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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佛山人札记小说 - (清)吴趼人 >
- 卷一
炭中怪
趼人氏曰:“科学昌明,社会之福也。顾一二谈新之士,恃其凌烁之气,叫嚣之习,遂欲剿除旧说,务尽人而风从之,似犹非其时也。鬼神之德,圣人称焉;妖异之事,经史载焉。往昔达人,未尝不从而疑之也。使其事非信而有征,岂吾国数千年来,竟无一敏断之人举而破之,而必俟今日欧风东渐,借力于一二谈新之士也。吾所深知者,有一事焉,敢举以质之世之谈新之君子。
香山上栅乡卢氏,巨族也。族有妇某氏,一日忽发狂,自批其颊作男子声,大言曰:“吾处山中甚乐,奈何囚吾于床下?不释我,且取汝命!”家人大惊,搜床下,得炭一篓,无他物焉。盖妇翁为茶商,岁恒游于湘赣之间,彼中薪炭皆贱,故恒购归,一时未及用,遂置妇床下者也。发其篓,中有一炭,白如雪,大如拳,谓是物之为祟矣,以香楮送之于城隍庙。族有某甲者,夙无赖,尝走天津,以博负故,与人争,殴人致毙,逃之烟台;又以斗殴杀人,遁于沪,屡为不法事,警察捕之急,始返其乡。乡人畏之甚于虎也。是日适于庙前席地坐,将以伺人之隙也。骤见人以香楮送白炭至,执问故,具告之,笑曰:“此等物,乃能为祟耶?”以足蹴之,炭破为二。甲骤变色发狂,跳跃逾寻丈,自挝其颊,往来奔走,且走且号,无非自詈而语,语作湘南土音。乡人不解也,相顾错愕而已。
卢君炜昌,上栅人,此其远族之事也。炜昌与余共事,其尊甫自乡间来书,述其事如此。炜昌出书示余,相与寻索其理而不可得。未几,炜昌之兄墨林自乡间来,急叩以甲事。墨林曰:“近狂痫尤甚,且自宫矣,然而不死。”若此者,又何说以辩其为妄也?曰脑筋乱,岂彼妇亦脑筋乱耶?曰偶然,曰偶然者,谈新学家之遁词耳,乌足以服人?余与炜昌冥思屡日,终不敢持无鬼之说也。骨角之属,其炭色白,意者白炭其人骨也。以人骨而至于为炭,则其为冤焉怨焉,均未可知也。冤怨之魂,自附于其骨,冥事不可知,以理论则当然矣。初被杂于篓炭之中,迷惘不自觉其何居,及觉,所以祟妇以求出也。既遇甲,遂凭以为厉。是或甲平日之戾气,与彼冤怨之气相感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