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赋

【作者简介】

杜甫（712—770），字子美，生于巩县。青年时曾漫游吴、越、齐、鲁等地，因献三大礼赋待制集贤院。安史之乱爆发后曾在唐肃宗朝任左拾遗，不久贬为华州司功参军。759年弃官经秦川入蜀，768年离蜀漂泊于两湖一带，最后病逝于湘江上的舟中。

杜甫是中国古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诗歌广泛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充溢着忧国忧民的精神，被誉为“诗史”。他众体兼长，表现出极高的艺术才能，形成了“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他除了三大礼赋（《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有事于南效赋》）外，赋作还有《封西岳赋》、《雕赋》、《天狗赋》等。有《杜工部集》。

【原文】

当九秋之凄清¹，见一鹗之直上²。以雄才为己任，横杀气而独往³。梢梢劲翮⁴，肃肃逸响⁵。杳不可追⁶，俊无留赏⁷。彼何乡之性命，碎今日之指掌。伊鸷鸟之累百⁸，敢同年而争长。

此雕之大略也，若乃虞人之所得也⁹，必以气禀玄冥¹⁰，阴秉甲子。河海荡潏，风云乱起。雪沍山阴，冰缠树死。迷向背于八极，绝飞走于万里。朝无所充肠，夕违其所止。颇愁呼而蹭蹬，信求食而依倚。用此时而椓杙，待弋者而纲纪。表狎羽而潜窥，顺雄姿之所拟。欻捷来于森木，固先系于利觜。解腾攫而竦神，开网罗而有喜。献禽之课，数备而已。

及乎闽隶受之也，则择其清质，列在周垣。挥拘挛之掣曳，挫豪梗之飞翻。识畋遍之所使，登马上而孤骞。

然后缀以珠饰，呈于至尊。抟风枪纍，用壮旌门。乘舆或幸别馆、猎平原，寒芜空阔，霜仗喧繁。观其夹翠华而上下，卷毛血之崩奔。随意气而电落，引尘沙而昼昏。豁堵墙之荣观，弃功效而不论，斯亦足重也。

至如千年孽狐，三窟狡兔。恃古冢之荆棘，饱荒城之霜露。回惑我往来，趄我场圃。虽有青骨交载角，白鼻如瓠。蹙奔蹄而俯临，飞迅翼而遐寓。而料全于果，见迫宁遽。屡揽之而颖脱，便有若于神助。是以哓哮其音，飒爽其虑。续下鞲而缭绕，尚投迹而容与。奋威逐北，施巧无据。方蹉跎而就擒，亦造次而难去。一奇卒获，百胜昭著。夙昔多端，萧条何处？斯又足称也。

尔其鸽鸹凫儿鸟之伦，莫益于物，空生此身。联拳拾穗，长大如人。肉多奚有，味乃不珍。轻鹰隼而自若，记鸿鹄而为邻。彼壮夫之慷慨，假强敌而逡巡。拉先鸣之异者，及将起而遄臻。忽隔天路，终辞水滨。宁掩群而尽取，且快意而惊新。此又一时之俊也。

夫其降精于金，立骨如铁。目通于脑，筋入于节。架轩楹之上，纯漆光芒。掣梁栋之间，寒风凛冽。虽趾千变，林岭万穴。击丛薄之不开，突杈木牙而皆折。此又有触邪之义也。

久而服勤，是可呀畏。必使乌攫之党，罢钞盗而潜飞。枭怪之群，想英灵而遽坠。岂比乎虚陈其力，叼窃其位，等摩天而自安，与枪榆而无事矣。

故不见其用也，则晨风绝壑，暮起长汀。来虽自负，去若无形。置巢山臬，养子青冥。倏而年岁，茫然阙庭。莫试钩爪，空回斗星。众雏倘割鲜于金殿，此鸟已将老于岩扃。

【注释】

¹九秋：九月之秋。

²鹗：雕。

³横：充满。杀气：秋，天肃杀之气。

⁴梢梢：象声词，形容雕翅掠空的声音。翮：羽茎，也鸟翼。

⁵肃肃：象声词。

⁶杳：飘忽不见踪影的样子。

⁷俊无留赏：形容雕动作迅捷神速，使人无暇细看。

⁸鸷鸟：猛禽。

⁹虞人：古代掌管山泽、苑囿、田猎的官，负责驯养猛禽。

¹⁰玄冥：玄冥是孟冬之神，气禀玄冥意为禀受冬神的寒气。阴秉甲子：一年中的阴寒季节。甲子指日期。荡潏：汹氵勇起伏。沍：冻结。迷向背：分不清南北阴阳。绝飞走：飞禽走兽绝迹。违：离开、错过。蹭磴：困顿。依倚：徘徊不去。椓杙：捶钉小木桩，用于张网捕雕。弋人：猎人。纲纪：结网。表狎羽：设置诱饵。狎羽：驯养狎熟的禽鸟。拟：预定、预计。欻捷：迅捷。觜：鸟喙。腾攫：雕落网后挣扎挠抓之态。竦神：敬畏，神情肃然。课：赋税。以上一段描写捕雕的情形，下面写驯雕。闽隶：官名，掌役畜养鸟。清质：形态清秀的。周垣：设在宫殿外围的机构，这儿指皇家苑囿。拘挛：痉挛、抽搐。掣曳：牵引。豪梗：豪放倔强。畋遊：打猎、郊游。孤骞：离傲的样子。至尊：皇帝。抟风：乘风而上。枪纍：篱笆。旌门：皇帝出游，旌旗排列如门，称旌门。乘舆：皇帝的车驾。霜仗：如霜雪一般发亮的仪仗。翠华：翠羽装饰的旗帜。毛血：被雕击杀的鸟兽的毛与血。崩奔：四散纷飞。引：卷起、带起。豁：开，冲开。堵墙：围观的人群像堵墙一样。荣观：荣耀壮观的景象。这一段写雕在皇帝出游时用于表演观赏。回惑：迷惑。趄：犹豫不前。场圃：打场种菜的地。这句意思是由于狐妖兔怪作祟，使人不敢到场圃去。青骨交载角，白鼻如瓠：骨交指胫骨下段。瓠指瓠籽。这是写普通鹰隼的形状：青色腿胫，头有毛角，嘴上方有白点。蹙：踢。以下到“便有若于神助”，写狐兔狡诈，普通鹰隼不能奈何。遐寓：从远处望。遽：窘迫。哓哮：凄厉的叫声。飒爽其虑：神情矫健。下描写雕擒杀狐兔的雄姿。续：接着。缭绕：盘旋。容与：从容。投迹：止步不前。蹉跎：失足，摔倒。造次：仓猝。仓鸟鸹凫儿鸟：几种禽鸟的名称。联拳：同“联足卷”，一个接一个的样子。逡巡：迟疑不前。这几句写仓鸟鹄之类轻视鹰隼，作出慷慨雄壮的样子。但见到雕就不敢上前了。拉：摧折。拉先鸣之异者是说雕准备攻击首先鸣叫的凡鸟。遄臻：迅速跑掉。指仓鸟鸹之类见雕将起身攻击，便急忙逃跑了。掩群：一网打尽。快意而惊新：因新奇刺激而感快意。这一段写雕不击凡鸟，示威震慑而已。降精于金：是说雕是五行中金气之精华的化身。傅玄《鹰赋》：“受金刚之纯精。”目通于脑：写雕眼之有神。筋入于节：写雕爪之劲健。趾：脚趾。足乔：草鞋。趾指踪迹。丛薄：草木丛生之处。呀畏：赞叹敬畏。呀一作“吁”。乌攫：乌鸦一类的鸟。钞盗：抄掠。枭怪：猫头鹰之类。枪榆：冲到榆树上。《庄子·逍遥游》：“我决起而飞，枪榆枋。”以上四句写凡鸟的窃居高位，无所作为。山臬：高峻。阙庭：宫廷。割鲜：分割美味。岩扃：山洞。

【赏析】

杜甫于天宝年间向皇帝进献《雕赋》。在《进雕赋表》中，作者说：“臣以为雕者，鸷鸟之特殊，博击而不可当。岂但壮观于旌门，发狂于原隰，引以为类，是大臣正色立朝之义也。臣窃重其有英雄之姿，故作此赋。”当时唐玄宗日趋腐化，奸佞得志，朝政败坏。杜甫用雕凶威勇猛，博击妖孽，驱逐乌枭的英雄之姿，象征贤臣的正气高节，雄才大略。表现了扫荡群丑，重振朝纲的政治主张，体现出作者疾恶如仇的性格。铺写详尽而章法井然，描绘生动而形神毕现，读来使人为之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