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名刺与礼物递进去以后,只一盏茶的工夫,出来一名蓝翎侍卫,手里持着一张名刺,扬着脸问:“哪位是苏州来的李老爷?”
门房里坐着好些人,都等了好半天,此时左右相视,及至发现李果起身上前搭话,不由得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敝姓李,苏州来的。”
那侍卫将他从头看到足,然后说一句:“跟我来!”
李果跟着他,亦步亦趋,越过一重又一重的院落,凡是转角冲要之处,都有侍卫悄悄站着,大多不加招呼,即有也是极简短的一两句话。李果心里不免嘀咕,无端生出一种如入龙潭虎穴,吉凶莫卜的感觉。
最后进了一道垂花门,五楹精舍,门楣上悬着一方蓝底金字的匾额,上书“莲界”二字。等走近了,有个小沙弥掀帘而出,迎上前来,那侍卫交代了引导的差使,转身自去。小沙弥不发一言,只在门边打起帘子,李果抬头一望,恰好看到文觉,不由得就缩住了脚。
“觉公!”李果这样改了尊称,字只有两个,却涩口得很。
“一别数年,客山先生真是潇洒如昔。”
“潇洒”二字提醒了李果,不妨保持旧日姿态,于是随随便便地走了进去,拱手一揖,作为正式行礼。
“哪天到京的?”文觉合十说道,“请里间坐。”
里间的陈设十分讲究,一张极大的紫檀书桌,临空摆在中间,两面都有座位,桌上展开一轴图,上覆蓝布,料想是一幅地图。文觉引着他到东面的一张禅榻,指一指上首,自己先在下首盘腿坐了下来。
这使得李果记起以前相处的岁月,在寒山寺也是经常这样在禅榻上相向而坐。不过从前的那张禅榻小,一坐下来,每每膝盖相接,真个是促膝倾谈。眼前的禅榻,既高且大,中间还隔着一具矮几,倒像闶床,隔几相对,距离比从前远了。
“多谢厚贶!”文觉说道,“本想璧谢,又怕你多心,受之未免有愧。”
“东西不值钱,不过是花了点心思在上头的,相知多年,亦只是一点心而已。”
“我知道。”文觉问道,“你是哪天到京的?”
“年前就到了,住在通州。”
文觉又问:“无锡张家的老五,你熟吧?”
“见过几次面。”李果从从容容地说,“听说他也来了。”
“莫非他来,你不知道?”
“我动身的时候,他正在苏州做客,我是到了京才隐约听人说起,他也来了。”
“你知道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
“他跟你一样,是专门来找我的。”文觉说道,“李家的事,我实在爱莫能助。”
这个说法在李果意料之中,他从从容容地答道:“如果觉公亦无能为助,就再没有可以援手了。”
“何出此言?李家的阔亲戚不也很多吗?”
这话是李果所不曾想到的,觉得很难回答,但其势不容他多犹豫,只老实说道:“阔亲戚虽多,未见得能帮得上忙。”
“何以见得?”文觉又说,“平郡王不是他的外甥女婿吗?”
李果不知道平郡王纳尔苏目前的“行情”如何,也识不透文觉提及此人的用意,不敢自作聪明,造作理由,只这样答说:“虽是亲戚,交情不厚,而况又远在数万里之外。”
“要论到交情,我跟李旭东不过一两面之缘而已。”
“交情厚薄,不在乎形迹亲密与否。而况人要看可交不可交,敝居停是个可交的人。”
“这倒是实话。就怕我想交无法交。”文觉终于透露了他的最后一着,“你能不能找李缙之来跟我见个面?”
为了表示他事先一无所知,李果故意摆出讶异的神色:“觉公跟他也熟?”
“就因为不熟,所以要找你先容。”
“理当效劳。”李果接下来说,“我跟他很熟。觉公如果有事要他办,我来交代他就是。”
“没有事,没有事!只是听说大将军门下,有这么一位司章奏的慕友,无非仰慕他的文采而已。”
“噢!”李果问道,“要他什么时候来?”
“这里太拘束,无法畅谈。等我想一想,先得找个合适的地方。”
现成就有一个地方:天宁寺。不过,李果不便建议,也不能作何暗示,只能静静地等着。
文觉当然也会想到天宁寺,只是他有顾虑,会张五在那里,会李绅又在那里,明显着天宁寺跟他有密切关系。他不愿意让李绅看出这一点,所以他处皆可,唯独天宁寺不在考虑之列。
“这样吧,我们先定日子。”文觉问道,“明天下午如何?”
“好!我通知他,在哪里见面?”
“他住在哪里?”
“住在他一个远亲那里。”李果故意不说李绅跟他住在一起。
“能不能请他到你客栈里来?明天下午,我派车来接。”
“请问觉公,我呢?要不要陪他一起来看你?”
“正要请你引见。”
“既然如此,不妨在我那里会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