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勋伯传

光绪三十三年三月十六日，天未明，黄君勋伯死于贼。以是月之二十二日，即阳历耶氏纪元千九百零七年五月四日举襄，中西人士之会葬者几千人，观丧礼者万人空巷。於呼！荣矣，盛矣！然非君之侠勇，末由致之。

君讳爵镛，字勋伯。广东南海人，祖居于县之神安司平地堡小桥乡。故钜族，有“平地黄”之称。惟君为三世单传。父某，商于沪，眷属就食焉，故君生于沪。五岁而孤，母潘，矢志抚孤，以女红自给。暇辄抱置膝上，教识字，为讲前贤忠孝义侠故事。故君能养成义侠之气者，以得诸母教为多。外祖潘公，时复周恤之，每抚之曰：“汝父以慷慨著，故无金以遗汝。所差幸者，遗汝以德。汝其光昌汝族哉！”十岁，侍母回籍省祖慈。居逾月，母叹曰：“此乡风气闭塞，非教子之所也。”复挈之至沪。适潘公卒，益无依赖。劳君敬修与有葭莩谊，顾复存问之无间。年十六，母弃养，以哀毁故，遂废读。计君自七岁就傅，至是仅十年，中西并授，虽未尽淹通，而识者皆期以远大，固不虞其遂废读也。十七岁，持母丧归葬，事已，复返沪，谋斗斛。初就瑞利轮船之聘，既而改就履泰西商席，郁郁不得志。时劳君敬修主持泰和商业，乃聘为西文书记。公暇，辄复讲求文学，孜孜不倦。觇其志，殆未必甘终老于商场也。

丙午，君年二十四。会夏初，上海各商创立商团，募热心英勇者，编列队伍，自为团练。君喜跃曰：“年来吾见夫吾国之所谓团体者，皆一哄之举动耳，此举其庶几乎？”投袂入伍，风雨寒暑，练习惟勤，同列咸多之。是冬，商团与各国义勇队联合。丁未春，被举为棚长，其平日为众所推服者可知矣。先是四方饥馑洊臻，流民之失业者咸趋沪上。人既众，劳动之业不能容，遂多流为贼者。自丙午冬以达丁未春，贼屡见，居民几无宁日。有蒋某者，设肆聚梓人，规木为匣，以供运茶之用，俗谓之茶箱。其肆标曰“蒋大顺”，邻于君居。是日囊数百金归，为宵小所见，思乘夜劫之。人静时，约四五辈逾垣入，梓人惊起大号，贼遂四散，一贼跃至君院中。时君寝已久，闻警，不遑衣履，跃出，与贼遇，遽前执之。贼曰：“吾亦粤人也，其纵我。”君叱曰：“吾捕贼，岂以粤人而故纵耶？且遗汝，适足以贻吾粤羞。”手搏之。贼怒，出匕首刺君，君搏之益急，复挥刃。君赤手抱持之，身被二十有一创矣。贼吼曰：“不我释，且死汝！”君不答。贼以刃刺其胁下，肠出累累然，而不释如故。君未娶，同室惟一老妇，初闻君捕贼，大惧，瑟缩不敢复动。至是，邻人咸集门外，警察卒亦至，群哗启门，盖时门尚未辟也。老妇匍伏出，拔键，众拥入。君视警察卒曰：“汝警察耶？此贼也，为余所获，当重惩之。”语已释手，遂仆，已不救矣。纷扰至天明，邑令李莅验，系贼去。事闻于团长虞君洽卿，以为是吾团练中人也，赴于各国义勇队。咸曰：“是以扞卫治安而殉者，宜葬以军礼。”故举襄日，以炮车载柩至厝所，中西人士咸会葬焉。

贼之至官也，自承不讳，而诡姓名为王仁。有知之者曰：是香山卓氏子，名锦。十九岁时，已于其乡间以赌负故，杀人而逃，官悬赏捕之，未获也。逃至香港，航海至天津，与人争一土娼，遽飞足踢娼，娼毙，乃逃之烟台。数月，负一卖水角者资，索之急，复出刀刺之，卖水角者幸不死，又逃之牛庄。去岁始从牛庄至沪，佣于傅家，为典出纳。以凶悍不容于众，故遂为贼云。

夫动敢以白刃相仇，不可谓非勇也。故吾于黄君称之为勇士，而于贼亦不得不谓为勇士。等是勇也，一则义侠，一则盗贼矣。呜呼！毫厘千里，此君子所以慎趋向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