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月份奈良的汲水节刚结束,春天立刻就降临到了京都的大街上。汲水节结束后,接下来还有十三岁的孩子去参拜岚山法轮寺的空藏菩萨,嵯峨释迦堂要举行火把节,二十七、二十八两天是祭奠利休的日子。至此,京城的三月就结束了。
利休的忌日结束后的第二天,吉冈出院了。这天是星期六。算起来,从十二月中旬到现在,吉冈差不多住了三个月的医院。
吉冈出院的前一天,多纪去看望他。他看上去稍微胖了一些,气色也很好,很精神。
吉冈是个老实人。他低着头歉疚地对多纪说:
“这么长时间,一直让你担心。医生说从四月开始,要活动的话每天可以活动半天时间。所以我想请求医生让我出院。”
“不要这么着急。要好好静养。”多纪劝他说。
也许是吉冈休息的时间太久了,他有些不乐意似的,说:
“我已经不需要再这样住下去了。”
说实话,吉冈刚倒下时,多纪曾担心今后的情况。但过了年后,公司的运转基本顺利,二三月份夏扇的订货情况还可以。看样子照此下去,挂历的损失还不至于给公司造成太大的伤害。
当然,这背后与武藤的融资也是分不开的。
武藤后来还打来过两次电话。但每次他打电话来时,多纪都因为有事而没能和武藤说上话。
“看样子多纪小姐很忙啊。那我回头再打电话来吧。”
也许是性格的原因吧,武藤每次都出人意料地淡然地挂断电话。这反而让多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她又不想主动去见武藤。
不知为什么,多纪打从认识了柚木,对其他男人几乎毫不在意。
多纪对异性的心思都集中到了柚木身上,使其他男人没有了插足的余地。
奇怪……
多纪确实感觉自己近来有些不可思议。不要说是一个月,自己好像每天都在发生变化。自己变化之明显,甚至使她觉得人活着就应该时刻发生变化。
那之后,柚木也频繁地给她打电话。多时每天都打电话来,少时也隔两天必打一次电话。柚木通常是夜里过了十一点后打电话到家里来。因为过了十一点,森子和安代都回各自的房间去了。这时,多纪就把电话切换到自己的房间里。
“喂,我是多纪。”
每次多纪拿起电话都会先说这么一句话。夜晚很少有人打电话来。所以,这个时候的电话,十有八九是柚木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柚木像是害羞,又像是有些难为情地说:“啊,这个……”
“你现在在哪里呀?”
这也是多纪的一句口头禅。
柚木有时说“是从学校打的电话”,有时说“从家里打的电话”。当柚木说“从学校打的电话”时,多纪心里就觉得踏实。她会对柚木说:“还没回家呀。还是快回家休息吧。”
多纪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希望柚木就那样一直留在学校里。
当她听到柚木说是从家里打的电话时,心里就立刻感到不安起来。
有一次,多纪问柚木说:“你太太会不会听见你打电话呀?”结果,柚木有些生气地说:“你不用操心这事儿!”
多纪有许多担心的事情。不知道柚木的书房是不是离客厅比较远。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把电话切换到书房里呢?万一自己和柚木的谈话被他妻子听见了,那柚木的情况就会更加糟糕,那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保持不下去了。
虽然多纪觉得既然柚木打电话来,那就没必要担心被他妻子知道,但她心里仍然不踏实。
不过,眼下的多纪倒是从这样的提心吊胆的偷情电话里感受到了人生的乐趣。
三月中旬的一天,多纪第一次主动往柚木家里打了电话。
当时,多纪被一个压花工匠盛气凌人地发了一通牢骚,心情很坏。
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工匠越来越难使唤了。但唯有这个工作离不开工匠。对方正是由于这一点才对她发牢骚的。而且,对方很傲慢,觉得多纪是个女老板,不把她放在眼里。
多纪和对方谈了很长时间的话,一个劲儿地安慰对方。渐渐地多纪委屈起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辛苦。现在,柚木是多纪唯一能够自由倾诉心情的人。多纪几乎每天都要向柚木倾诉自己的心情。因此,柚木对多纪的厂子里的情况就渐渐熟悉起来了。
这天,多纪一直在等柚木的电话。十点多时,她想柚木也许不打来了。于是就往学校打了个电话。
她请接线员把电话转到了柚木的房间,但始终没人接听。听着电话里单调的嘟嘟声,多纪格外恨起柚木来。
无论对方打来多少电话,如果关键时刻想说的话说不成,那电话打得再多也没意义。现在自己心情不好,想和他说话,而他却不接。
是不是自己的心情让他无法理解呢?
多纪在纸上的同一个地方反复地写“柚木”两个字,然后又在上面画了许多×,并且嘴里不停骂着:“浑蛋!浑蛋!”
多纪越是无法和柚木说话,就越是想和他说话。此时,哪怕是柚木的一句安慰的话,就会让多纪的情绪稳定下来。相应地就会有明天工作的勇气。
总之,多纪想听到柚木的声音。
柚木曾告诉多纪,他不在学校时可以往他家里打电话。
多纪问他:“万一你太太出来接电话怎么办?”
柚木说:“让她叫我一声就行了。”
不知道柚木说这话是因为胆大,还是因为镇静。总之,多纪不想往柚木家里打电话。可唯独这天,多纪实在想听到柚木的声音。想叫柚木安慰她一下,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也好。
时间过了十一点。多纪下决心拿起了电话听筒。号码还没拨完,她又把电话听筒放了下来。
多纪担心柚木的妻子会接电话,还担心柚木已经睡下了。
想到这些,多纪想放弃了。但过了几分钟她又拿起了电话。这次她一口气拨完了电话号码。
多纪心想,要是响三次铃声那边没人接,就挂断电话。深更半夜,电话铃响三次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吧。
一声,两声。多纪把电话听筒贴在耳朵上,屏息数着里边的铃声。铃声刚响过第三次,突然传来对方“喂喂!”的声音。
是柚木的声音。
多纪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这一声,像是惊喜,又像是叹息。
柚木问多纪说:“出什么事了吗?”
“不……”
多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调整了一下握电话听筒的姿势。
这是多纪第一次往柚木家里打电话。她不知道万一柚木的妻子出来接电话,自己该怎么说。是说“打错了”呢,还是挂断电话呢?脑子里还没考虑好,她就开始拨电话了。
“现在和你说话方便吗?”
“当然。”
不知是因为柚木的书房是封闭的,还是因为他妻子不在家。柚木说话的口气和在学校打电话时没什么不同。
开始时多纪还担心柚木的妻子会听见他们说话,可说着说着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和往常一样,两人交谈的内容,从公司到京都,漫无边际。
即便如此,想起柚木的妻子在家,说了十来分钟后,多纪就把电话挂断了。但从那以后,多纪开始时不时地往柚木家里打电话了。
当然,仅限于往大学打电话柚木不在时。
多纪想,也许这个时候柚木会接电话,但又觉得也不能排除柚木的妻子接电话的可能。想到这里,多纪决定不给柚木打电话了。
转念一想,多纪觉得即使自己不打电话过去,也许柚木会打电话的。
通常这样再等一会儿,柚木的电话就会打过来。但也并非总是这样。
今晚非常想和柚木说话。心想,哪怕只是一句“喂喂!”也行。但柚木就是不打电话来。
虽然多纪觉得因为没事先和柚木约好,所以他不打电话过来也没办法。可等着等着,她又觉得好像真的约好了似的。
慢慢地,多纪生起对方的气来。
过了十二点后,多纪对自己说“他不会打电话来了”。于是她只好作罢,上床睡觉。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有过两次。三月中下旬的一天,快半夜二点时,柚木给多纪打电话来了。
半夜里电话机响了起来,这是很少有的。因此,多纪吓了一跳,慌忙拿起了电话听筒。
“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月底去你那里可能有些……”
柚木话说到这里停住了。
“是不是来不了啦?”
近来,仅凭柚木说话的语气,多纪就知道他要说的意思。
“我工作上时间安排得太紧,实在无法去你那里。”
从柚木说话的声音看,他好像精神不太好。
多纪本来就有一种预感。一月来,二月来,明摆着三月再来有困难。即便是能来,肯定是很勉强。
柚木来了,自己当然高兴。但如果来了觉得很痛苦,那也可以不来。无论自己多么想见柚木,多纪也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
“忽然有件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就抽不出时间去你那里了……”
“你不必在意我。反正你四月份要来的嘛。”
“下月十日我去广岛。到时候……”
“那时樱花也开了。我等着你。”
如果柚木不能来是由于家庭的原因,那多纪会感到很痛苦。但如果说是因为工作,多纪是可以理解的。虽说因为工作不能来见她不是什么好事,但她是可以想得开的。
虽然柚木在电话里告诉多纪说,期盼已久的幽会泡汤了,但多纪觉得能听到柚木的声音,心里就有一种暂时的满足感。
和柚木通电话的感觉,一时间像波涛一样冲击着多纪的身体。
因为在电话里听到了柚木的声音,那天晚上多纪睡得很好。可一觉醒来,幽会前漫长的等待而产生的寂寞感再次占据了多纪的整个大脑。
如果两人都住在京都,即便有工作,也可以多见上几次面。
多纪仿佛现在才感觉到东京是那样遥远。因为有电话这样方便的通信工具,所以和柚木通电话时,一时觉得彼此离得很近。可实际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丝毫没有缩短。
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离自己那么远的人呢?
每当多纪想到这些,心里就觉得很悲伤。偌大的京都也有许多男人,可为什么自己偏偏爱上了柚木这样的男人呢?
早点意识到两人离得太远就好了……
想着想着,多纪觉得这一切都是柚木的错。她忘记了是自己爱上了柚木,反倒怨恨起柚木来,觉得是他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从前见到男人不太动心的女人,如今整天满脑子想的就是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柚木温柔的爱抚,不是柚木教给她那么多花样,多纪也不至于会这样。多纪原本可以成为一个比男人的规规矩矩更胜一筹的女人的。
虽说爱是男女彼此之间的问题,但点火,并让火越烧越旺的是男人。虽说双方都有责任,但让女人发狂的是男人。这是多纪心里挥之不去的切身感受。他让自己发狂到这种程度,却打个电话,说不来就不来了。这未免也太卑怯了。
从三月中下旬开始,品子又开始来公司打工了。说是从三月初到四月十日,学校要放差不多一个月的假。
平时就很悠闲,还要放春假。这让人感到大学里的学生好像一年到头都在玩一样。
当然,要让品子说,大学也有大学的难处。尤其是今年,品子面临大学毕业,说是必须写毕业论文,没太有机会玩。
多纪对品子说:“那就放松一些,享受一下大学的最后一个春假吧。”
而品子却说:“正因为是最后一个春假,才来打工的呀。”
看样子,品子是打算春假时攒些钱,以便夏天去国外旅游。
从森子那里也可以要到一部分钱,但品子想尽可能靠自己的能力去挣钱。这也许正是品子的性格吧。
“姐姐这里虽然工钱不太高,但工作比较轻松,挺好的。”
这些话通常在别人是很难说出口的,而品子却不经意地就说了出来。
给品子的工钱是参照一般的打工工资标准,按小时计算,一小时四百日元。她的工作是进行简单的发票整理、帮忙做产品的包装。工资也不算低,但近来也许有些地方给打工的学生开出的工资要高一些。
“请你原谅。给你开的工资标准大体就是这样。”
“不不,没关系的。工作比较容易做,我挺满意的。”
品子放寒假时曾在这里打过工,已经基本掌握了工作的要领,而且和工厂里的员工也很熟。
可是,当听品子说还想来打工时,多纪还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月份,因为产品销售不景气,厂子里的活儿并没有忙到需要找人打工,没人来打工也没关系。品子倒是有点不请自来的感觉。
这话,虽然多纪没有明说,但品子也基本上能感觉出来。她一本正经地对多纪说:
“比起坐办公室,我更喜欢跑动。所以打包啦,发货啦,我什么都可以做……”
总之,厂子里添品子一个人打工问题不大。虽然生产不太景气,但工厂基本上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转。
多纪从品子那里听到奇怪的消息,是在四月一日的愚人节这天。
这天,工厂工作结束后,多纪正准备收拾一下回家。这时只听品子说:“姐姐,我能进来吗?”说着,品子若无其事地走进了经理办公室。
“没关系。进来吧。”
“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想和姐姐说说话……”
“来,坐下。”
在工厂里,品子很少主动和多纪搭话。因为地方狭窄,两人偶尔在走廊里碰面,也只是相互微笑一下,或交换一下眼神,几乎没有停下来交谈过。
虽说两人是姐妹关系,但在工厂里,一个是经理,一个是临时工。因此,两人过于亲密,就显得不太对劲儿了。
这方面,双方都很注意分寸。如果确实有话要说,可以回到家再说。所以,用不着特意在很显眼的工厂里说。
而品子今天却很少有地主动来到了经理办公室。
“姐姐,回去时,途中往其他地方去吗?”
“不,今天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是吗?那姐今天能陪我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
“那我先到楼下等姐姐。”
不知道品子今天哪儿来的好心情。总之,多纪已经很久没有和品子两个人上街了。细想起来,这好像是第一次。
多纪整理完桌子上的文件,然后穿上了外褂。
“我先走了。让您受累了。”
多纪向留下来工作的员工打了个招呼,然后朝门口走去。走出工厂的大门,看到品子在工厂旁边的商店门口和小田说话。
多纪每天早晨都是乘小田的车去工厂。但回去时,只要没有事,她就不坐车。
看到多纪,小田先是脸一红,接着给多纪鞠了个躬。
多纪朝小田说了声“你辛苦了”。
听到多纪的声音,品子朝小田扬了扬手说:“那,回见!”说罢朝多纪跑了过来。品子对多纪说:
“他说如果你愿意,他可以用车把你送回去。”
“又不是工作,这不太好啊。”
“我觉得这没什么。”
“不说这个了。你想去哪里呀?”
“姐姐,你请我吃饭好不好?”
“没问题呀……”
“那我想吃‘键善’的葛粉羹。”
两人在五条街上了出租车。
到了四月,白天的确变长了。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可天还很亮。感觉空气里充满了春天融融的暖意。远处可以看到朦朦胧胧的比叡山的山脊。
坐进出租车后,品子问多纪:
“姐姐,你吃葛粉羹吗?好久没吃了吧?”
“说哪里话。前不久还吃了呢。”
“陪你去的那个人是东京来的吗?”
“你胡说什么呢!”
“我只是有那种感觉。”
品子看着车窗外吐了下舌头。
多纪想,品子没有直接接过柚木打来的电话,怎么会知道柚木是东京人呢?是不是因为多纪去旅店,有时打电话时间太长而被她看出了破绽呢?但是,尽管如此,品子是不可能直接知道自己和柚木的事情的。
难道品子是从安代的只言片语中觉察出来的?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品子这样想,也许安代和森子也在一定程度上看出了自己和柚木的关系。
“姐姐,你不高兴了?”
多纪朝品子微微笑了笑说:
“没有。”
不能被比自己年轻的妹妹牵着鼻子走。
车在四条街的南侧停了下来。马路斜对面有一堵红墙,墙上写着“一力”。时间是傍晚六点多,狭窄的道路上挤满了行人。
“键善”的一楼摆放着茶食、羊羹等。座位在二楼。两人从狭窄的楼梯登上二楼,在靠里边的座位上面对面坐了下来。
品子对服务员说:
“来两份葛粉羹。”
说罢,品子把身子探到桌前上对多纪说:
“说实话,我特讨厌和姐姐一起走路。大家都盯着姐姐看,真让人受不了。”
“哪有这事儿啊……”
品子用眼神指了指坐在斜对面的男子说:
“可是,坐在对面的人在一个劲儿看姐姐呢。”
男子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像是个工薪人员。从多纪和品子一进来,他的确一直在看多纪。
“他看他的。别管他。”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涂成黑色的多层葛粉羹。
品子立刻打开盒盖说:“我吃了!”
葛粉羹的第一层是黑色的蜂蜜,下面是漂着葛粉的冰水。
品子告诉多纪说:
“这东西虽然很甜,但它是蜂蜜,吃了不会太发胖的。”
品子啜着葛粉羹又对多纪说:
“真好吃。我说,姐姐,你觉得小田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
“姐姐不知道吗?”
品子抬起头,面带惊讶地说:
“说实话,小田很喜欢姐姐的。”
“喜欢我?”
“姐姐没注意到吗?”
“怎么可能呢。真可笑。”
“为什么?”
“可是,他是金泽的小田先生托付过来的,而且还比我小了五岁呢。”
“虽说比姐姐小,但他喜欢你也没什么奇怪的。”
“别再说这些可笑的事儿了。”
“可是,姐姐,你真的不知道他喜欢你吗?”
“我当然不知道。都是你在瞎想。”
“不是我瞎想。是真的。”
说罢,品子放下了筷子。多纪看着表情有些郁闷的品子,便问她: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不喜欢小田吗?”
“我哪有这事儿啊。”
“可是——”
“我只是发现他喜欢姐姐,所以才告诉姐姐的。姐姐倒扯到我身上来了。真是的。”
说着,品子用力盖上了葛粉羹的盒子。
从店里出来时,多纪想起了品子和小田在一起说话的情景。看到多纪走过来,小田一下子脸红起来,而品子说:“那,回见!”
细想起来,多纪曾多次看见品子和小田在一起。小田每天来接多纪时,也经常在门口和品子说话。
说不定品子是因为喜欢小田才来工厂打工的。
多纪对品子说:
“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你不必在意我怎么想。”
“不是我在意姐姐怎么想,我只是告诉姐姐一声。”
要强的品子就是不说喜欢小田。
可是,假如真的只是告诉多纪关于小田的事儿,话说得不至于这么热心吧?虽然品子嘴上说不在意,但她说话的语气里还是透出她在意多纪的想法。
多纪对品子说:
“说实话,我对小田没有丝毫的想法。即使像你说的那样,小田对我有好感,那也仅此而已。”
“姐姐的话是真的吗?”
“这事儿没必要撒谎。”
多纪丝毫没有破坏品子恋爱的念头。被品子这么一说,多纪倒也发现品子和小田年龄相当。如果彼此有意的话,也许两个人结婚挺好的。
“可是小田喜欢的是姐姐你呀。”
“这都是你瞎想出来的。重要的是,如果你喜欢他,就要勇敢地冲上去。”
多纪忽然觉得品子很可爱。心里爱着一个男人,并为此而苦恼。那副认真劲儿,显得既年轻又可爱。
“我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我说嘛……我早就觉得姐姐心里有了男人。只是没有问过姐姐,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反正不是小田。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是东京的吧?”
“……”
“妈妈说,姐姐喜欢的是一个叫武藤的人,可我一开始就觉得不是。”
“妈妈跟你说这话了?”
“上次我问妈妈。妈妈说,可能姐姐迟早要和他结婚的……”
“这怎么可能呢?”
也许和一个只见过两三次面的男人结婚。这话说得也太随便了。虽说是自己的妈妈,但说话这么随便,多纪还是觉得不舒服。
“我和武藤只是工作上的交往啊。”
“那,和东京的那个男人呢?”
“这个……反正我和小田是没有关系的。”
“那,姐姐能不能支持我和小田交往呢?”
“那当然。”
“太好啦!”
虽然开始时说话绕着弯,但品子毕竟年轻,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两人结完账来到外边时,春天的傍晚已经暗下来了。四条街的拱廊上挂的纸罩蜡灯已经点上了。
走在拥挤的人群里,品子问多纪:
“姐姐,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你不回家吗?”
“我有个约会。”
“是吗?那我们在这里分手吧。”
品子点了点头,往鸭川方向走去。但她马上像是改变了主意,回过头来对多纪说:
“我说,姐姐!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你是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要见的人就是小田呀。他在前面不远的叫‘生活’的茶社里等着我呢。”
也许从工厂出来时,品子和小田谈的就是这个约会的事情。
“特意商量好的约会,就你们两个人不是很好吗?”
“可是,要是姐姐去的话,小田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不知道品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去见自己喜欢的男子,没必要把多纪也带去。
“小田说,也许我能把姐姐带去。不然,他会感到失望的呀。”
“小田在等你一个人去呢。”
“是吗?”
看样子,品子还没有自信。走在人群里的品子歪着头,从侧面看去,她脸上充满了恋爱中的女人的喜悦和不安。
多纪在街道的拐弯处停住脚步,对品子说:
“那,我走了。代我问小田好。”
“我说了些可笑的话。姐姐不要在意啊。”
多纪淡淡地笑着说:
“嗯,我很高兴的。”
说罢,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品子像是说再见似的朝多纪挥着手融进了人流里。
目送走了品子,多纪对驾驶员说:“去若王子。”
小田真的对自己有好感吗……
坐在车里的多纪呆呆地想着。即便小田真的喜欢自己,那也无非是一个年轻男子偶尔对一个比自己大的女子所抱的淡淡的思慕而已。大概仅此而已吧。
虽然观赏樱花的最佳时间每年都有所不同,但在京都,观赏樱花的最佳时间是四月十日左右。每当这时,从圆山到东山,从平安神宫到皇宫,所有的樱花一齐盛开。
接下来,樱花逐步北上,从八濑、大原、御室到鞍马口相继开放。整个四月份,几乎到处都是樱花。
而今年的樱花,大概是由于三月份的寒流吧,感觉比往年稍微晚了一些。若王子家的院子里的樱花也不例外。
和品子在外边见面的第二天,多纪在院子里转着看了看。发现大门附近的属于早开品种的五棵彼岸樱也刚刚开始绽放。
早晨,当小田开车来接多纪时,她对小田说:
“看情形,樱花到下周末才能盛开。”
坐进车里后,多纪问小田:
“你去哪里赏樱花啊?”
“要说去哪里赏樱花,去年也就到圆山公园一带转了转。”
“去那一带赏樱花的人,成双成对的比较多吧?”
“这个,是啊。”
多纪的话是暗示小田,是不是和品子一起去的。可小田并没有特别的反应。
昨晚和品子分手后,不知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多纪想问问小田,但还是忍住了。
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两个当事人去处理吧。至少从昨晚品子的情况看,她和小田之间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多纪到达工厂时,吉冈已经来了。他显得很精神,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人。
正直的吉冈规规矩矩地给多纪鞠着躬说:
“请允许我从今天开始工作。请您一如既往地多加关照。”
“你真的痊愈了?”
“川岛医生说看我的肌肉就像是四十来岁的人。”
即使肌肉是四十来岁,但关键的肿瘤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复发。病人并不清楚肿瘤什么时候复发,正因为这样才更让人担心。
吉冈对多纪感叹说:
“还是不怎么景气呀。”
看样子在多纪到达之前,吉冈已经看了订货单和账本,了解了最近的产销状况。
制扇厂因为是提前一年左右订货,所以经济不景气的反应出现得比较慢。但尽管这样,从去年年底开始,其影响已经逐渐开始显现出来。
虽说目前订单金额还勉强与去年持平,但已经出现了两三处订购量减少的地方。
“高级产品的订购量下降了。”
吉冈拿着订单嘟囔着。近来舞扇和装饰扇等高级产品的需求的确下降了。
订单不理想,不仅仅是辻村,整个制扇业都存在这个问题。但这似乎反而激发了吉冈的斗志。
总之,吉冈的复出使多纪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吉冈对多纪说:
“我住院期间,工人们没少去看我。我去那里转转,向他们表示一下谢意。”
看样子能干的吉冈一刻也闲不住。
多纪劝吉冈说:
“请不要太勉强,差不多就行了。”
吉冈出去了,屋里剩下多纪一个人。
温暖的阳光从朝东的窗户里照进来。冬天可以看得很清楚的山,由于春天的雾霭,看上去朦朦胧胧的。
多纪看着月历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是四月二号……”
她听柚木说,他四月十号去广岛参加学会。那天是周四。学会开三天。应该从星期天开始有空闲。
离和柚木见面还有十一天。
上次与柚木见面是二月初,自那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见柚木了。差不多快两个月了。
虽然这期间柚木给多纪打了许多电话,但分别得也太久了。
难道我这一生都要这样在等待中度过吗?
多纪经常有放弃柚木的念头。无论如何柚木是个有妻子的人,又远在东京,不管怎样求他,他也不会轻易和自己结婚的。
即使一直这样等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只能是自己的年龄一年年增加,最后变成一个老太婆。
嵯峨野的叔叔和叔母不停絮叨的也正是这事儿。
他们只要一见到多纪,就说:“快找个合适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还说,“你现在是最漂亮的时候啊。”如果母亲活着,说不定比他们更絮叨。
也许由于隆彦出事,越发让周围的人担心了吧。
被叔叔他们这样反复地说,多纪忽然也觉得应该找个人结婚了。
也许到了这一步,该考虑结婚了……
多纪有些心里发虚了。
她觉得一个女人,要是有个人在自己身边,从而终身有依靠,该是多么幸福啊。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她一时又想不出一个明确的对象。虽说也想得起过去相过的两三个男人的模样,但总觉得很生疏。不想自己主动去和他们谈对象。
嵯峨野的叔母说:“即便开始不太喜欢,但结婚后自然会习惯的。”但不知是不是真的那样。
用槙子的话说,这种走一步说一步的做法是不负责任的。
要结婚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与一个不喜欢的人朝夕吃住在一起,还要负责洗他的内衣,太痛苦了。
以“慢慢会习惯”这样的理由,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太惨了。如果这样,自己将会过得很窝囊。
既然指望不上隆彦,那多纪今后就必须作为辻村商店的接班人生活下去。
吉冈等店里的老人们是反对多纪嫁到别人家去的。他们似乎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以多纪为核心,保住“辻村”这个牌子。
这样的话,多纪就得招上门女婿,但这样一来,男方就更难找了。
干脆不招上门女婿,也没有财产,这样也挺好。但这样草率的做法,反而会使事情复杂起来。
说实话,多纪本无所谓。假如有喜欢的男人,那么就嫁给他,根据情况抛弃手头的商店也可以。如果那个男人想经营这个店,也可以全部交给他经营。
多纪没有像吉冈他们说的那样,非要招个上门女婿。
“辻村”这个牌子固然重要,但为了保住这个牌子而牺牲自己,太难以接受了。自己是自己,她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下去。
然而,一旦回到现实中,多纪就会打退堂鼓。
正因为这个家有悠久的历史,所以嵯峨野的叔叔和叔母、山科的亲戚、吉冈等店里的人,以及森子、安代她们一起对多纪胡乱地说个不停。不愧是个老店,争执起来也与众不同。
面对周围七嘴八舌的意见,多纪听着听着就厌烦起来。于是,只要不太过分,多纪就让他们说去。每当话题扯到结婚,周围的人就对多纪说个没完,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一方面,多纪对结婚的事儿不上心,另一方面,家里的事儿和店里的事儿搅在一起,就使结婚的事儿更难了。
近来,多纪心想干脆就这样独身一辈子算了。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女人的幸福就是结婚。果真如此吗?多纪有些怀疑。
的确,结婚也许是一个比较安全的选择。话虽这样说,但多纪不认为它是绝对安全的。要想不失去自我,要想独立,倒不如说一个人生活下去是一个很自然的选择。一个人生活不是反而很轻松吗?
但是,多纪这种想法的背后始终有柚木的影子。
不能和那个男人结婚这个想法,促使多纪认为结婚没意思,还是独身好。
也许为了不失去店铺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当前一个人生活的确是上策。一个人生活的话,既可保住“辻村”,还可继续保持和柚木的关系。
虽然多纪在反复地考虑,但结果都是以柚木为核心的。
第二天过午,武藤打电话过来。
“天暖和了!”
他的声音依然显得无忧无虑。武藤在电话问多纪:
“怎么样?生意好吗?”
“托您的福,还勉强过得去。”
“那就好啊。”
接着,武藤问多纪:
“今晚你有空吗?如果你方便,我想请你一起吃顿饭。”
武藤的话说得很直接。他总是开门见山,很少有多余的话。不知是因为他性格直率,还是因为他对女人相当有自信。
“六点或七点都可以。”
“哎,谢谢您的美意!”
多纪嘴里这样应答着,心里想起今天傍晚要见东京来的松屋店的老板。对方说今晚要住在大阪,她打算至少要陪对方一起吃顿晚饭。昨天什么安排都没有,太不凑巧了。
可是,虽然以武藤的性格,他不会在意多纪的拒绝,但是如果这次再拒绝他,那就是第三次拒绝了。
“想必你很忙,也不必勉强。”
“倒也没什么勉强不勉强的。只是傍晚我得见一个人,你看能不能今晚七点或八点见面啊?”
“我几点都行。那,我们八点找个地方见面好吗?”
“你告诉我地点,到时候我去那里。”
“那就在上次见面的那个饭店的大厅里吧。你看是七点,还是八点呢?”
“不好意思。迟到了不好。能不能定在八点啊?”
“我明白了。好久没见面了。我等着你。”
武藤说完挂断了电话。
多纪看着挂断的电话叹了口气。
电话要是柚木打来的该多好啊。可惜要紧的人离得太远了。
快六点时,松屋店的老板到了店里。
“好久没见,你又漂亮多了。”
“您又取笑我。快别说了。”
上次和松屋店的老板见面是去年的十一月。后来多纪也想去一次松屋店,但由于上西店的破产、吉冈生病以及善后工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始终没空去。
过去,多纪或吉冈每个月都要去松屋店和老板见一面,所以这次时间隔得太久了。
“本来吉冈也打算来陪您的。可是他因为刚刚出院,每天只能来上半天班,今天是太失礼了。”
“不必勉强。听说他因为胃溃疡什么的住了院。恢复得不错吧?”
“托您的福。目前气色很好……”
两人在说着话,这时接他们的车来了。于是两人乘车离开了商店。
“天气暖和了。想选一个景色好的地方。所以我在鸭川旁边的‘里村’预订了席位。”
“那太好了。每次都给你添麻烦。”
每次见到松屋店的老板,多纪就有一种放松感。从小就认识松屋店的老板。正因为这样,多纪有见到自己父亲的亲切感。
推开“里村”靠里面的席位的拉窗,就可以看到拉窗下面的鸭川。在夕阳的照射下,宽阔的河面闪闪发光。
“坐在这里喝酒,切身感受到来到京都了啊。”
说着,松屋店的老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他又说道:
“可是,生意不景气。真叫人头疼啊。”
多纪也想从松屋店老板的嘴里了解一下生意上的实际情况。
“反正过去卖两千日元一把的扇子现在卖一千五百日元,原来卖一千日元一把的扇子现在卖七百日元。客人捂紧了钱袋子。而且,想买两把扇子的,现在只买一把,都变得花钱不痛快了。”
不景气,先是影响到零售店,继而影响到批发商,再逐步波及生产商。到了今年,对批发商和生产商的影响开始明显起来。
多纪说:
“我们也在尽最大可能地控制价格,但这两三年成本还是上升了近两倍。”
“冈丸店那里已经降价了百分之十。尽管如此,仍然是销售不畅。再这样下去,资金如何周转下去就成了关键问题。”
虽说这是意料中的事情,但看来东京的情况相当严峻。
“当着多纪你的面说这种话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们订货,都是尽可能多地订。需要一百把扇子就订一百五十把,需要一百五十把就订两百把。而近来我们却是控制订货。需要两百把扇子时订一百五十把,需要一百五十把时订一百把。总之是害怕卖不出去,没法放开胆子做生意。”
确实出现了这样的趋势。总体上看,批发商的进货量都有所控制,批量在减小。
“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景气呢?”
“这个,虽然金融方面在逐步恢复,但销售冷到这个程度,一时很难恢复啊。总之,今年恐怕难以好转。”
也许因为扇子不是生活必需品,所以一旦出现不景气,就会首当其冲,受到人们惜购的影响吧。
这样下去,不知将来情况会如何。想到这事儿,多纪叹了口气。
松屋店的老板忽然和蔼地说:
“哎呀,净说些令人郁闷的话。”
说着笑了起来。虽然松屋店的老板喜欢喝酒,但酒量并不大。从脸到掉光了头发的脑门已经开始发红了。
他慢慢地干了多纪给他倒的酒说:
“可是,你最近真的变漂亮了。是不是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啊?”
“哪有啊。每天都在忙着工作。”
“可是,都说女人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荷尔蒙的分泌就会顺畅,女人因而就会变漂亮。有就是有,希望你对我说实话。”
“要是有,我就告诉你。”
多纪虽然嘴上这样应付着,但被松屋店的老板这样一个劲儿盯着看,心里感到有些不安。
的确,最近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和身体的轮廓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她不清楚具体哪里有了变化,但她觉得好像和以前相比,整个身体都变得柔软了。
“不论怎么说,看到多纪小姐精神焕发,我感到很高兴。你什么时候去东京啊?”
“下个月一定去。到时候请务必允许我去拜访您。”
“那当然。你不去我才不好办呢,我太太也一直在盼望你来呢。”
说着,松屋店的老板看了看手表。
已经七点了。
多纪忽然想起了和武藤的约会,不由得心里发起愁来。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松屋店的老板回去了。说是明天上午要在大阪见一个人,因此想今晚就住进大阪的饭店。
听说他近来血压高,好像喝酒上有些控制。多纪把喝得有些微醉的松屋店的老板送到京都火车站。这时时间已经快到八点了。
如果这时直接去和武藤约好的饭店,时间上正好来得及。多纪朝火车站的出租车乘车处走去。可当她快要走到出租车停车处时又停住了脚步。
是不是给那个人打个电话呢?
多纪这样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走着走着忽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他现在在不在呢?
多纪考虑了一下后,回身朝出租车停车处后面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火车出站口的左侧,有一排蓝色和黄色的电话亭。多纪进了靠中间的一个黄色电话亭,往投币孔里投一枚一百日元的硬币,接着拨号。直接拨大学的号码。
刚听到硬币掉入投币箱的声音,听筒里就传来了接线员的声音。
“请转接到柚木先生的房间里。”
这样的电话她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了。每次这样打电话时,她都会担心接线员从中看出破绽。可是那头的接线员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怀疑的感觉。
接线员用很机械的声音说:“请稍等!”
接着听筒里传来呼叫柚木房间的铃声。铃声响了十来声后,传来了接线员的声音。
“对方好像不在房间里。”
“谢谢!”
多纪对着电话机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电话。
已经晚上八点了。通常这个时候柚木已经回家了。但最近快要开学会了,他经常在办公室待到很晚。
可是,也许今天他已经回家了。多纪想了一下,又拿起了电话拨柚木家里的电话号码。
听筒里很快响起了呼叫音。
多纪看着眼前的黄色电话机,屏住了呼吸。
一声,二声,三声。
响到第四声时,硬币掉了下去。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这里是柚木家。”
多纪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慌忙挂断了电话。
随着挂断电话的咔嚓声,听筒里女人的声音也断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多纪站在电话亭里,透过玻璃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霓虹灯。
她忽然感到整个身体都淹没进了难以自制的凄凉之中。身体里充满了冰冷的,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
多纪转身快步走到出租车停车处,坐进了一辆出租车。
“请往皇家饭店开。”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多纪已经没有了犹豫不决的心情,很明显地想见武藤。
多纪来到约好的饭店大厅时,武藤已经在那里等她了。武藤今天穿了一套大条纹的西装,里面配了一件敞领衬衣。虽然打扮得很光鲜,但显得很得体。
“对不起。和对方谈话的时间长了些。”
“饿了吧?你看咱们是不是去吃饭呀?”
“请原谅。我已经吃过饭了。”
“我也吃了一点。那,咱们去喝点什么吧。”
说着,武藤先到饭店外面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上车后,武藤再次看着多纪说:
“真的好久没见面了。”
“是好久没见了。”
“终于又见到你了。见多纪小姐比见市长还难呢。”
武藤的话讲得很直接,但听着并不觉得有挖苦的感觉。
“我想请你去花见小路的酒吧。你看行吗?”
“去哪儿都行……”
武藤很愉快地说:
“把多纪小姐这样的美人带到那里去,引起周围人的嫉妒就麻烦了。”
车从河原町大街转向四条街,然后沿花见小路向北开。两人在祇园新桥附近下了车。
“酒吧的大门是和式的,有些与众不同。”
说着,武藤带多纪走进一家民居似的屋子,再沿楼梯上到二楼。
二楼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拉门。打开拉门,右手有一个吧台,左手是包厢。包厢里的摆设和墙壁都是一色的咖啡色,照明的灯也是和式的台灯,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咱们去包厢坐吧。”
可能坐在吧台那里,姑娘们老是和他搭话有些烦吧。武藤坐到了靠里面唯一空着的包厢里。
“你想喝什么?我喝兑水的苏格兰威士忌。”
“我也要这个酒吧。”
武藤一时有些吃惊地看着多纪说:
“今天能喝酒了?”
不知为什么,多纪今天想醉。虽然和松屋店的老板一起喝了点酒,但当时没有想喝酒的心情。
而现在是自己主动想喝酒。
武藤和多纪轻轻碰了下酒杯说:
“那,为我们的再次会面干杯!”
多纪先是闭了下眼睛,接着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
看样子往柚木家里打电话,听到他妻子的声音,让多纪有些自暴自弃。
酒吧里安静的氛围,使酒变得好喝起来。也许是柔和的设计,再加上适度的灯光,使客人的心情得到了放松。
渐渐地,多纪有了醉意。武藤一个劲儿地给多纪讲他学生时代是如何地玩耍,以及赛马、赛自行车方面的事。看样子他很喜欢麻将、象棋这类比输赢的游戏。
虽然武藤嘴上说着无聊的事情,但他的样子显得很骄傲。他的话里有夸张的成分,但听起来觉得很有意思。
“下次,你也去打麻将吧。多纪小姐会打吧?”
“我不会。只会摆牌。”
“会摆牌就行。下次你来我家吧。我把不怎么会打牌的人都给喊来。”
“谢谢!我下次去吧。”
“下周日怎么样?当然,你平时来也没关系。”
武藤想一口气把事情敲定。虽然多纪对武藤的这种强人所难的做法有些受不了,但也感到很愉快。
“迅速学会麻将的窍门就是花钱打麻将。”
“可是我还……”
“没关系。如果输了,钱我来出。”
“这不太……”
不能老是欠武藤的情。
大约一个小时后,武藤起身说:
“我们换个地方再喝吧。”
“不用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不要这样说。我们都两个月没见面了。所以,请你陪我再到别的酒吧喝点吧。”
说着,武藤立刻站了起来。看来,武藤是一个一旦决定了就会马上行动的人。
“我们要去的酒吧就在附近的大楼里,没关系的。”
从新桥沿小路来到富永町大街。武藤要带多纪去的大楼在离这里往西一百米左右的地方。乘电梯来到二楼,酒吧在走廊靠里边的地方。
酒吧的门口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会员俱乐部”。大概是为了便于拒绝那些不受欢迎的客人吧,其实里面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吧。这个酒吧整个屋子都是淡茶色,感觉很清爽。
三十五六岁、身穿和服的老板娘过来打招呼。她身材纤弱,表情里多少带些愁容。
这个酒吧里也有武藤寄存的酒,他请服务员端来了兑水威士忌。
“来!我们今天喝个痛快!”
武藤大概因为在刚才那个酒吧里喝得太猛,像是有些喝醉了。
“总之,我今天能和多纪小姐见面,感到非常幸福。多纪小姐觉得怎么样?”
“我也很愉快啊!”
多纪自己也感到吃惊,自己怎么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呢?
和武藤见面之前的郁闷心情,不知不觉消失了。她甚至想喝他个酩酊大醉。
两人从第二家酒吧出来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
开始时,多纪对于和武藤见面还觉得郁闷,而现在不但不觉得郁闷,反而感到很热闹,觉得喝了一家再去一家很开心。
“咱们再去一家酒吧吧!”
“不了。我该告辞了。”
“没关系吧?偶尔一次嘛。”
“已经十一点了。要不下次再喝吧。”
“是吗?”
武藤面带遗憾地说:
“那我开车送你吧。车就在那个停车场。”
“你喝了那么多酒,能开车吗?”
“没问题。我喝点酒车开得更流畅。请你相信我开车的技术。”
武藤从前面的拐角处去车场开车,他开的是一辆奔驰跑车。
多纪提起和服的下摆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你家是在若王子吧?”
说着,武藤调整了一下车内后视镜,然后启动了汽车。
“今天真的非常高兴。下次还能和你见面吧?”
“下次我请你吧。”
话说出口后,多纪又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吃惊。
不知不觉中,和武藤开始无拘无束起来。喝了酒,坐在同一辆车里,愉快地交谈着。
车沿丸太町大街往东驰去。不久车从天王町向右转,前面是永观堂。
“上了前面那条坡路就是我家。”
按照多纪的指引,汽车开上一个坡度不大的坡道。路灯下的东山住宅街一片寂静。
“在那里停车就行了。”
在和哲学小路并排的疏水路旁,多纪让武藤把车停了下来。
“是左边那一家吧?”
“是的。谢谢你!今天承蒙你款待了。”
多纪正要起身下车,这时,武藤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瞬间,多纪转过身来。她以为是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才被武藤拽回来的。
但是,她突然发现武藤的脸朝她凑了过来。
“多纪小姐。”
武藤使劲儿把她往怀里拉。
“不要这样!”
多纪拼命摇着头。一边用左手扒开武藤的胳膊,一边用右手打开车门。
“住手啊!”
多纪喊叫着。这时车门开了,多纪的身子从座位上滑了下去。武藤的身体也一起歪向了车门。多纪从车里爬出来,朝有门灯的地方跑去。
从汽车到大门口有三十来米远。当多纪跑到门口时,武藤已经追到了她旁边。
“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
看样子,武藤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很羞愧。多纪背对着在向她解释的武藤,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多纪小声对武藤说:
“晚安!”
说罢,走进院子关上了大门。
虽然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但对多纪的冲击很大。她向门外看了看,然后沿石板路朝房子门口走去。
大概武藤死心了吧,过了一会儿,外边传来发动机的声音,声音渐渐远去。
站在家门口的多纪,看着夜幕里的若王子山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实际上,也许武藤同样也没想到。可能开始时并没有那种想法,只是一时冲动才抱住了多纪。可以说,武藤一时粗野的行为过后的清醒的态度就证明了这一点。
但话又说回来,多纪也太不小心了。虽然自己觉得自己不会有事,但喝醉了酒,两人又同乘一辆车,出现现在这样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很自然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
虽然是武藤主动示爱,但不能说多纪没有责任。
是因为喝醉了酒吗?
今晚的确比平时喝得多,但很难说就这一条原因。今晚一开始自己心里就有某种不平静。虽然也觉得不好,但自己想喝醉。
都是因为那个人……
柚木又浮现在多纪的脑子里。
她觉得自己喝醉,和武藤这样不愉快地分手,似乎都是因为柚木没有出来接电话。
多纪悄悄地打开房子的大门进了家。看样子家里的人刚刚进各自的房间。虽然客厅里被收拾过了,但仍留有人待过的温度。
多纪穿过光线昏暗的客厅进入自己的房间,接着打开了化妆台。
虽然脑后的头发有些乱,但妆并没有乱。只是被武藤抓了肩膀,而且她很快就把他的手扒开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好像留有武藤的掌印。
“真讨厌!”
多纪嘟囔着闭上了眼睛。这时,她又想给柚木打电话了。
也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对柚木说,就是特别想听柚木的声音。她觉得只要听到柚木的声音,自己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但她顾不了这些。如果是他妻子出来接电话,把电话挂断就行了。
回到家里,一下子涌上来的醉意和摆脱了武藤后的激动情绪,让多纪胆子大了起来。
拨完了号码,多纪把听筒贴到了耳朵上。听筒里的呼叫音在不停地响着。三次,四次,当响到第五次时,听筒里传来了对方拿起话机的声音。
“喂喂!……”
是柚木的声音。突然,多纪对着听筒叫道:
“您在做什么啊?”
“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您睡了吧?”
“噢,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柚木说:“好了。”
“是因为怕您太太听见,把电话切换到您自己屋里了吧?”
“不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为了您我才逃了出来。”
“逃出来?”
“是的。刚才别人要吻我。在汽车里,对方突然把脸凑了过来,太可怕了。我冒险打开车门逃了出来。”
“你和谁在一起了?”
“和男朋友。他是个非常无耻又野蛮的家伙。”
“我说,你是不是喝醉了?”
“是喝醉了。醉得迷迷糊糊的。”
“你现在是在家吧?是在自己家吧?”
“要是不在家,我会怎么样啊?”
“你说得再详细一些,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我。”
“都怪您,都是您不好才弄成这样的。”
“你冷静一下,要坚持住。”
“我已经坚持不住了。”
多纪说着话,泪水夺眶而出。
多纪现在想起来也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要拼命地逃跑。
那之前,虽然也觉得武藤人很武断,但并不让人觉得讨厌。虽然渐渐喝得有些醉意,但觉得心里很愉快。
而当他突然接近自己的身体时,为什么会感到那样反感呢?当时,多纪觉得好像自己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都怪您!”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对!您就是一个不明白的人!”
自己喝醉也好,坐进男人的汽车也好,拼命逃跑也好,所有这些都和一门心思想柚木有关。虽然表现的形式互相矛盾,但根源是同一个。柚木不明白这些,只是看一些表面现象就说三道四。
“反正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这样喝酒,不要和危险的男人一起出去了。”
“不。我才不呢。也许我还会和今天那个人约会。”
“你说什么呢?”
“可是,人家好心好意说喜欢我。我让人家不高兴了。”
“可是,那个男人不是硬要……”
“对!他蛮干,狂妄,年轻,眼角有些像老师您。”
“是不是你喜欢上那个男人了?”
“是的,我喜欢。老师在意吗?”
“我怎么会不在意呢?”
“不过,我还是最喜欢老师的。想到老师我才拼命逃回家的。”“那还是不要再见那个男人为好。”
“可是,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他。”
“为什么?”
“因为,我很寂寞啊!”
多纪闭上了眼睛。如果柚木离得近,她真想现在就跑去会他。哪怕是他住在大阪,自己也可以打车跑去的。
“你快点来吧!”
这是多纪现在的真实心情。
第二天天亮后,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多纪心里依然觉得不踏实。
先不说自己对柚木说的那一通任性的话,她觉得对武藤的态度也很不好。
即便是对方借着酒劲儿对自己做了无理的举动,但自己拒绝他的方式也有些太过了。武藤也许在后悔,但这已经无法补救了。
虽然武藤瞬间做了无理的举动,但他不是个坏男人。多纪觉得,即使是拒绝武藤,也应该用一个照顾到他面子的办法。
也许武藤现在处于深深的自责之中,但多纪同样也在自责。
可是,唯独这样的日子,早晨的太阳显得格外耀眼。
多纪在耀眼的阳光里走到了小田的汽车旁。
“早晨好!”
小田边给她打招呼,边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
“不,因为您今天穿了一套西装。”
“哦,好久没穿了。今天想穿穿。”
多纪今天穿了套流行的淡绿色西装,脖子上戴了串珍珠项链。发生了昨晚的事情,她突然想改变一下心情。
她问小田:
“你去过津和野吗?”
“我还没有去过那里。”
说完,小田问多纪:
“您要去哪里呀?”
“还没有决定。”
昨晚,她心乱如麻地给柚木打了电话,最后两人商定一起去旅行。计划学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即十三日下午,在广岛会合,然后去津和野碰面。可以说和柚木约好后,多纪的心情才平静了下来。来到工厂时,发现吉冈又早早地到了。
说是经济不景气对工厂的影响在逐步显现,有必要对工厂里从生产到发货的全过程进行一番清理。
多纪当然对吉冈的意见没有异议。她和吉冈商定回头再找个时间商量。
告别吉冈来到办公室,多纪开始浏览早晨的文件。这时高木靖子过来告诉她:
“武藤先生打电话找您。”
多纪像是要稳定一下情绪似的停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了电话听筒。
多纪刚要说话,就听电话里的武藤爽朗地说:
“哎呀,昨晚对不起了。”
多纪对着电话听筒鞠着躬说:
“对不起的是我。”
“哎呀,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多纪小姐那么厉害。”
多纪一个劲儿道歉:
“请你务必原谅。”
“我有点喝醉了,所以就不由得跟你开了个玩笑。请你务必不要生气。”
“你就不要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多纪觉得在工厂里接电话的时间长了影响不好。
“昨晚那事儿就不说了,想请你认真地考虑一下。”
“哦,什么事儿啊?”
“也没什么,那回头再说吧……”
说罢,武藤挂断了电话。
武藤打电话来,看上去像是单纯为了就昨晚的失礼表示道歉,但他最后的一句话让多纪有些放心不下,感觉他好像话里有话,但多纪不想再追问下去。倒是对方挂断了电话,让多纪松了口气。
下午两点,东山一带的绿树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鲜艳。片片白云挡住阳光,使绿树的绿色显得更绿。
多纪正呆呆地观赏四月的天空和青山,这时电话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等到电话铃响完第三声后,多纪不紧不慢地拿起了听筒。
“有一位叫柚木的先生给您打电话来了。”
多纪条件反射似的问接线员:“什么?”
接着她又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说:“请转过来吧。”
柚木很少打电话到工厂里来。多纪慌忙拿好听筒,柚木的声音立刻就传了过来。
“昨晚你情绪好像比较激动,我担心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我很好。”
不知为什么,当听到柚木的声音时,多纪就想顶撞他。虽然她知道柚木是因为担心她才打电话来的,但就是想故意说些难听的话。
看样子是这段时间没见面而积攒下来的压抑感要一下子爆发出来。
“昨晚的事儿没关系吧?”
“我哪知道啊!”
“不知道?”
“没关系呀!”
这次多纪回答得很干脆。她觉得这几天由于身体不太舒服,自己的心情也不太稳定。
随着和柚木去旅行的日子日益临近,多纪也在为外出的借口而犯愁。
和柚木会面那天是星期天。虽然那天没什么问题,但接下来的星期一和星期二这两天必须向工厂请假。
过去因为去东京或福冈,也曾离家两三天,但那都是因为工作。从家出来时,明确告诉家里人自己去哪里,住哪个饭店。
但这次外出纯粹因为自己个人的事情,该怎么跟家里人说外出的理由和去向呢?
因为吉冈在工厂,自己离开工厂两天应该没问题。实际上,多纪已经交代他们下周的周一、周二不见什么人,把那两天空了出来。
问题是外出的理由。
如果说有空外出,那首先应该去东京。先走访那里的好久没去的批发店及零售店。接下来,为了制扇用纸的交易问题,还有必要去一下高知和越前等地。
可这些地方与自己这次要去的地方方位相差太远。
最后,多纪想起来津和野是石州和纸的产地,也许说去那里看和纸比较合适。
可是,这个理由仍然有些勉强。也许干脆就直接说“有些累,去那里放松放松”比较好。
总之,工厂这方面比较好办。而对家里的人很难说出口,不知道森子和安代她们会怎么看自己。一想到这事儿,多纪就感到郁闷。
多纪始终不知该如何给家里人说,而时间却在一天天地过去。
星期三的晚上,柚木打来了电话。
他在电话里告诉多纪,他明天从东京出发。星期天下午两点乘开往博多的新干线“光”二十三号在广岛与多纪会合,连软席车厢的号码都告诉了她。
“你没问题吧?”
柚木不放心地对多纪说:
“你时不时会改主意。我担心你到时候会变卦啊。”
“怎么会呢!”
“周六晚上我会再次给你打电话确认一下。反正我乘那趟火车。所以如果你不来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
多纪从来不觉得自己容易改变主意。
按照柚木的说法,打电话的过程中,她一会儿话说得很温柔,一会儿又变得冷冰冰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不论别人怎么看,多纪认为自己是始终如一的。
柚木告诉多纪:
“星期天下午三点在小郡那个地方转车,从那里乘特快,应该四点就可到达津和野。”
多纪点着头,心里想,明天必须要把自己外出的事儿告诉吉冈和森子他们了。
星期四晚上,多纪早早回到家里,和森子、安代一起吃了晚饭。品子还没回来,说是要见一个朋友。
森子站在阳台边上轻轻打开门说:
“天气确实暖和了。”
春天夜晚的暖风从亮着灯的院子里习习飘来。
借着荧光灯的光亮,可以看见灌木那边盛开的樱花。花瓣己开到八分,正是观赏的好时候。
即便打开阳台的门窗,也几乎感觉不到寒意。
多纪刚才就想把自己要去旅行的事儿说出来。现在品子也不在,安代在厨房洗餐具。要说的话,现在正合适。
“哎……”
多纪刚要下决心说旅行的事儿,这时森子回过头来对她说:
“多纪,我有点话想对你说。”
多纪点了点头。森子关上阳台的门,坐到了刚收拾好的饭桌前。
“安代!你给我们泡点茶来吧。”
说罢,森子从桌子上拿起一支外国香烟,点着了火。
“我说,这话你就权且听听。你认识共荣商社的武藤吧?”
“哦,认识……”
多纪点着头坐直了身子。森子像要考虑一下似的,看了看嘴里吐出的烟雾说:
“他说他很喜欢你。如果你没意见,他想请你嫁给他。”
“我嫁给他?”
“昨天他把我喊去。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他说想问问多纪小姐。看样子他非常喜欢你。”
虽然多纪觉得这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比起武藤当面正式向她求婚,通过森子表达求婚的意思更让多纪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是见过他两三次吗?”
“是啊……”
“对方说对你很满意,但不知道你是什么意见。”
安代端来茶,放到了两人面前,并趁机悄悄观察了一下多纪的表情。
“虽然对方过去曾结过一次婚,但现在已经彻底离婚了,又没有孩子。说是今年三十二岁,比你大三岁。”
多纪也曾想象过这种情况,觉得森子早晚会给她说这事儿的,但今晚这个时候说给她听,还是让她感到有些狼狈。
“人家是个少爷,所以也许有些任性,但他性格很好,体格也不错。现在经营的公司也很顺利。我觉得他金钱上没什么问题……”
看来森子对这门婚事相当感兴趣。
多纪慢慢喝了口茶。
多纪明摆着不会接受这门婚事。虽然她拿定了拒绝的主意,但当面告诉森子说不同意,又让她觉得于心不忍。
“都说他花天酒地,但他其实是个很规矩的人。性格直爽,很有朝气的。”
多纪对此也有同感。
“虽说是再婚,但他前任妻子好像是东京一个公司老板的千金小姐,爱讲排场。因为和其他男人有点那个,所以两人才离了婚。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吧,对方说再也不找爱讲排场的女人了。”
原来武藤觉得自己是个很朴实的女人啊。那他可看错了。武藤哪里知道,眼下自己正死去活来地爱着另一个男人呢。
“因为他在京都,所以按理说会继承他父亲的家业,但他还有一个哥哥在大阪,好像在经营一个和贸易有关的公司。因为他是次子,所以他说,根据情况也可以到我们家做上门女婿。”
原来森子和武藤已经把婚事商量到这个程度了。多纪想起了去年年底森子把武藤介绍给她的情形。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从那时开始,森子已经在考虑让他们两个结婚了。
“我觉得这门婚事挺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森子像催促多纪表态似的看着她。厨房里洗餐具的声音也停住了。看样子安代也在观察这边的情况。
“妈妈这样说,我感到很高兴。可是我还不太了解武藤……”
“结婚是大事,当然要好好了解对方,所以并不要你现在马上表态。对方说想和你进一步接触接触。”
“接触当然很好,可是以结婚为前提进行接触……”
“接触后,不行就不行,拒绝他就是了。婚姻是缘分,所以成与不成谁都难说。”
虽然森子嘴上这样说,但交往一段后,能不能明确地拒绝对方呢?森子对这门婚事很感兴趣,再加上武藤很难缠,多纪担心一旦接触起来就难以脱身。
“人家好心好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你是不是就和对方接触接触看呢?哪怕接触一段时间也行啊。”
不知道武藤是怎样求森子的,她的态度很坚决。
“突然说起这事儿,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让我稍微考虑一下再答复您吧。”
“这没关系。不过不要让人家等得太久。最好在适当的时候给对方一个回话。”
森子像是求多纪似的看着她。
怎么回事?
多纪刚要说自己去旅行的事儿,给森子这么一说,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虽然被森子占了先手,失去了告诉她自己要去旅行的机会,但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明天晚上要接待关西银行的分行经理,到了后天就是星期六了。要说旅行的事儿,就只有今天晚上说了。多纪喝了口茶,然后装作不经意似的对森子说:
“我想这个星期天出去旅游。”
正在抽烟的森子有些意外地把头抬了起来。
多纪接着说:
“吉冈的病也好了。我想稍微放松一下。”
“那挺好的。”
森子的话音刚落,这时收拾完厨房的安代也走过来坐到了森子旁边。多纪像是对森子,又像是对安代说:
“我打算用两三天时间去山阴那一带看看。”
森子问多纪:
“和谁一起去呀?”
“我一个人去。”
“一个人……”
森子掐灭了手里的香烟,再次看了看多纪说:
“你一个人去那样的地方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一个人多好呀。可以自由自在地玩呀。”
“那倒也是。你要去山阴什么地方啊?”
“想去津和野或荻那一带。”
“你说的那个荻,是不是在山口县啊?”
“对。听说那里是个很安静的海滨城镇……”
“可是,你怎么突然想起去那里旅游了呢?”
“我早就想去那里看看了。现在这个季节正合适……”
说到这里,多纪心虚起来。自己所说的理由显然不够充分,看样子仅凭这个理由是难以让森子和安代她们相信的。
“我想利用旅行的机会,多考虑考虑。”
“考虑?”
多纪点着头看了看夜幕下的院子。大概是起风了,荧光灯下的竹叶在摆动。森子和安代都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森子问多纪:
“那儿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什么人啊?”
“没有……”
“那,你能不能利用这个空闲时间考虑一下和武藤的事儿呢?”
“哎……”
多纪虽然嘴上答应了,但心里却觉得去旅游和武藤的事儿不相干,但眼下她不打算和森子唱反调。
“这样的话,就是星期天到星期二去旅游啦?”
“星期二晚上回来。”
“你要多加小心呀,女人单身一人去旅游很不安全的。”
“不要紧。又不是出国旅游,只是去走走看看,放松一下。”多纪回答得很轻松,但她心里并不舒服。自己去旅行两三天还得得到她们的同意,她感到很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