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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徐次舟观察轶事
徐次舟观察赓陛,初以县令仕粤东,历署繁剧,喜以察察为明,故士论或议其刻。然其强项之气,有足多者。
其摄南海县时,值穆宗毅皇帝之丧,哀诏至,百官例赴万寿宫哭临。时广州将军某,举止跋扈,肩舆直入。明日,观察以丈许白布,大书“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以竹竿挑之,素衣冠,执立于东华门外,若秉幡然。将军至,则扬于舆前,大呼:“请军帅下马!”将军无奈,降舆步入。
又某都统于国恤日,鸣锣出,为观察所遇,执鸣锣者返署,杖之数十,仍送归都统府;别具禀牍,谓“倘律以大不敬当诛,姑念其无知细民,已薄惩之,仍请示办法”云云。都统无如何,反作函谢之。一时同僚罔不咋舌。
又曾作函于某国领事,函中称之曰“贵领事”。领事复函,谓“本领事职位,等于贵国司道,贵国县令之称司道曰‘大人’,则阁下致函本领事,亦应称‘大人’”云云。观察以函致驳之,略谓:“敝国县令之称司道为大人者,以其为司道也。贵领事职位虽尊于敝国司道,而究非敝国司道。且两国交涉,系主客之谊;主客相交,无责人以称谓之理。且‘大人’二字,亦何足为荣?敝国有一种书画家,无论为舆台仆隶作书画,皆称之曰‘仁兄大人’。贵领事如必责我以大人相称,则我即以此‘大人’二字称贵领事,恐贵领事转滋不悦也。”领事竟不能答。
相传观察署南海令时,某老妇失一豕,指控为某甲所盗。甲称冤,且曰:“凡盗豕者,若驱之行,则蹒跚而迟,必为人觉,故必荷之而趋。小人手无缚鸡力,何能盗豕?”观察曰:“诚然,吾亦夙知汝为安分者,又念汝贫,赏汝十千钱,俾作小负贩,嗣后当益图上进,无负余之栽培也。”言次,仆人已取十千钱置案下。甲大喜,叩谢讫,取钱一一荷肩上,起欲行。观察呵之曰:“止!汝谓手无缚鸡力,十千钱何止六十斤,乃能荷之以行耶?吾未究尔盗豕之法,而尔先言之,是尔工于盗豕者也。”顾左右呼杖。甲大惧,崩角自承。
又一日,呵殿出,遇一童子哭于途。观察顾见之,呼至舆前,问:“何哭?”曰:“筐有二百钱,为人攫去,故哭也。”问:“何业?”曰:“卖油果。”问:“油果安在?”则举其筐曰:“已售罄矣。”问:“筐盛油果者耶?”曰:“然。”曰:“得钱亦置筐内耶?”曰:“然。”曰:“然则筐胡弗为汝守钱?致被人攫?吾当为汝审筐。”即带童子及筐返署。一时途人哄传徐青天审筐也,争随至署观审筐。观察升坐大堂,纵人入观。于案上置水一盂,令来观者自东阶升,投钱一文于水中,然后自西阶下。差役往来弹压,毋少紊乱。诸人以一文钱细故,如命往投。观察高坐监视。忽一人投钱讫,将趋下,观察指之曰:“此抢钱贼也!”搜其身,二百文犹在槖。以赃及所投钱均给童子,而惩抢钱者。人问:“何以知其抢钱?”曰:“一筐中杂置油果与钱,则钱必受油污。投之水中,油必上浮,故一望而知也。”曰:“何以知抢钱者之必来?”观察曰:“吾扬言审筐,一时路人争传,彼方笑吾愚,而疑吾癫,乌有不来者?脱不来,则观者无虑数百人,所得钱尽以畀童子,偿所失,且有余,亦足以了一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