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长城赋
【作者简介】
徐洪（714），字彦伯，唐兖州瑕丘（今兖州县）人。曾任太常少卿、刺史、工部侍郎、昭文馆学士等职。以文章著称，有文集20卷。
【原文】
班孟坚辍编史阁¹，掌记戎幕。坐燕阜之阳，览秦城之作，喟然而叹曰：傅翼下鞲²，视人则媮³。鲸吞我宝鼎，蚕食我诸侯。鞭挞我上国，动摇我中州，所以二世而陨。职此之由乎⁴？
当其席卷之初，攻必胜，战则克。因利乘便，追亡逐北。自以为功勤三王，威慑万国。重铁锧干戈于仁义⁵，轻诗书礼乐于残贼。然后驰海若以为梁⁶，断阳纡以为薮⁷。犀象有形而采掇，珠玉无胫而奔走。朝则贪竖比肩，野则庶人钳口。负关河千里之壮，言帝王一家之有。神告图，亡秦者胡⁸。实懵萧墙之嬖⁹，滥行高阙之诛¹⁰。凿临洮之西徼，穿负海之东隅。猛将虎视，焉存纲纪；谪戍勃兴，钩绳乱起。连连坞壁，岌岌亭垒。飞刍而车免粟者十有二年，堑山而堙谷者三千余里。黔首之死亡无日，白骨之悲哀不已。犹欲张伯翳之绝胤，驰撑黎之骄子。曾不知失全者易倾，逆用者无成。陈涉以闾左奔亡之师，项梁以全吴悍之兵。梦骖征其败德，斩蛇验其鸿名。板筑未艾，君臣颠沛。六郡沙漠，五原旌旆。运历金火，地分中外。因虐主之淫愎，成后王之要害。则知作之者劳，而居之者泰。
岁次单阏，我行穷发。眇然鸡田，幽阴马窟。土色紫而关回，川气黄而塞没。调噪鼓于海风，咽秋笳于陇月。试危坐以侧听，孰不消魂而断骨哉！况复日入青波，坚冰峨峨；危蓬陨蒂，森木静柯；群峰雪满，联岘霜多。龙北卧而衔烛，雁南飞以渡河。载驰载骤，彼亭之候。惟见元洲无春，阴壑罢昼。鸷隼争击，哀猱直透；饥鹿夜咆，乳虎晨斗；蛰熊舐掌，寒龟缩壳。悲壮图之夭遏，悯劳生之艰遘。
昔韩信猜叛，李陵拘执。望极燕台，山横马邑。战云愁聚，冲飚晦集。莫不陵地脉以扣心，望天街以陨泣。亦有王昭直送，葵炎未还。路尽南国，亭临北蛮。贮汉月于衣袖，裹胡霜于髻鬟。虽宠盈毡幄，而魂断萧关。至若赵王迁逐，马融幽放。去家离土，逾沙历障。梦蟰蛸之户侧，坐虫翳虫翁之塞上。桃李夕兮有所思，绮罗春兮遥相望。登毁垣以擗摽，坐颓隅以惆怅。是以卫青开幕，张辽辟土。校尉嫖姚，将军捕虏。薙垣铺障，鉏亭伐鼓。斩元于铁防之门，流血于金河之浦。张虎牙以泄愤，虫胃须以蓄怒。及夫中郎殉节，博望逾边。取剑仆地，寻河际天。幽海上而万里，窜胡中而几年。银车洊出，玉节仍还。南向国以乐只，北违沙以莞然。
呜呼！长城之涉，载逾九百。古往今来，岿然陈迹。穷海战士，孤亭戌客。登峻墉，陟穹石。嗟故里而不见，感殊方以陨魄者，亦何可胜道哉！嗟我羁沦，南庭苦辛。长怀壮士，永慕忠臣。经百战之戎俗，对三边之鬼邻。徐乐则燕北书生，开伟词而谕汉。贾谊则洛阳才子，飞雄论以过秦。岁峥嵘而将暮，实慷慨于穷尘。
【注释】
¹班孟坚：班固，东汉人，曾任兰台令、典校秘书，后随窦宪出征匈奴，任中护军。
²傅翼：指鹰隼。鞲：革制臂套，用于停鹰。
³媮：轻。这两句意思是鹰隼离开革套飞于空中，就会轻视人。
⁴职：主要。
⁵锧：刑具，腰斩时用的砧板。
⁶海若：北海之神。传说秦始皇想在海上架桥梁通往日出的地方，有神人为他鞭石下海。
⁷阳纡：秦国的大泽，即具囿。薮：水浅草茂的泽地。
⁸神告图，亡秦者胡：指秦始皇因见到方士所献图谶，有“亡秦者胡”的预言，便发兵攻匈奴，修长城的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⁹懵：胡涂。萧墙：借指宫殿。嬖：宠爱。
¹⁰高阙：指宫殿、宫衙。徼：边界。负海：依海。钩绳：用于校正曲直的工具。借喻法令制度。坞壁：防御用的堡垒。岌岌：高耸的样子。飞刍挽粟：急速运输粮草。堑山堙谷：挖山填谷。伯翳：即伯益，秦人先祖。绝：优秀、杰出。胤：后代。撑黎：天。匈奴语。闾左：秦代平民居里门之左。悍：剽悍。梦骖：秦二世梦见白虎咬死他的左骖马，不久被杀。斩蛇：刘邦斩蛇起义。鸿名：大名。板筑：筑墙。艾：尽，停止。六郡：指陇西等六个边郡。五原：地名，在今内蒙五原。秦始皇三十五年，巡游至五原。运历金火：根据汉儒五德运命的学说，秦属金，汉属火。淫愎：荒淫、刚愎。岁次单瘀：卯年。穷发：极北荒远之地。鸡田、马窟：地名，一说指景物。峨峨：形容山峰高耸。龙北卧而衔烛：用“烛龙”的传说。驰、骤：马快跑。亭之候：用于守望的岗亭。元洲：大洲，旷野。阴壑罢昼：阴暗的山谷中没有日光。蛰熊：冬眠的熊。夭遏：阻挡。艰遘：艰难的遭遇。燕台：即燕昭王所建黄金台，在今易县。马邑：地名，在今山西朔县一带。冲飚：风暴。晦集：昏暗汇集。陵：登上。地脉：指长城跨越的山脉。《史记·蒙恬传》：“起临洮，属之辽东，城堑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天街：京城的街道。王昭：王昭君。蔡炎：蔡琰、蔡文姬。贮汉月于衣袖：王昭君嫁匈奴后，带去的汉服穿完，曾托使者向汉朝索取服装。古人认为这是怀念故国之情。萧关：在今宁夏固原。赵王迁逐：战国末，秦灭越，迁赵王于房陵。马融幽放：马融，东汉学者，曾得罪“髡徒朔方”。蠨蛸：即喜蛛。《诗经·豳风·东山》：“蠨蛸在户”，表现征人担心家中荒芜的心情。虫翳虫翁：细腰蜂。居庸关别称虫翳虫翁关。擗摽：拊心而悲。马融《长笛赋》：“掐膺擗摽”。卫青：汉代大将，屡次出击匈奴。张辽：曹魏将领，曾随曹操北伐匈奴，斩蹋顿单于。校尉嫖姚：嫖姚校尉，军官名，汉将霍去病曾任嫖姚校尉。将军捕虏：捕虏将军，军官名。薙：除草，也有铲平的意思。鉏：同“锄”。铁防之门：铁门关，在西域。金河：现名大黑河，在今内蒙古中部。：同“纠”。虫胃须：像刺虫胃毛一样的胡须。中郎：苏武，曾以中郎将奉使出匈奴，在受到敌人侵犯时，为了不辱使命，抽剑自刺。博望：汉博侯张骞。寻河际天：古代认为黄河源头在极西之地，张骞通西域则是寻河之源。幽海上：苏武被匈奴扣押幽禁在北海（今贝加尔湖）。窜胡中而几年：张骞出使西域途中被匈奴扣留了十几年。银车：使臣乘的车。洊出：再出。张骞通西域后，又第二次出使西域。玉节：符节。苏武被扣期间“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最后终于持节回国。乐只：快乐。只：语助词。穹石：大石。南庭：南匈奴朝廷所在。戎俗：边民。三边：汉代称幽、并、凉三州为三边，后泛指边疆。鬼邻：古代西北方有少数民族部落称“鬼方”。徐乐：西汉燕郡无终人，曾上书议政，受到汉武帝赏识。过秦：贾谊有《过秦论》。
【赏析】
这是一篇立意高远、气势磅礴的佳作。修筑长城的功过利弊，历来褒贬不一。徐彦伯则不停留于一时一事的评判上，而是用历史的眼光，对长城的社会政治意义作全面的观照，得出了“因虐主之淫愎，成后王之要害”的精辟论断。从这一深刻的思想出发，作者既批判了秦朝的暴政，也肯定了长城的作用；既反映了战争徭役给人民带来的苦难，也歌颂了忠臣义士的爱国主义精神；既描绘出广阔的历史画面。也比较全面地表现了长城在中华民族精神心理上的意义。赋中还通过塞上肃杀萧瑟景象的描写，渲染悲凉凄惨的气氛，寄托沉郁激昂的情感，读来使人神悚容动，有力地烘托了作品的思想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