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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高密疑案
高密某甲,送妹归婿家,道远天暑,经道旁酒家,甲欲沽酒解倦,使妹跨驴先行,曰:“吾饮三杯即至,缓行以俟我可也。”酒殊馥,饮之而甘,釂不已,遂沉醉暂眠。妹行三十里,甲未来,下驴止村中,候之日下舂,问后至者,弗见甲也。妹窘甚,求宿于某翁媪,辞以室狭避嫌。妹哀乞至再,不肯行。媪言:邻匠乙,佣作外县,妻归宁,倩丙妪守舍,幼妇可同栖,我为尔秣驴可也。妹喜谢,往投之,妪辄纳焉。晚食毕,妪暂归省其家,向其子丁言:有少妇宿乙家。丁闻言,止其母勿往,儿行将伴之宿。妪竟从之。丁遂去,与妇戏狎成奸,居然同梦矣。
讵乙适自邻县归,夜深叩门,而外户不扃,疑焉。入伏窗外,闻男女媟亵声,以为妻有外遇,大怒。蹋门突入,锛斧乱下,杀两头。扪得裤,即以为囊。未及燃灯审察,又恐邻人捕系,仓皇负囊出奔,将赴县自首。行经妻父村,大骂门外。时已昧爽,妻披发应门,夫妇相见,互猜惑。妻问:“若负何物?来何早?”夫大骇,问:“若尚在耶?抑鬼耶?”妻谓:“吾归甫三日,何云鬼?”乙知误杀他人,弃囊疾遁。妻父以火至烛之,血液模糊,赫然两人首也。念:“苟惊邻人首于官,则婿不免杀人罪,不如弃之。”就近有圊厕,将往投焉。提囊疾行,将近,见厕上有黑影蠕蠕动。大惧,疑为鬼,举囊遥掷之,砉然有声,与囊同坠溷矣。
及明,有人如厕者,见一人足露溷上,惊告里正出之,则村人戊也,并得血裤及人首。鸣于官。而前村乙家死两人,失其头之报亦至。验之,头与尸合。官循例责差役、里正缉凶,而以戊为失足坠溷。而家属坚称戊久病痢,为人谋害者。亡何,甲亦访至。官令遍传两村邻里至,鞫之,得甲妹借宿状,某翁媪拒辞状,丙妪纵子行奸状。而究不知杀人者谁何,戊之坠溷何故也。
乙妻族窃喜,谓婿可幸免矣。忽某僧踵门求贷十千,乙妻父拒之。僧悻悻去曰:“吝此区区,请勿后悔!”遂去,诣官投首,谓某夜至某处作佛事,天将明,事毕而归,经乙妻父门,见数人窃窃私议,因隐身暗处窃窥之,见其弃人头状。并谓戊适踞厕而私,渠等恐事泄而推之使坠者也。官疾提乙妻及其父至,严鞫之,得乙负人头经门外状;而执谓投头溷中者亦乙所为,所以卸误杀戊之罪也。于是悬拟杀人者为乙,缉之终不获,悬为疑案而已。
夫翁媪避嫌,介绍于邻里,本无恶心。而守舍妪不禁其子,混置雌雄,实为祸首。所最可疑者,乙昏夜杀人,锛下则惊痛遮拒,在所不免,何以不闻有格斗状?且斧不及刀之长而利,持以杀人,殊觉笨重不灵,二尸岂僵卧待杀者?而两首齐断,如是其速,遂无一人焉起而号救哉?又暗中无灯,彼焉知裤之所在,而从容贮顿?此皆不能无疑者也。高密老吏陈姓,举此事以语余。余举此疑以叩之,陈无以答也。余谓乙夜归杀人一节,特传者附会之辞耳。正惟不知其杀人情状,此案之所以为疑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