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
右手边装饰橱的空当间摆着睡莲,左边的茶几上则放着菖蒲。
睡莲用插花用的针盘固定,被插在一只四方形的花盆中,顶端开有一朵直径约七八厘米大的白花,在它身后还有一朵花蕾和一枝灯芯草陪衬着。花盆内的水面上漂着一两瓣花瓣,与线条细巧的灯芯草共同填充了余下的空间,形成极有平衡感的布局,同时营造出一种优雅的静谧氛围。
菖蒲则是十几枝簇拥在一起插在花瓶里,颇有气势,并且显得非常明快且充满活力。
“花多起来了嘛。”女佣富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她对将花带来插在这里的不同主人大概已略有觉察。不用说,睡莲是阿霞,菖蒲则是笙子。
三天前,阿霞来这里插上睡莲。昨天,笙子又来到这里摆上了菖蒲。当时,装饰橱内的空间已被睡莲占领,她便随意地将花摆在茶几中央。这么一看,两者恰好左右形成对照。
虽然两者都是夏天的花,但睡莲的花没有那种张扬的灿烂,显得低调内敛,就像阿霞的性格。
“我上次就想带过来了,可是一直没有。今天总算从预约的花店里买到了。”阿霞说罢,又问伊织,“应该叫睡莲,不是水莲吧?”
“当然,正确的应该是睡莲。”
“那家花店写错了,写成‘水莲’了。”
随着黄昏降临,睡莲的花会自然闭拢,等到朝阳升起再开放。根据这一习性而命名的,当然应该是“睡莲”。
“这种花又叫‘未草’,听说是因为在未时也就是下午两点钟花会收拢起来,所以才得名的。”
睡莲花连它的花名都这样充满纤细的意韵,而菖蒲与之比较起来,不过是原产于非洲,花色以及花姿都给人一种艳丽的印象。虽有时也称为唐菖蒲,但总的来讲,花的形象跟睡莲比起来显得单纯许多。
笙子一面将花往玻璃瓶里插着一面说:“菖蒲的名字是从‘剑’这个意思来的呢。”
这倒不假,此时菖蒲看上去正向隔桌对峙的睡莲举着短剑。
昨天晚上,笙子来到公寓时,伊织本想将阿霞插的睡莲移到其他不起眼的地方,免得笙子像此前看到萍蓬草时联想到别的女性一样心情不爽。可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加上好好的一盆花硬要移到别处,反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于是只好作罢。
花草本身是无罪的,美的东西也没理由隐藏起来,笙子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耍小孩子脾气的。伊织这次的猜想得到了证实,笙子看到睡莲时面无表情。虽说这点算是猜准了,不过伊织没想到笙子也会带花来,算起来还是出乎意料。
“又是一盆漂亮的花啊。”
笙子只说了这样一句,便将自己带来的菖蒲插到玻璃花瓶中。
“我带来的花请你也放在屋子里,不要嫌碍事哟。装饰橱那边好像是谁的指定位置,我的就放在这里吧。”
笙子的话里似乎夹带着一丝揶揄。
接下来笙子便说了菖蒲花含有“剑”的意思这番话。确实,菖蒲的叶有点像一柄细长的短剑。在淡粉色与淡黄色的花中,一簇绯红色的花格外引人注目。据说菖蒲的花语是“用心坚固”,但是红色的花怎么看也与其相距甚远,倒是让人有一种爱憎分明的感觉。
伊织对睡莲什么话也没说。多余的话说了反而给人留下强辩的印象,而且弄不好会扯出阿霞来。而笙子对此似乎也略有觉察,她没有多问。
伊织和笙子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聊着闲天,两人恰好被夹在睡莲与菖蒲的中间。他们聊的只是事务所、最近看过的电影等不痛不痒的事情,笙子的视线始终没有朝睡莲瞥过一眼,但这反而说明她非常介意睡莲的存在。
伊织正望着菖蒲回想这些镜头,富子走过来拿起了花瓶:“这个有些碍事,我把它拿到阳台上去吧?”
菖蒲的茎和叶子有些长,放在茶几上的确有点碍事。
不过即使这样,伊织觉得拿到阳台上去也太可怜了。笙子拿来的时候特意说过“不要嫌碍事哟”,但是富子不管这些,她径直将花瓶拿到了阳台上。
富子与笙子见过几次面,最初以为是来商量工作上的事情,但很快觉察到她与伊织的关系,自那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冷淡下来。
笙子对于伊织的家事基本上不插手,由着富子去做,而富子也相应地对她表现出一定的尊重。但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背地里两人则似乎暗暗在较着劲儿。
富子对于任何接近伊织的女性都心存抵触,有时毫无关系的事务所的女职员来,她也会横眉冷对。富子不存抵触的女性,只有伊织的妻子一人。说来奇怪,富子对伊织的妻子感觉不坏,有时让她帮忙去家里取点邮件什么的,她竟然会顺便和妻子攀谈上几句。
“真是个好太太啊!”
有一次从家里回来,富子对伊织这样说。或许是她对妻子与伊织分开居住,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深表同情,而因为伊织不负责任的行为更对妻子感到怜惜。
“这花是上次拿萍蓬草来的那位插的吧?”将菖蒲移出去之后,富子看着睡莲问道。
富子大概觉得,看情形,最近趁自己不在之际,公寓里进进出出的女人不少,这盆花的主人显然是位比笙子稍微年长、性格沉稳的女性。对于这位自己未曾谋面的女性,富子好像有点好奇,也有点嫉妒。
“又热起来了哩。”
对于富子的问话,伊织没有搭理,他答非所问地说着,朝阳台望了望。盛夏的阳光下,阳台上的菖蒲的花色显得更加爱憎分明。
天气预报说今年是个凉夏,可是梅雨一过,酷暑马上便接踵而至,连着好几天,白天的气温超过三十摄氏度,夜里也不下二十五摄氏度。七月中旬,下了几天雨,感觉稍稍好过些,但至月底气温又开始居高不下。
今天一大早,太阳便从鱼鳞云缝中顽强地钻出来,看样子又是一个酷热天。天气一热,伊织自然没了食欲,就连以往爱喝的粥,一想到那热喷喷的样子,也顿时觉得没胃口。富子对自己煮的粥很有信心,要是不吃的话,她会立即给你个难看的脸色,但伊织实在没有食欲,于是撒个谎说:“今天得去事务所附近跟个客户一起吃饭。”
十二点钟离开公寓,伊织走进马路边的面馆,吃了一客荞麦凉面。随后沿着表参道,在浓密的树荫下款步朝事务所走去,到事务所已是午后一点多钟。
定好下午一点钟开会讨论关于世田谷区新建购物商场的事情,伊织走进会议室时,职员们都已经坐在里面了。
这次的建筑是协和大型百货集团委托设计的,计划建成后以城南住宅区的女性为主要对象,专营较高级的品牌,同时也将作为社区内的一个社交场所。由于建设场地位于住宅区,商场不能造得太高,还要考虑到顾客开车前来,必须拥有车位充足的停车场所。此外,为了发挥出其时尚发源地的功能,外观设计必须具有摩登、潇洒的现代感。
设计最终由伊织拍板,但是在此之前,伊织决定先广泛听听职员们的意见。设计住宅区内的高端购物商场,这还是第一次,因此所有职员都铆足了劲儿,跃跃欲试地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
贺浦主任认为,为了突出高级的印象,可以考虑整体采用欧洲建筑风格,中央建一座塔楼,作为整个建筑的标志,并且整体以银色为基础色调。金子提出,在欧洲风格的基础上,屋檐的线条配以和缓的斜度,设计成孔雀张开翅膀的形状。而松本则建议,将建筑主体设计成双重圆形,在两重圆形之间建造一个大的庭院,让顾客一面购物一面享受到园林的自然乐趣。
各种建议都很有创意,而且都紧扣了以高端时尚的形象来吸引女性顾客这个主旨。
伊织始终认为建筑是一种人际沟通的手段。不论什么样的建筑,无不在向人们娓娓阐述着某种理念,人们可以从建筑身上得到某种启示。虽然建筑本身不会说话,但它身上可以说积聚了无数的语言。伊织最讨厌那种“饶舌”、过分主张自我的建筑,它们只想拼命突出自己的存在,而完全忽视了周围环境。例如近年时有所见的黄色建筑,黄色非常醒目,具有防止安全事故的效果,但是一座庞然大物整个涂成黄色,就已经超出了醒目的范畴,而成了怪异、可怕的东西。尤其处在周围宁静和谐的环境中,就会显得更不协调。
日本人对于建筑向来缺少对周围环境的考虑。作为个体,日本人特别在意面子和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但是到了建筑上,一下子就暴露出利己主义的面目,几乎不顾与周围环境的协调,缺乏欧美建筑对于周围环境的那种呵护。这或许也可以说是日本人缺少公德心的一种表现吧。
伊织之所以对美术馆和博物馆情有独钟,也是因为这类建筑相对来说与周围较隔绝,较少受到周围其他建筑的影响。复数的建筑密集在一起的场合,无论设计怎样洗练,也会因周围丑陋的建筑而顿失精彩;无论形式多么新颖,假如不与周围环境取得和谐,破坏了大的平衡的话,也变得毫无意义。这次的设计项目也必须遵守不破坏周围环境的原则,在这个前提下,拿出一个精彩而具有独创性的方案来。
各人的建议还只不过是处于草图阶段,属于一拍脑袋的想法而已。伊织个人的想法则是,中央建有一个庭院的圆形建筑或是五边形、六边形建筑较有新意,不过似乎比较占地方。
至于其他的建议,无论是塔楼也好,曲线的屋檐也好,都各有其魅力。最后,伊织谈了自己的看法,并决定下周就建筑空间和费用预算再做进一步讨论,便宣布讨论结束。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在检查邮件的当口儿,笙子端着茶走了进来,她一只手上还拿着张便笺纸,上面记录着开会时打进来的电话的要点。将电话内容转告伊织之后,笙子突然话题一转说:“下周起我要休假了。”
与笙子昨天才见过面,当时笙子一点儿也没有提起休假的事。伊织不禁抬起头望着站立在桌子前的笙子。
每年七月末至八月中的盂兰盆会[1]期间,事务所职员每人可以休一个星期左右的夏季年假。不过,一共才十来个职员,不可能一起休息,因此总是互相商量后错开时间,每次三四个人轮流休息。
伊织一般不休夏季年假,因为他现在与独身无异,即使休假也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与家人一起过节。由于平时经常出差到各地,与当地有关部门讨论相关事宜,或是进行现场查勘,现在盛暑天就希望哪儿也不去,一个人待在家里。盂兰盆会期间,东京人口骤减,正好舒舒服服度夏,等到八月末或九月初,再抽个空出去玩两三天高尔夫。
可是,笙子的休假原本定在八月十号的,现在却突然说下周起,比预定整整提前了一个星期。
“没什么事情吧?”
“有个地方我突然间非要去不可。”
“哪里?”
“山阴的松江。”
本以为一个星期的休假是回长野的老家去,可结果却不是。
“可是这也太急促了,昨天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是今天早晨才决定的。”
伊织稍感不快。突然间休息一个星期,而且是今天早上才决定的,这可实在让人为难,而且这周有几个人已经开始轮休,正嫌人手不够哩。
“有人接替你的工作吗?”
“坂井小姐。今天早上同她商量过了,她同意的。”
事务所里除了建筑师外,还有三名女性内勤人员,笙子休息的时候,另两人暂时接替她的工作。
“可是你随意变更计划,真的叫人很为难啊。”
“对不起……”
还未经自己同意,笙子就已经擅自让同事接替其工作,对这种做法,伊织不禁怒上心头。
“假如我不同意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可是,我还有年休假……”笙子微微垂下视线,但是她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强硬。
“去松江做什么?”
“和望月、宫津他们一起去旅游。”
听到宫津这个名字,伊织轻轻将视线转向窗外。
“就是说,突然间决定和宫津他们去旅游?”
“其实他们早就邀请我了。”
如果单单是去旅游,伊织真想发火训斥几句。即使使用年休假,但说走就走也实在太过分了,因为今天已是星期五,事实上等于说“我明天起就要休假”。但听说是和宫津一起去,伊织又有些游移不定了。
不管是谁,听了笙子的话都会觉得她太任性,如果是其他职员来这样说,伊织照样会训斥一顿。但是,笙子和宫津一同去旅游,情况则有所不同了。
伊织早就知道宫津对笙子有好感,不光是从其他职员那儿听说过,从宫津自己的态度上也能感觉出来。
宫津那边暂且不去说,关键是笙子对宫津怎么看,这点伊织不甚了了,至少在伊织面前,笙子对宫津没有表现出特别亲切的态度。不过,即使没有特别亲密的关系,女人总是不会厌恶对自己抱有好感的男人。宫津虽说有点少爷脾气,但工作很出色。他出生于鸟取县,听说是旅馆经营者的儿子,以这一点来看,这次的旅游一定是他作为主角而计划的。
对于笙子参加这次旅游,伊织不便反对,不然会显得太小气,让别人认为自己出于嫉妒而故意阻挠。伊织不想训斥和压制年轻人的行动,更不愿一一干涉职员们谈恋爱,这既是作为一个所长应具备的超然,也是年长者伊织所拥有的矜持。
“是嘛……”因为抬出了宫津的名字,伊织的态度倒转为宽容了,“这么说,也只好这样了?”
一瞬间,笙子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露出一种半信半疑的表情,似乎仍然拿不准:真的同意了?
“就这事吗?”
“是的。”笙子点点头,随即说声“不好意思”,便走出办公室。
笙子走出去之后,伊织望着洒满阳光的窗户,想起离开公寓时看到的菖蒲的那抹绯红色。
说实话,笙子进来说请假的时候,伊织还以为她是想在自己面前撒娇,也许她觉得自己跟所长关系不一般,稍许撒点娇一定会奏效的。但显然事情并非如此,突然间想和宫津一起去旅游的背后,分明是对伊织的抗拒,倘若不是的话,一向做事认真的笙子不会突然间那样任性的。
可是,为什么笙子会突然这样的呢?
昨晚两人见面时,看不出笙子有什么故意顶撞的举动,推门进屋子的时候,手里捧着花,脸上还漾着微笑呢。后来,她将带来的菖蒲插入花瓶里,放在茶几上。看到装饰橱里的睡莲,既没有显得特别不高兴,也没有露出怀疑的眼神。
再后来,两人去公寓附近的餐厅吃饭时,笙子还挺高兴地聊起长野的荞麦面,以及朋友打算去加拿大新喀里托尼亚游泳,结果到了那边才知道那边是大冬天等趣事。
伊织略感欣慰地看着笙子,他觉得笙子的态度显示了某种成长,现在看到房间里的插花,她不再对不知名的女性燃起嫉妒,说明她开始懂得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
然而,这似乎只不过是伊织的一厢情愿,笙子表面上装作欢乐愉快,但内心仍然妒火中烧。其证据便是,吃完饭伊织准备返回公寓时,笙子借口“老家来朋友了”,便转头回去了。因为她知道回到公寓,一定又会被伊织拥上床,所以采取了事先回避的对策。
看来伊织真的是太好糊弄了,他还以为笙子真的是来了朋友所以才回家的。谁料想,她那比平时更显得欢快的态度却是伪装的,与宫津一同去旅游之事,也许是回到家之后立刻便决定的。
莫非是看到睡莲,才下定决心去的?
伊织想起笙子所说的“菖蒲的名字是从‘剑’这个意思来的”这句话。看来,现在这柄剑便是笙子周末要和宫津一起去旅游,这是不是她对自己与阿霞来往的一种警示?
“搞不懂……”
伊织轻轻搔了搔头皮。他自以为很懂得女人的心理,其实,女人真正的内心他还远远不懂得哩。
这天一整天,伊织都竭力装得很平静,一点也没有刚听说笙子与其他男人一起去旅游时的不宁。他努力暗示着自己。
笙子的态度也与往日没什么不同,还像平常一样接听电话、有访客来时端茶送水,中间伊织请她帮忙做点事,她也极爽快地应答,完全看不出请假时那股豁出去的样子。不过细细地看,表情却比往常显得僵硬,也许心里有事,所以在回答伊织的时候,好像是在试探他内心似的。
傍晚,下班时间到了,笙子进来打招呼“我先失陪了”,伊织只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虽然显得有些耍小性子,但此时伊织的心里确实有些赌气:你想跟宫津去旅游就随你去吧!
笙子走后,宫津仍然待在办公室,但伊织什么也没说。
中途宫津就新设计的美术馆的内部装饰问题来向伊织汇报,伊织只对必要的事情做了些指示。宫津大概意识到伊织知道了和笙子去旅游的事情,因而显得有些不自然。谈话结束时,他一脸想说什么的表情,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走出了伊织的办公室。
其实想说些什么的倒是伊织,山阴之行的日程如何安排,另外还有谁一同去,去些什么地方,大概需要多少费用等等。伊织差点憋不住刺他一句:“听说你要去山阴旅行啊?”但总算强忍住了。
晚上,在四谷酒店有一个建筑师朋友的出版纪念酒会,伊织只稍微露了一下面,便约上村冈一同走出了会场。像往常一样,他们前去的是银座的酒吧。在酒吧里,伊织想跟村冈谈论笙子的事情,但是忍住了。
村冈还不知道自己与阿霞的关系,因此即使跟他说起笙子,他也不会理解这次失和的微妙之处。再说,自己对笙子还没有完全放下,所以也不想谈起她。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疙瘩,醉意被憋在了心里,等到转战第二家酒吧的时候,才突然发散出来。
“今天怎么喝得这么快呀?”
“睡莲和菖蒲斗起来了,胸口被菖蒲刺了一下。”伊织说了句只有自己才懂的话,随即又端起酒杯喝干了。
醉醺醺地回到公寓,已是午夜一点钟。伊织脱下西服和衬衣,丢在起居室的椅子上。
这种时候,假如有个人帮自己将西服用衣挂挂起来、将裤子对好缝叠好,该有多好啊!可是既然选择独身,说这种话就要求太高了。这样想着,伊织从卧室拿来睡衣穿上,横卧在沙发上。
刚才喝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回来了才知道自己醉得相当厉害:仰面朝天看着天花板,发现灯罩在忽忽悠悠地晃动。
“不行……”
伊织使劲儿敲击着自己的脑袋,下意识地将电话机拽到身旁。一瞬间,他想起了笙子,但随即摇摇头,努力让自己赶走她的影子,接着想起来阿霞的电话号码。
夜这样深了,打电话过去是不是不妥?但是,今夜实在想听到阿霞的声音。
铃声响三声,没人接的话立即就挂断……
这种事情在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做的,只有趁着醉意才可能做,现在正是时候……阿霞的电话号码,无论醉成什么样都会清晰地浮现出来。
伊织按下按键,铃声刚响了两声,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喂喂……”语气不急不缓,伊织立即听出来是阿霞。
“哦,是我呀。”
“果然是您啊,我感觉好像是您。”
“我想你可能已经休息了,打算响三声没人接就挂掉的。”
“喝酒了吧?我刚才也喝了一点点。”
“一个人……”
“今晚女儿也不在,一个人。十二点钟睡下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所以就……”
“那么说,现在穿着睡衣喽?”
“瞧您……”阿霞吃吃笑了,嗔怪地说道,“披着上衣呢。”
“想你,今夜真的特别想看到你。”
“是真的吗?”
“我没撒谎,今天一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你哩。”说着,伊织自己也感觉似乎有些夸张。但奇怪的是,渐渐地,笙子的影子从脑海里消失了。
这样与阿霞说着话,并且约好再见,伊织的心情总算阴转晴。阿霞温柔的态度,让伊织觉得,与宫津一同去旅游的笙子似乎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伊织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想起了笙子。
虽然不清楚详细的行程,但笙子应该今天出发的。她说过去山阴的松江,所以可能是乘坐飞机去,也可能是乘坐列车,再不就是开车前往。除了宫津,笙子说望月也一同参加,看样子是三四个人的团体旅游。
早知道如此牵挂,笙子进来请假的时候就应该问仔细些,或者,干脆就不应该同意她去。
虽说不是两个人单独去旅游,但总归不该让笙子和喜欢她的男性一同去旅游。伊织觉得后悔了,同时又对为这件事情而后悔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究竟在阿霞和笙子两人之间,自己更爱哪一个?以前且不说了,最近毫无疑问爱的是阿霞。对笙子,如果有事情而耽误一两次约会,一点也不会觉得怎么样,而与阿霞则一次也不愿错过,否则心里便会感觉没着没落,为了与阿霞约会,甚至可以将工作向后推迟。
然而,只要想到笙子和宫津一同去旅游,伊织的心里便情不自禁地念想起笙子来,他感觉自己默许笙子去,似乎是犯了一个大错。迄今为止,之所以没有将笙子太放在心上,是因为笙子离自己太近,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她,但是一旦不在身边,才发现笙子的存在一下子放大了许多倍。之前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仅仅是因为粗心,恐怕也是男人向来习惯以自我为中心的结果。看来在爱情上,拂手离去的人比坚贞追随的人更加让人心生爱慕,这是不变的真理。
说不定,笙子是深谙这一点,故意跟宫津去旅游的……
事实上,假如不是故意为之,按照常理来讲,笙子不可能特意告诉自己是和宫津一起去旅游。如果不想伤害伊织的话,只消单单说声旅游就可以了,没必要将一同去的男性的名字说出来。笙子煞有介事地说出来,简直是对伊织的一种挑战。
昨夜的醉意仍未退去,但伊织的脑海里却清晰地留着笙子进办公室来请假时的强硬表情。
过了周末,伊织星期一中午走进事务所,感觉好像走错了地方:事务所是原宿的事务所,没错,室内的装潢布置和桌椅摆设等也一模一样,可看着就是不对劲儿。
也许是笙子不在的缘故吧。
每天伊织到事务所,笙子总是第一个迎上来打照面,道一声“所长早”,即使过了中午,笙子首次见面也总是说“所长早”。伊织点着头进入自己的办公室,随即笙子便端着茶水送进来,伊织一面啜着热茶,一面听笙子报告当天的日程安排。
今天是叫坂井和子的女职员接替笙子,端茶水进来,然后报告日程安排。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可总觉得不一样。是笙子的话,伊织可以放心地将任何事情交给她办,但是换了个人,多少要伤些脑筋。无论是发出新的工作指示,还是想查些资料,伊织跟笙子之间似乎心灵相通,一点就明,可现在却一点也不顺畅。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一天下来,伊织积了一肚子的怨气。
以前笙子休息或外出的时候,也是其他女职员接替她暂行秘书之职,但一般就一天,顶多才两天。可这次却是一个星期,而且是和年轻男职员一同旅游而造成这样的空白。肚子里的怨气,自然缘起于对这件事情的不满。
晚上,与在出版社工作的藤井一道吃过晚饭,回到家里,一个人又想起了笙子。
此时她会在哪儿呢?说是去山阴的松江一带,说不定再从那里往出云、津和野去,一直到萩市那儿吧。一面想,伊织一面又对自己如此牵挂笙子而忿忿然。
进入八月份,盂兰盆节假期占了差不多近一半时间,因此各种会议都被提前到了月头上。这周上半周,先是参加建筑审议会,接着是建筑技术开发会议、环境保护技术开发会议等,一共连着五个会议。由于时常外出办事,倒将笙子的事情暂时忘记了。
然而星期三,刚回到公寓,就收到了笙子的邮件。是一张明信片,正面是宍道湖的夕景照片,背面笙子用端正娟秀的字写道:
临出发前做得有点任性,对不起了。现在在松江,看着与正面照片中一模一样的夕阳美景,深感震撼。旅行非常愉快。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大自然,心情焕然一新。
伊织看完明信片,放在桌上,拿出威士忌酒瓶,往杯子里倒上酒,一口饮干,然后又重新拿起明信片细细看起来。
笙子外出旅行时总会寄明信片给他,不过这次却出乎伊织的意料,一来毕竟不是去外国或北海道,只不过去山阴,不算出远门;再者出去之前,两人心里多少有点别别扭扭的。正因为如此,收到明信片伊织稍觉意外,看到背面“对不起了”几个字,心里不由地思忖道:“笙子虽然身在旅途,但还是对自己的举动有所反省吧。”
读着这样的字句,伊织的心情自然稍有好转,然而再往下看,又觉得话里有话,大有含义。
首先“旅行非常愉快”是什么意思?诚然,宍道湖的落日以及松江宁静的小城风光确实很美,但笙子在明信片中所指的可能不仅仅是自然风景。尽管有钻牛角尖之嫌,这句话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与宫津一同旅游非常愉快。还有“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大自然,心情焕然一新”这句,听上去也暗含讽刺,好像是诉说她在东京心情很不好似的。
伊织又喝下一口威士忌,又看了眼明信片。正面的照片近处可以看见媳妇岛上的松树,远方则是宽阔浩渺的湖面,一轮夕阳斜挂,将湖面染成了金黄色。照片可能是从松江大桥前面拍摄的。七八年前伊织去松江时,也欣赏过这般的美景。
而笙子是和宫津一同欣赏这夕阳之美的……
这样想着,伊织觉得这张明信片不啻是笙子投向自己的一封挑战书。
收到笙子明信片的第二天,伊织与阿霞在有乐町附近的一家酒店大堂里相会了。
这天,伊织下午有空,打了个电话给阿霞,她却有事走不开。后来经不住伊织的再三坚持,阿霞答应只出来两个钟头。
原本是约好下一个星期的星期一见面的,但伊织等不及了,便像个磨人的孩子般死乞白赖地坚持,这背后,与收到笙子的明信片不无关系。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嘛,既然笙子那样,伊织想自己不妨也还她一点颜色。
不过话说回来,男人真是一种任性而自私的动物,自己同时与两个女性周旋却自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而一旦女性与其他男性出去旅游,便立即心生嫉妒之火,将自己三心二意、移情别恋的行为正当化,而对对方的行为却绝不宽饶。何况尚无确凿的证据表明笙子对伊织不忠,只不过与对她怀有好感的男性一同外出旅游,伊织便觉得坐立不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织忍不住对自己的举动暗暗吃惊。冷静下来思考,自己也很清楚,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仍然任性和自私,既然自己的心思已经转到阿霞身上,对于笙子接近宫津理应看开点。然而,一面这样想,一面却还是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儿。
这种内心的感受实在难以解释清楚,或许与男女的生理有关。男人往往一面喜欢一个女人,一面仍旧会因另一个女人而心动,甚至常常从好感发展至肉体关系。但尽管如此,男人却还是保持着某种清醒,即使肉体上结合,但是心里却未必真正沉溺于其中。
所谓“花心”,大概就是说人的心思不固定、不诚壹,而是心猿意马、驰心旁骛。它并非指男人的心思从妻子或某个特定的女人身上转移,而是指他虽然与之保持着肉体关系,但心思却游移开去。从反面来说,因为除了身体,心思并没有随着一起游移开去,所以男人最终往往能够“物归原处”,回到自己的女人身边。
但是女性就不是这样,女人是身体和心思全都沉湎于对方,她们做不到身心分离——身体与这个男人结合,而心思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所以说女人往往不只是“花心”,还会动“真心”,而男人之所以害怕女人花心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不过,伊织可并非因为笙子与别的男人出去旅游,所以才与阿霞见面,那样未免太小家子气了,而只是出于对笙子的不满才见面的。
其实,爱情并不都是纯粹和美好的,适度的嫉妒和怨恨反而能够转为爱的动力,燃烧起炽烈的欲火,从而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爱情而言,相比纯情美好的感情,栩栩如生的、错综复杂的感情更加具有爆炸力和破坏性。
伊织正在胡思乱想着,猛然看见从大堂一端走过来的阿霞,感觉心头仿佛卸去了一块重物。假如见不到阿霞,自己将不知道如何是好,此刻看到阿霞的身影,烦躁不宁的心绪顿时平静下来。
“谢谢!”伊织语义不明地招呼道,阿霞露出来疑惑的神情,“硬要你出来,还以为你来不了哩。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时间太急,我只好穿成这样出来了。”
阿霞少见地穿了件淡蓝色的西式外套,里面是件粉玫瑰色的连衣裙,印着小碎花,衣襟敞开的胸前垂着一条细白金项链。比起穿和服来,看上去起码年轻了四五岁。
“我穿西服有点滑稽吧?”
“没有啊,很相配嘛。”
之前阿霞总是穿着和服,伊织还没机会仔细欣赏她的线条呢。只见她身材修细,两腿直且长,胸部与臀部则恰到好处地略略突起。
“可一直穿和服的,一下子穿上西服出来总感觉不自在。这衣服毕竟是年轻人穿的,像我这样一个半老太婆还是应该穿和服。”
“在家里的时候经常穿西服吗?”
“一半一半吧,不过可能西服稍稍多一点。”
伊织举步朝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我在这间酒店开了个房间。”
此时距离傍晚还有些时间,酒店大堂里人流稀稀落落,入口的门童百无聊赖地笔直站立着,平时总有四五个人在忙碌的总服务台,此时也只剩两个人。从总服务台前斜穿过去,伊织和阿霞径直乘上面前的电梯。在不明就里的旁人眼里,两人俨然是一对上二楼餐厅吃东西消闲的中年夫妇,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是为短暂的欢愉而去客房的。
伊织本想在青山的公寓里见面的,既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又不必担心被人撞见。但是阿霞没时间,她只有四点钟到六点钟两个钟头。从东京站出来,到青山来回就得白白浪费一小时,总共才两个钟头的约会,一个钟头太宝贵了。再说白天富子在公寓,当然事先让她提早回去也没问题,但她一定会疑神疑鬼的。
伊织也想过和阿霞去情人旅馆,那种旅馆最适合情人的短时间相会。可是大白天要走进情人旅馆,着实需要相当的勇气,阿霞一定胆怯不肯进去。加上伊织自己也很久没去情人旅馆,不太清楚情况了。
以前与笙子刚热恋时,曾经去过几次。这种旅馆给人感觉过于直接,目的性太明确,所以多少令人望而却步。况且外观虽然潇洒时尚,但里面出人意料并不干净,使用起来心里不踏实。
不过,情人旅馆也有其独具匠心的地方:为了营造浪漫的气氛,房间里大多采用红色或粉红色的照明,有的情人旅馆还在床边设置了巨大的立镜,从卧室能窥见浴室的情景,甚至还配备录像装置,可以将自己的欢合过程记录下来……伊织虽然没有拍摄这种录像的特殊嗜好,但是从大立镜中欣赏阿霞那白皙的肌肤和乱云暴雨的姿态应该感觉不坏。
走出电梯,走廊上只剩下两个人时,阿霞轻声问道:“您预订了房间?”
“我想时间不够,再说偶尔换换氛围也不错吧?”
与阿霞第一次约会也是在这家酒店的大堂,见面之后伊织领她到酒店内的酒吧喝酒,一面说着话,一面思忖着如何劝诱她共赴两人世界。而现在,两人每次见面必定上床,必定肌肤相亲、颠鸾倒凤一番。此刻听说伊织预订了客房,阿霞也没有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
“我本来想去情人旅馆之类的地方……”
“这样大白天的,太难为情了。”
“那我们下次晚上去吧?”
“您大概知道这类地方,我可是从来没去过。”
“没有去过不代表就不知道,周刊杂志之类也经常有介绍的,床旁边有各种各样颇有情趣的设置,最近夫妇也开始去那种地方玩哩。”
“您今天是怎么了?尽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阿霞巧妙地将话题岔开,不过既没有明确表示去,也没有明确表示不去。假如软磨硬泡劝诱的话,说不定她会答应。
渐渐地,阿霞对伊织一些稍显淫秽的话题也流露出了兴趣,她当然从来不会主动说起,但伊织说到时她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刚开始与阿霞接触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谈论这类话题,但现在态度似乎变得和缓了许多。
“是为了今天见面而特意预订的房间吗?”
“是的,在这里就可以足足两个钟头将你独占了。”
打开客房门,右边是一张双人大床,左边摆着沙发和茶几。沙发旁有两扇玻璃窗,被厚厚的窗帘遮住,中间有一道缝隙,露出里层的蕾丝窗帘,午后的太阳透过这里钻入房间。
“这边……”
伊织一把拥住转过身来的阿霞,两片嘴唇压了上去。
“太想见到你了……”
之前阿霞总是穿和服,西服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和服即使敞开衣襟,手指轻轻插入也不容易扯开,拥抱的时候则因为隔着腰带的关系,缺少紧密感。而西服穿在身上,也能轻易地从敞开的前襟直探到里面,拥抱时更可以直接感觉到从胸脯到臀部的凹凸曲线。
伊织的嘴唇吮吸着,探入口中游动着,阿霞的身体渐渐瘫软下来,倒向床上。
在透过窗帘的淡淡的午后的阳光中,伊织用舌头轻舔阿霞的乳头,右手则从阿霞的裙子下摆伸入里面。
霎时间,阿霞发出“啊啊……”的喃喃声,摇着头央求道:“别……”
伊织毫不理会,手指压在阿霞的秘处,只觉得温润绵软之中,还有些湿津津的感觉。阿霞穿着夏季的薄装,对伊织来说求之不得,而对阿霞来说则令她春光尽露。
不一会儿工夫,阿霞两个乳头变得坚挺起来,下身已经一片濡湿。
最近几个月,阿霞的身体急速地敏感起来,显露出大胆的反应,简直想象不到当初是那样的拘谨紧张。此刻,她欲火蹿升,全身好像痛苦不堪。
“不要……”
她的声音中带着娇喘。伊织将手指左右摩挲,阿霞的身体猛然一下子弓缩在一起。
“停下,不要……”阿霞掩上衣襟,同时急忙用手去拉被掀卷起来的裙摆。
“不行,停不下来,我不想停下来!”
“那等一下,让我把衣服脱掉。”
“就在这里脱,我看着你脱。”
“真坏……”
阿霞瞟了伊织一眼,用手扶住凌乱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伊织稍觉煞风景,但还是准备欣赏接下来阿霞自己脱衣服的过程。
“哎,把窗帘拉紧吧。”
“拉紧了,就看不到你美丽的身体了。”伊织回道。
阿霞只好自己走过去将窗帘拉上。
“我先去冲洗一下再回来吧。”
“那我和你一起去冲洗。”
“不行!”
阿霞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走进浴室,返身锁上了门。
从窗帘透进来的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伊织独自仰天躺在床上,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钟:四点四十分,离阿霞最晚必须回去的六点钟还有一个多钟头。
白天的寝合交欢因为担心时间,总是心急忙慌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可以说是非常充实,时间上的仓促反而转为巨大的刺激,令欲火不断高涨和燃烧。这当中最为重要的,是男女双方声应气求,心心相通,如果一方对仓促行事焦躁不安的话,最终只会感觉不满足,而享受不到真正的欢悦。在这一点上,伊织和阿霞或许算得上是最佳的伴侣。
其实,男人与女人相会的目的大多是为了亲热,虽然中间会吃吃饭、说说话、看看电影或戏剧,但无非是顺利通向情事的一个过程。男人在这过程中显现出来的优雅、温柔等等,全都是因为其心怀一个愿望,那就是渴求与对方发生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剩下的只是其后如何将这种愿望表现出来以及在这上面的个人差别而已。如果得到对方的身体,其见面的目的便已达成大半,至于会话和氛围之类都在其次了。
伊织此时的心情差不多就是如此。且不去管中间的前戏过程,他只想在短暂的时间里同阿霞结合。
今天伊织将本来无法出来的阿霞硬是叫了出来,为此有种内疚的心情,觉得对不住阿霞,但是这种内疚却更加煽起了他的情欲。而阿霞自然怀着种羞愧的心情,大白天,为了与男人约会,不惜乘坐一个多钟头电车赶赴酒店,不是件小事,况且见面之后所做的事情无非是在酒店交欢,可见她也是多么渴求着对方的身体,暴露出一种动物般的本性。
然而,随着爱情的高涨,男人和女人最终都将变得与动物一样,这是人作为一种生物所具有的最自然的本性。伊织考虑到这一点,为了不让阿霞有过多的羞愧感,见面后便立即领着她来到客房,随后自然而然地引向情事。
阿霞说今天只有两个钟头的时间。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两个钟头里两人共享云雨之乐,从答应出来见面的一刻起便在两人之间形成了默识。这种默然的共识越多,说明男女两人关系越亲密。
今天从身体的欢愉中先清醒过来的是伊织。
不过伊织没有立即起床。他仰面躺在床上,左手绕过阿霞的后背搂住她,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阿霞脸朝下躺着,两眼微闭,肌肤上留着刚才叠臂交股时渗出的汗水。
阿霞似乎很享受做爱之后的这种极度慵懒放松的状态。云雨过后,闭着眼睛躺在男人的臂弯里,静静地感受着被爱的幸福。
伊织没有抽回手,他一动不动。此刻,将尚沉浸在爱的余韵中的阿霞马上拉回到现实中来,他觉得那样会让她太可怜了。
虽然酒店位于都市中心,但由于午后的缘故,四周显得异常静谧。左边窗子旁的花架上放置着的百合花与康乃馨微微颤动着,大概是从对面的空调换气孔吹出来的冷气正对着它们。
伊织看着花,心里惦记着时间。现在应该已经五点多了,阿霞六点钟回去的话,差不多该起来了。不过,这好像不是伊织需要考虑的事情,阿霞起床之后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回到辻堂的家里,不清楚她接下来究竟有什么事情,但无论如何都与伊织无关。
要起就自己起吧……
伊织赌气似的这么想着,将视线从花上移开,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又想睡去,但却无法入睡。再看阿霞,仍然趴在床上,一点没有要起床的样子。
六点钟回去,不要紧吧?即使现在起床,还要穿衣打扮等,搞不好就来不及了。是阿霞说非得早点回去不可的……
伊织又这样躺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住,轻轻侧身转向一边,用手指在紧贴在自己胸前的阿霞头上戳了一下。
“你猜现在几点了?”
阿霞不太情愿地摇了摇头,问道:“现在几点?”
“已经六点多了!”
“真的吗?!”
阿霞慌忙仄起上身,随即意识到自己睡眼惺忪的模样,赶紧用手遮住脸孔,朝床头柜上的台钟看去。“这个钟慢了吗?”
“没有呀……”
“那现在只有五点半嘛。”
阿霞圆滚滚的肩膀就在伊织眼前,伊织将嘴唇从后面贴了上去。“噢……”
阿霞缩起肩膀,伊织一把将她抱住。
“不行,我得起来了。”
“还说呢,我要不叫你,你不还是一直睡着嘛。”
“没有,我正在想该起来了呢。”
阿霞说着刚想起身,伊织顺势将被单一掀。
“啊!”阿霞惊叫一声,全身裸露,随即像只大虾米似的蜷缩着,用力去拽被单的一角。
“别这样。”
“这是对你的惩罚!”
虽然已经几度朝云行雨,但伊织还没有好好看到过阿霞全裸的身姿。
阿霞拽着被单想遮住身体,伊织则伸手抢夺,阿霞拼命护住。眼看不能得逞,于是伊织瞅准机会,捉住阿霞的脚往上一掀,顿时,阿霞四脚朝天,白皙的身体毕现。她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这时伊织又用被单从上面将她罩住,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单,赤身裸体地纠缠在一起。看似争执打斗,实际上却是在互相戏谑调情,彼此的身体更加熟悉了。
几分钟后,两人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终于安静下来。阿霞用被单紧紧盖住身体,伊织则伸展开手脚,呈一个“大”字躺在她旁边。
“真坏……”阿霞只露出一张脸,喃喃地说道。
“下次趁你睡着的时候,一定要从头到脚好好看仔细。”
“不,我不睡。”
“你总要睡着的。”
最初,阿霞每次情事之后,尽管躺在伊织身边,但总是心里惶惶,不得安宁,而现在,从胸脯到腹部再到脚尖,全身贴得密不可分也毫不退却。刚才的全裸调情游戏,要在以前也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再不起来真的不行了。您先起来去冲洗一下吧。”
“不,我不冲。”
阿霞露出为难的神情,又一次看了看钟。见她实在为难,伊织也不忍心再开玩笑了,他起身走进了浴室。
等他冲洗完毕,擦干身子从浴室出来,阿霞已经穿好衣服,正在整理床铺。
“已经穿好了?”
“西式衣服穿起来简单,很方便的。”
和服的话,算上整理头发到穿戴好身上所有配件,起码近一个小时,而现在不到十分钟便穿好了。
“时间紧的时候,穿西服真的不错呢。”
阿霞说完,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太得体,赶忙道声“不好意思”,随后走进浴室。
伊织从衣橱里取出裤子和衬衣穿上,坐到沙发上。
就在刚才还凌乱不堪的床铺现在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两个枕头并排摆在一起。
四点钟见面,还来不及叙一叙离别之情便来到客房,很快倒在床上,欢愉之后,穿戴好衣物,做着回家的准备——虽说是时间急迫,出于无奈,但给人感觉似乎就是贪图一时的肌肤相亲。其实,如饥似渴地贪图对方的身体,毫无疑问正是深爱着对方的表现。虽然没顾得上好好说说话,但是伊织却深信,两个人之间已经用身体语言进行了切实的沟通。
像往常一样,衣着工整、头发梳理完毕的阿霞身上,看不出一点情事之后的迹象。然而细细端详,却可以看到她耳朵周围微带红晕,潇洒敞开着的衣襟内胸部显得格外饱满,浑身散发着女性的幸福气息。
“匆匆忙忙的实在不好意思。”
“不是啊,是我硬把你约出来的。嗯,下星期一见吧?”
“还要见面吗?”
“本来就是定好星期一见的嘛,今天是加出来的。”
“可是,这样频繁地见面,您会生厌的。”
“不,不会,你太棒了。”伊织说着,伸手轻抚了一下阿霞的下腹部。
“瞧您……”阿霞像是呵斥调皮的小孩子似的乜斜着伊织,随即道:“下个星期恐怕不太方便。”
“不行吗?”
“嗯,我的身体……”
看着阿霞犹豫的表情,伊织忽然意识到阿霞指的是生理方面。
“可是……”
约好的见面,如果仅仅因为生理原因而取消似乎不应该。但是,每次见面必定要求欢,所以说伊织一点不在乎也不确实。
“什么时候结束?”
“到周末我想差不多了。”阿霞害羞地用两手捂住脸颊。
“那星期六没问题吧?”
阿霞点点头。
迄今为止,阿霞从没有谈及过自己生理方面的事情,每逢生理期总是说声“不行”,然后找个其他理由搪塞过去。现在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伊织生理期的日子,或许可以认为是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的结果。
“走吧?”伊织无意再多挽留阿霞,“下星期六。”伊织朝前迈出一步,将脸凑近阿霞,为了不破坏掉她刚刚擦好的口红,只用舌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也许是舌尖轻轻的动作更加挑逗,令阿霞更加难受,她将嘴唇抽退了。
“再不走不行了。”
“好,走吧!”
“请稍等一下。”
阿霞说着,拿出携带式化妆镜,确认一下嘴唇上的口红,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上次带睡莲去的时候,我说过睡莲又叫‘未草’,是因为它在未时也就是下午两点钟左右花会收拢,还记得吗?”
“是个很浪漫的名字。”
“可是我看了其他的书,却说下午两点钟花会开放,所以才叫‘未草’。”
“正好相反嘛。”
走廊里空无一人,左手边是电梯。
“后来我又查了些书,结果说法各不相同。”
“我朋友当中有植物学家,我帮你去请教请教吧?”
“不过,我觉得睡莲应该是上午开花,下午两点钟左右收拢的。从睡莲的名字来看,也是突出一个‘睡’字嘛。”
“对了,讲到睡莲,你拿来的睡莲不知道为什么,我离开公寓去事务所的时候,它刚刚要开花,可是等我回到公寓时,它老是收拢着嘛。”
“因为您总是半夜三更才回家呀。”阿霞笑了笑,接着说,“您可以在花当中稍许放些沙子试试。”
“放在花当中?”
“这样就会一直开放了,可能是因为重量的关系收不拢了吧。”
“这是书上写的吗?”
“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对花来说可能有些残忍,不过花儿老是睡着岂不是煞风景?”
阿霞对这些琐碎小事也会去潜心琢磨,伊织由此对她更增好感。
“我也长知识了哩。”
今天与阿霞相会,令伊织得到了满足,而这种浓密的令人满足的约会,使得他对笙子的记忆逐渐远去。
此刻,笙子应该正在从松江前往出云的路上吧,出云的因缘神是天下闻名的,或许笙子正与宫津一起合掌参拜哩。要在平时,这种情景伊织只要想起来心里便会翻腾不息,而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
假如两个人愿意在一起,那就随他们去好了,只要笙子想,伊织会让她得遂心意的。如果笙子现在离他而去,身边还有阿霞。莫非这次笙子的旅行是上天的启示?到底是笙子还是阿霞,终究必须做出一个抉择,说不定正是上天安排了这个抉择的机会。与笙子就此分手,那么自己就能专注于阿霞一个人,心情反而轻松了。
想着想着,伊织觉得之前自己一心期望的结局,现在正一步步地接近了。
周末,伊织心情舒畅,与几个建筑师同好一起前往黑矶进行两天一夜的高尔夫旅行。虽然成绩没什么见长,但依然情绪高昂。
星期天又打了一场比赛,然后先乘列车到上野,再从上野打辆出租车回家。一个叫竹内的朋友住在惠比寿,于是伊织和他同坐一辆车。
“我们去哪儿一起吃个饭吧?”
返京途中,大伙儿在列车的餐车上只喝了点啤酒和威士忌,还没吃过像模像样的主食。
“对不起了,我今天说好要直接回家的。”竹内抱歉地回答,随后问伊织,“你星期天也一直是在外面解决的吗?”
“我自己又不会做。”
平时因为工作原因,晚上基本上在外面吃,星期天只有自己一个人,无外乎三种解决方式:或者逛到公寓附近的小餐馆随便吃点,或者叫个外卖,或者偶尔与笙子一起出去吃。
“那不好意思,我就先失陪了。”
车子沿环城高速公路从高树町匝道下来,然后驶至惠比寿一个行人稀少的地方,竹内告辞下车了。
星期天晚上独自一人在外面吃饭似乎太孤寂了,于是伊织回到公寓,从附近的寿司店叫了份外卖。
世田谷那家时尚购物商场的设计期限快到了,加上还有不少资料书籍想翻一翻,不过伊织暂时不想马上就伏案工作。他沏上一杯茶,拿起刚从信箱中取出的邮件浏览起来,发现有一张住在荷兰、名叫东野的朋友寄来的明信片。
东野最初是去荷兰学习绘画的,后来对陶瓷产生了兴趣,于是跑到荷兰北部一个叫吕伐登的城市建了座窑自己烧制起瓷来。他的瓷器大多与日本青瓷相似,白里透着淡淡的青色调,不过他将之与荷兰特产的瓷砖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听说在荷兰非常受欢迎,在日本已经举办了两次个人作品展,作为极富个性的瓷艺家而备受瞩目。东野比伊织小三岁,今年四十二,与荷兰当地一名妇女结婚并且有了孩子,看来他也不打算再返回日本了。
十年前,伊织在巴黎与他相识,两人感觉特别合缘,由此结下了友谊,以后东野每次来日本都会与伊织会面,伊织访问欧洲时也专程去见过他。
不过,伊织还从未去过东野的窑场所在的荷兰北部,每次东野来信总会邀约伊织前往游玩,这次来信又是希望伊织秋天成行。
“秋天的欧洲……”
伊织看着印有梵高的黑白素描的明信片,自言自语道。
欧洲伊织已去过六次,第一次甚至从巴黎到西班牙闲散地逛了将近一个月。那时候的伊织还年轻,看到各种漂亮的建筑会情不自禁地惊奇和感叹,可现在他对西洋建筑已经兴趣不大了。西洋建筑再美,毕竟是属于西洋人的东西,与日本人的审美感觉相距甚远。再说,看得太多,反而会不知不觉受其影响,妨害到自己的独创性。因此,相对于欧洲的建筑,最近伊织反倒对美国和加拿大的建筑产生了兴趣。
且不管如何,读到朋友的明信片,伊织觉得时隔许久再游欧洲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上次去还是三年前,自那之后欧洲对他来讲已经久违了。
“要是能和她一起去就好了……”
伊织的脑海里浮现出伫立于秋天的欧洲的阿霞的形象。
独自喝着茶觉得不过瘾,于是伊织从餐具柜里拿出雷米·马丁的人头马白兰地,往杯子里倒了一杯,一面啜饮着,一面思考起和阿霞一同去国外旅行来。
六月份的奈良之旅只有两天一夜,但如果去欧洲的话则差不多需十天,至少一个星期,阿霞能够抽出这么长时间吗?
自己独自一人当然没什么问题,但阿霞身为人妻,要抽出十天时间,况且是去国外,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说是与朋友一起去,并且是随旅行团出游,阿霞的丈夫是否同意也是个未知数,但又不可能对他隐瞒。
奈良之旅对于阿霞已经是一次不小的冒险,所幸是乘坐新干线,她曾经说过,如果坐飞机的话,连国内其他地方也不敢去。
“顾忌如此多的阿霞不可能去国外旅行……”
想到最后,伊织自己对自己这样说道。他打消了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念头。喝着白兰地,渐渐感觉有了些醉意。或许是星期天夜晚的缘故,几乎听不见街道上的汽车声,一片寂静,四周的人家大概都在享受着一家团圆的喜悦吧。
蓦地,伊织想起了自由之丘的家人。
妻子和两个女儿这会儿在做什么?应该已经吃完晚饭,大女儿大概正在看她最喜欢的历史连续剧吧?或者是在洗澡?最近一段时间,在涩谷读高中的大女儿很少与自己联络。没有联络,说明每个人都很好,不过毕竟还是有些挂念。伊织甚至想打个电话过去,但一想,毫无事由地打电话,显得自己对那个家还心存留恋,说不定会把与妻子的关系搞得更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伊织特别思念自己的亲人。本来就不喜欢星期天的夜晚,今天连人的整个精神都变得萎靡不振。以往每个星期天的晚上,总是与笙子约会或是等待她的电话,但或许是因为今夜她不在,所以伊织才变得如此消沉。
先是从欧洲想到阿霞,接着想到家人,最后兜了一个圈子,不知不觉思绪很自然地又转到笙子身上。
说句实话,伊织此刻等待着笙子打来电话。虽然不是一种很明确的意识,但打完高尔夫回来的路上,他脑子里就隐约有种模糊的意念;与竹内分手之后直接回到公寓,叫个外卖简单地将晚饭解决掉,或许也是出于笙子说不定会打电话来的期待。
如此思绪清晰,应该不会只是无意识的,但伊织竭力不让自己想起笙子。笙子,随她去吧!越是这样想,说明心里越放不下。
笙子不论去哪里旅行,都会与伊织联络,有时是一个电话,报告一声“我刚刚回到家”,有时则是一张明信片,告诉他几号几点钟到家。因此,伊织觉得今晚笙子理所当然也会打电话来。休假已经结束,明天开始就要照常上班,所以今天晚上肯定已经回到家里了。
时间已近十点钟,沉醉在酒精香氛中的伊织渐渐醉意蒙眬,但是屋子一隅的电话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声响。
伊织一面等电话,一面心里暗自思忖:也许今夜不会打来了。旅游之前情绪上的别扭,加上又是和宫津一同去旅游,他觉得笙子今夜不打电话的可能性极大。虽然旅游回来,但是还不会立刻就打电话给自己,因为心中的疙瘩不是轻易解得开的。
虽然觉得笙子不打电话是理所当然的,但伊织还是期待着,等待着。只要笙子对他说一声:“我回来了!一个人跑出去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他的心情就会平复,宫津的事情也可以不去管它,心里会宁定下来。
又喝了些白兰地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伊织与自己打了个赌:“假如今晚打电话来,和笙子就重归于好;假如不打来,两人就彻底结束……”
左想右想等着电话,渐渐地阿霞和家人的身影离伊织越来越远。一直等到十二点钟,伊织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干而尽,对自己说声“笙子的事情到此结束”,然后上床睡去。
第二天,星期一上午,因十点半有两位客户来访,伊织一反往常的十点钟便到了事务所。本来如果伊织希望的话,延后到下午也无妨,但伊织这样安排,其实潜意识里是因为笙子今天开始照常上班了。
笙子会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在事务所呢?见面之后应该说些什么?还有宫津……伊织只想早些看到这两人。昨天,等了一夜电话却始终未打来,伊织心里很来气。
十点钟一进入事务所,笙子立刻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今天的日程安排已经从其他女职员那里听说了,她应该知道伊织会比往常早到,但她还是掩饰不住紧张的心情。
“所长早!”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笙子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含混不清。伊织冷冷地点点头,随即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从皮包里拿出文件,笙子便像平时一样端着茶水进来了。伊织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翻看着文件。
笙子将茶放在茶几上,随后清清喉咙说道:“上星期突然间请假的事情,实在对不起。”
“哦,没什么……”伊织的回答依旧冷冰冰的。
“今天上午十点半,丸越商事的水口先生来拜访您,随后十一点……”笙子开始报告起今天的日程安排。
伊织眼睛看着文件,等笙子报告完毕后问道:“旅游愉快吧?”
“哎……”
老实说,伊织想听到笙子说句“虽然愉快,但感觉有点无聊”,或者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声“对不起”。虽然笙子一进来便道过歉了,却是一副做做样子的语气,然后便立即公事公办报告起日程来,伊织对此颇为不满。
但是笙子却什么其他的话也没有说。
“你替我叫望月君进来一下好吗?”
伊织合上文件,不想再听笙子说了。笙子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此只好低头退了出去。望着笙子的背影,只觉得她那充满弹性的娇小臀部愈加性感惹气,她不会和宫津发生什么事情吧?伊织想着,心里越发难以平静。
一整天,伊织都没有搭理笙子,偶尔说上几句话,也都是关于工作,一句多余的也不说。尽管有些小孩子气,但伊织就是想让笙子明白,自己因为她与宫津去旅游一事而不快。
下午,从外面回到事务所的望月来向伊织报告关于新建材的事宜。听完望月的报告,伊织望着那张晒黑的脸随口说了句:“晒黑了不少啊。”
“游了几次泳。山阴那边的水真干净,游起来感觉太棒了。”
“昨天晚上回来的?”
“哦,我星期四就回来了。”
答完,望月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表情。这瞬间的表情没能逃过伊织的眼睛,他微微笑了笑,接口道:“那好啊。”
看着望月挟着文件走出屋子,伊织将椅子转向窗户,衔起一支烟。街道旁行道树的绿荫一直延伸到窗户边,在夏日的风中不停摇曳着。伊织一面望着窗外的风景,一面思索起来。
望月是星期四回来的,换句话说,那之后便只剩下笙子和宫津两人在一起。原以为山阴之旅是望月在内的三四个人的团体活动,不想他们并不是共同行动的。
伊织越想心情越烦躁。本来以为只需对笙子任性的举动表示出不满就足够了,现在看来,事情到此还远没有完结。伊织万万没料想到,旅行的最后几天,只有笙子和宫津两人在一起度过,这样一来,问题的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
坐立不安的伊织起身到职员办公室有看没看地转悠了一圈。职员们有的在画设计图稿,有的在查阅资料,有的对着泡沫塑料的模型在沉思,伊织对每个人打声招呼,偶尔与他们交换一下意见。随后,他来到右手最里面的座位,宫津正伏案工作着。原本白皙皙的皮肤不仅没觉得怎么晒黑,而且因为桌上绘图仪的荧光灯的缘故,看上去反而更显得惨白。
“怎么样?”伊织若无其事地问道。
“哎……”
宫津态度暧昧地点点头,眼睛始终不敢从设计图稿上移开。
“夏季休假之旅怎么样啊……”这句话伊织强忍住没有问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伊织表面竭力装作平静。本来,需要自己有意识去做出这样的态度来,已经显现出不自然了。在笙子面前,他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在宫津面前,则努力装作与平时毫无二致,但那种别扭不自然的态度还是掩饰不住地流露了出来,结果,从笙子脸上可以看到一种窥探的表情,而宫津则好像在尽量躲避他。
就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晚上,笙子打来了电话,是伊织参加完环境整治委员会的会议,喝了点酒,十点多钟刚回到公寓的时候。
“啊,您刚回来吗?”笙子也许以为他不在,听到应答倒吃了一惊,“刚才我已经给您打了两次电话。”
“什么事?”
虽然顿觉亲切,但伊织依旧故作冷淡。说句小儿科的话,要是随着对方也用温柔的语气回答,伊织觉得有失男子汉的体面。
笙子稍稍停顿了片刻,接着说:“嗯……什么时候可以见一面?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有话说的话,在事务所也可以说嘛。”伊织冷冷地回了句,随即自己也觉得似乎过于倔巴了。
“可是,在事务所静不下心来说呀。”
“那么现在在电话里可以说了?”
“关于我前两天去旅游的事情,所长是不是有点误会?其实我跟宫津先生什么也没……”
“那种事情我一点也不介意,恐怕倒是你误会了吧。”正像笙子说的,伊织对笙子与宫津的关系仍然装作毫不关心。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的那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星期六。”笙子回答,随后接着说道,“我现在去您公寓可以吗?我有些事情想问您。”
对笙子终于打来电话,伊织感到舒了口气,但嘴上却说出了与心里想法不一致的话:“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说什么也不可以吗?”
“没什么急事吧?”
伊织回绝了主动说想过来的笙子,但过后他又懊悔了。当时如果点头答应,这会儿已经拥着笙子同床共枕了,这么晚过来,只要自己提出,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上周整整一个星期两人没有照过面,所以已经十多天没有与笙子亲热了。最近三天,伊织表面上一直态度冷淡,但内心还是期望笙子向自己服软认错,并且做好了原谅她的打算。可为什么要回绝她呢?
伊织自己也弄不明白。
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电话打来的那一瞬间,伊织似乎有点摆架子摆过头了。
如果硬要打肿脸充胖子说句大话,至少知道了笙子对于自己这三天来的态度是非常在意的,这也算是一大收获。
说句实话,假如笙子什么也不说的话,伊织的不满只会越来越强烈,既然表现出了冷峻的态度,他不可能中途自己认错去讨好笙子,因而与笙子的关系也只会越来越糟糕。今晚见不上面固然有些遗憾,但明天会面也一样,只不过是将与笙子两个人独处的机会稍稍延后一下而已。
然而,上周与阿霞相拥的时候,他还觉得笙子对他已无关紧要,现在却如此放不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或许,说无关紧要只不过是一时的恚忿负气,因为知道笙子与宫津一同去旅游,心生不满而自我安慰的一种借口吧。
虽然伊织曾想过,只要有阿霞,即使失去笙子也无所谓了。其实阿霞与笙子全然不同,拥有阿霞所体会到的满足感与从笙子身上得到的感受也完全不一样,从内在的性格到外表的身体,两人的差别远远大于睡莲与菖蒲的差异。
表面上,阿霞显得沉稳、矜持、拘礼,但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有时会显现出令人想象不到的奔放的一面,淫狎狂荡;而笙子性格单纯,直来直往,缺少圆通性,即使在两人寝合交欢的时候,她也仍然死守着刻板的原则。但笙子并非一无是处,两人各有各的魅力,让人难以取舍。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两个人就像日本料理和西餐一样。
第二天晚上七点钟,伊织和笙子在涩谷相会了。
天刚擦黑的盛夏,空中吹拂着几许微风,夹带着潮湿的气息,让人产生了错觉,以为来到南部临近海边的街市。
不知怎么的,伊织忽然想换换口味吃中餐,于是来到位于宫益坂一幢大厦顶层的餐厅。要是初冬季节,从这里可以毫无遮挡地远眺富士山,而现在,日暮的街道两旁已经闪烁起了霓虹灯。
“这么高啊,是三十二层吧?”
笙子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往下张望着。高速公路在下面蜿蜒穿过,车灯组成的光流在黑暗中倏地逝去。
“对面是世田谷,再过去就是川崎了。”
伊织一面解释,一面想象着阿霞坐在光影中的景象,不觉有些愧疚。
最先上来的是冷盘,有海蜇和鲍鱼。两人喝起了啤酒。
在往这儿来的路上,伊织为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笙子而犹豫不决。坦白说,伊织不想再想笙子随宫津去旅游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他期望的是两个人能够重修旧好,恢复到以前的安定状态。
当然,他没有忘记阿霞,只不过眼下他想拥有笙子,他需要笙子。最近几个月,他一直沉溺于阿霞,因此,笙子对他格外具有吸引力。
可是,该怎样开口呢?
如果笙子像昨夜那样主动黏上来,事情就容易多了。两人怄气已经受够了,现在讲和的条件已经具备,只等重温从前的旧梦。但是,最好是笙子放下架子,由她来开口,只要她面对面说声“对不起”,霎时间便可冰雪消融。
然而,今天笙子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儿,完全不像昨夜,看上去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又好像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算计着最佳的时机似的。
两人喝了一会儿啤酒,当主食的烧肉上桌时,笙子好像终于下了决心,她张口问道:“对这次旅游,您真的什么也没多想吗?”
“当然……”
“可是,我和宫津两人在一起的事情,您应该听说了吧?”
伊织停住了举在空中的筷子。
笙子稍稍停顿片刻,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到最后,就只剩下我和宫津两个人了。”
“……”
“大家星期天一同出发的,望月和其他朋友星期四先回来了。开始的时候,我也想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可是在米子的一个大学同学打电话来,说无论如何想和我见一面,叫我顺便过去一趟。所以我就打算一个人往米子去了,但是宫津说他和我们是同一方向,硬要送我们一程……”
“宫津的老家是哪儿?”
“鸟取。是家好大好大的旅馆,我们就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
笙子说到这,轻轻捋了一把前刘海垂下来的头发。瞬间,耳后根处露出了白皙的肌肤,但随即又被垂落下来的头发盖住了。
“然后,望月他们从出云乘列车回来,宫津开车把我送到米子,跟朋友见了一面。”
若是仅仅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伊织拿起酒瓶往笙子的杯子里斟了一杯酒。
“我可一点儿也没有介意啊。”
“那样就好……”
“后来呢,几时回的东京?”
“星期六。”
比起与宫津两人单独相处,伊织更关心的是笙子回到东京后,为什么没有马上给自己打电话。
“我星期六出去打高尔夫了,不过星期天晚上就回到公寓了。”
“我是很想打电话的,可是……”笙子看着快要溢出来的酒杯,停顿住了少顷。侍者又端上来鲜奶炖蔬菜,可桌上的肉还有一大半没吃掉。
“可是什么呀……”伊织催促道。
笙子又捋了一下头发,然后说道:“我总觉得,打过去会影响您的。”
“怎么会影响,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哩。”
笙子小心翼翼地竭力解释,看来伊织已经不再有任何怀疑了。假如她的心真的离我而去,就不会这样拼命解释了,或许是因为点滴误会,她才和宫津一同去旅游,但她的心仍然在我这边。想到这里,伊织终于安下心来,他又叫了瓶中国黄酒。
笙子喝不来黄酒,但加入少许砂糖后,她尝试着喝下一口,随即说了声:“挺好喝的嘛。”她的脸上终于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喝过黄酒,最后端上来的米饭只有伊织一个人吃。走出餐馆,已经是九点钟了。依旧夹带着湿气的南风,一直吹进行人稀少的大厦旁的小巷里。
伊织来到大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吩咐司机朝青山的公寓方向开去。
“宫津是家里的长子吧?那么大一间旅馆,他就没想着子承父业啊?”
“他好像还有一个妹妹。”
伊织记起来宫津曾经想辞职,但后来又改主意了。他家里拥有不菲的资产,即使辞了工作也不至于囊中羞涩,但看起来他还是想在建筑这个行业发展。
“他又跟你说起结婚的事了吧?”
伊织本想尽力装得轻松随意些说的,但笙子的表情还是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果然说了啊。”
“可是,我没有兴趣呀。”
“不过,也说不定是桩好姻缘呢。”
“所长是觉得我应该结婚吗?”
“哦,不是这个意思……”
说来奇怪,就在刚才,伊织还在嫉妒地想,宫津会不会向笙子发起求婚攻势,可是听到笙子说没兴趣,却又觉得有些惋惜。也许这便是男女间一旦对方离去就想死命拽住,而如果得知对方不想离去则又不当回事,听之任之的微妙的内心冲突吧。
夜里的街道上很空畅,不用五分钟就到了公寓。下了车伊织当仁不让地走在前面,笙子默默地跟在他后面。打开门,一进到屋里,伊织随即抱住了笙子。笙子没有思想准备,向后退缩着,但随即安静地将嘴唇与伊织的嘴唇合在了一起。
记不得与笙子已经多久没有接吻了。上回见面,尽管做爱了,但似乎也没有接吻。不知道是不是男女相处久了、关系递进了,就会省却掉接吻这回事情,还是这只是男人的怠慢?不管怎样,与笙子久违的接吻顿时唤起了伊织的新鲜感,他拥着笙子朝卧室移步而去。
与笙子叠臂交股早已不是头一回了。自从两人亲近以来,四年岁月过去了,做爱的次数多不胜数,如果单从做爱的角度来讲,笙子恐怕是排第一位的。
但是走向床笫的时候,笙子还是带着某种刻板拘谨。
卧室里很暗,只有些微从敞开着的门透进来的灯光,在门口形成一个亮白的锐角三角形。靠墙而站的笙子勾出一个隐约的轮廓,脸上的表情一点也看不清楚。
伊织静静地站立在笙子面前,他一只手搭在笙子的肩上,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衬衣纽扣。笙子毫无反抗地倚着墙壁站在那儿,由着他来。
衬衣的纽扣被解开三粒,伊织停住了,他将右手探入笙子衬衣内,绕到背后,解开了乳罩的褡扣。笙子的胸部不大,伊织曾经问过一次,回答说是A罩杯。脱去乳罩,再解掉剩下的衬衣纽扣,伊织的手又移向裙子上的腰带。笙子平时多穿紧身裙,配以各式各样的皮腰带,但是皮腰带的扣子样式大致容易掌握。伊织摸索着用手指摆弄,不一会儿便解掉了,然后拉开侧旁的拉链,触到了稍稍突起的胯骨。这时笙子身体微微扭动了一下,但伊织毫不理会,顺势将裙子和连裤袜一起褪下。
黑暗中,伊织显得手忙脚乱,忽而亲吻笙子的嘴唇,忽而亲吻笙子的乳头。而笙子则轻倚在墙上,像个圣女似的笔挺地立着。
被脱去衬衣、裙子褪至脚面的笙子身上只剩一件贴身衬褂。在将手腕从衣袖里穿出来、脱下衬衣的时候,笙子稍稍挣扎了一下,因此衬褂的肩带这会儿已从肩上滑下,整个胸脯露了出来。
伊织喜欢笙子只穿衬褂的样子。虽然已经二十八岁了,但是笙子身上还保留着少女的气韵,不知经历过几度爱抚、几番云雨,但她的身体仍没有完全成熟,依旧潜藏着几分稚秀,比如略坦的胸、扁平的下腹、一只手就可轻松绕回揽入臂弯中的臀部、从纤细的脖颈到胸脯起伏不兴的线条等。
无论对她做什么淫亵、粗暴的举动,她那清新稚秀的样子都不会被损毁。一件洁白的衬褂,能够挑起男人所有的欲念和激情。伊织用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凝视着面前的圣女形象,然后再次将嘴唇贴紧笙子的嘴唇,同时右手悄悄探入笙子的大腿之间。
刚才褪裙子时,伊织将笙子的连裤袜也一同褪掉了,现在衬褂下面已没有一丝寸缕,胴体纤细而匀称,肌肤细嫩而光滑。随着伊织的手朝上移动,衬褂的下摆被折卷起来。
或许是因为头轻抵在墙上接受亲吻的缘故,笙子似乎顾不上这些。但当伊织的手接近内侧腿根部时,笙子好像如梦初醒,两腿立时并拢了。见遇到抵抗,伊织停下手来,过了一会儿,又觑机伸手摸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笙子的身体似乎适应了这样的举动,渐渐开始迎合。终于,笙子的两腿微微张开,这一变化没有逃过窥间伺隙的伊织,他的手迅速贴了上去。笙子的下半身朝后退让着,但是伊织岂肯失手,他的手紧贴住柔软而温润的那片葱茏,像是屏住呼吸般静静地停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又想起来似的移动,慢慢地上下摩挲。
嘴唇被吻住,秘处被按着,笙子仍然只着一件衬褂,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里。乍看好像是被一个壮男欺凌,正在受难的弱女似的,但裹在衬褂里的身子,不知不觉中,合着手指的上下摩挲开始扭动起来。
伊织曾经故意使坏,激情高涨途中突然停顿下来。每逢这种时候,笙子下身便会微微震颤着,扭动着,却并没有进一步的要求。
假使同样的举动放在阿霞身上,她一定会轻声发出嗔怪,或者摇着头、做出不快意的样子。这也是阿霞和笙子两人的不同之处,笙子无论怎样想方设法引导,她总是略显自持和克制,而阿霞则积极争取,甚至显得有些贪婪。
可是现在,伊织却没有心思恶作剧使坏。
因为他没有这份从容。
伊织已经是激情难抑。他脱掉自己的衣服,解开衬衣的纽扣。在他这么做的当口儿,笙子仍旧只穿着一件衬褂,倚靠在墙边。
“来吧……”
衣服脱掉后,伊织牵着笙子的手往床边走去。笙子刚迈开步,忽然觉察到紧身裙还缠在脚面上,于是她两只脚一先一后抬起来,将滑落在地上的裙子拾起,叠好。这个动作也与阿霞有所不同,阿霞是在伊织脱衣服的同时,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褪下,整齐地叠好。
自然,这里面不存在孰好孰坏之分。只不过,白天看上去同是正派、一丝不苟的女性,在承迎男人欢合的时候其态度还是大有差异,而这对于男人来说,却恰是欣喜玩味的地方。
事实上,两个人之间的差异还不止于此。伊织已经上床在等待,笙子也叠好了自己的衣物,却仍逡巡着没有上来。
明明知晓早晚是要上床的,但男人不催促一声“上来吧”便迟迟犹豫。阿霞一开始也是这样,但现在已经不会再这样,当脱得只剩一件贴身衬褂时,阿霞会一面喃喃着“可以吗”,一面以手遮脸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里。
“上来,快点……”伊织再次催促道。
笙子这才下定决心。她回头望了一眼透进灯光来的房门,关上之后,终于爬上床,与阿霞的自然流畅相比起来,显得有些唐突和迂拙。这与岁月的长短毫无关系,而是各自与生俱来的习性使然。
阿霞的自然流畅和笙子的迂拙唐突伊织都喜欢。尤其是笙子,相识四年来一成未变,这令伊织深深感服于她的天真和单纯。
对笙子,伊织从没有在床上要求玩些什么花样,一直是中规中矩、寻常不变的体位姿势。虽说两人结合已四年,照一般人的例子或许会追求些更加奔放刺激的形式,但他从未在笙子身上尝试过,因为笙子似乎不是那种类型的女人。笙子的身体娇小,但也不曾让伊织感觉到不满足,只要他积极地运动,笙子就会做出相应的反应,最后身体微微震颤着,流露出愉悦。
在这方面,笙子也不同于阿霞的圆通。伊织只要有所要求,阿霞便会极其自然地迎合,而且具有只要有所要求她随时可以接受的包容性。
或许这就是女性各自不同的气质、氛围吧,并非是因为阿霞年纪稍长,所以才富于圆通性和包容性。笙子即使上了些年纪,她还是不可能改掉她刻板拘谨的性格。
当然,这种刻板拘谨也正是笙子让伊织喜欢的地方。虽然有时也颇觉得她单调,但是从中却可以感受到一个女人的执着和专一。此刻,伊织就在索求这一印证,他期待着眼前这个娇小的身躯燃烧起来,直至发出微微震颤的那一刻。
但是,今晚笙子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笙子的身体不消说已经燃烧起来,但她的速度不像往常那样。以往总是伊织一步领先,笙子勉勉强强地追随于后,而今天却是笙子捷足先达,似乎她有些急不可耐,如渴骥奔泉一般。
看到笙子一反常态的表现,伊织有些困惑不解,他不明白笙子今天为什么会有如此举动。他的脑子清醒着。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在两人心满意足、短暂的安静过去之后。笙子紧紧抱住伊织,身子贴紧着一动不动,从平坦的胸部到凹凸不甚分明的腰部,几乎一丝缝隙也没有。
做爱之后的笙子有如此行为是极其罕见的。无论怎样云狂雨骤、怎样满足,云雨之后的笙子总像是为先前的行为感到羞怯似的,身体与伊织稍稍保持一点距离,屏息静气,一声不吭。而今天的笙子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怎么了……”伊织问道。
笙子不回答,过了一会儿,肩头抖动着,从嘴里漏出呜咽之声。
伊织一下子蒙了。刚才还烈焰腾腾,怎么突然间转喜为悲哭起来了?啜泣声虽然很小,但是肩头不时的抖动传到了伊织的胸前。
“到底怎么了?”
伊织又问了一句,笙子还是不回答,依旧在啜泣。伊织轻抚着披散在笙子抖动不停的肩头上的头发,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进入卧室一直到上床这个过程,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令他稍稍感到反常的是,两人身体交合的时候,笙子表现得前所未有的积极,让伊织颇觉不可思议,一瞬间还以为身体下面的是别的人。交合之后身体贴得紧紧的,这点也很罕有。
“发生什么事情了……”
当伊织再次问她的时候,脑海里掠过一个不祥的预感。他一面想不可能,一面迫切地想一究明白。
“是不是……”
隔了少许时刻,枕在伊织手臂上的笙子的头轻轻摆动着:“我老老实实向你坦白,只有一次,我和宫津……”
伊织轻抚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宫津和我亲热了……”
“……”
“对不起!”
说到这里,笙子又啜泣起来,哭得比刚才更加厉害,肩头和头发都随之抖动起来。伊织全身感觉着这抖动,却出人意料的镇定。
是因为心想不可能的预感竟然被击中了,还是因为伊织的感情还来不及跟上做出反应,总之,他姿势僵硬,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黑乎乎的卧室里天花板隐隐约约地浮现着,中央白色的塑料灯罩露出一丝灰白。
“我……我不想的,绝对真的!可是,宫津硬要送我一段路,把我送到旅馆……”笙子说罢,又将脸紧紧埋入伊织胸前,“求求你,请你相信我!”
笙子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伊织怀里,像一只小鸟偎在母亲粗壮的羽毛下寻求庇护一样,全身被伊织的臂膀守护着。
可是伊织只觉得这是一件与自己无缘的物体,虽然从胸脯到四肢紧紧贴在一起,但仿佛只是抱着一具没有血、没有体温的玩偶。
伊织被自己骤变的态度惊住了。当笙子突然向他坦告自己与宫津发生过一次关系后,他霎时间觉得笙子好像成了一个陌生人,他不知道怎样回答笙子,一时显得狼狈不堪。
然而,此时的身体似乎比大脑尤为张皇失措。那一瞬间,脑海里闪现出的是“果然如此”和“到底还是……”但是身体却不像大脑这般轻易地接受,之所以不肯轻易接受,是因为身体比大脑来得正直、忠实于自己。
伊织轻轻咳嗽一声,缓缓地将枕在笙子身体下面的胳膊抽出来,然后将身体从笙子身边挪开一些,仰面朝天躺着。
“你生气了?”
“哦,没……”隔了许久伊织才回答道。但随着这一声回答,“真讨厌”的感觉顿时遍布到了全身。
“可是,我真的是没办法呀。他说我要是不让他进屋的话,他就一直不回家……”
笙子的辩解,在伊织听来,就像是餐厅里隔壁餐台上的男女在说话一样,声音近在耳旁,却与自己毫无干系。
“我绝对不想那样子的,真的……”笙子说着说着又啜泣起来,“我心里很痛苦,越是痛苦,越想一五一十地向你坦白……”
“……”
“既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不能不声不响瞒着你,对吧?”
伊织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对不起。不过,我是爱你的,非常爱你……”
笙子将头抵在伊织身上蹭来蹭去,泪水落在伊织的胸前。伊织忍住没有去擦,仍然仰面朝天躺着。
“请你理解我。”
伊织心里对自己说,自己非常明白。笙子即使被别人夺去一晚,但她真正喜欢的仍然是自己,就是现在她也没有改变,所以她才会老老实实地主动告诉自己,向自己道歉。这些伊织非常明白,可是心里仍然有另一个自己,却不肯爽直地对自己说声“是啊,要理解她”。
黑暗中,笙子的啜泣还在持续着。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轻,变成了断断续续地抽抽搭搭,最后也停止了,只有肩头还间或地抽动一下。床上重又变得安静下来,安静得简直不可想象。
几点了?
刚刚笙子才向他坦白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自己这会儿竟只在意着时间。伊织觉得自己十分好笑,但还是仄起身看了一眼床头柜的台钟。
十点二十分。吃完饭回到公寓时是九点半左右,说明两人相聚还不到一个钟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自己的心情以及笙子的状态却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伊织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嘿……”
伊织一半像对自己说似的,支起了上半身。
“你干什么?”笙子急忙问道。
伊织不予回答。
“请等一下,你明白了吗?”
“……”
“你能原谅我的,是吧?”
伊织现在什么也不想回答。笙子被人夺走也好,宫津强迫她这样做也好,这些都与自己没关系。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刻不容缓赶紧离开这张床。
穿上睡袍,伊织走进浴室。
他看也没细看就打开莲蓬头,热水一下子喷出来,吓了一跳。调节一下水温,他将头伸到莲蓬头下,使劲儿搓着头和身子。反复几次,才关闭莲蓬头,用浴巾擦干全身。
他重新穿上睡袍,回到起居室,打开电视机,没有什么他特别想看的节目,但他也不顾,只是将音量开得很大,一边还喝着白兰地。
这时,笙子从卧室出来了。她穿好了衣服,头发也梳整齐了,可是哭过的眼睛周围微微肿着。
“给你泡杯茶吧?”
“不,不用。”伊织答道。视线却没有从电视机上移开。
笙子微微侧过脸,躲开灯光,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伊织恍惚地记得曾经看见过这样的光景。恋人被别的男人夺去,当恋人向自己告白之后,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男人接受了女人的坦白,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但还是难以轻言原谅;女人不知男人是否肯原谅自己,用半信半疑的表情望着他。是电视里看到过的情节,还是以前看过的老电影,又或者是小说中读到的故事?伊织甚至记得自己还曾想象过:要是自己遇到那样的情景又会怎么样?
此刻的情景正宛如那般。
伊织一面想着,一面在怀疑,现在究竟是他和笙子真的身处那样的状态中,还是一个无稽的梦?
就这样过了数分钟,等到电视中插入广告时,笙子站了起来。
“那么,我回去了。”
心里想留住她,但是伊织找不到适当的词语说出口,只好也跟着站起身来。
“对不起。”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笙子喃喃说道。她的表情仿佛心中一块疙瘩终于吐出来了似的。
“那我走了。”笙子又说了一遍,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伊织,像是在期待伊织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在笙子的凝视下,伊织伸出手按住笙子的肩膀,淡淡地说道:“我送你回公寓。”
“不用了,现在时间还不晚。”
伊织点点头,同时也不明白自己的态度为什么又变得如此温柔:“那好,你小心点……”
两人面对面站立着,笙子眼看又要哭出来,伊织于是将手从她肩头收了回来。
笙子用一只手遮在眼角,避开光线:“明天上午十一点,东京大学的宇土教授要来拜访您,下午是东营工务店的村上先生……”
“知道了。”
伊织又点了点头。笙子此时终于露出笑容,是一种天真纯洁的笑容,让人不会想到,就在刚才,她还向恋人坦白过自己被其他男人夺走一晚的事情。
“晚安。”
笙子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望着她单薄的肩膀和瘦小的臀部,伊织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宫津的脸孔。
这肩头和腰被宫津抱过……
这么胡思乱想着,笙子穿好鞋子转过身来:“再见!”
笙子走出门口。细细的鞋跟敲击着走廊地面发出“咯咯”的声响,渐渐远去。待声音完全消失后,伊织关上房门。
回到屋里,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被风吹拂起的女性内衣的广告。
伊织走进厨房,喝了口凉水,然后回到沙发上坐下。此时,他感觉自己有种非常奇妙的心情,既好像疲惫不堪,又好像因此而异常兴奋。他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于是点起一支烟,将杯子里剩下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果不其然……”
伊织一个人自说自话地喃喃着,又一个人自说自话地点头。现在回过头来看,旅游归来的笙子的态度,还有宫津的样子,都有些异样。假使自己留点心的话,应该可以觉察出不对劲儿,但自己竟没有觉察到,只能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当然更粗心大意的是,根本不应当同意笙子去旅游,笙子来向自己请假的时候,只要坚决地说声“不行”,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或者在她动身出发前的晚上告诉她说“不要去”,也应该来得及。可自己偏偏想要显示出某种理解和宽容,假装超然,赌气想笙子愿意去就随她去吧,即使失去笙子也无所谓……就因为自己逞强装硬汉,结果才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还有,笙子为什么会让宫津得手?她自己说是宫津死乞白赖强行进屋的,可真的想防一把的话自然能防住,再说,因为她本身有了让宫津可以进屋的空子,宫津才能够得手。
虽然伊织理解笙子向自己坦白的心情,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似乎并没有对宫津有什么非难,这让伊织有点不舒服。如果她真的痛恨宫津,难道不应该表现出更多的懊悔,甚至想到向对手复仇吗?
也许,对笙子失身于宫津,他确实怀恨在心,但是笙子对他的一往情深,他还是蛮欣赏的吧。正因为过于天真、放松了警觉,事情所以才会如此。
“太过分了……”伊织喃喃自语道,但随即脑子里在强辩道,“可是……”
笙子外出旅游的时候,自己和阿霞在酒店里偷戏云雨。要说过分,自己也一样。
话说起来,笙子突然间想起外出旅游,也是因为感觉到了阿霞的存在。
菖蒲对睡莲燃起了嫉妒之火,而点燃这把火的,却是自己。
“真弄不明白……”
伊织叹息一声,又往玻璃杯里倒了一杯白兰地酒。
[1] 盂兰盆会:阴历七月十五日举行的一种祭祖习俗,原为佛教仪式。相传释迦牟尼弟子目犍连为使生母摆脱饿鬼道而设“盂兰盆会”救出生母。公元五世纪,《盂兰盆经》传入中国,六世纪初,梁武帝时代开始仿行,后盛行中国。七世纪中叶传入日本,现已成为一个民间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