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夫人变考——变文存目之一

见存唐五代俗讲卷子，合计有85个卷子，36种。其中以变文为最多，共52卷，20种（讲经文8种，押座文及缘起11种），占全部三分之二弱。这20 种 50卷，并非唐五代变文的全部，必有不少散佚的作品，可以断言。这类散佚的变文有存目可考的，只有五代以来的《后土夫人变》和宋代《开元括地变文》（后者见志磐《佛祖统纪》卷三十九）两种，而《后土夫人变》的内容还约略可知。

《后土夫人变》一名，首见宋黄休复《茅亭客话》卷四“李聋僧”条：

伪蜀广都县三圣院僧辞远，姓李氏。薄有文学，多记诵。其师曰思鉴（《学津讨原》本作思凿，误）。愚僧也。辞远多鄙其师云：可惜辞远作此僧弟子！行坐念《后土夫人变》，师止之，愈甚，全无资礼。一日，大叫转变次，空中有人掌其耳，遂聩。二十余年，至圣朝开宝中，住成都义井院。（《琳琅秘室丛书》本）

按开宝共九年（968—976），时住义井院。上推20余年是后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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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昶广政六年至十四年（943—951）间事。和光严童子约略同时。伪蜀是指孟氏的后蜀，是965年以前的事，而蜀中正是俗讲流行区域。见《才调集》卷八唐吉师老《看蜀女转昭君变》，巴黎藏P.2293号《维摩诘经讲经文》第二十卷《光严童子》卷末题“广正十年（947）八月九日在西川静真禅院写此第二十卷文书…………于州中德〔应〕明寺开讲，极是温热。”《后土夫人变》也当与《目连变》、《昭君变》同属于变文的一类；它最晚也必是五代时后蜀的作品。

《后土夫人变》，不仅流行于五代时的后蜀，宋代也流传不衰。

何薳《春渚纪闻》卷二“后土词渎慢”条云：

金陵邵衍…………以大观四年五月十五日，无疾而终。临终时一日，顾谓其甥黄子文曰：“…………畴昔之夜，梦…………王者谓余曰：‘世传《后土词》读慢太甚，汝亦藏本何也？’……忽有呼邵 衍者曰：‘汝为圆真相，俾汝禁绝世所传《后土词》，当何以处 之？’余对以传者应死。呼者曰：‘可也。’…………觉所梦极明了。亦欲吾家与甥知此词不可复传，志之，志之！”（《学津讨原》本）

按大观为宋徽宗年号，大观四年是公元 1110 年。所谓《后土词》，即《茅亭客话》的《后土夫人变》，而这类变文正是“世所传”的谐俗之作。其称“词”，不称“变”，也正如变文中《季布骂阵词文》《苏武李陵执别词》不称变文一样。它的文体也应如《季布骂阵词文》全以韵文构成，和《目连变》等韵散相间的文体不同，所以称为《后土词》。何薳所记虽托于幽冥，怪诞不足信，但《后土词》于北宋末年世俗盛行，却可以此为明证。又南宋严有翼《艺苑雌黄》（胡仔《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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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土夫人变考

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八引）：

唐人作《后土夫人传》，予始读之，恶其读慢而且诬也。比观陈无巳《诗话》云…………唐人记后土事，以讥武后耳。予谓武后何足讥也，而托之于后土，亦太亵矣。后之妄人，又复填入乐章；而无知者遂以为诚是也。

严氏所谓乐章，疑即指《后土词》的变文而言，盖俗讲演唱时本应合乐。果如此，《后土夫人变》在南宋时仍然流行于世。按唐人《后土夫人传》和《后土夫人变》不是一物，它是唐代的传奇文，是《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九《神类》（九）“韦安道”条，原出《异闻录》，其内容则叙武后时京兆人韦安道于洛阳遇后土夫人出行，被引至后土所居之处，遂成夫妇。后携之归家，家人莫知所来，以事上闻。命僧九思、怀素及治太乙术者先后制之，终不能胜。其父真命安道请去之，即命驾并携安道而去。至其所之明日，诸灵来朝，大罗天女武后亦来朝，后土夫人嘱其善视之，并命之图写帝王像。安道返自冥中，适武后召之，以像进，仁至魏王府长史。

宋人以为这传奇是托于韦安道以讥武后，陈师道《后山诗话》：

唐人记后土事，以讥武后。（《历代诗话》本不分卷）

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百七十三《诗话前集》：

唐人叙述奇遇，如后土夫人事，托之韦郎。（《四部丛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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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

唐人至有为《后土夫人传》者。今所在多有为后土夫人祠，而扬州尤盛，皆塑为妇人像，流俗之谬妄如此。……后土

夫人盖以讥武后，然托论亦不当如此。（《郎园全集》校刊本）

而《艺苑雌黄》谓扬州蕃厘观并塑有韦生像。叶氏以为流俗谬妄是由于《后土夫人传》的影响。其实唐代传奇文对于文人虽有不少影响，但对流俗却未必有这样力量。如果“流俗谬妄”是有所承的，该是《后土夫人变》，而非《异闻录》的《后土夫人传》。

《异闻录》和五代以来的《后土夫人变》虽非一物，但变文的本事和传奇文当是同源，或径取材于《异闻录》。《艺苑雌黄》说《后土夫人传》“太亵”，《春渚纪闻》说《后土夫人变》“渎慢太甚”，可证两者的题材相同，都是叙后土夫人和世人幽媾的故事。所谓渎慢，是因后土原为古代的地祇，而传奇和变文却指为和世人幽通的女神。又从“传者应死”的信念和神人击聩辞远的传说，可以证明《后土夫人变》比传奇更为亵渎，藉以取悦世俗。唐代俗讲僧文溆

“所言无非淫秽鄙亵之事”（赵璘《因话录》卷四角部），已开其端，《后土夫人变》不过承流接武而已。

三十八年六月十三日记

〔补记〕：宋人仍重视后土。《夷坚甲志》卷一《黑风大王》：“汾阴后土祠在汾水之南四十里，前临洪河连山为庙，盖汉唐以来故址，宫阙壮丽。”（涵芬楼排印本）

又《丙志》卷九《后土祠梦》：“抚州后土祠灵响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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