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东南亚的国家构建

缅甸曾经是英印帝国的分支，英印帝国则是英国殖民主义的拱心石。泛亚主义以推翻殖民主义统治为己任，急于通过构建缅甸国族，实现解构大英帝国的梦想。日本占领军的《林集团军政措施要领》规定，英属缅甸应该在战后获得独立。昂山将军和日本人合作的经历，构成缅甸建国神话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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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亚主义者不仅哺育了东亚的孙文主义和内亚的图兰主义，也是南洋伊斯兰主义最忠诚的保姆。日本和东南亚穆斯林社会分享了许多共同的目标，其中包括促进这些社会的国族建构和国家独立。 95 今天的马来民族主义者，有理由感谢日本人的干涉。今天的印度尼西亚国家，直接继承了日本人的经营。

“日本占领马来亚后，一方面对于抗日的华侨加以逮捕、杀害，另一方面对于原住民的马来人则希望取得他们的合作；于是华侨与马来人对于日本的统治政策有着截然不同的观感。（略）在日本统治下的马来人领袖可分为四种类型：（一）苏丹和贵族，他们都与日本合作；（二）宗教领袖，日本企图扶植这些人，表态支持伊斯兰教，但是被一部分士兵和地方官僚无感觉的行为所抵消；（三）成为日本行政体系的官僚和乡村头人，他们必须帮助日本征募强制性劳役，并实施日本的政策，他们中的有些人被马来亚人民抗日军杀害，而其中有许多人失去人民对他们的信任；（四）战前的马来人民族主义组织之领袖，日本官员坚称这些人培植了马来极端分子，但其中一个组织KMM（马来青年同盟）的领袖易卜哈欣（Ibrahim Yaacob）否认他提供活动的援助，宣称他已经承诺KMM不会抵抗日本的进攻。” 96

早在战争爆发以前，泛亚主义思想家大川周明就开始论证日本和东南亚穆斯林共同反对欧洲殖民主义的天然盟友关系。日本军政府没收荷兰人的图书，建立了雅加达伊斯兰图书馆。爪哇穆斯林社会对日本占领军也相当友好，他们的领袖Wondoamiseno 和 Mas Mansur积极配合大东亚新秩序。印尼穆斯林咨询委员会在日本人的监护下，行使了行政当局的职权。未来国父哈达的穆斯林党在委员会的所有支部，都建立了自己的组织。Wahid Hasyim（穆斯林党副主席）利用伊斯兰经校（pesantren）的网络，将穆斯林社会（ummat，乌玛）从政治上、行政上和军事上组织起来。1945年7月，爪哇人继承了共荣圈的最后遗产——雅加达穆斯林大学和穆斯林大会厅 97 。

泛亚主义的垂死挣扎造就了印尼，将战争留给荷兰人。日本训练的乡土防卫义勇军，构成印尼共和派在独立战争时期的军事核心 98 。海军中将柴田弥四郎青睐共和派，让印尼人染指日本军械。十月三日，荷兰海军军官作为盟军的第一批代表抵达泗水(Surabaya)。柴田首先向他们投降，然后宣布承认印尼人对城市的实际控制。他命令日军将剩下的军械交给印尼人，让后者负责转交给盟军。（当然，印尼人没有这么做。）从十月底到十一月初，伊斯兰教师联合会（Nahdlatul Ulama）和穆斯林党(Masyumi)的领导人宣布保卫印尼祖国的战争为圣战，穆斯林人人有责。伊斯兰长老(kyai)和学生从爪哇东部的伊斯兰学校蜂拥而出，挤满了泗水。激进派政治家 Soetomo (1920–1981)以托莫兄弟著称，通过地方电台煽动全城的革命情绪 99 。

日本设想的国际新秩序 100 浸透了缺乏操作细节的愿景，以其空洞性和抽象性体现了革命性。暹罗王国改名为泰王国，意味着国本从君统转向民族构建。新的构建对英法殖民主义主导的国际秩序，构成直接挑战。君主国的边界跟民族构成无关，但大量泰语系各族群散布在暹罗王国的边界之外。法属印度支那西部和南部都有泰语族群的聚居地，在历史上曾经是暹罗的臣属。《日本和泰国同盟条约》 101 的缔结，使新王国得以逆转法属印度支那的军事优势，将边界向湄公河流域推进。作为回报，泰王国加入了日本策划的大东亚共荣圈。日本的新旧盟国仅仅得到了国族创造的框架，但即使最空虚的形式都能够保存原本不一定会产生的路径和机会。

“大东亚共荣圈”的成员如此庞杂，既没有共同的记忆和共同的纽带，又没有共同的愿景和共同的价值，除了战争的临时需要以外，没有多少存在的理由。即使如此，独立、自由和平等的诉求仍然击中了美国人固有的救世情怀。国民党人的老朋友赫尔利把自己评定为‘反帝国主义的英勇斗士’，他抨击了英帝国主义，说英帝国主义正处在崩溃的前夕，而美国人已经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两次挽救了英国人。但是，美国人已经不愿意再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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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最积极的支持者赛珍珠在《纽约时报杂志》上发表文章，颂扬泛亚主义的新秩序：

“东条让缅甸独立的诺言于八月一日实现。

……十月十四日，菲律宾宣布独立，一个星期后，自由印度临时政府也宣告成立，由鲍斯担任国家元首。西方没有认识到这些事件的意义。这些新政府都是日本的傀儡。但是，亿万亚洲人通过他们第一次看到了从白人统治下获得了自由。他们的热情在十一月初召开的‘大东亚会议’上达到了顶峰。中国、泰国、满洲国、菲律宾和缅甸派代表到东京出席了会议。

……这是正在觉醒的亚洲的声音。对东条说来，这几个小时是他的生涯中最满意的时刻。东条巧妙地操纵着整个会议的进程，慈父般地朝各代表们微笑。他不只把这次会议看成是军事联盟，他自己也被泛亚精神所陶醉了，可是，他的军队中的同僚却为之大伤脑筋。

……这是大西洋宪章的太平洋翻版，是实现亚洲人长期以来的梦想的许诺。那些到东京去的人也许都是傀儡，但是，他们是在奴役状态中出生的，此时已是自由了，并第一次共同宣布为亚洲建立一个勇敢的新世界。”

日本人无法满足美国人对普世主义的追求，在未来的三年内输掉了他们的帝国。欧洲人和苏联人在未来的三十年和六十年内，落到了同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