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
素雅拙朴的备前花瓶里插着两枝紫菀,一高一低,刚好营造出极佳的空间平衡感。
一如花名所示,这种开着淡紫色小花的野菊花似的草本植物,散发着一种清寂的氛围,使得主人不在的屋子显得更加冷寂。
两天前,阿霞来这里取机票,顺便将它们插在花瓶里。
“反正后天就要出去旅行了,花插着也白瞎了。”伊织说道。
可是阿霞依旧手持插花剪,仔细地修剪着。
“因为要去很远的地方呀,出门的时候有花相送才好呢。”
当时伊织还替这花觉得有些不值,但是出门的时候,正是它们静静地目送着自己。插着幽雅的花儿的屋子看上去更加静谧。伊织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确认没有东西落下,才走向门口。
“那么就拜托了!”
穿好鞋子,伊织再一次叮咛富子。外出期间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富子只需给摆在阳台上的花浇水、取一下信箱里的报纸邮件、打开窗户换换空气就行了。
“住的旅馆都写在日程表上了,有什么事情的话跟我联系。”
旅行日程也给了富子一份。为了便于念,酒店名称都用日语注了音,不过富子能否熟练地给国外打电话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从伊织的角度讲,给了她,自己就会觉得安心一些。
“那边会很冷吧?”
“听说节气比东京要早一个月左右。”
“先生可要注意身体,可不要感冒了。”
尽管时间不长,但因为去的是国外,富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了,我走了!”
伊织对自己说着,走出门。乘坐电梯来到楼下,望月和笙子已经在门厅里等候着了。
“我来帮你拿行李吧!”
望月动作麻利地接过大提包,拎上停在公寓门外的车上。
“我也一起去成田机场送您,可以吗?”和伊织并肩走向车子的时候,笙子问道。
以前去国外旅行时,总有事务所的职员们送到机场,有时两三人,有时四五人,看谁手头工作得空而定,但每次都少不了笙子。
“当然喽……”伊织点点头,先上了车。
虽然和阿霞同乘一班飞机,但前天见面的时候就说好了,先各自办理登机手续。尽管登机手续分开办,但是预订时已经吩咐过座位挨在一起,因此很容易会合。两个座位都是头等舱,所以毫无问题。
“事务所的同事可能会来送我,不过只要进了里面就不怕了。”
即便被他们碰上阿霞,只要在办理完出境手续之前两人装作不相识,也不必担心引起怀疑。
本来计划提前一小时八点钟到机场的,但是因为一路上拥堵,抵达成田已经稍稍超过八点了。来到北航站楼,伊织四下里环视一遍,没有看见阿霞的身影。办理完手续换了登机卡,然后回到望月和笙子身旁,是八点二十分。
“还有点时间,去喝杯咖啡吧?”
“可是时间不多了,还是进去吧。”
确实,离飞机起飞只有四十分钟,容不得优哉游哉的了。再想想,阿霞正在里面等着自己哩,还是早点进去比较好。
“那好,我就进去了。谢谢你们这么老远来送一趟。”
伊织对着望月和笙子,点头致谢。
“到那边可要注意身体啊。礼物就不必勉强了,不买也没关系的。”
“那好啊,我就不勉强自己了。”
伊织和望月互相开着玩笑,两人手握在一起,然后又朝笙子伸出了手。笙子一瞬间露出生硬的表情,但很快轻轻握住了伊织的手。
“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了!”
笙子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小包说:“这是薄煎饼和茶叶,不管是不是麻烦,带到酒店里吃吧。”
伊织将它装进提包里,再次向两人道别:“走了!”
两人的视线仍在背后目送着。伊织感觉到了这视线,于是又回过头来,只见望月挥着手,笙子举着手却停在了胸口。
伊织感觉似乎有什么话忘记对笙子说了。带着这样的感觉,他朝通往地下层安检门的自动扶梯走去。
办理完出境手续,伊织通过安检门,朝免税商场方向走去。按照前天的约定,两人在免税商场前汇合碰头,可是这里却没看到阿霞的身影。伊织有点不安,不知道阿霞去了哪里。正在四下张望之际,肩头上被人轻轻拍了一记。
“现在看到我了吧?”
回头一看,阿霞身穿克什米尔细羊毛的高领衫,外面罩一件小方格的花呢西装,站在伊织面前。或许是平日看惯了阿霞穿和服的模样,一下子感觉她好像年轻了不少。
“有女人来给您送行嘛。”阿霞使坏似的满脸堆笑说,“我就站在您旁边呀,等您进来才赶上来的。”
“那是我事务所的女职员,和另一个男职员一起来送我的。”
“行啦,不用解释了。总算顺利碰面了。”
阿霞兴高采烈,好像参加修学旅行的女学生一样。她将手里的提包晃了晃说:“这里面又有薄煎饼又有巧克力,等会儿在飞机上会想吃的吧?”
“可是,没想到你真的能来哩。”伊织感慨地说。
阿霞却以嗔怒的语气答道:“机票都买好了,您认为我会不来吗?”
坦率地说,到现在为止,伊织还没有真的与阿霞一同去欧洲旅行的感受哩。虽然只剩下登机这一步了,但他总觉得可能还会发生点什么意外,使旅行不得不泡汤。
“你是女儿来给你送行的?”
“是呀。女儿正好想看看成田机场,所以就一起来了。”
两人小心不安地往登机口走去,生怕被谁撞见。登机口周围挤满了等候的旅客。进入十一月,照理已经过了前往欧洲旅游的季节,但依然有不少胸前别着统一徽章标志的团体游客。
“好像还有些时间,我去给您买杯咖啡吧?”
伊织看着阿霞朝小卖部走去,他将视线转向了前面的公共电话。
赴欧洲旅行算得上是出远门了,可是伊织迄今还没有往自由之丘的家里打电话说一声。从昨天开始,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后来想等出发之前再打,结果一拖再拖到了这会儿。事已至此,现在再打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但伊织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一去有可能无法生还……
阿霞将咖啡端来了,伊织呷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我去一下……”
伊织只含糊地说了几个字,便朝小卖部前方的黄色公共电话走去,拿起听筒。
已经是即将离婚的人了,即使有什么话说,不打电话,等到了国外写封信也就完了,那样更加利落洒脱。可是万一,这趟旅行遭遇什么事故……
尽管已经决定离婚了,但是目前在名义上仍是夫妻,还是交代一声比较好——伊织说服着自己,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伊织屏息静气,不知道会是谁来接电话。短暂的铃声响过之后,妻子拿起了听筒。
“喂喂……”
许久没听到妻子的声音了,依旧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伊织不觉有些奇怪。
“呃,是我……”
“哦……”妻子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声低低的嘟囔。
“我现在在成田……”
妻子大概已经从妻舅那里听说过了,她并不吃惊。“因为工作到欧洲去一趟,大概十来天吧。”
“……”
“还好吧?”
“嗯……”
妻子这才应答起伊织的话来,但是马上又中断了。
“你哥哥已经告诉我了……这件事情等我回来以后再处理吧。”说着,伊织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过于冷静,全无一点感情色彩。
“孩子们好吗?”
“嗯……”
“现在在干什么呢?”
“在看电视。”
妻子将话尽量压缩到最简洁,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无奈,伊织只好自说自话点着头喃喃道:“那么再见……”
本希望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路上小心”,但是妻子已经一声不响地将电话挂断了。
伊织手里仍旧握着听筒,透过人群,良久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阿霞的侧脸。
回到登机口前的座位上,阿霞将盛着咖啡的纸杯递还给伊织,随后问道:“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啊,工作上有点事情……”
“快上飞机了还这么忙,真是辛苦啊。”
伊织一面喝着咖啡,一面回想刚才妻子的态度。从电话中的声音听来,既觉察不出妻子情绪兴奋,也感觉不到妻子精神狂躁。当说要去欧洲的那一瞬间,伊织还担心她会将积蓄多时的情感劈头盖脸地宣泄一空,但看来根本用不着如此担心。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妻子冷静而寡言的态度,似乎也正体现出她内心的冷气逼人。
“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
“哦,不……”
“像这样两个人一起去国外,我还是第一次呢。”
听阿霞说曾经去过欧洲和美国各一次,不过头一次是跟着旅行团去的,后一次则是四五个朋友结伴一同去的。
“到现在我还在怀疑呢,真的能两个人一起去吗?”
这一点伊织也有同感。虽然明知接下来只需登上眼前的飞机,但还是感觉不知能否真的成行。伊织朝四周扫视了一番,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名罪犯似的。为什么要怯懦呢?心里这样想着,可还是有点沉不住气。
“快点登机就好了。”
看起来,阿霞也怀着同样的不安。
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伊织点起一支烟,又看了看手表。距离起飞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但仍没有响起提醒登机的广播,看来这班飞机要晚点了。
望着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机场跑道上的灯光,伊织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他想象着有人突然出现,将两人硬生生拽回去的情景。假如现在有谁出现的话,一定是阿霞的丈夫,要不就是他派来的人。
猛然间,一个男人冲到面前,一把拽住阿霞往回拖,同时大声嚷叫道:“别让这个女人走!这个男人,勾引别人的妻子,想逃到国外去,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真慢啊……”伊织又看了一眼表。
就在这时,登机口的门终于打开了,广播里也响起提示登机的语音信息。
等候着的乘客一齐站立起来。见此情景,伊织也提起挎包:“走吧!”
阿霞抬起脸,笑眯眯地点着头。看着这张洋溢着笑意的脸,伊织这才真正感觉到两个人要飞往欧洲了。
两人的座位在头等舱。刚在前面座位上落座,一名男乘务员立即上前来致意:“是伊织祥一郎先生和高村霞女士吧?前往阿姆斯特丹的?”
三十来岁、满脸笑容的乘务员弯腰低头,认真地确认着。
“到安克雷奇得飞行六个小时,如果途中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伊织点着头,一瞬间却有种被调查身份的感觉。不同姓的一对中年男女并排坐在一起,前往欧洲。姓不同,显然不是夫妇,可是却结伴前往欧洲,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或许乘务员看着他们,心里正在好奇地寻思哩。
然而,这显然是自己自作多情,胡思乱想。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偶然同乘一班航班也很正常啊。这样转念一想,伊织接过机上提供的香槟酒,顺便朝四周看了看,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伊织安下心来,将酒杯凑近嘴边抿了一口。
机舱门被关闭。飞机开始缓缓地朝起飞跑道滑动。黑暗中,只看见绿色和红色的飞行指示灯在闪烁。伊织望着灯光,重新系紧保险带。阿霞也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舷窗外。
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响,飞机启动了,接着不断加速,随着朝地面喷留下的“轰”的一声,飞机稳稳地悬浮在空中,高度越爬越高,机场的灯光向后面急速退去。看到这里,伊织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总算顺利起飞了。坐在座位上忍六个钟头,就可以飞抵安克雷奇机场,然后再过十几个钟头就到达阿姆斯特丹了。
飞机腾起的刹那间,伊织感觉好像从一切束缚中解脱出来了,妻子、离婚、工作、笙子……从地面上的所有繁杂的事情、烦恼的事情中解放了,现在自由了。至少在接下来的十天中,什么都不用去考虑,只要尽情地沉浸于欧洲之旅的快乐中就可以了。
安下心来向舷窗外望去,阿霞回头朝他微笑着。伊织将手扣在放于小餐桌上的阿霞的手上,阿霞轻轻地翻手握住了伊织的手。
“这下不要紧了。”
“啊……”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但此刻心里所想的却是相同的。
飞离成田机场没多久,机上开始供应晚餐。吃过晚餐,伊织合起眼皮睡了一会儿。因为少许喝了点酒,加上离开东京的安心感,让他睡得很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途中睁开眼睛,只见阿霞头靠在伊织肩膀上也睡着了。看着阿霞熟睡的侧脸,伊织再次意识到,自己和阿霞终于一起踏上了飞往国外的旅途。
飞行了大约六个钟头,飞机抵达安克雷奇机场,这里已经进入冬天了。
越过机场等候厅的玻璃窗,可以看见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阿拉斯加群峰,似乎再一次提醒伊织这趟国外之旅。
经过一个钟头的加油和检查,重新登上飞机。又是供餐,然后放映电影,放映结束后又是睡觉。吃的分不清是早餐还是晚餐,其间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
在吃饭与睡觉的交错中,每次睁开眼睛 ,看到阿霞就在自己身旁,伊织无不为之惊讶和感动。迄今在东京和阿霞相会的时候,从没见阿霞这样熟睡过,因为时间对于两个人太珍贵了,他们无法做这样奢侈的事情。那种珍分惜秒的缠绵心情,此刻仿佛仍萦回在心头。
忽然,伊织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阿霞,心里慌忙起来:阿霞得回家去了吧?回过神儿来,才发觉现在是在飞往欧洲的飞机上,用不着担心阿霞回去的时间,和阿霞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哩。于是又安心地睡去。无论睡多久,阿霞都不会离开他身边的,这么一想,竟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或许阿霞此时的心情也一样吧。有时候从熟睡中醒来,阿霞会看着伊织甜甜地微笑。看到这笑容,伊织更加安心,又再次进入梦乡。
两个人都为似乎永远都能在一起而觉得恍惑,但同时又都感到非常满足。以往前往欧洲,伊织总会觉得在飞机上的时间是一种煎熬,然而这次,他没有一点漫长的感觉,用餐和睡觉翻来倒去的痛苦旅行,变成了充满安稳和奢侈的丰富多彩的旅行。
吃完最后一顿简单的早餐,机上广播里传来即将降落在阿姆斯特丹机场的预告。地面时间是早上的七点半,但是四周仍是一片灰暗。
飞机降低了飞行高度,穿过云层,突然无数的光点扑面而来。熹微之中,大地的轮廓已经约略可以看见,但是阿姆斯特丹整个城市仍然笼罩在黑夜中。
这时,飞机盘旋着向右绕了一个大弯,然后调整机身,进入直线着陆的姿势。
“到啦……”
伊织轻声祈祷着,为自己和阿霞终于来到此地而感动。
走下飞机来一看,机场四周迷茫着晨雾,在微弱的晨曦中,飞行指示灯和交通信号灯看上去全都朦朦胧胧的轮廓不清。或许很少有航班这么大早到达的缘故,整幢机场大楼显得很冷清。长长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通路上,只有从同一班航班上下来的乘客排成一列。
阿霞以前来欧洲是跟旅行团一起来的,主要行程在巴黎和伦敦,阿姆斯特丹只是经过。
“好漂亮啊……”
透过因雾气而湿漉漉的玻璃,望着笼罩在晨雾中的机场,阿霞轻声赞叹道。
“马上就要天亮了呢。不知道东京这会儿是几点?”
“东京比这里早八个钟头,差不多是下午的三点钟吧。”
两人向前走去。东野说好来接机的,伊织在思考着等一会儿怎么向他介绍阿霞。离开东京前,伊织把抵达的日期和航班号告诉了东野,不过却没想让东野来接机。以前的话倒还好,现在东野搬到北部的弗里斯兰省[1]居住,怎么好意思让他特意跑到阿姆斯特丹来?可是东野却说,自己刚好这段时间要到阿姆斯特丹来办点公事,还是要来机场接。伊织本想写封信谢绝,可一想已经来不及了便作罢。
不管怎么样,不介绍阿霞肯定是不行的,可是一大清早的在机场,伊织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东野不认识伊织的妻子,因此对他说是“妻子”似乎也蒙混得过去,伊织也很想这样说,但是终归有些不自然,再说这样做会让阿霞感觉困惑。干脆,就对他说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不光坦诚直率,彼此也可以来得更加轻松些。东野与外国女性结了婚,应该不会拘泥于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伊织这样对自己说,但是临到这一瞬间,却又踌躇不定起来。
荷兰是个开放的国度,入境手续和通关手续都相当简便,护照只看一眼便放行了。两人拿好托运行李,向外走去。前来接机的人群中,有一名将手高高举起的男人,两颊和鼻子下面蓄着浓密的黑髭,和以前还是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一路上累了吧?”
东野接过伊织的行李拿在自己手上,突然他注意到伊织身边的阿霞,将视线停留在阿霞身上,并露出诧讶的神情,随后朝她微微颔首致意。
伊织向前走了几步,这才向东野介绍阿霞:“这位是高村女士,这位是陶艺家东野先生。”
听上去既轻描淡写又有些冷淡。东野也语气随意地寒暄一声:“哦,幸会幸会!”阿霞又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随后低下头表示致意。
“还是先去酒店休息一下吧。我这就去把车子开过来。”
东野说着,快步走出旅客大厅。外面依旧飘着迷雾,远处的天边,黑夜渐渐退去,天色开始发白了。
“那个人,知道我们的事吗?”
“不知道……不过,他的感觉很敏锐,说不定觉察到什么了吧。”
“不会把我们想到歪处去吧?”
“他可不是那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反正是个大方爽气的男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他刚才的表情好像有点奇怪呀。”
“那是因为你太漂亮了嘛!”
恰在此时,车子开来了。东野动作利落地将两人的行李箱放到后座,然后坐到驾驶座上。
“你们在酒店先歇息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一点钟左右来接你们,怎么样?”
“可是,您也很忙吧?”
“现在正好是比较空闲的时候。再说了,为了伊织先生,我从今天起已经把时间都腾出来了。”
伊织惶恐地低下头。
“今天和明天先带你们在这附近转转,如果不介意的话,后天到我家去看看怎么样?虽然离这儿有点远,不过途中可以看到大海哩。”
伊织听东野说过他家在北边的吕伐登,一开始的计划是和阿霞两个人慢悠悠地将荷兰转一遍,可是,东野这么热心地邀请,看来也不好回绝。想到他一直陪在身边,不免有些精神负担,但不可否认,这样子心里也有所依仗,比较心定。
沿途道路通畅,但是驶近阿姆斯特丹街市,道路便渐渐拥挤起来。车窗外也越来越明亮,尽管还不是十分敞亮,但是信号灯前总会排起车子的队伍,大概是驾车上班的人吧。走在街上的行人,全都身穿大衣,有的甚至穿着暖融融的毛皮大衣。朝霞映衬着叶子落尽的光秃秃的裸树,欧洲已然进入了初冬。
酒店客房位于十二层,周围没有高大的建筑,故而从房间的窗子望出去,视野非常开阔。到达机场的时候,天色还是熹微半暗的,一路过来,不知不觉亮堂了起来。而现在,居高临下望出去,整个街道已经洒满了朝霞。
从窗子看下去,近处有条运河,沿着运河河岸,是两排高度相同、整整齐齐的砖砌的民房,间或还看得到其间好几个小巧的庭院。树木全都灰秃秃的了,河水看上去也冰凉凉的,唯独西洋草坪依旧绿色葱葱。浓密的晨雾已经基本散去,粼粼的运河水和绿油油的草坪沐浴在朝霞之中,闪烁着充满活力的光彩。
“简直像玩具一样。”阿霞自言自语道。
伊织点着头,将手轻轻按在阿霞肩上,随即转过阿霞的脸,亲吻着。
“会被看见的……”
阿霞迅速摇着头避开嘴唇,但是已经在这一切之后了。
“去泡个澡吧!”
“您先去……”
伊织本想说一同去,但是转念一想,接下来好几个晚上可以安心地一起,何须急吼吼的?于是独自一人进入浴室。坐了将近二十个钟头的飞机,浸泡在暖暖的热水中,伸展开手脚,全身的疲劳顿时一扫而光。
洗完,伊织穿上睡袍,先上了床。
阿霞也进了浴室,过了一会儿换好了睡衣,也来到床前。
“快点过来!”
屋内拉着窗帘,显得稍稍有点幽暗。伊织掀起被子的一角,阿霞跃上床,紧紧地偎依在伊织身边。
许久,两人并排躺着,却都没有进一步接触。这种克制的情绪像是突然间爆发出来似的,伊织开始探寻起他熟悉而思念的东西来,他一面贴着阿霞细柔的肌肤,一面慢慢掀开阿霞的睡衣前襟。
“不行!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吧。”
“你把睡衣脱了吧,我保证什么也不做。”
伊织边说边继续动作,阿霞默不作声,似乎放弃了坚持。伊织解开阿霞腰间的带子,脱掉她的内裤,将手轻轻放在那片葱茏上。
“不是说了不做吗?”
“是不做呀。”
“那就安静地休息吧。”
阿霞说罢侧过身子,背对伊织。或许是泡了一会儿热水澡,浑身舒软,加上心情放松的缘故,伊织搂着赤裸身体的阿霞,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睁开眼睛时,只见和煦的阳光透过绣花的窗帘照射进房间。扭头往身旁一看,阿霞斜着肩头仍在熟睡。伊织记得闭上眼睛的时候,阿霞是裸露着身子的,现在却穿着轻薄的内裤,大概是自己睡着的时候,阿霞爬起来穿上的吧。伊织将脚缠在阿霞滑溜溜的大腿上,感觉自己醒来就能看到阿霞在身边,真是叫人放心无虑。
独自享受了一会儿阿霞的软玉温香,伊织从床上爬起来。已经将近中午了,户外雾气早已散尽,辉煌明亮的阳光照洒着大地,然而天空却依旧有些灰白,云层也很低,穿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与日本的显然迥异,颇具欧洲特色。
伊织坐到沙发上,点燃一支烟。
他首先想到,要告诉事务所的同事们一声自己平安到达的讯息,于是打开旁边的提包。里面有个小包,是登机前笙子送的,里面包的是薄煎饼和茶叶。伊织想泡上茶吃上几口,可是打开来一看,最上面放着一个印有花纹的信封。伊织下意识地望了望阿霞,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来:
谨祝一路平安!希望是个快乐的两人之旅。
笙子
伊织慌忙将便笺折起来,放回信封里。自己曾经担心过这种情况,不料笙子果然知道自己与阿霞一同旅行的事情。当着自己的面,她什么也没有说,登机之前,她装得很平静,但其实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像便笺上所写的。
伊织回想起离开公寓时,笙子对他说“我也去机场给你送行吗”时的表情。
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一切,所以才那样说的吧。
正在伊织陷入沉思时,床上发出一点响动,阿霞醒来了。
“啊,已经起来了?”
伊织连忙将信封放进提包里,然后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吸着香烟。
“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哟,已经十一点多啦!”
“雾都散了……”
望着云层低垂的天空,伊织心里想着身在东京的笙子。
原以为距离东野来接的一点钟还有充足的时间,不想准备起来却颇为费时。伊织穿了条灰色的裤子配米黄色的上衣,风衣拿在手上;阿霞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穿件米黄色的针织连衣裙。本来阿霞喜欢和服,这次旅行还带了和服来,但今天接下来还要东走西逛的,因此穿西装比较方便。
伊织准备好了先下楼,东野已经等候在大堂了。
“同你一起来的那位呢?”
“马上就下来……”
接着,伊织正准备详细地介绍一下阿霞,东野先开口了:
“那位女士,像是一个在东京开画廊的人的妻子吧?”
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问话,让伊织一下子惊住了,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她啊。在机场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刚才好不容易想起来了。”
“你们见过面?”
“那是三年前我回日本去的时候,当时想搞一个个展,所以去各个画廊转转,英善堂声誉一流,除了画还经手陶瓷器,当然是不会错过的。当时她正好也在,因为人长得非常漂亮,所以一直有记忆,不过我想她并不知道我。后来还是被她丈夫婉言回绝了。”
既然被撞破,而且还清楚地知道阿霞是别人妻子的身份,伊织也无法闷声不吭了。
“其实,这次的旅行是两个人悄悄一起来的……”伊织壮起胆子说道。
东野却淡淡地露出微笑接口道:“我明白。欧洲绝对是应该两个人来的地方。”
这时,阿霞从电梯中走出来,穿着一件黄绿色绒面革外套的阿霞显得华美艳丽,夹在众多的外国人中,就像个少女似的。
“先去游览达姆广场吧。然后从那里,优哉游哉地逛到蒙特塔[2],游览一下运河边的鲜花市场,怎么样?”
东野好像忘记了刚才的话题,若无其事地向阿霞征询道。
“这么冷的天,鲜花市场还有吗?”
“通过温室栽培什么的,反正荷兰一年四季鲜花都是不断的。”
一无所知的阿霞,听了东野的介绍,眼睛里顿时放射出光来,兴奋地点头。
达姆广场有荷兰昔日的王宫,在它对面,则是圆筒形的战死者纪念塔。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侵占荷兰,荷兰人民与之进行了激烈的抵抗。如今,广场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点儿也看不出当年战争的影子。
三人从广场沿着著名的购物街卡尔佛大街款款走去。在荷兰,每年十二月初的圣尼古拉斯日比圣诞节更加热闹,百货商场和一些专卖店已经架设起了彩色花饰和灯饰,准备迎接这个盛大的购物节日。由于靠近北欧,这里有许多专门销售毛皮和皮包的高级店铺,以及以销售钻石和其他贵重金银制品为主的店铺。
每当路过这些店铺,阿霞总要停下脚步,仿佛被橱窗伸手拽过去似的,情不自禁地走进店内。
“还要待上好几天哩,买东西没必要这么急呀。”伊织劝说道。
阿霞点头称是,于是只试穿了一件大衣。可是,当她两手穿过袖子的那一瞬间,伊织和东野两人都禁不住笑了:衣服太大了,整个人好像缩小了一圈似的。阿霞的个头不算矮小,可是颀长的身材跟外国的衣服仍不般配。
阿霞似乎死了心,她开始加快步子。参观了历史博物馆之后,来到蒙特广场。从这儿一直到柯宁广场的桥边,沿着运河两岸的街道是露天鲜花市场。天空依然灰惨惨的,且带着凉意,可是路两旁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被鲜花吸引着一路逛去,不知不觉中短暂的白昼渐渐逝去,这才发觉,从运河两旁的民房里已经透出点点灯光。
“我订好了一家餐馆,小是小了点,不过气氛很不错哩。”
东野领着两人来到面朝斯普伊广场的一家小巧却非常干净的餐馆,菜单上列着很多荷兰家庭料理。三人各自点了中意的菜,然后拼在一起吃。吃完晚餐,时间已是八点钟。
“直接回酒店还是去逛逛‘女郎橱窗’?”
“‘女郎橱窗’是什么?”
见阿霞问,东野于是简单做了介绍。
“在荷兰,男人想找妓女不像日本那样偷偷摸摸的。我和我老婆也一起到那里去参观过。这儿的女性非常开通,常常会和男朋友一同去这种地方散步。五光十色的橱窗里面,身材迷人的妓女展示她们漂亮的身体,真的非常漂亮呢。”
“去那种地方逛?”阿霞一脸困惑的表情,不过看得出,她的好奇心也被激起来了。
阿姆斯特丹的女郎橱窗,集中在达姆广场以东五六百米的运河沿岸。红砖尖顶的石头房子内,沿街的底楼和二楼窗口里,招摇作态的女人或坐在椅子上,或倚窗而站,扭着腰,搔着首,尽力展现各自性感的肢体,招徕路过的行人和游客。她们全都穿着又薄又透的衣衫,还有的干脆只穿着乳罩和小内裤,完全没有卖春的阴暗形象,而似乎只是在夸示自己的肉体,或是向窗外的男人挑战。驻足停下的男人也全然没有干什么不道德坏事的感觉,只是乐津津地打量着,不时与窗户里面的女郎攀谈上几句,有的则凑近窗口与女郎谈价。女人们的身后,安着一张床,透过窗户还可以看到镜子和衣橱等陈设。间或有几间屋子的窗帘被拉拢着,那便是与客人谈妥了价格,正在里面“工作”哩。
一开始,阿霞只是埋头跟在后面,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地,似乎慢慢习惯了这里的氛围,开始抬起头来张望,终于她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真的很漂亮啊,每个女人的身材都那么棒。”
“可是走近看,其中不少都是半老徐娘了,现在都用灯光掩饰着。”
“不过那些人个个腿细长细长的,好像时装模特一样呢。”
“那边那座有塔的建筑是以前的教会,再往前就是市政厅,在教会和市政厅眼皮底下就是女郎橱窗,不也蛮有意思的吗?”
果然,前方的夜空中,一座尖塔高高耸立着,塔尖顶着个十字形。
“东野先生有没有进去过呀?”
“结婚前独身的时候去过两三次。听说都是黑社会控制的,不过,只要你照规矩付钱,也不会有什么事。”
阿霞一脸诧讶。这时伊织插嘴问道:“你也很想玩啊?”
“也不是啦,我只要看看就足够了。”
“不用不好意思啦,很正常啦,那么漂亮的女人嘛。”
“我没有不好意思啊,我本来就不喜欢外国女人嘛。远处看是挺漂亮,可是离得近些看,鼻子那么高,眼睛却凹陷下去,感觉就像被大峡谷吸进去似的。而且脚那么老长的,被她勾住了脖子,逃又逃不掉。要说女人嘛,当然还是像日本女人那样,小巧玲珑、可爱的好。”
“您是在安慰我吧。”
伊织对此从心底里赞同,可是阿霞却似乎并不相信他说的。
女郎橱窗和女郎橱窗之间,夹杂着一些贩卖裸体写真集以及放映成人电影和真人裸体表演的店铺。
“进去看看吧?”走过一家裸体写真书店时东野提议道。
阿霞慌忙回答:“我就在待在这里好了,要去你们男人去吧。”
“可是,既然到了这里,就进去看一眼,学习学习嘛。”
“这有什么好学习的?!”
“还是一起进去看看吧。”伊织也在一旁怂恿着。
阿霞叹口气,仿佛在嗔怪道:连你也这样!可是一个人等在路旁又有些害怕,无奈只好忐忑地跟在两人身后。但是刚走入店里,就立即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这……”
阿霞只说了一个字,便低下头去。满屋子露骨的赤身露体的写真铺天盖地般突入她的眼帘,她不敢往前走了,像孩子似的用两手蒙住眼睛,滑稽的样子惹得伊织和东野笑出了声。
“不要紧的啦,这些照片又不会扑上来袭击你。”
伊织满不在乎地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这才诚惶诚恐地继续往前走。
裸体写真在荷兰是完全不受限制的,故而这里的写真毫无遮蔽,连私处也拍得清清楚楚。伊织拿起一本,翻开来看着,阿霞赶紧将视线移开。
“这个怎么样?”伊织开玩笑地问阿霞。
阿霞看也不看,扭脸转向旁边。可是旁边也陈列着各种裸体写真。
“买它两三本回去怎么样?”
“千万别,会被人笑话死的。”
“不会被人笑的,带回去送给事务所的同事作礼物不错吧?”
“讨厌……”
声音是在发怒,但其实,阿霞的眼睛却在战战兢兢地朝书架上的写真偷觑。
“虽说是裸体写真,不过没什么好介意的,这种玩意儿在欧洲任何地方都是不禁止的,一点也不稀奇。你看,那边的两个客人大大方方的,也没什么嘛。”
伊织用下巴指指店内的两个顾客。阿霞只扫了一眼,随即说道:“想买的话就快买吧……”说罢,将脸转向别处,语调好像还在生气。
伊织买了两本写真集,然后凑近阿霞的耳边悄声道:“等晚上再让你慢慢见识。”可是阿霞毫无反应。
离开女郎橱窗,三人搭乘出租车,大约十点钟回到酒店。
“明天九点钟来接你们。”东野很自然地说。
伊织觉得为难,不想明天再拖累他,但是东野说什么也要继续陪他们,没办法只得不拂逆他的一片好意。向东野道过谢,在大堂分手,两人回到房间。
一进房间,锁上门,伊织立刻迫不及待地抱紧阿霞,似乎要将先前强忍的欲情一口气发抒出来似的。阿霞也将身体紧紧偎依上来。长时间的接吻之后,两人的嘴唇才心满意足地分开。
“累了吧?”
“有一点累。不过很开心,东野先生真是个热心肠。”
伊织点着头,心里在想要不要将东野认识她的事说出来。
“明天去什么地方啊?”
“先去梵高美术馆,然后好像是去南面离这儿三十公里的海牙。”
阿霞一面将伊织的衣服挂在衣挂上,一面微笑着说:“看过裸体之后,再看梵高吗?”
“两者都是艺术嘛。好了,一块儿泡个澡吧?”
“这也是艺术吗?”
“当然,女人的身体是最杰出的艺术品呀。今天可一定要让我进去哦。”
“不行。您看了那种写真,拿我做比较的话,我可惨了。”
“别开玩笑了!那些都是为了拍照而拍的,是硬做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我可不想被您看见。”
“那把灯关掉,行了吧……”
阿霞不回答,轻轻撅起嘴巴。
“我先进去等你,快点进来好吗?求你了!”伊织两手垂于膝盖,俯下脑袋央求道。
阿霞无奈只得说道:“绝对不看啊?”
“不看,我发誓!”
伊织非常认真地闭起眼,右手在胸前比画着十字。然后睁开眼睛,只见阿霞微笑着望着他。看到阿霞的笑容,伊织放心地走进浴室。
右首的盥洗台前镶嵌着一面很大很大的镜子。细长形的浴槽非常宽舒,足可一个人伸展开四肢浮在水中。伊织放上热水,关掉灯,对着门喊了声:“我遵照约定,把灯关掉了。”
伊织在透过门缝射进来的微弱亮光中等待着,阿霞扒着门缝将脸伸进来探视:“真的没开灯呀。”
“开关在门外面,我想开也没办法开呀。”
“眼睛也闭上了吗?”
“闭上了,你看。”
“把头转向那边。”
“没事啦,这么暗,什么也看不见嘛。”
阿霞还有些半信半疑,她朝浴室里张望着,似乎终于相信了。她将开着细细一条缝的门推大些,闪身进来,随即反手将门关闭。
“喂喂喂,门彻底关上的话,墨黑墨黑的了,气都喘不过来了。还是开开吧,开一小点也好啊。”
阿霞也被里面的暗黑吓了一跳。没办法,只好又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借着泄漏进来的微弱亮光,赶紧朝浴槽摸去。
伊织觑准时机猛一回头,阿霞立刻一声惊叫,用毛巾挡在胸前,身子蜷缩起来。
“不是说好的,眼睛闭起来的吗?”
“是说过,不过想看嘛。你那样子蹲在那儿,不是想让我看得更清楚吗?”
伊织可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他拉住阿霞的手往自己身边拽。阿霞央求道:“我进来,这就进来,您把眼睛闭起来。”
伊织将手松开,阿霞站在浴槽前踌躇地问:“就这样进来吗?”
“当然啦。你在前面。”伊织挪动一下身体,让出前面的位置。
阿霞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背对伊织,左脚跨过浴槽的边沿,接着是右脚。臀部在微弱的光亮中轻轻摇动,赤身裸体的阿霞,臀部出乎意料的肥满。
“水都满出来了。”
“别去管他。坐下来……”
伊织在水中张开双膝,将阿霞的腰臀部夹在中间。浴缸里满满的水顿时溢了出来,阿霞背朝着后面,被伊织的臂膀和双膝紧紧夹拥着。
“啊……”一瞬间阿霞想挣扎,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全身赤裸,于是马上安静下来。她没有说话,束发高高挽起、显得又细又长的脖颈,隐隐约约地浮现在幽暗之中。看着白皙的脖颈,伊织忍不住将阿霞的头扳过来,嘴唇贴了上去。
男人和女人之间,随着不断有新的发现,爱情也会不断加深和强固。
此刻,阿霞第一次和伊织一起入浴。灯光熄去,门微敞着,白皙的后脖颈暴露在伊织眼前。
两人一同入浴,在旁人看来,也许是鸡虫得失般的微末小情,但对于伊织却是非常重大的事件,稍许夸张地讲,甚至是件值得纪念的事。回想起来,今天和阿霞第一次委身于自己、两人第一次去奈良旅行以及下定决心跟他欧洲旅行的日子一样,都是两人生命中的纪念日。
一开始只不过是偶然相逢,一同说说话,后来发展到肌肤相亲,现在则是两人一同泡在浴池中。原本只是怀着景仰的心情远远注视的女人,此刻却就在浴池中,从乳房到腰腹,任自己自由地爱抚——伊织不禁感到喜悦和感动。
自今年二月,伊织邂逅阿霞以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急速且扎实地发展,这段日子对于两个人而言都不再是微不足道的,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是加深两人爱情的岁月精华。
“真热乎呵……”
伊织一只手握住阿霞的胸脯,从身后亲吻着阿霞的脖颈。阿霞的肩头敏感地颤动了一下,池中的水也随之荡漾起来。现在,阿霞的全身都变得敏感异常,不论是脖颈,还是肩头、胸前,只要触上去,都会像触电似的有所反应。
“感觉很舒服吧?”伊织垂下手问道。
阿霞的后脖颈微微地点了一下。
“以后每次都一起泡吧!”
“……”
“我想开开灯。”
“不行!”
“亮堂一点不好吗?”
“就这样可以。”
遭到拒绝,伊织报复般地将手慢慢向下移。不大一会儿,阿霞的身体开始痛苦地扭动,浴槽中的水也剧烈地波动着。恰到好处的水温,使得两人的身体彻底放松开来,也渐渐放荡起来。
在热水中尽情玩味着阿霞慢慢燃烧起来的身体,笙子和他妻子的事,以及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彻底从伊织脑海中消失了。
或许是欧洲之旅的初夜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有了在热水中尽情狎昵的前戏,这晚阿霞显得前所未有的热烈淫狂。尽管声音强忍住,动作有所克制,但不由自主的震颤在明白无误地诉说着,她的身体沉浸在无比的欢愉之中。在反反复复的欢愉中,阿霞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柱火柱。有几次,伊织快要坚持不住想稍许歇息片刻,阿霞立即缠绵不舍地紧贴上来。
抱着燃烧的阿霞,伊织一瞬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平时看起来温静娴雅,一丝不苟的阿霞,此刻完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究竟如此无休止、无止境的激情源自阿霞的身体的何处?这种渴求愉悦、贪得无厌的贪欲是从什么地方诞生出来的?
造成如此人格迥异的潜能又是什么呢……
伊织越想越为女人身体内潜藏的不可思议而讶异,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拖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男人和女人,巫山洛浦,缠绵交合,沉浸于无比的欢悦中,其实真正品尝到快乐的只是女人,男人不过是被贪得无厌地索求、为女人奉献而已,女人不断在高涨、不断在愉悦,身与心共同满足,而男人所得到的只有身心的疲劳和倦怠,别无其他——伊织这样想着,却突然间被现实的愉悦所召唤,终于奔突到了极限,将所有的精力一泄而尽。
当一切结束之后,男人很快挫缩萎靡,女人却依旧激情澎湃,波澜不宁,那种愉悦感正密密实实地弥漫渗透至整个身心。伊织刚想撤身,阿霞却将身子贴得更紧,仿佛在撒娇似的嗔怪道:“不……”
“真是叫人吃惊哩……”
两人从悸动中平复下来,呼吸匀整的时候,伊织语带揶揄地说。
阿霞的眼神说明其仍沉浸在余韵中,她瞥了伊织一眼问道:“是你坏……”
“为什么?”
“以前可不是这样子……”
确实,以前的阿霞更加谨小慎微,更加内敛。
“对不起。”
“不,现在这样子更好……”
一个虚静恬淡、拘于细行的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炽情燃烧、放浪无拘的女人。男人既为她的巨大变貌吃惊,但同时也为是自己促成她的这种转变而满足。
“不过,今天晚上好像稍有些不一样呢……”
“是因为看了裸体写真吧?”
“说什么呢……”
阿霞摇头否认。她摇头的样子让伊织更觉怜爱,他一把抱住阿霞,在欲情得到满足后的倦怠中先自进入梦乡。
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不过风很大。
东野依约九点半前来接伊织和阿霞两人。先去参观国立博物馆,然后前往梵高美术馆。荷兰的国立博物馆汇集了五千多件十六至十七世纪的优秀绘画作品,其中最有名的当数伦勃朗的作品。在博物馆一楼的大厅正中,悬挂着伦勃朗的旷世名作《夜警》,天花板是玻璃的,以便通过柔和的自然光线供人们细细欣赏。梵高美术馆则建于八年前,建筑风格独特,整体显得潇洒而摩登,中央是一个轩敞的天井式中庭,一至三层为陈列展示厅。
按照昨天的计划,参观完这两个地方之后,本来打算离开阿姆斯特丹去海牙的,但中途改变了计划,三人径直来到了市立美术馆,随后又去海洋历史博物馆转了一圈。这一天下来,几乎都在美术馆和博物馆之间来回跑,但伊织却非常满意,因为此次荷兰之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考察和学习这类建筑。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三天,在东野的热情相邀下,三人前往他居住的城市吕伐登。由于到了那里会见到东野夫人,所以这天阿霞穿上了和服。
一路上,经过了至今还保留着古老民族服装及生活方式,具有浓郁的北海渔村风情的沃伦丹小镇,驶过举世闻名的阿夫鲁戴克拦海大坝[3]。这是条为了将海湾改造成陆地而围建起来的巨型堤坝,全长32公里,浩瀚的海水之中,只见一条海上公路笔直向前延伸着。
“好可怕……”阿霞望着车窗外喃喃说道。
举目望去,左右两旁只看见冰冷的海水,无涯无际,不由得不让人心中发慌。越过大坝,便进入荷兰北部的弗里斯兰省。
吕伐登是弗里斯兰省的省会,也是个古老而宁静的城市。
东野的家便安在这里。在屋后的宅地上,东野还建了一个瓷窑,老早便邀请过伊织到他家来看看他的瓷窑。
东野的荷兰太太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地道的荷兰料理款待伊织和阿霞。夫人以前也到过日本,因此会说一口流利的日语,看到久违的和服,连声夸赞阿霞:“太漂亮了!”并说自己也有一件,说着便拿出来穿上展示给阿霞看。
伊织好像有些顾虑,不清楚夫人会怎样看待他和阿霞的关系。不过夫人却毫不在意,显得非常自然,似乎只是将他们看作是互有好感的一对男女,前来荷兰旅游的而已。
吃过饭,大家站拢在一起拍照留念。伊织本来担心照片会因为某种机缘,进入日本的熟人眼里,故而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若真的那样的话,也既来之则安之,一切到时候再说吧。于是放心地站到阿霞的身边。
这天夜里,两人住在东野帮他们预订的靠近车站的一个古朴的旅馆里。
第二天,参观完东野的瓷窑之后,又驱车在弗里斯兰平原悠然地游走。
在荷兰最令伊织印象深刻的是,无论多么袖珍小巧的城镇,必定建有美术馆或是博物馆,看来荷兰人十分珍视具有历史感的东西。还有一点,就是来这里旅游的日本人少得可怜,以至一路上来往行人无不对阿霞注目而视。
“因为你穿着和服,人们感觉很稀罕的缘故吧。”
“可是,大家好像对我脚上更加感兴趣呢,您瞧,刚才过去的那个人也冲我脚上看呢。”
这倒没错,因为外国人不穿木屐,因而对阿霞脚蹬木屐还如此灵巧地走路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穿过街区,四周又是平坦的原野,只有光秃秃的白杨树伫立在风中。如此凄清寒峭的光景,用日本的季节仿比,应该差不多是初冬了,但是眼前这片寥远而荒凉的景象,在狭厄的日本人眼中,竟然别具一分壮观和雄美。
黄昏时分,他们看着巨大的太阳潜入平原的尽头,回到吕伐登,来到近郊的一家餐馆。餐馆的屋顶覆盖着茅草,仿佛是古旧的农舍改造而成,里面却用结实的大圆柱子支撑着。连东野的夫人在内,一共四人一起用餐,伊织产生了错觉,似乎自己和阿霞已经是相随多年的生活伴侣了。阿霞话语中也“你、你”的,完全是夫妻间的口吻,而且在这种情境之中,一点也没显得不自然。
次日上午,伊织和阿霞准备乘坐火车返回阿姆斯特丹。东野到吕伐登车站来送行。这四天里,东野一直悉心安排和照料,对于阿霞的身份也毫不介意,相处得非常自然,令伊织心底很是感激。伊织向他道过谢,还想叮嘱一句“关于她请不要对别人说起”,可一想,事已至此,再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于是闭口不语。
两人握手道别,列车徐徐启动,伊织不知为何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总算就我们两个人了。”
倒不是因为东野在身旁碍事,但两人独处还是让他们感觉更轻松一些。
“今天在阿姆斯特丹再住一晚,明天上午出发去维也纳。”伊织说。
阿霞点点头,随后问道:“今天是星期几?”
“到的那天是星期三,今天应该是星期六吧……”
列车线路两旁,在一片灰色的天空下,无边无垠的原野上,所有的绿色全都枯死了。伊织望着眼前这凄荒的景色,忽然想起身在东京的妻子和笙子。阿霞则一声不响,视线盯着车窗外。
两个人的旅行令人心满意足,但是两个人的脑海里却起伏着不同的思绪。
从荷兰北部归来的第二天,伊织和阿霞乘坐早上十点钟的航班从阿姆斯特丹前往维也纳。虽说欧洲已来过数次,但是维也纳却从未踏足过。每次都计划着去,结果总是因为日程的关系,错失了机会。这次,在将荷兰作为目的地之一的同时,伊织心里便已决意非去一趟维也纳不可。
“不过,想想真奇怪呀……”
在座位上坐定之后,阿霞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
“好不容易来一趟欧洲,可是只游览了荷兰和维也纳,好像蛮特别的嘛。”
“最近我开始讨厌那种来去匆匆、走马观花式的旅游,还不如集中在一个地方,安安心心游览一番,一方面感觉轻松,另一方面也可以学习到点东西。你是不是觉得去巴黎或者其他地方更好?”
“不,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能看到荷兰的田园风光,感觉非常愉快,维也纳也是我很早以前就想去的地方。我只是稍稍觉得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偏偏只选荷兰和维也纳呢?”
被她这样一说,伊织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荷兰是因为有东野,而维也纳则仅仅是夙昔向往的地方。换句话说,伊织之所以选择这两个地方,不过是想脱离工作的羁绊,放松心情尽兴地游玩一回而已。
“去维也纳的森林转转,返回的时候如果能欣赏到美妙的音乐,那真是太好不过了。导游手册上还介绍说,有个叫‘美泉宫[4]’的宫殿吧,好像一点也不比巴黎郊外的凡尔赛宫逊色呢。”
的确,这也是一个重要的理由,不过伊织对于维也纳的思慕,类似于交织着某种华丽与幻灭、魅力奇特的复杂感受。
昔日的维也纳,有着君临欧洲的哈布斯堡王朝,充满了权势与豪奢,而现在的奥地利已经全无这种印记,只是在西欧文明与东欧文明的分水岭处喘息着。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里仿佛还残留着西欧文明的最后一点余韵。换言之,它具有熟透了的柿子般的甘美,落日余晖似的荣美。
“我觉得维也纳这个城市给人的感觉,像是虽然它已经不再处于发展阶段,今后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喧嚣轻浮的城市,但仍然到处充满了华丽和奢侈,而在这背后,却似乎正在静静地等待着它的衰灭。”
“用日本来比喻的话,有些像是京都,是吧?”
“也许,维也纳算是西欧文明最后的城堡吧。”
伊织说到这里沉默了。或许,对于日薄西山的维也纳的憧憬,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是因为自己的内心深处感受到了某种衰灭?
飞机于午后一点降落在维也纳。由于三面被群山环抱的缘故,同阿姆斯特丹相比,这里显得稍许温暖些。不过毕竟时节已届晚秋,灰色的天空下,既安静又冷寂。
伊织与在这里担任T商社分社长的木崎熟识,但是只告诉他要到维也纳来,并没有说准具体时日。木崎也是个性情爽快的人,只要告诉他时间,一定会来机场迎接,说不定给他添麻烦,这次又是和阿霞一起来。因此,伊织决定等到了之后再和他联络。
事先已经通过机票代理店预订了酒店,就在市立公园跟前。两人在酒店先吃了点迟到的午餐,随后乘坐出租车到串起昔日城堡旧址的环城大道转了一圈。国家歌剧院、实用美术展览馆、国会大厦、城堡歌剧院等维也纳主要建筑几乎都坐落在这条环城大道两旁,一圈兜下来,内城部分基本上已经饱览无遗。
维也纳属于德语圈,号称说出来的德语比德国德语还要优美。然而,出租车司机似乎不太自信,因而说的是英语。
兜了一圈,两人下了出租车,前往被称为维也纳精魂的圣斯特凡大教堂,再从那里沿繁华的步行街克恩滕大街款款而行。
四周夹拥于群山之中,两旁并列着雄伟高大的建筑,风不大,不过满地落叶却沙沙地从人行道两旁漫卷而过。街上的行人大多身着厚实的大衣,还有的两手横在胸前,插在袖笼里。沿街道两旁的商店一路逛来,信步走到国家歌剧院附近,短短的一天已经渐渐日暮了。
两人沿着环城大道折返,瞻仰了市立公园一隅的舒伯特像,进入公园内一家小巧的餐馆里歇脚。户外冷飕飕的寒,几片落叶飘落到木桌上。伊织邀来乐手,来到餐桌旁,弹奏起维也纳华尔兹。
阿霞听着美妙的演奏,悄悄靠近伊织道:“太高兴了。”
伊织什么也不说,只是点点头回答。阿霞将手插入伊织的大衣口袋里,又说道:“谢谢……”
她似乎并不是要感谢伊织什么,而只是想说声谢谢。
两人抬起头来,只见餐馆里点起了灯,暮色急速地降临了。
“真不想回去了呢……”
阿霞说着,伊织随即点头赞同,但脑海里却仿佛在做梦一般,两个人就这样不回东京去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哩。
乐手们演奏的一曲维也纳华尔兹结束,四周已经完全黑暗下来。公园里的路灯点点闪亮,顺着林间小径向前走去,黑暗中隐约浮现出约翰·施特劳斯的雕像。
据说施特劳斯拥有好几个情人,或许是对这一生平事迹的一种表现吧,在他的雕像周围,则是数个女性的裸体像互相交缠在一起。
“好像你呢。”
“什么?”伊织反问道。
可是阿霞只微微一笑,踏着落满枯叶的小路朝前走去。大衣的领子竖起着,腰腹部因衣扣扣着的缘故,略显得圆润,轻轻扭动着往前走去。走出公园,街头已经完全换上了夜晚的装束,商店橱窗的各种装饰,在五光十色的色彩中吐露着妖冶的气息。
“假如用颜色来比喻的话,维也纳似乎是暗绿色。”
现在是晚秋,绿色早已不再浓厚,但是走在街上,伊织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国家歌剧院和美景宫[5]一带大多是金黄色的建筑物,暗绿色应该跟它蛮般配的。”
“暗绿色……”
“你不觉得暗绿色比浓绿色更加贴切吗?”
“那么,巴黎的街头是什么颜色?”
“巴黎可以说是葡萄酒般的紫红色吧。伦敦则感觉是深紫色或者深蓝色吧。”
“美国呢?”
“旧金山是加利福尼亚蓝,或者是耀眼的粉红色,反正感觉是艳丽的色彩跟它比较配;纽约就说不上是什么颜色了,好像什么颜色都可以,也许风格多样、五花八门正是纽约的特点。”
“那东京是什么颜色?”
“当然是褐色了,褐色让东京看上去最高雅。”伊织随性地说道。
而阿霞似乎很佩服地点着头道:“到底是一流的建筑设计师,城市的印象可以用颜色表达出来。”
“这谁都能够感觉得到嘛。”
“不过,这儿如果下雪的话一定更美,这些亮饰和橱窗全都映在雪中,加上这儿的女性全都戴着漂亮的饰物,一定相互映衬,更加漂亮。”
阿霞视线注视的前方,一位女性舒展着挺拔的身姿朝这边走来,三十多岁,身着深绿色的大衣,领口缀着的灰色毛皮给人温暖的感觉。
“维也纳的女性本来就美丽,不过也有城市的功劳,城市让这些女性看上去更加美。日本也一样,如果东京更加漂亮一些,我们看上去也会稍许比现在更加好些吧。”
“你已经够可以了,很美呢。”
伊织极其自然地靠近阿霞,阿霞将手搭在伊织的胳膊上。
因为是星期天,晚上两人在酒店里吃的饭。饭后,伊织给木崎家打了个电话,木崎本想马上就过来,最后伊织和他约好明天见面,随后挂断电话。接着在酒店内的酒吧喝了点威士忌,九点钟回到客房。
房内还是双人大床,不过床头架以及椅子灯都雕着各式花纹,像是洛可可风格的样式。
“内衣有什么脏了要洗的拿出来,我来洗。”
听阿霞这么说,伊织苦笑一下没有接茬。阿霞面露惊讶地问:“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你说要在这么漂亮的屋子里洗内衣嘛。”
“哦,不好意思。不过我真的是要洗。”
“不用了。脏了准备丢掉的,所以我带了老多哩。”
“那多浪费,别那样,还是拿出来吧。”
没办法,伊织只好从包底拿出内衣和袜子,阿霞拿着它们立即打算走进浴室。
“喂喂!这些东西再说吧,还是先一块儿去泡澡!”
“不行。今天分开洗,我这就给你去放热水。”
来到欧洲,和阿霞已经三次一同入浴了,虽然还是不开灯,但阿霞对于一起入浴已经不存什么抵触了。昨天夜里,伊织壮着胆子在浴室里从背后提出索求,但终究被阿霞拒绝了。
旅行期间一定要做一次……伊织正在胡思乱想,阿霞走出浴室说道:“请吧,你先洗。”
反正剩下的时间还长着哩,伊织一边自己说服自己,一边走进浴室。等他洗完,阿霞才走进浴室。
单个儿被撇在房间里,伊织忽然意识到自己许久没有一人独处了。回想起来,自来到欧洲,几乎都是和阿霞在一起,无论是外出散步或购物的时候,还是待在酒店的时候,阿霞总在身旁,起初还感觉不可思议,但是现在,一个人独处反倒觉得有些惬意。虽然不是讨厌阿霞在身边,但难得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感觉颇为悠闲自得。
趁现在给妻子写封信吧?或者给笙子……
之前也想过要写信,但是一直没想好怎么写,于是就这样拖了下来。给事务所的同事们写就方便多了,只消写上几句问候便可,但是写给妻子和笙子就不能那样了。事到如今,他不是想逃避责任,但总归要解释一下吧。
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写,一方面是因为内容没想好,另一方面是因为阿霞一直在身边,这似乎也是个原因。
伊织刚想给妻子写信,阿霞从浴室出来了。伊织若无其事地将便笺纸折叠好,放在导游手册下面,然后点燃一支烟。阿霞留下洗浴之后的香味,走到窗边。
“真漂亮……”
白天聆听过华尔兹的公园,此刻已经沉入黑夜深处,只有一盏盏路灯排成一排,闪烁着幽微的光亮。
“现在,东京是几点钟?”
“和这里有八个小时的时差,所以现在六点钟还不到吧。”
阿霞点点头,坐到沙发上,伸手到提包里摸索着什么。
“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可以吗?”
“当然。现在就打吗?”
“六点钟应该已经回家了。能帮我拨一下吗?”
伊织走到电话跟前,翻开国际电话通话指南,只要先拨通指定的号码,不必通过总机就可以直接接通日本。伊织按照上面的指示,再加上阿霞告诉的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将听筒递给阿霞。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离家多日的阿霞是担心家里,还是跟家里约好了今天通电话?可是现在打电话回去,如果她丈夫出来接电话怎么办?伊织正紧张兮兮地思忖着,电话好像通了。
阿霞用明快的声音说道:“常盘子……是我呀!家里都好吗?”
出来接电话的好像是家里的女佣。
“我现在在维也纳……唔,一点也不。我很好……”
跟女佣聊了几句,这会儿像是女儿出来听电话了。
又说了些有关荷兰和维也纳的话题之后,阿霞对女儿关照道:“那件事情跟东京的姨母好好说说啊……”随后又问道:“为什么?”
因为在一间屋子里,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虽然没想特意去听,但伊织还是觉得自己不在场更好,于是进了浴室。
只见毛巾架上还有盥洗台边,满满地垂晾着洗过的内衣裤和袜子,不仅洗得干干净净,而且抻扯得平平整整。
看着眼前的光景,伊织情不自禁地想象着洗涤内衣裤的阿霞和往家里打电话的阿霞,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阿霞?又或者,两者原本就是不矛盾的同一个女人?伊织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走出浴室,阿霞已经挂断了电话。
“说是东京也很冷呢……”
伊织点点头。其实这会儿伊织更想知道的是,阿霞刚才和她丈夫通话了没有。
“都很好吧?”
“嗯,女儿还跟我说,让我放心笃定地玩呢。”
说起来,伊织一直有种匪夷所思的理念:不知道别的男人如何,至少他自己,在阿霞的面前是不会往家里打电话的,即使担心家里,尤其是孩子,但他竭力不将这种担心表现出来。这或许是男人的某种虚荣心理在作怪吧。
阿霞因为不知道怎样打国际长途,所以她不会偷偷地一个人打。尽管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但身为主妇,放心不下家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一点上,男人和女人稍稍有点不一样。也许阿霞什么也没多想,只是想听听女儿和女佣的声音所以才往家里打电话,从她此刻平静的表情推测,刚才的通话与她丈夫应该毫无关系。
当然,也许阿霞是觑准了丈夫不在家,所以才突然间想起要打这通电话吧。无论如何,一贯谨言慎行的阿霞,是不可能从与男人共处一室的外国的酒店给自己丈夫打电话的。伊织这样说服着自己,才略略感觉宽慰些。
不过思来想去,越想心里越放不下,不知道阿霞究竟对丈夫编了什么样的理由,才得以远赴欧洲来旅行的?迄今为止,阿霞一直没有提起,伊织也就没想到去探究,但是像今晚这样的情景,却勾起了伊织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你丈夫是怎么想的……”他想不顾一切地问,但终究克制住冲动,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心不在焉地吸着,这时阿霞忽然问道:“你不用给家里打电话吗?”
伊织缓缓地摇了摇头,心里在思忖,要不要将与妻子正在闹离婚的事情告诉她。
“这次回去,也许要跟我老婆离婚了。”
这句话,伊织很想对阿霞说。这样告诉她之后,想看看阿霞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感到惊喜,还是劝告他“不要这样”,又或者是表面上反对,心里其实暗自高兴?
可事实上,伊织却一直难以说出口。他隐隐感觉到,一旦说出口,两个人之间的某种紧张感和惊险刺激的感觉顷刻将灰飞烟灭,况且,自己对她的强烈欲情也会暴露无遗。
至少在这次旅行期间,这个话题伊织不想去触及。眼看离婚渐渐迫近,伊织却感觉越来越难以开口。
第二天九点钟,两人在酒店餐厅用过早餐之后,前往维也纳森林。风依旧寒冷,不过天空却放晴了,和煦的阳光照洒在铺满落叶的柏油道路上。
维也纳森林其实是位于维也纳郊外西北至西南、绵延亘连的一大片混合林和丘陵草地的泛称。由于从城北一直环拥至城南,全部游赏一遭是不可能的,这一天两人首先乘车前往巴登,再从那里经海伦南特、梅耶林、海利根克劳茨,游览舒伯特创作《菩提树》的水车小屋,然后返回维也纳。
巴登自罗马时代起就以“温泉之乡”而闻名,站在丘陵可以居高临下一览满山遍野的森林和葡萄园,这里至今还保存有莫扎特创作《圣体颂》时居住的小屋和贝多芬构思《第九交响乐》时所居住的“贝多芬小屋”。海利根克劳茨则正如其德语的原意“圣十字架”所显示的,它是十二世纪时由利奥波德公爵建造的一座修道院。
不过,比较起来,伊织更想一睹的当数梅耶林。这个小村所在的一带,原为皇家猎苑,距今大约一百年前(1889年),当时的奥地利皇太子鲁道夫公爵,由于同年方十七岁的玛莉·维特塞拉之间的恋情为人所不容,于是两人在狩猎场举枪自杀,梅耶林也由此成为一处名胜。这段故事,伊织还是在读高中的时候,从一本名为《魂断梅耶林》的书中得知的,他曾经为之感动不已。
沿着铺满落叶的小径走去,迎着一道道晚秋的阳光,看到一座白色的僧院,这便是当年约瑟夫皇帝和伊丽莎白皇后为痛悼独子的死而建造的僧院。
“还有一部叫《魂断梅耶林》的同名电影哩,查尔斯·鲍耶[6]饰演皇太子,丹妮艾尔·达丽尤[7]饰演玛莉,那真是部感人的电影啊……”
伊织回想起二十几年前的情景,向阿霞解释着,但阿霞似乎没看过这部电影。
“好像今年年头上还重演过,电视里面都播出了呢。”
“那个时候,你大概也正好处于像这样的恋情中吧?”
“我可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那现在呢?”
伊织注视着脚下的落叶说道:“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将是我的最后一次恋爱。”
“跟好多好多女性恋爱之后,现在想收心了?”
“我以前的恋爱,都是为了遇见你而做的铺垫啊。”
或许是身处梅耶林的缘故,伊织极其自然地带点油腔滑调地说道。而这样的甜言蜜语,和四周晚秋中的森林小径的氛围也似乎非常贴切。
这天晚上,在木崎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位于鲜肉市场的一家餐厅。这家名叫“希腊小栈”的餐厅,据说是维也纳历史最悠久的餐厅,早于十五世纪就开始营业了,一直持续至今,因而餐厅从内部装饰到各色陈列物品和器具全都透出古旧年代的特征,墙上则镶嵌着来此造访过的著名音乐家和艺术家的签名。
伊织老老实实地将身着和服的阿霞介绍给木崎:“这是和我一起来的高村霞女士。”有了东野的先例,伊织不想故意隐瞒什么。木崎似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随后自报了家门。木崎几乎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国外,耳濡目染了西方人的习惯,对别人的事情不会问三问四的,再说有位美丽的妇人相伴,他也显得特别高兴。
聆听着齐特尔琴[8]的演奏,三人之间立即变得无拘无束起来。与东野稍稍不同,木崎身上似乎有些花花公子的味道,虽然身为驻维也纳的分社长,但是因为孩子还在读高中,所以他是独自一个人来此上任,借机过着自由自在乐陶陶的生活。
“维也纳可是个好地方啊,要是你们再早来一些时候的话,还可以在我家里听室内乐,享受美餐哩。”
“室内乐?是现场演奏?”
“当然啦,我有几个非常熟的维也纳室内乐团乐手,只要跟他们说一声,一定会来的。”
木崎身为分社长,好像住着豪华的宅邸。在里面一面欣赏室内乐,一面享受美食,想必是件非常优雅的事情。
“哟,伊织,下次一个人来玩怎么样?一个人来的话,我可以领你去好几个好玩的地方转转呢。”借着酒劲儿,木崎用他那爽快轻逸的口吻说道,“说老实话,在这里比日本强多了。漂亮女人多的是,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
虽然阿霞就坐在眼前,但是木崎好像毫无顾忌,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也知道吧?这里从日本来的留学生很多,据说有四五百人呢。这当中,真正有点出息的只是极个别的,大多数人靠音乐根本没办法生活。不过他们大多出身优裕,有的是钱,与其回到日本去,不如待在这里,说起来‘我家的闺女在维也纳学习音乐呢’,听上去多好听。但其实,他们根本没地方立足,只能游手好闲地闲荡,有的人只好和二三流层次不高的奥地利人结婚。像这种有钱但是生活很空虚的良家女子真的不少啊。”
在说话毫无顾忌的木崎面前,阿霞无从发怒,只得默默地听而已。
走出餐厅,木崎又领他们去了一家酒吧。先前进的是高级餐厅,而这次去的则是家有暗娼出入的酒吧。从最高级到最低级,同时将两个极端呈给他们领略,大概就是木崎的性格吧。
酒吧门口张贴着裸体女郎的照片,显得气氛妖邪。三人来到二楼,幽暗的灯光中,散乱地布置着吧台和几个包厢座。三人在包厢座落座后,酒保很快过来点酒水,顺便还问一句:“那边的女孩怎么样?”
“不用了,先将酒水端上来。”木崎用德语回答。
这类酒吧的吧台座前,必定坐着几个心不在焉发呆的女郎,也就是暗娼,正在等待男人上前搭讪。
“只要替她们叫杯喝的,接下来就会和你上床。”木崎解释道。
阿霞颇感兴趣地环视四周,问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能进来?”
“这个毫无关系。即使有女性进来,她们也不会介意的。”
有了一次“女郎橱窗”的体验,阿霞也显得比较落落大方,心里平和。“看来男人们玩乐的地方真不少啊。”
“再怎么玩,娼妓总归是娼妓嘛。”
“可还是会和她们同床共枕的呀。”
“即使同床共枕,也不过是用金钱买的,所以是毫无价值的。对方是出于生计,男人也只是为了满足一时的欲望而已。男人和女人之间,如果没有心灵相通的部分绝对是不行的,你说是吗?”
“看不出来,木崎先生还是个很浪漫的人呢。”
“那当然啦。高村女士下次要是一个人来的话,我可以领你去维也纳森林、给予贝多芬创作灵感的溪畔等等,全部玩它个遍。夜晚走在那小路上,路灯上蒙着一层薄雾,那感觉才叫美哩,不过现在气温稍稍有点冷。一起漫步在那样的小路上,即使本来不喜欢的男人,也一定会让你变得喜欢上他的。”
阿霞偷偷笑起来。木崎越说越来劲儿了:“我好久没有见到身穿和服、又是这样漂亮的女性了,到底还是日本的女性美啊!下次一定要一个人来哦。”
木崎似乎早已忘记这是娼妓出入的酒吧,况且伊织就坐在一旁,他一个劲儿地向阿霞献着殷勤。从刚才起,木崎就一直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所以弄不清楚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不过阿霞还是显得很快活。
“您是说要是我一个人来的话,您就对那些女人没兴趣了?”阿霞愉快地说道。
伊织在旁边暗暗吃惊,心想阿霞内心难保不潜藏着这样的勇气。
大约一个钟头之后,三人离开酒吧,木崎开车送伊织他们回酒店。
“要想真正品味维也纳的魅力,不待上一个月绝对是不够的。假如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我为你们做导游。”
木崎说完,握住阿霞的手说道:“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见到你。”随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对伊织说:“那么,再见了……”说完便匆匆走出酒店。
“真是个忙人啊。”伊织站在大堂望着木崎的背影说。
阿霞微微笑着道:“木崎先生是个令人愉快的人啊。”
伊织没有回答,走进电梯。今天晚上阿霞似乎心情很好,可是伊织却有点高兴不起来。不是为别的,是木崎对阿霞无微不至的关心让他稍许闷闷不乐。
木崎原本就是个擅长交际的男人,万事圆通,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话题也多彩多样,尤其善于厚着脸皮讨好女人,说些哄她们高兴的话。或许是因为他长时间在国外生活的缘故,性格和言行举止都不同于一般日本人。
当然,并不因为木崎甜言蜜语的,就表示他真的喜欢上阿霞,只不过与阿霞和伊织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令他感到非常满足。伊织心里明知这点,但就是觉得不是个滋味。
“明天还请木崎先生带我们去玩吗?”
“他一定很忙,还是我们两个人去吧!”
伊织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嫉妒木崎,怎么会这样?自己竟还有如此纯情的一面,伊织倒不禁惘然了。
“他这个人本来就是善于讨好人、说话随便的人,说是当导游,也不能够当真哩。”
阿霞不再说话,或许她觉察到了伊织的情绪。两人步入房间,阿霞接过伊织脱下的西服挂在衣架上。
“累了吧?”
“嗯……”
看到阿霞摇着头,伊织换上稍稍温柔的语气试探地问道:“还是让他做导游领我们去玩吧?”
“为什么?”
“有他在,会愉快些嘛,对不对?”
“说什么呀?”
阿霞露出诧异的神情,随即忍俊不禁地突然笑出来:“不管木崎先生让人多么愉快,当然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比较好啊。”
“知道啦!”
伊织使劲儿抱住阿霞,就势将她一直拖倒在床上。
第二天,两人游览卡伦山至海利根施塔特一带。由于谢绝了木崎的向导,伊织另外雇了一个导游。来的是个日本女性,三十来岁,不过与木崎所说的喜欢音乐的留学生形象相去甚远,看上去素淡质朴。
她开车带伊织和阿霞前往卡伦山。途中,先参观了一个名叫Heurige的酒庄。这一带因可以品尝新酿的葡萄酒而闻名。酒庄的入口处,用细细的松枝装饰着,营造出一派轻松无拘、酒质优良的形象。在此地品尝了一些葡萄酒之后,他们登上卡伦山。山丘上既有教堂,也有旅馆和餐馆。站在观景台上,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广袤的维也纳森林和葡萄园,甚至多瑙河两岸。天气逐日而变,天空云层密布,令森林和天空愈加显得空阔寥远。
由于已是晚秋,过了观光的最佳季节,故而游人稀少,只有临近冬天的维也纳森林伴随着习习凉风静寂地朝人迫来。伊织站在观景台上,与阿霞一同拍了好几张照片留念。
先前的留影大多是东野拍摄的,今天则有女导游在,因此无需介意。以葱绿的森林为背景,伊织站好位置,阿霞紧偎身旁。女导游似乎从一开始就将两人当成了夫妇,一个劲儿地称呼阿霞“太太”。起初,两人互相对视着,显得有些困惑,但随后也就慢慢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搭调。
山丘下面的海利根施塔特,当年贝多芬因耳朵失聪而悲观厌世、写下遗书的那间小屋依然留存,现在被改建成了纪念馆。而顺着山丘的这片斜坡往前走去,有条小径,据说就是激发贝多芬创作出《第六交响曲·田园》的地方。
“当时,这里的森林比现在还要浓密,这一带几乎没有什么住家。”
听着导游的说明,伊织一面点头,一面将手搭在阿霞的肩头。女导游走在前面,两人稍稍落后几步,并肩踏在枯叶上的声音在小径中回响。
“你能带我来这里旅行,真好啊……”阿霞用轻得只有伊织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人啊,只要拿出勇气来,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呢。”
“……”
“你一开始说来欧洲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也能来。”
其实那时发出邀约,伊织也根本没有想着阿霞能够成行。
翌日,早上天气阴沉,到了中午时分太阳终于出来了。
一早便知道天气阴沉,是因为伊织七点钟左右醒了一次,他走到窗前朝外面张望了一下。要在平日的话,伊织就势便起床了,但今天的计划上午是不出去的,因此他笃定悠然地重新上床躺了下去。
阿霞身子向一旁微侧着,伊织睡下之后,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勾了过来。一开始同床共枕的时候,阿霞似乎很警醒,伊织手脚稍有动弹,她立即会有反应。两人在一起,阿霞几乎都无法入睡,更加不会伊织已经起床而她仍然躺着的。但是最近,阿霞却变得极其自然,此刻伊织早已醒来,但她仍继续睡着。至于她主动伸手抱住伊织,不知道是无意识的动作,还是因为身体已经适应和亲近了,故而产生的自然行为。轻触着阿霞温润的身体,勾起了伊织对她的欲望。
伊织一只手搂着阿霞的肩膀,另一只手慢慢朝胸口和下腹部移动。瞬间,阿霞腰肢扭动起来,似乎显得不太乐意。情已至此,你不乐意也由不得你了——伊织这样想着,手继续向下移去,阿霞又扭动了一下,仿佛弹簧玩具似的,手一靠近下腹部的秘处,阿霞的身体立即就会做出反应,伊织觉得蛮好玩的,于是不停地狎戏着。
终于阿霞好像忍不住了,她嘴里喃喃道:“别,不要……”
身体已经觉醒,但意识却似乎还处在倦怠中。为了责惩她,这次伊织拨开她的胸衣,将嘴凑到胸脯上,轻轻地,用舌头若触若离地撩动着阿霞的乳头。原先酥软松垂的乳头慢慢坚挺起来。
“啊!……”
阿霞慌乱地喃喃自语,同时渐渐显得情不可耐起来,随着伊织舌头的撩拨,她的下半身慢慢晃动着,喃喃自语变成了梦呓般的央求:
“嗯……”
但是,阿霞的眼睛仍然紧闭着,似乎乳头和秘处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完全不受理性的约束。伊织不理会这些,他忽而急吁吁喘着热息,忽而慢悠悠地狎弄着乳头,急急慢慢的,终于弄得阿霞再也耐不住了,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发出“啊——”的一声,一头扑进伊织怀里。
早上,维也纳的街头布满了阴云。
慵懒的情事过后,从梦乡中睁开眼睛,天空却已经云雾散开,秋日的太阳穿过云隙朗射到街头。
在酒店用过餐,伊织和阿霞又乘车前往美泉宫及后花园。
这座气势磅礴的宫殿位于维也纳西南五公里处,原为哈布斯堡王朝家族的夏季离宫,也是皇家的猎苑。宫殿建造于十七世纪末,当时的利奥波德一世命巴洛克建筑的巨匠菲舍尔·冯·埃拉赫负责设计,历时五十年才完工,一睹其壮观景象一直是全世界建筑设计师梦寐以求的夙愿。美泉宫建成之时,已是女皇玛丽娅·特蕾西娅的时代,宫殿外墙涂敷的金黄色被称为“玛丽娅·特蕾西娅金”,在绿色的百叶窗衬映和绿色的森林抱拥下,显出强烈而和谐的对比。
“太美了!”
站在正门前,阿霞惊呆了,震撼了。走进门,来到宫殿内,她又一次屏住了呼吸。昔日集无限威严与荣光于一身的哈布斯堡王朝家族竭尽奢华建造的这座宫殿,仅房间就有1441间,如今其中的45间对外开放,供人参观。这其中,有挂有玛丽娅·特蕾西娅巨幅肖像的礼仪厅,这是君王们举办婚礼、洗礼和庆典的地方,全部用戈布兰挂毯[9]装饰的女皇卧室, 玛丽娅·特蕾西娅的私人艺术沙龙“万贯大厅”,专门陈设中国古青花瓷器和明朝万历彩瓷大盘的蓝厅以及拿破仑厅等等,大大小小的房间无不是用最精美、最豪华的器皿和用具装点,光是看着就令人禁不住头晕目眩。
宫殿的背面是一座广敞袤远的皇家花园,以海神泉为中心,四周环绕着水泽女神泉,在它们之外,齐整地排列着精心修剪的花坛和绿树墙。花园周围矗立着44座希腊神话的诸神像,再往后面还有世界上最早的动物园、热带植物温室以及人造古罗马遗迹等,但由于实在太僻远,伊织和阿霞没有前往观赏。
两个人穿过花园,登上正面的山丘,一直来到山顶的凯旋门,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宏伟的宫殿和旷阔的皇家花园、绵延的森林以及维也纳市区的街景。山丘顶上还矗立着哈布斯堡王朝家族的象征——雄鹰雕像,在落日的残辉中傲视着愈渐逼近的深秋。
“真是太壮观了!凡尔赛宫也是如此,像这样的建筑看了,就会被欧洲人的这种活力或者叫精力所折服,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伊织由衷地慨叹道。
阿霞也点头赞同说:“奢侈也是需要精力的呀。不过,那个玛丽娅·特蕾西娅的精力真是不一般啊。”
“她一共生了十六个孩子哩。最小的,就是那个玛丽·安托瓦奈特,后来通过策略婚姻嫁给法王路易十六,法国大革命中被送上了断头台。”
“就是听说穷人吃不上面包,便问‘为什么他们不吃蛋糕’的那个人吧?”
伊织点点头,心里在想:竭尽奢华之后,那些曾经在历史上煊赫一时的人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走出美泉宫,外面已经日落天暗。朝身后回望,“玛丽娅·特蕾西娅金”的美泉宫在夕阳中闪耀着迷人的光辉。
伊织被这金色照射得一阵目眩,随即思绪飘忽,想象起无数在这座宫殿里留下过足迹的人的浮与休。
玛丽娅·特蕾西娅女皇、奥匈帝国的第一位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一世等曾经在这里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帝国的末代皇帝卡尔一世也是在这里签署的退位诏书,十九世纪初,攻占维也纳的拿破仑曾将这里作为其司令部,也是“会议在跳舞”[10]的舞台……其间,多少达官贵人造访过这里,流连于此,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地举行各式各样的华丽宴会和舞会。
然而,所有这些人物如今都离开了历史舞台,唯余黄金色的宏伟宫殿,仍旧在落日中熠熠生辉。
“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伊织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华丽的宴会和舞会,而是盛会结束之后散去的人们的背影。他情不自禁想到了《会议在跳舞》和其他一些电影中看到过的席终人散的那种静寂场面。
“看了如此奢侈华丽的东西,感觉反而凄怅啊。”或许是自己精神稍稍有点颓靡的缘故,令伊织产生了这样的感触。
阿霞也有同感:“这大概就和人太幸福了,反而会觉得害怕一样吧……”
伊织一面点头,一面想起来,再有一天,与阿霞两人的欧洲之旅就将结束了。十天前从东京出发的时候,两人一心只想着快点离开东京,只要离开日本,迎接自己的太阳也将是红通通、金灿灿的。虽然乐享着这样的太阳,但是毕竟旅行将近尾声了。
尽管人人都知道万物有期,但是人们有时候会将期数抛之脑后,忘记期数,尽情地游玩、享乐,而一旦无意窥见终局迫近,又会悚怯不已。伊织此时的心情就有些类似于此。
明明知道如此华丽奢侈的欢宴是不可能永无尽期的,但是流连于此的达官贵人、王公美女们依然忘我地徜徉其间,终于大结局到来,他们无一例外地退场离去,只留下满场寂绝。想必其时的落日,也像今天这样红艳,像今天这样沁人肌肤般的清美吧。
维也纳的最后一天,两人悠然地外出逛街购物。
伊织到国外也不怎么买东西,而阿霞买了一只柔软的黑皮手袋,还替女儿和好友买了两只皮包和有织锦图案的手帕,以及一些小饰物。
看着阿霞在挑选东西,伊织想到了妻子和笙子。以前,他也会为她们买些丝巾或钱包之类日常用的小礼物,这次却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倒不是舍不得花钱,不过给即将分手的妻子买礼物似乎会给人藕断丝连的感觉,再说妻子现在也根本不指望什么礼物。
于是,伊织决定不给妻子买礼物,只买给笙子。
“我想买给我事务所里的女职员,你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伊织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阿霞好像立即就觉察到了:“是上次来送你的那位吧?”
“是的,还有另外两个女的。”
“我觉得还是织锦的手帕和丝巾之类的比较合适,你觉得怎么样?手绘的陶瓷也不错呀,不过体积稍稍大了些。”
两位女职员自然这些足够了,但是笙子,伊织觉得还是值点钱的手袋或者首饰类比较得体,只不过在阿霞面前不好挑选。
“其中一个托我买只包,你看这只好不好?”伊织找了个借口,伸手拿起一只女包端详着。
“她有多大年龄?”
“三十不到点吧。”
“那这个应该不错吧。不过,每人有各自的喜好,她希望买什么样的呢?”
“只要普通大小的,说是什么样的都行。”
“颜色啦、样式啦什么的,都没有明确地说吗?”
如此沿波讨源地究诘,并非受人所托的真相顿时显露无遗。
“还是黑色的皮包好吧。”
阿霞将两三只皮包拎在手上端详了一番,随即毫无兴致地将视线转到其他物品上。看起来,替别的女人选购礼物到底提不起劲儿来。伊织正想打消念头,但转而想到回去之后与笙子的别扭,还是决定买一个。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了个比阿霞所买的略显年轻些的黑色手袋。
“到外国旅行,最伤脑筋的就是别人托买东西哩。”
伊织故意叹息一声说道,但还是掩饰不住一丝尴尬。
维也纳的最后一晚,两人十点钟便早早上床了。
以往总是在酒吧喝酒,或者在房内闲聊,差不多将近十二点钟才入睡。但明天一早要乘坐飞机离开维也纳,先往阿姆斯特丹,在那儿稍事休憩,下午直飞日本。一方面是因为要早起,另一方面,两人更加珍惜这只属于两个人的欧洲之旅的最后一个夜晚。
阿霞的心情似乎与伊织十分密合。借着葡萄美酒的微醺,伊织唤她一起入浴,阿霞爽快地同意了。中间伊织乘势欲拧亮电灯,阿霞低声叫道:“不要……”最后还是开起灯,两人便在亮堂堂的灯光下唇齿相接。伊织一不做二不休,又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阿霞抵抗了一阵,终于还是被伊织从背后熊抱住,来了个密密实实的交合。
“不行了,对不起……”
浴池内的热水加上羞怯,不一刻阿霞便软瘫瘫地坐下来,无奈,伊织只好松开。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刻,但是举止矜持的阿霞,毕竟在热腾腾的浴池中接受了一直令她觉得难堪的行为。仅此,就足以让伊织感到这次欧洲之行很值得。
洗浴完毕,爬上床之后的情事愈加昂激狂逸。随着欲情不断燃烧,阿霞仿佛要将欧洲的回忆全部吸入身体似的,缠绵而执拗地抱紧伊织,两人共同进入了高潮。
长时间的欢悦之后,两人手脚摊开,仰面朝天,随后又突然互相靠拢,四脚交叠在一起。
“谢谢!”阿霞喃喃道。
“谢什么?”
“所有的一切,谢谢……”
伊织听着这话觉得很可爱,于是搂紧阿霞,微微闭起眼睛。“听见了吗?”
“什么?”
“夜的声音……”
时间大约已过了十一点,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过酒店房间面对公园,因此显得十分安静,偶尔听见车辆刺耳的喇叭声传来,但很快便消失,重新归于寂静。伊织的耳朵适应了这种寂静,却又捕捉到了新的夜的声音,混合了住在附近街上的人们的说话声、叹息声、笑声……说不清楚是什么声音,杂然而至,仿佛夜色下的欧洲的所有声音全都汇合在一起,趁着这夜色幽会,并且在遥远的寂静的地方喘息着。
“真安静……”伊织说道。
阿霞也依偎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叠臂交股、身心满足之后的倦怠袭遍全身,但是两人仍旧珍惜这最后一晚,久久没有入睡。
第二天,云深雾重,肌肤感觉凉兮兮的。按照预定,两人九点钟离开了维也纳,搭乘航班向阿姆斯特丹飞去。停顿三小时之后,再换乘飞往东京的飞机。坐在机舱内,伊织这才安下心来,同时又有一种虚脱般的感觉。
换乘了这班航班,再过二十个小时,就到达东京机场了,故而多少感觉到一种安心。欧洲之行虽然很愉快,但毕竟是异国他乡,生活上虽未觉得有什么不便,却有一种身在日本所不曾有的劳神和紧张。回到东京,耳朵听到的都是日语,眼睛看到的多是熟悉的人和景物,即使身无分文,也丝毫不会害怕。
伴随着这种安心的,却是因为与阿霞的旅行即将结束而产生的落寞。毫不夸张地说,这次旅行可算是今年在记忆中留下最深印象的一件事。这一年中,发生了许许多多事情:同妻子间的麻烦、与笙子的抵牾、工作上的不顺心等等,但这次旅行毫无疑问占据了极大的比例。
在别人眼里,这或许只不过是一次与有夫之妇的背德之旅,当下定决心两人跨出这一步之前,不知有过多少犹豫和不安:到底去得成去不成?若是去了后面该怎么办?等等。伊织还曾为此睡不着觉。踏上旅途之后,一路上还要留心他人的视线,时刻提醒自己。这种种犹豫和劳神集中起来,使得它成为永远留存在心里的一次旅行。
然而,重大的旅行却未必带来重大的变化。
旅行期间,伊织和阿霞的关系与之前相比愈加深厚、愈加亲密无间了,在旅行后期,阿霞已经极其自然地称呼伊织“你”,伊织对她也开始以“喂”唤之,即使在外人面前假扮夫妇,两人也不觉得尴尬,举止表现得非常自然。有时候不需语言,只要一个眼神或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可以觉察到对方的心思。身体的结合就更不用说了,最后一晚甚至在亮堂的浴室中实现了交合。十天的异国之旅,让两人在身心两方面都切切实实地加深了爱恋。
但是,旅行中,两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今后的事情。再过二十个钟头,阿霞将回到辻堂她的家里,伊织则回到只有女佣迎候的公寓。只要一回到日本,情况仍将与之前毫无差别。
心理和身体上的牢固结合,却不能够带给现实任何改变。此刻坐在飞往日本的航班上,伊织所感觉到的某种虚脱和虚无,或许就是因为又将回到旅行之前的相同位置,以及生活毫无变化的忧悒。
带着这样的心情,飞机在二十个小时后准点抵达东京成田机场。着陆后,飞机缓缓滑向停机处,伊织和阿霞四目相对:
“到啦……”
“真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呀。”
听到阿霞这句话,伊织顿时觉得此行不虚。他点点头,将手放在阿霞的膝头,一股温润的体温通过手指传到身上,旅行中的种种回忆又复苏了。
“谢谢!”
对这已经充分享受过了的身体依然恋恋不舍,伊织情不自禁地手上稍稍一用力,阿霞微笑着,并回之以轻轻握住伊织的手。
飞机终于停稳,周围的旅客纷纷站起身,伊织不得不将手抽回。长长的旅行终于结束了,拎着行李走向出口的人们脸上,无不流露出些许疲劳以及些许安祥。
“您辛苦了!”
在空姐排成一列的笑容欢送下,两人走下舷梯,进入机场大楼。阿霞拖着个小旅行箱,手上拎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在机场免税店购买的物品,伊织则只有一个旅行包。
检查过入境证件,朝托运行李领取处走去。一分一秒地接近出口,意味着两人分别的那一瞬间也在分秒分秒地逼近,而且已无力挽回。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出国前到机场送行的阿霞的女儿会来接她,伊织事务所的职员也说好要来接机。拿好行李,装上手推车,两个人对视着,互相道别。
“那么,就在这里再见了……”伊织直视着阿霞说道,“晚上会待在公寓里,明天十一点钟去事务所上班。”
阿霞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
“什么?”
“哦,没什么……”
也许阿霞只是想再多看伊织几眼吧。
“你先走吧!”
阿霞的表情仍有些犹豫,但马上下定了决心,转身朝左手边的海关检查台走去。伊织望着她的背影,往右面的检查台走去。阿霞那边似乎比较空,简单检查了一下便完事了。她回过身,轻轻挥了挥手,随即闪身从自动门走了出去。
伊织稍后检查完,来到大厅时,阿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混杂的人群中,看不见了。
[1] 弗里斯兰省(Friesland):荷兰12个行政区域之一,位于北部,毗邻格罗宁根省和德伦特省。首府在吕伐登。
[2] 蒙特塔(Munttoren):又称铸币塔,位于阿姆斯特丹六条道路交汇的蒙特广场西侧。Munt在荷兰语中意为“钱币、铸币”,源于1672年法国侵占阿姆斯特丹时,将这座塔作为货币铸造场所而得名。
[3] 阿夫鲁戴克拦海大坝(Afsluitdijk):建于北海湾中的公路大坝,全长32公里,历时五年,于1932年完成,将原来的须德海变成了与海隔绝的内陆湖泊艾瑟湖,使不断升高的海水水位得到良好的治理,确保了人民与土地的安全,同时避免了潮汐,使得持续填海造地成为可能。
[4] 美泉宫:位于维也纳西北部,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夏宫,包括一组宫殿群及花园。原为皇室猎宫,1619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蒂亚斯打猎至此,口干舌燥之际,喝了这里清凉甘甜的泉水,因而得名美泉宫。1996年入选为世界文化遗产。
[5] 美景宫(Schloss Belvedere):维也纳最著名的巴洛克宫殿之一,充满异国情调,宫殿内收藏的艺术品丰富绝艳。原是哈布斯堡军事统帅欧根亲王的夏宫,历时24年才建成。分上宫和下宫,依地势建于小丘之上,可以远眺维也纳市内建筑和维也纳森林交相辉映的美景。Belvedere在德文中就是“美丽景色”之意。
[6] 查尔斯·鲍耶(1897-1978):生于法国查理斯波尔,20世纪20年代开始演出无声电影,30年代成为国际影星,曾获奥斯卡奖和四次提名。后加入美国国籍。出演电影有《海角游魂》《灵与肉》《煤气灯下》《第一军团》《游击女郎》《偷龙转凤》等。
[7] 丹妮艾尔·达丽尤:1917年生于法国波尔多,1936年,年仅19岁的达丽尤主演了爱情悲剧名片《魂断梅耶林》,被誉为最能代表法国女性魅力的美女。50年代主演的《红与黑》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两部影片,堪称达丽尤的代表作,并使达丽尤誉满世界影坛。
[8] 齐特尔琴(Zither):奥地利的传统民间拨弦乐器,据称是阿尔卑斯山地最古老的乐器。由5根旋律弦和30至40根和声弦组成。因电影《第三个人》而广为人知,在经典音乐片《音乐之声》中也曾出现过。
[9] 戈布兰挂毯:织锦挂毯的一种,约十五世纪由巴黎的戈布兰家族创制。其特点是逼真、精巧地将风景和日常生活群像织成华丽的装饰品。
[10] “ 会议在跳舞”:为了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重新瓜分欧洲领土,英、普、俄、奥等反拿破仑战争联盟国家的君主和重臣在奥地利举行维也纳会议(1814年 9月18日至1815年6月9日),名义上在“正统主义”原则下恢复1792年前的欧洲秩序,但因各国间利害冲突,开会数月仍毫无进展,大多数代表无所事事,东道主国于是举办了许多娱乐活动供参会代表消遣,奥地利宰相德利涅亲王揶揄说:“会议不行动,会议在跳舞。”1815年3月拿破仑从被流放的厄尔巴岛逃脱的消息传来,争吵不休的各国终于达成妥协,缔结了《维也纳议定书》。根据维也纳会议的议定结果建立的欧洲新秩序被称为“维也纳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