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设计的几个主题

当代香港设计的历史不算长，20世纪70年代可说是理念上的起飞期，那10年有井喷的感觉。这个开局影响了后来的取向，让香港设计有了较高的商业化起点，但也有它的路径局限。

在冷战年代的亲美世界，当代设计的风头已从欧洲乌托邦式现代主义转向美国后福特主义的生产和消费的结合：其实现代主义设计有助于大众消费社会所需要的大规模复制和量产，连许多欧洲先锋建筑师和设计师去了美国也往往只剩下形式而不再急进。

“二战”前欧洲新社会新人类式功能主义的先锋设计到冷战年代都受到扭曲。例如富人炫耀性的现代风名家建筑和千篇一律的多层玻璃水泥楼房源自同一个设计理念，而先锋设计在亲苏世界也是既受打压又得到实现，从粗制滥造的简易楼房民居到北京798工厂群都是例子。

香港设计由轻工业产品如热水瓶的美化，到商品与服务的品牌推销如银行的标识，一开始就不太挣扎地服务于商业。一些香港设计开拓者自认为师承自瑞士现代派或德国包豪斯，但那只是对美学形式而不是社会主张的学习。

当时香港设计界有些先知先觉者还意识到本地民俗和传统人文美学的不容忽略。有了吕寿琨、王无邪、石汉瑞、靳隶强等领军人物的论述和实验，这方面整合的起点一开始就很高，普世性国际主义设计和本地传统元素之间的张力得到调适，并应用到各种商业化的设计中，从平面到室内到小商品到服装。

香港设计既站在当时亲美世界商品化的浪尖，又对欧美日本的商业新潮迅速吸收，加上对本地传统元素运用的实验，因此在内地90年代商品消费大潮出现的时候占了不少先机。

让我们假设当前设计的四个主题是：第一，商业化主题，包括商品设计、服务创新、品牌推广；第二，普世化主题，包括数码化、标准化、商品适用流通的全球化；第三，文化身份主题，包括本地化、国族化、全球化；第四，社会责任主题，包括环保、节能、回收循环、人性化、方便身体受制约的人、保护弱势群体及传统社群，以至野心更大的无浪费生产及稳态经济。香港设计对前三个主题都较有累积，虽然现在能否保持创新上的优势是个问号。

香港在最后一个主题上的储备就较少。哲学家维勒穆·弗鲁萨（Vilem Flusser）说设计在西方词源为“欺骗”，欺骗大自然以成就人，设计让人成为人。这跟人是用工具做东西的动物，或中国古代思想对器和技的怀疑都有正反面的呼应。维克多·帕帕奈克（Victor Papanek）说：“世界上有比工业设计更有危害的行业，但是也为数不多了。”他那本针对设计界作自我批判的经典《为真实的世界设计》 [1] 于1971年出版，但没看到香港设计界及文化界有对这书的回应和探讨，由此可知社会责任的思考、训练和应用是香港设计界的弱项。

正因为设计有着改造世界的职业本质，设计师必须要有更多自觉的承担以至扮演比一般人更大的公共角色，所以近年又有较多设计学家主张设计师应成为改良人为世界的先锋——这个世界有比刺激消费和推销品牌更重要的事在等着设计师。“二战”前欧洲现代主义设计的进步倾向，往往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偏激。现在大家面对的世界不一样了，但促进社会共同进步，让产品、服务和整个人为环境成为可以安全共享的，可持续的，是包容每一个人而不是排他的，应该还是设计的目标、创新的真正意义。香港设计界可能要补回这一课。

现在香港与内地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我们面前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内地，里面坏的设计太多了，两地设计界都必须要有问题意识，因为责任重大。

[1] 《为真实的世界设计》中文版已于2013年1月由中信出版社出版。——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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