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
来书云:“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一]。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若同,则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乐矣,何必圣贤?若别有真乐,则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是盖‘终身之忧’[二]也,恶得乐?澄平生多闷,未尝见真乐之趣,今切愿寻之。”
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每与原静论,无非此意。而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问,是犹未免于骑驴觅驴[三]之蔽也。
【注释】
[一]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语本《河南程氏遗书》。伯淳,即程明道(程颢)。
[二]“终身之忧”,语出《孟子·离娄下》“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
[三]骑驴觅驴,典出道原《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第二问:‘本无今有有何物?本有今无无何物?诵经不见有无义,真似骑驴更觅驴。’”卷二十九:“不解即心即佛,真似骑驴觅驴。”
【翻译】
来信说:“以前周茂叔经常让程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请问这种快乐,与七情之乐相同、还是不相同?如果相同,则平常人一旦满足其所欲求,就都能快乐,又何必是圣贤呢?如果另外有所谓真正的快乐,则圣贤遇到大忧、大怒、大惊、大惧的事情时,这种快乐也还存在不存在?而且君子的心中经常保持戒惧,这大概就是孟子所谓的‘终身之忧’,哪里能够快乐?我平生多愁闷,未曾见识过真正快乐的趣味,如今真切地希望找到它。”
乐是心的本来状态,虽然不同于七情之乐,然而也不外于七情之乐。虽然圣贤另外有其真正的快乐,然而也是平常人所共同具有的,只是平常人具有这种快乐而不能自知,反而自己寻找出许多的忧愁苦闷,自迷自弃。然而即使是在忧愁苦闷、自迷自弃之中,这种快乐又未尝不存在。只要能够一念开明、反身而诚,这种快乐就能当下存在。我经常与原静你讨论的,无非都是这个意思。然而原静你还有“何道可得”的疑问,这还是不能免于骑驴觅驴的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