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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还是恂郡王府的人,替李绅找到了一条可以划拨十万现银的路子。内务府有个承揽宫中所用皮货的商人,名叫范芝岩,为人极其热心。他家早在明朝,便从山西迁居张家口,经营皮货、药材、牲畜,以及其他口外的土产,买卖做得极大,蒙古人都很相信他。恂郡王岳家是蒙古科尔沁的亲王,以此渊源,他亦常在恂郡王门下行走。偶尔得闻此事,一时起了侠义心肠,愿意拿他在江南的货款,拨给李家。至于这十万银子如何向恂郡王去收,不在他考虑之内。
李绅在西宁也见过这范芝岩,自然直接商谈,“李二爷,”范芝岩说,“我在清江浦、苏州各交三万,扬州跟杭州各交两万。我把情形告诉你。”
十万银子从四处来,来源个个不同。清江浦为南河总督驻扎之地;总督衙门岁修经费四百万,用在维护堤防、疏浚河道的费用,不过三分之一,其余的都用来应酬打点,每年总要买十几万银子的“大毛”皮货,大半由范芝岩经手。他在南河总督衙门还有八万银子的价款可收,即使价款已清,要预支三万银子,亦不算回事。
在扬州,要找一家安远镖局。在两淮盐务上发了财的旗人,拿现银运回北方,都找扬州安远镖局。通常春秋两季,镖局的买卖最忙碌,因为春暖花开,秋高气爽,都是宜于走镖的天气。如今让安远镖局在扬州付三万银子,由范芝岩在京拨付,既无风险,又省了川资,等于让安远镖局,白赚一笔保费,是求之不得的事。
“苏州的孙春阳,李二爷当然知道。他家每年要办四五万银子的北货,我跟他家也有往来。”范芝岩说,“不过,这得好好写封信,不能凭我一张条子,就能取银。”
“是!”李绅无可赞一词,只有他说什么应什么。
“杭州就不同了。有家种德堂,每年光是人参就要买两三万银子,加上另外的药材,总要办到六七万银子的货。跟他收两万,一定也是靠得住的。”
“太好了!”李绅满心欢喜,由衷感激,“范老,您真是帮了家叔的大忙了。”
“令叔我也见过好几回,人很豪爽、够朋友。如今在难中,能效绵薄,无有不尽心之理。不过,”范芝岩放低了声音,神情显得极其郑重,“这件事干系甚重,不但我的身家,也关联着王爷的祸福,所以千万要秘密。我写的取银子的信,必得交到信面上指明收信的人!”
“是,是!决无差错。”
于是范芝岩交出四封信来,李绅一再道了谢,方始告辞。回到客栈,跟李果商议,应该怎么样分头去提款。由下午谈到晚上,尚无结果,佛宝却派人送了一封信来给李果。
信上只极简单的几句话:“顷得确息,李去胡继,特先驰告。五鼓乞顾我一谈。闻缙之兄与兄同住一处,并请转告。”
看完信,二李心乱如麻,愣在那里好半晌作声不得。
“现在什么时候?”李绅问。
“快三更天了。”李果答说,“回头咱们一块儿去。”
“不!信上并没有约我,还是你一个人去。”
“也好!”李果点点头,“时机紧迫,而且看样子跟佛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咱们多想一想,跟他一次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还没有弄清楚,‘去’是去定了,可是,另有后命没有呢?”
这是问李煦之“去”是如何去职?调差,还是回内务府听候差遣,或者最可忧的革职?
“这要见了佛公才知道。不过,不论如何,反正交代总是要办的。照我看,恐怕还要看交代办得怎么样,能把亏空都弥补上,不但无事,还能另派差使。不然,不然,”李果很吃力地说,“就危乎殆哉了!”
“一点不错!是很明白的事。”李绅低头想了一下,抬眼说道,“请你跟佛公说,家叔倒下去,第一个受累的是他,所以有多少力量,这会儿都要拿出来。等真的倒下来,有力量也使不上了。”
“这话我当然会说。”李果此时神思略定,盘算了一会儿说道,“如今第一件事,是要尽快通知令叔,第二是把那十万银子拿到手……”
“不!”李绅打断他的话说,“第一、第二的次序应该倒过来。要趁消息还没有到南边以前,就把钱拿到手。这不是怕范老会翻悔,而是怕取钱的地方,知道底蕴,不免迟疑,设或托词拖延,就算再有范老第二次去信,一来一往,亦非个把月莫办,岂不糟糕。”
“啊!有理。”李果吸着气说,“照此说来,天一亮就得兼程南下。”
“我也这么想。”
“好吧!咱们先商量这件事。苏州是本地,扬州镖局是讲信义的,只要有范老的信,令叔自己可以办,杭州可以托孙文成,也不要紧。就是河工上的那笔款子,非赶紧去收不可。”
“收到了还得想法子运回去,清江浦到苏州,路也不近。”
“是啊!这非得我自己去料理不可。”李果矍然而起,“去看了佛公,我马上就动身。”
“不行!”李绅大为摇头,“佛公不愿意我到他那里去,再则我的行踪亦恐有人注意,诸多不便。你一走了,我又寸步难行,不就都失去了联络?”
“那可以托张五,反正他是用不着再回南了。”
李绅沉吟了好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说:“也只好如此。”
“那就这么说了。我去打个盹,大概可以睡一个更次,四更天就得出门,宁早勿晚。”
李绅只觉得还有好些话要跟他谈,急切间却也想不起,怔怔地望着李果的背影消失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慢!慢!”他赶到门口低声向李果说,“曹家怎么样?跟佛公问问清楚,但愿曹家无恙,还可以倚靠。”
“我知道。你不说我也要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