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赋
【作者简介】
庾信（513—518），字子山，南阳新野（今河南省新野县）人。博览群书，少而俊迈。历仕梁、西魏、北周三朝，官至开府仪同三司，世称庾开府。善诗赋、骈文。在梁时，与宫廷诗人徐陵一起写了许多绮艳轻靡的宫体诗赋，时称“徐庾体”。晚年作品风格大变，萧瑟苍凉成为主调，内容多是对社会动乱的反映和对故国的怀念，深受杜甫推崇。原有集，后散佚，后人辑有《庾子山集》。
【原文】
若夫一枝之上¹，巢父得安巢之所²；一壶之中，壶公有容身之地³。况乎管宁藜床⁴，虽穿而可坐⁵；嵇康锻灶⁶，既暖而堪眠⁷。岂必连闼洞房⁸，南阳樊重之第⁹；绿墀青琐¹⁰，西汉王根之宅。余有数亩敝庐，寂寞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霜。虽复晏婴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适闲居之乐。况乃黄鹤戒露，非有意于轮轩；爰居避风，本无情于钟鼓。陆机则兄弟同居，韩康则舅甥不别。蜗角蚊睫，又足相容者也。
尔乃窟室徘徊，聊同凿坯。桐间露落，柳下风来。琴号珠柱，书名《玉杯》。有棠梨而无馆，足酸枣而非台。犹得攲侧八九丈，纵横数十步，榆树三两行，梨桃百余树。拨蒙密兮见窗，行奇支斜兮得路。蝉有翳兮不惊，雉无罗兮何惧！草树混淆，枝格相交。山为篑覆，地有堂坳。藏狸并窟，乳鹊重巢。连珠细茵，长柄寒匏。可以疗饥，可以栖迟。危支区兮狭室，穿漏兮茅茨。檐直倚而妨帽，户平行而碍眉。坐帐无鹤，支床有龟。鸟多闲暇，花随四时。心则历陵枯木，发则睢阳乱丝。非夏日而可畏，异秋天而可悲。
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云气荫于丛蓍，金精养于秋菊。枣酸梨酢，桃榹李薁。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名为野人之家，是谓愚公之谷。试偃息于茂林，乃久羡于抽簪。虽有门而长闭，实无水而恒沉。三春负锄相识，五月披裘见寻。问葛洪之药性，访京房之卜林。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鸟何事而逐酒？鱼何情而听琴？
加以寒暑异令，乖违德性。崔骃以不乐损年，吴质以长愁养病。镇宅神以薶石，厌山精而照镜。屡动庄舄之吟，几行魏颗之命。薄晚闲闺，老幼相携。蓬头王霸之子，椎髻梁鸿之妻。火焦麦两瓮，寒菜一畦。风骚骚而树急，天惨惨而云低。聚空仓而雀噪，惊懒妇而蝉嘶。
昔草滥于吹嘘，藉《文言》之庆余。门有通德，家承赐书。或陪玄武之观，时参凤凰之墟。观受釐于宣室，赋长杨于直庐。
遂乃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盗潜移，长离永灭。摧直辔于三危，碎平途于九折。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忄妻怆，陇水则肝肠断绝。龟言此地之寒，鹤讶今年之雪。百龄兮倏忽，光华兮已晚。不雪雁门之踦，先念鸿陆之远。非淮海兮可变，非金丹兮能转。不暴骨于龙门，终低头于马坂。谅天造兮昧昧，嗟生民兮浑浑。
【注释】
¹若夫：句首语助词。
²巢父：尧时隐士，即许由，据《高士传》载，他年老时以树为巢而寝卧其上，故时人号曰巢父。所：处所。
³壶公：东汉时道士，名谢元。据《神仙传》载，他在市中卖药，门前悬一铜壶，太阳落山后他就跳入壶中休息。这几句说，一枝一巢尚且可以容身，自己作为羁旅之人，纵有敝庐可居也很满意了。
⁴管宁藜床：管宁，三国北海朱虚（今山东省临朐县东南）人，隐而不仕。据《高士传》载，他常坐一铺有藜草的木床，五十多年后，床上双膝接触处洞穿。
⁵穿：穿透。坐：古人两膝着地，臀部压在脚跟上，叫做“坐”。
⁶嵇康锻灶：据《文士传》载，嵇康以锻铁为生，家虽贫，但不慕名利。锻灶：打铁的炉灶。
⁷堪眠：可以睡眠。
⁸岂必：何必。连闼：门户相连。洞房：一屋沟通一屋。
⁹“南阳”句：据《后汉书·樊宏传》载，光武帝刘秀的舅父樊重居南阳（今河南省唐河县西南），富有田产，善经商，家中所建屋舍，都是重堂高阁。第：宅第。
¹⁰绿墀：用绿色涂饰的台阶。青琐：用青色涂饰的连环状雕刻图案。“西汉”句：据《汉书·元后传》载，曲阳侯王根生活骄奢，所居房屋多拟宫廷式样。这几句说，自己不求居住高楼大厦。数亩敝庐：几间破房子。因房需占据田亩，所以用“亩”字。寂寞人外：指居处人少的偏僻地方。聊以：聊且用以。拟：比拟。伏：夏日祭名。腊：冬日祭名。此句说，几间陋屋，也同样可用来度冬过夏，同样可以按节令祭神，完全可跟高楼大厦相比拟。晏婴近市：晏婴，春秋时齐国大夫，以节俭闻名。据《左传·昭公三年》载，晏婴宅近闹市，阴湿窄狭，景公想为他调换好住处，他辞谢说，家离市近，购物方便，不需麻烦别人。“不求”句：意思是说，虽然靠近市区，但不是为追求早晚购物的方便。此句反用《左传》句意。潘岳面城：潘岳，人名，见《秋兴赋》简介。潘岳居所面向城郊，曾作《闲居赋》对此表示不满。这里反用潘岳之意，说虽然面城而居，但心情闲适。黄鹤戒露：据周处《风土记》载，鹤性机警，群宿时必有一两个作戒卫。八月霜降，露滴打草作声，戒卫之鹤即高鸣示警，移居安全地方。此句说，自己应当时刻谨慎。轮轩：古代大夫乘坐的车子。此句说，自己无意于做官享受豪华待遇。爰居避风：爰居，海鸟名。据《国语·鲁语》载，爰居忽然飞至鲁国东门外，三天也不离开，文仲使人祭祀它，大夫展禽说，这是海上发生了风暴之灾，爰居为了避风而来。钟鼓：祭祀所用音乐。此连上句说，自己并无意于魏周的高官厚禄，只是不得已，暂时托身而已。“陆机”句：陆机，西晋文学家，吴郡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其弟名陆云，也是文学家。据《世说新语·赏誉》载，吴亡后，陆氏兄弟同至洛阳，同住三间瓦舍，陆机住西端，陆云住东端。“韩康”句：韩康，即韩康伯，东晋人，宰相殷浩的外甥。据《晋书·殷浩传》载，殷浩十分喜爱康伯。殷浩遭贬洛阳时，康伯随同前往。一年后，康伯回建康，殷浩依依送别，赋诗涕泣。此连上句说，陆机兄弟和韩康甥舅都是南人而流落北方，自己也是南朝之臣却羁縻北朝。蜗角：蜗牛的触角，喻极微。蚊睫：蚊子的睫毛，喻极细小。此句说，自己的居所很狭小。窟室：在地下累土所成洞室。《左传·襄公三十年》载，郑伯嗜酒，常在窟室饮酒，击钟为乐。凿坯：凿穿后墙壁。据《淮南子·齐俗训》载，鲁君想要颜阖为相，使人带厚礼邀请，颜阖不愿，凿开后墙逃走。此连上句说，自己在小园内饮酒消遣，不问政事，就如同古代隐士穿墙而逃一样。珠柱：用宝珠装饰的系弦短轴，此处代指良琴。《玉杯》：据《汉书·董仲舒传》载，董仲舒阐说《春秋》，著有《玉杯》、《蕃露》、《清明》、《竹林》等篇。此连上句说，自己时而弹琴，时而读书。棠梨：树名。又用作馆名，在汉甘泉宫中。酸枣：植物名。又用作县名，故城在今河南延津县北，城西有韩王望气台。此连上句说，小园中但有棠梨、酸枣而无楼馆台榭。犹得：独占。奇支侧：不正的样子，指小园的地形不正。蒙密：树叶茂密的样子。翳：遮蔽，指树叶。罗：捕鸟网。此连上句说，在小园中自由来往，无须惊惧。混淆：指草木杂生。格：长枝条。篑：盛土竹筐。覆：指倾倒。堂坳：堂前水洼。《庄子·逍遥游》有云：“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此连上句说，小园中土山很低，仅如筐土所积；水池很小，只似杯水所聚。狸：野猫。并窟：洞窟相连。乳鹊：喂哺幼子的鹊。重巢：巢穴重叠。连珠细茵：连珠般丛生的细草，如同铺在地上的席茵。长柄寒匏：清冷孤寂的长柄葫芦。《世说新语·简傲》有云：“陆士衡初入洛，谐刘道真。刘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葫芦，卿得种来不？’”疗饥：充饥止饿。栖迟：停息。以上六句说，自己在小园内与鸟兽为伍，以匏瓜为食，以杂草为席，不求食丰居安。危支区：通“崎岖”，此处指室内地面高低不平。穿漏：屋顶透穿滴水。茅茨：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直倚：直身倚门而立。平行：不弯身子行走。此连上句说，屋子低矮窄狭：倚门而立，屋檐会碰着帽子；直立行走，门框要触上眉毛。坐帐无鹤：据《神仙传》载，三国时吴人介象有仙术，吴王召至武昌向他学习。介象死后，吴王为其立庙。但介象凭仙术复活，回到建邺（今南京）。后来常有白鹤飞至庙中，久久徘徊。此句说，自己无仙术可凭，恐怕再也回不到梁首都建邺。支床有龟：据《史记·龟策列传》载，南方一老人以龟支垫床脚，二十多年后老人死了，移床后，龟还活着。此句说，自己在长安已受拘很久了。历陵枯木：历陵，县名，汉属豫章郡，故城在今江西省九江市东。应劭《汉官仪》有云：“豫章郡树生庭中，故以名郡矣。此树尝中枯，逮晋永嘉中，一旦更茂，丰蔚如初。”此句说，自己心灰意冷，如同枯木。睢阳乱丝：睢阳，战国时宋国地名，故城在今河南省商丘县南，墨子生活之地。据《淮南子·说林训》载，墨子见染素者而泣，因为丝既可染成黄色，亦可染成黑色，就如人的命运难以自己控制。此处借睢阳指墨子。此句说，自己忧国怀乡。以致蓬乱的头发由黑变白。“非夏日”句：《左传·文公七年》载，酆舒问贾季说，赵衰和赵盾二人谁强一些，贾季说，赵衰如冬天的太阳，赵盾如夏天的太阳。杜预注“冬日可爱，夏日可畏。”“异秋天”句：古人认为，秋天气息肃杀悲伤。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此连上句说，常人都觉夏日可畏，秋天悲伤，而自己却在非夏日的季节也觉得可畏，非秋天的季节也感到悲伤，一年四季总是悲伤畏惧。荫：遮盖。丛蓍：丛生的蓍草，古代常用该草占卜。传说蓍草丛生之处，上方常有青云覆盖。金精：秋菊的精华，古人常在九月上寅这天采摘。古代以五行配四季，秋属金，菊花盛于秋。养：指包藏。酢：“醋”的古字，此指酸。榹：山桃。薁：山李。此与上句语序当是酸枣酢梨，榹桃薁李。为协韵而倒置。狂花：四处乱飞的花瓣。野人：乡野之人，实指隐士。据《高士传》载，东汉桓帝出游，百姓争相观看，独有一老人耕而不辍，人问其故，回答说“我野人也，不达斯语（听不懂话）。”愚公之谷：指隐居之所。据《说苑·政理》载，齐桓公出猎，追鹿至一山谷，见一老人，询问此谷名字，回答说：“为愚公之谷。”此连上句说，自己虽非隐士，身居小园亦有隐士味道。试：且。偃息：休息。乃：原本。久羡：早就企慕。抽簪：抽去头簪，使发披散。指弃官不仕。“虽有门”句：指无心与人往来。“实无水”句：指隐士如同无水而沉之物。《庄子·则阳》云：“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郭象注：“人中隐者，譬无水而沉，曰陆沉。”此连上句说，自己无心结交权贵，虽高官在身，实质上过着隐居生活。三春：春季三个月。负锄：扛着锄头，指隐居当农民。《论语·微子》：“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锄头一类农具）。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熟为夫子？’植其杖而芸。……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五月披裘：夏天穿皮袄，这是隐士的举动。据《高士传》载，春秋时，吴公子季札于五月出游，见路上有块金子，便命道旁一位穿着皮衣砍柴的人捡起，那人抖着手瞪起眼睛说：“五月披裘而负薪，岂取金者哉？”此连上句说，自己愿寻访结交隐士，以求心情闲适。“问葛洪”句：葛洪，东晋医学家，丹术家，号抱朴子。所著《抱朴子》，其内篇论神仙方药等事，还著有《金匮药方》、《肘后要急方》等。此句说，想弃官而求长寿。“访京房”句：京房，西汉时研究《易经》的专家，长于占验灾异。卜林：指京房《易》学名著《周易集林》、《周易守林》等书。此句说，愿得闲以免灾害。“草无”句：野草无所谓忘忧与否。古人认为，萱草可以使人忘记忧愁，因而常作赠物，此即忘忧草。“花无”句：花卉无所谓快乐的长短。紫花又名长乐花。此连上句说，园中花草本无所谓忧愁与快乐，只因自己被北朝扣留于此，所以花草也随主人而显愁色。“鸟何事”句：飞鸟怎会求酒去喝？《庄子·至乐》载，有一海鸟，至于鲁郊，鲁侯在庙里设太牢奏乐款待它，可鸟却既不敢吃肉也不敢喝酒，三天就死了。“鱼何情”句：游鱼怎会出水听琴？《荀子·劝学》云：“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此处庾信反用古义。此连上句说，自己应像鸟栖深林、鱼潜渊水那样，回归故里，得其所乐，而现在处非其所，强己所难，简直像强迫鱼鸟听琴饮酒一样令人伤悲。加以：加之以。异令：节令不同，指南北方节候各异，水土不服。乘违：违背。德性：本性。此句说，眼下地位与自己心性相违。崔骃：东汉文学家。据《后汉书·崔骃传》载，他曾作车骑将军窦宪的属官。窦宪骄恣，崔骃屡谏无效，反遭贬谪，命为长岑长，马因不愿赴任，郁郁而死。损年：减短寿命。吴质：三国魏文学家。据《三国志·魏书·王卫二刘傅传》裴松之注引《魏略》，建安二十二年，魏国疫疾盛行，吴质的许多好友遭疫丧命，他自己因此伤感抱病。宅神：住宅的鬼邪。薶：通“埋”，古人认为，十二月在住宅四周埋石可以驱邪防疫。厌：通“压”。山精：山中妖怪。照镜：用镜子照。据《抱朴子·登涉》载，精怪常变人形而惑人，但镜子可以照见其原形，所以人出外带镜可以避妖降邪。以上几句说，自己心情忧郁，因而多病；神思恍惚，怕有妖邪。屡动：常常感发。庄舄之吟：见《登楼赋》注。几行：几乎发生。魏颗之命：据《左传·宣公十五年》载，魏武子有宠妾而不孕，武子病重时命儿子魏颗将她嫁与别人，临死前又命儿子要把她殉葬。武子死后，魏颗把她出嫁了。人问其故，魏颗回答说，他听父亲清醒时的话，不听死前神志不清时的话。此连上句说，自己病中更如庄舄思念故土，以致到了昏昧不明的地步。薄晚：傍晚。闲闺：使房子空闲。老幼相携：据《哀江南赋》、《报赵王惠酒诗》、《腾王序》等，庾信携老母、妻子、儿子一同留于长安。此连上句说，黄昏时节全家外出消遣，以减轻怀念故土之情。“蓬头”句：据《后汉书·列女传》载，王霸初跟令狐子伯友善，后来子伯为相，命儿子给霸送信，王霸见子伯的儿子有车马相随，举止文雅，而自己的儿子蓬发无礼，惭愧得久卧不起。他的妻子责备他应当保持高洁，不慕荣利。王霸于是笑呵呵地起来。此后全家隐遁不仕。“椎髻”句：据《后汉书·逸民传》载，梁鸿家贫博学，娶同县孟光为妻。初嫁时，孟光盛装入门，梁鸿不加理睬，后孟光改穿布衣，挽椎形发髻，梁鸿才面带笑容。此连上句说，自己及妻儿均无为官慕利之意。火焦：同“焦”。焦麦即干麦。畦：田地里分成的小区。骚骚：风声。树急：指树摇摆剧烈。惨惨：暗淡无光的样子。雀噪：鸟雀呜叫。汉苏伯玉妻《盘中诗》：“空仓雀，常恐饥。”懒妇：蟋蟀别名。蝉嘶：如蝉嘶鸣。这两句的语序当为：雀聚空仓而噪，懒妇惊而蝉嘶。意思是说，自己的心情因怀念故土而繁乱嘈杂始空仓雀噪，又如蟋蟀惊鸣。昔：指先前仕梁时。草：草莽细贱之人。此为谦词。滥：不真实。吹嘘：指吹竽。据《韩非子·内储说上》载，齐宣王喜欢听竽，吹竽的有三百人，南郭处士不会吹，混在人中充数。藉：凭借。《文言》之庆余：《易经·乾卦·文言》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意思是先世的功德，可以惠及子孙。这里“余庆”因协韵而倒。此连上句说，想起往昔仕梁情景，那是凭父亲庾肩吾的名望功德的结果，自己并无真才实学，但却深得恩宠。门有通德：东汉末年有位经学家郑玄，学问渊博，屡征未就。北海相孔融十分敬重郑玄，为他特立一乡，乡之门曰通德门。此处庾信用郑玄事喻郑父庾易在齐时同样不肯出仕而名望广被。家承赐书：家中藏有皇帝所赐书籍。据《汉书·叙传》载，东汉史学家班彪与兄班嗣四处求学，皇帝赐给他们书籍。又据《梁书·文学传》载，庾信的伯父庾于陵和父亲庾肩吾均有文名。因此，庾信用班彪兄弟喻父亲兄弟。或：有时。陪：指陪同皇帝。玄武之观：名叫玄武的观楼。《三辅旧事》云：“未央宫北有玄武阙。”参：参与，进入。凤凰之墟：《三辅黄图》云：“汉宫殿有凤凰殿。”此连上句说，自己仕梁时，常陪皇帝进出宫禁。观：参观典礼。受釐：接受祭祀后所分的肉食。宣室：汉未央宫前的正室。此处用贾谊与孝文帝答问事。《史记·贾谊列传》云：“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状。”长杨：汉代宫室名，旧址在今陕西省周至东南。扬雄曾作《长杨赋》。直庐：旧时臣子朝见帝王时值宿休息的房子。此连上句说，自己曾像贾谊、扬雄那样受过皇帝的特殊恩遇，与皇帝和太子相唱和。山崩川竭：旧时认为这是亡国之征。此指侯景之乱。冰碎瓦列：指国家遭乱后的破败局面。大盗：指侯景。潜移：指篡位。侯景于梁武帝太清二年反叛，攻入健康，武帝饿死，元帝迁都江陵。长离：星宿名，即长丽，是南方七宿的总称，此代指南朝梁。摧：折断，坠落。直辔：驱马驰骋。三危：山名，其地说法不一，高峻危峭是其特征。平途：平路。九折：坂名，在四川省荥经县邛山来山，曲折多险。以上两句当理解 为：直辔而行，摧于三危；视若平途，碎于九折。意思是说，自己正过着平静生活，不料世遭变故，国家败亡。“荆轲”句：荆轲：战国末年刺客。据《史记·刺客列传》载，燕太子丹派他刺杀秦王，于易水上饯行，临别时荆轲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苏武”句：苏武：汉武帝时大臣。据《汉书·苏武传》载，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不受利禄诱降，临归时，汉降将李陵赠诗云：“欲因晨风发，送子以贱驱。”此连上句说，自己出使西魏，徒遭扣留，出于无奈，勉强任官。“关山”句：古乐府有《关山月》，主要写离别之情。“陇水”句：古乐府有《陇头水》，中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的句子。此连上句说，自己远离故土，心情忄妻怆，犹似肝肠寸断。龟言：据《水经注》引车频《秦书》云，前秦苻坚时，有人凿井得一龟苻坚筑池养之，十六年后龟死，用其甲骨占卜，名为客龟。有人梦见大龟，说：“我将归江南，不遇，死于秦。”此句说，自己思归江南而不得，担心如大龟那样客死他国。“鹤讶”句：据刘敬叔《异苑》载，太康二年冬，天寒雪大，有人看见两只白鹤在桥下说：“今兹寒，不减尧崩年也。”于是飞去。同年梁都江陵失陷，元帝被杀。此句说，元帝被西魏兵杀害，自己不由得震惊悲痛。百龄：百岁，指人的一生。倏忽：迅速的样子。光华：年华，岁月雪：洗刷。踦：通“奇”，运气不好。据《汉书·段会宗传》载，段会宗曾作雁门太守，犯法被免职。后来又作都护，朋友谷永见他年老，写信告诫他，不要再求立功，只要不出什么问题，早日调回，就可掩盖雁门那次的耻辱了。此句说，自己也像段会宗那样，年龄已高，难以企求立功雪耻。鸿陆之远：《易经撕卦》云：“鸿渐于陆，夫征不复。”意思是飞鸿从陆地上飞远，预兆征夫一去难返。此句说，自己也如征夫一样，被留北朝而难以回返。“非淮海”句：《国语·晋语九》有云：“雀入于海为蛤，雉入于淮为蜃。鼋鼍鱼鳖莫不能化。惟人不能，悲夫！”“非金丹”句：不是服用金丹所能改变的。金丹，古代方士用黄金炼成的金液和用丹砂炼成的还丹，认为服食后人可长生不老。此连上句说，自己的命运很难改变。“不暴骨”句：据《后汉书·李膺传》李贤注引《三秦记》云：“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一里余，黄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鱼登者化为龙，不登者点额暴腮而返。”“终低头”句：据《战国策·楚策》载，一老马拉着盐车上太行山，累得浑身大汗也上不去。伯乐见此情景，不禁潸然落泪。此连上句说，自己不能像鱼那样点额暴腮而死节龙门，致使落得如千里马那样屈辱负重的下场。谅：的确。天造：自然造化。昧昧：昏暗。嗟：感叹。生民：世上的人。浑浑：浑沌纷乱。此连上句说，造化无法明晓，人只能在纷浊无知中生存。
【赏析】
此赋是庾信晚年羁留北方时思念故国的作品，突出地抒发了他内心的忧郁和痛苦之情。前半部分写小园之景，表面上写其闲适乐观，实质上处处用心刻画“小”字：鸟兽草木小，园中屋舍小，园中景物小，反映了作者处处感到压抑难伸的烦恼与痛苦，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后半部分写思故情怀，浓墨重彩地描述了国破家亡羁留异国的凄愁哀伤。篇末两句发出无可奈何的感叹，凄怆之情溢于言表。赋中几乎句句用典，但却异常贴切生动，真正做到了情深辞雅。此赋不但是庾信后期的代表作，也是抒情赋作中不可多得的鸿文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