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期天中午,按照柚木的安排,多纪乘上了京都十二点发车的新干线“光”号。新干线一路向西而去。
头天晚上,多纪已经把自己乘坐十一号软席车厢这件事再次告诉了柚木。自己就坐在这节车厢里,下午两点新干线到达广岛时,柚木会上这个车厢。
多纪从京都车站乘新干线时,天空正下着小雨。
上次去东京时天也在下雨。多纪并不是什么人们开玩笑常说的“走到哪里哪里就下雨的女人”。以前她外出旅行时总是晴天。可最近,她一出门就下雨。
也许是因为多纪的出行在让谁哭,要不就是谁想让她哭。出发时遇到下雨,让她感到很扫兴。
从头天晚上开始,多纪一直拿不定主意是穿和服还是穿西服。最终她还是穿了和服。
遇上下雨天,穿和服很麻烦,但去津和野或获那里,还是和服比较合适。而且,虽然柚木没有明说过,但他好像喜欢和服。
多纪穿的是白色大岛绸和服,扎了条藏青色的盐濑和服腰带。外面穿了件浅红色的外套。只在外面住两个晚上,所以她并没有带换洗的衣服。但所带的和服的衬领、袜子、衣服去污剂等,几乎塞满了原本就不大的旅行箱。
临出门时,安代问多纪:
“今晚在哪里过夜啊?”
多纪告诉她:
“还没最后确定。一到那里我就告诉你。”
其实,住哪个旅馆,都是柚木安排的。到那里之前多纪也不清楚住哪里。
“到那里后一定要跟家里联系呀。”
看样子,森子和安代对多纪的外出旅行有些担心。吉冈的表情也同样如此。
吉冈反复对多纪说:
“尽量早点回来啊。”
和柚木一起旅行是不用担心什么的,但这只有多纪心里明白。
多纪身为一厂之长,又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别人连她去哪里都要问也是难免的,但她想尽可能忘掉这一切,自由自在地尽情旅游。
多纪看着因毛毛细雨而模糊不清的车窗。火车过了新神户后进入了隧道。
就这样,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可以见到柚木了。
多纪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也许从表面看,她一个人显得很无聊,但她的身体里面却因为兴奋而难以平静。
自上次见面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没见柚木了。
迄今为止,多纪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渴望柚木。她以为自己是不可能产生那种令人害臊的念头的。
可现在她内心对柚木的渴望却非同一般。这种渴望,与其说是来自精神上的,倒不如说是从她肉体深处喷涌出来的。
也许“想见柚木”这样的想法,实际上是她的肉体在等待柚木的爱抚。
下午两点零八分,列车到达广岛。车刚开始进站,多纪就欠身朝站台上望去。虽然站台上人很多,十一号车厢旁边看不到柚木,但多纪觉得柚木应该在车厢旁边。
停车两分钟。开车的铃马上就要响了。
他上车了没有呢?
多纪朝开着的车门望去。这时她在新上车的旅客身后发现了柚木。因为柚木个子高,所以从走在前面的人的头顶上看得见他的脸。
多纪不由自主地欠起身朝柚木挥了挥手,告诉他自己在这里。
作为回答,柚木朝她点了点头。
这下可以放心了……
多纪松了口气,这时列车也开始启动了。
多纪对柚木说:
“我巡视了一遍站台上的人,没有看到你,还以为……”
“我从站台上看到你了。”
“人太多了呀!”
“咳,能见面就好啊。”
柚木把旅行包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坐到了多纪旁边。
“好久没有见面了。”
两人再次互相打量起对方来。
“学会的事情都结束了?”
“昨天全部结束了。你出来很不容易吧?”
“不……”
多纪忽然想起了吉冈和森子他们。但她下意识地不去想他们,看着柚木的脸问他:
“你吃饭了没有?”
“午饭在广岛吃过了。你呢?”
“我还不饿。”
多纪虽然没吃午饭,但她上车后喝了咖啡。
“列车到小郡后有十分钟左右的错车时间。”
列车早就驶出了广岛市区,穿行在绿色的原野中。窗外的毛毛细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津和野是不是也在下雨啊?”
“也许在下雨。”
和柚木两个人去远游让多纪感到很高兴,但她的这种感受还不够充分,总有些在大庭广众下的害羞的感觉。
多纪问柚木:
“今晚住哪个饭店啊?”
“住饭店也可以。不过,因为那是个古镇,所以我想住日式旅馆。你看名叫‘水月’的日式旅馆怎么样?”
多纪点了点头,然后忽然靠到柚木的肩膀上问他:
“不要紧了吧?”
“什么不要紧了?”
“到了这里,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柚木苦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多纪的话说得有些夸张,但她一直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是为了爱情而私奔似的。
下午四点多,列车到了津和野。看样子整个西日本一带都笼罩在雨雾中,津和野也下着毛毛细雨。
“我们先去旅馆吧。”
两人一出火车站,柚木立刻拦了辆出租车,把旅馆的名字告诉了驾驶员。
从火车站乘出租车去名叫“水月”的日本式旅馆只需两三分钟。旅馆位于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周围是一片旧房屋,门是木质的。门的右侧的白色墙壁上写着“旅馆水月”。
走进大门,有一条石子小路,小路两旁栽着有些年头的孟宗竹和红松,路的尽头是一处草房的入口。
旅馆的正面保留了旧旅店的样式。
女服务员立刻出来把他们领到了二楼靠里边的房间里。房间里的外间是休息室,里间是十五平方米左右的和式房间,和式房间外面是用拉窗隔开的阳台,从阳台上可以看到旅馆院子里有石头洗手盆。院子中央水池里的鲤鱼在不停地游动。曾听说津和野到处都有鲤鱼,雨天里的红鲤鱼的红色显得格外鲜艳。
“一会儿,这个镇子上一个叫市川的文化遗产保护委员来这里,他会给我们做向导的。”
柚木喝着女服务员端来的茶告诉多纪:
“川岛认识他。是川岛介绍给我的。”
“川岛……”
虽然多纪嘴上没说出来,但她觉得,这样的话,川岛肯定知道她和柚木两人一起来旅游的事儿。
不知道柚木关于来津和野旅游的事,是如何对川岛解释的。更不知道川岛是怎样把两人介绍给市川的。
多纪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而柚木却在悠闲地喝茶。
不久,女服务员拿着住宿登记簿来到了两人住的房间。
柚木先是看了一眼登记簿,然后就很痛快地写了起来。关于多纪的情况,也不知道柚木是怎样填写的。虽然多纪有些不放心,但她却没有勇气去看登记表。
柚木刚填写完住宿登记表,这时服务台的人就告诉他们一个叫市川的人来了。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多纪带着雨衣和柚木来到楼下。
市川年龄在五十岁上下,看上去很敦厚。
柚木主动跟市川打了招呼,并没有特意把多纪介绍给市川。市川也只是看了看多纪,算是打了招呼,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市川对柚木说:
“森鸥外的故居五点关门,我们先去那里吧。”
市川亲自开车,柚木和多纪坐到了汽车的后排。
“刚巧遇上下雨,真是太不凑巧了。不过,两位在雨中参观这样一个古老的城镇,也别有一番情趣呀。”
看上去,镇子沿着河流呈细长形。河边房屋的尽头不远处就是山脚。
不久,汽车过了一座桥向右拐去。森鸥外的故居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房屋的周围都是农田,显得孤零零的。
市川介绍说:
“这里名叫堀内,历史上武士们的住宅都集中在这一带。”
柚木撑开从旅馆借来的雨伞,多纪躲到伞下听市川的介绍。
“津和野和京都一样,有圆山、桂川、鸣泷等好几个名字。人们把前面的山和河比作岚山,把我们背后的那座青野山比作比叡山。”
虽然市川介绍得津津有味,但有三本松城遗址的山也好,对面的青野山也好,都笼罩在雨雾中,看不清楚。
离开森鸥外的故居后,他们又去看了西周的故居,然后又参观了以樱花而著名的鹫原八幡宫。天阴得很重,去那里的人很少,但仍可看到三三两两去那里看雨中樱花的游人。
据说鹫原八幡宫是仿照鹤冈八幡宫建造的。两百多米长的骑射训练场左右两侧成排的樱花树非常壮观。
撑着伞的柚木小声对多纪说:
“我记得你也练过射箭的,你穿着射箭服张弓射箭的姿势一定很美。有机会我想看看。”
“实在不值得您看。”
“你瞄准时在想什么?”
“在想老师您啊。”
柚木反问多纪:
“想我?”
这时市川喊他们:
“这里的古树很漂亮啊!”
从鹫原八幡出来又去看了乡土馆。回住宿的旅馆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
雨基本上不下了,但雨云依然压得很低。市川特意把两人一直送到旅馆前面。柚木邀请市川一起吃晚饭,市川说明天一早要去长崎出差,说罢就回去了。
柚木边脱身上的西装边对多纪说:
“到底是研究乡土历史的,市川知道得真多。他给我的感觉挺好的。”
多纪从柚木身后接过他脱下的西装挂到了休息室里的衣架上。
她问柚木:
“您现在洗澡吗?刚才服务员来通知说水烧开了。”
柚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还是脱下裤子换上浴衣下楼去了。
房间里没有洗澡间,很不方便,但因为是老旅馆,也只能如此。
多纪又把柚木脱下的衬衣和裤子挂到衣架上,然后坐到阳台上的椅子上,欣赏起雨后的里院来。
狭小的里院已经笼罩在夜色之中,院子里的松树在灯光下显得绿绿的。
大概紧挨着右侧主楼的瓦房的房顶那边是西边吧,唯有房顶那边天空的云是淡淡的暗红色。看着西边那迟迟不落的暮色,多纪知道紧张的一天就要结束了。
现在这个时候,家里的人在做什么呢?
森子和安代肯定都在挂念自己。
给她们打个电话吧。多纪觉得要打就趁现在柚木不在时打,但她又拿不定主意。
她想悄悄地待在这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不想把自己和柚木两个人花了半天时间逃到的这个地方告诉任何人。
森子和安代她们一个晚上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应该没问题吧?
反正到了明天就又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了。明天到了荻,安顿下来后再给她们打电话也没关系。
多纪正在考虑何时给家里打电话,这时女服务员敲门进来问她:
“太太,您现在洗澡吗?”
“不,我……”
多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服务员随手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来,她问多纪:
“那,现在可以准备晚饭了吧?”
多纪像是有意要躲开女服务员的视线似的看着窗户点了点头。
难怪旅馆里牌子上写着“四季野山菜·乡土料理”。晚餐的餐桌上有许多山上产的菜肴。有花椒烧雅罗鱼、山菜豆腐、大煮橐吾、酸模汤、蜂斗叶利休腌菜等。每道菜都做得很讲究。盘子里摆着切成薄片,颜色微黑的魔芋。
多纪问女服务员这道菜的名字。服务员告诉她叫“山河豚”。眼前这盘菜,看上去的确像海里的河豚,吃起来口感凉凉的,稍微有些脆。
“真好吃!”
多纪喜欢这样的山菜料理。也许是她出生在京都的缘故,她不喜欢东京风格的那种重口味、高脂肪的食物。
而柚木可能是由于在东京长大的原因,好像觉得眼前这些菜有些不解馋。
柚木苦笑着说:
“这样的菜偶尔吃一次还可以,要是老吃这么清淡的,让人难以忍受啊。”
可能是累了,多纪只喝了两杯啤酒就犯困了。
她对柚木说:
“我好像要醉了。”
“今晚醉了没关系,用不着从汽车里逃跑。”
听他的意思,像是在说上次多纪和武藤的事。
“想逃跑的是老师您呀。”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逃跑啊?”
“我想,守着一个任性的女人是很累的。”
“虽然累,但是累得值。”
这之后,又过了半个小时两人才吃完饭。
过了一会儿,女服务员进来收拾餐具。多纪这才换上自带的浴衣去洗澡。
浴室在一楼走廊的尽头向左拐的地方。到底是老旅馆,浴室很气派,浴缸是纯柏木的,足可容纳下十个人。
浴室里只有多纪一个人。她把身子泡进浴缸里,感觉浑身懒懒的,醉意又比刚才多了几分。
从浴室出来回到房间时,被褥已经铺好了。枕头摆在朝佛龛的一方,并排铺着两个被褥。两个被褥之间只留有很小的一个缝隙。
“来!”
坐在阳台上的柚木在喊多纪。多纪手摸着刚洗完盘在一起的头发,站到了柚木旁边。
柚木说:
“真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山窝里的津和野的天空一片漆黑。
房间的大门上了锁,大门和卧室中间隔着一个休息室。阳台上的窗户也拉着窗帘。只要把拉门关上,从外面是看不见屋内的。
但是,日式房间总是有缝隙的。无论遮挡得多么严实,也没有西式房间的那种放心感。总有些不放心,觉得好像周围有人在偷听似的。
近来,多纪有时感到很吃惊。她发现自己被柚木抱着时会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何时开始的。当从柚木那缓慢而温柔的爱抚中慢慢清醒过来时,多纪总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些很淫荡的话。对此,她有时觉得有些愕然。
她并不清楚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总觉得说了。
当然,她无法从柚木那里得到证实。柚木知道多纪无意识地说了些什么,但他却装着若无其事,这正是柚木的可恨之处。他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多纪,自己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淫荡的话,从而掌握了她的全貌。
当然,其实柚木并没有满脸扬扬得意的表情。他的表情极其普通,显得非常无所谓。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平淡得让人称奇。
多纪有时觉得也许男人生性如此,但有时又对这样一个强硬的男人感到很恼火。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的男人,既可爱又可恨。多纪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现在她正一步步深陷于这个矛盾之中。
外出旅游,在一个僻静的山沟里的小城镇里被柚木抱在怀里。喝了一些酒,再加上沐浴后的轻松感,让多纪的身体松弛下来。密闭的日式房间里的淫荡,让多纪亢奋起来。
多纪想保持冷静,但她又的确在盼望着这一刻。
她扭扭捏捏地在往前跑,而鼓动一无所知的她,让她情欲高涨的是柚木。
多纪知道敌人正是柚木,但又不知不觉地投入到了他的怀抱里。
日式房间里的淫荡和夜晚的寂静,越发激起多纪的情欲。
多纪的身体又迎来了一个短暂而又充满羞耻的空白。然后,她又慢慢地苏醒过来。
事情的前后,房间里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多纪总觉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多纪试探着把脸轻轻贴在柚木的胸脯上。
她不愿从刚才那种感觉中苏醒过来,想停留在这种忘我的感觉里。一旦清醒过来,日常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又会缠上自己。她也不愿再去回忆刚才自己那有失体统的表现。
多纪就想像现在这样再待上一会儿。
也许柚木也是这样想的。即便两人苏醒的方式有所不同,但当快要苏醒过来时,想忘掉一切的心情可能是相同的。也许正是这一点把两人结合到了一起。
多纪一换被褥就睡不着觉。尤其是今天晚上,她是第一次整个晚上睡在一个男人身边。虽说柚木在身边让她感到放心,却没有一个人睡的那种放松感。
当多纪从很浅的睡梦中醒来时,己是早晨六点了。
旅馆里还静悄悄的。旁边被窝里的柚木还仰面朝天地睡着。多纪看了看柚木,确认他还没醒后,悄悄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来到了休息室。她脱去睡衣换上和服,收拾完头发时,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
多纪来到阳台,从窗帘的边上朝外面看了看,阳光有些刺眼。昨天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周围瓦房的房顶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
多纪忽然想一个人去街上转着看看。
她来到一楼,想问一下服务台的人,可服务台一个人影也没有。旅馆门口左边卖土特产的玻璃柜还蒙着布。多纪从玻璃柜旁边来到门口,借了双摆在门口的木屐穿上。
旅馆的大门还上着门闩,门缝里夹着当天的报纸。多纪从里边抽去门闩,打开门来到外面,随手又把大门关上。
这个有土墙的小镇子还没有从睡眠中醒来。
多纪信步沿小路朝右边走去。走了一百多米后,来到了宽阔的大街上。当看到老药铺的招牌时,多纪想起昨天曾乘车路过这里。
由于昨天下了雨,路面还很潮湿,但山上的云雾已消失得一干二净。清晨宽阔的大街上只能看到送牛奶的自行车和狗。
不久,多纪来到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竖着一个路牌。按照路牌上的指示,直行是去火车站,往左走好像通往昨天去过的永明寺、稻成神社等。由于城镇很小,无论去哪里都花不了多少时间。
多纪拐向左边的路,过了一个铁道口,朝坐落在山脚下的永明寺走去。古树掩映下的山门还带着露珠,周围一片寂静。一只路灯还亮着。
多纪沿宽阔的台阶来到正殿。正殿的房顶上苫着茅草。她在正殿前休息了一下后又回到了镇子上。
雨后的早晨漫无目的地走走,感觉很惬意。周围的人家好像开始起床了,不过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多纪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发现镇子细长,周围都是山。
多纪穿过迷宫似的小路回到旅馆时已经七点了。
柚木已经起床,趴在床上抽烟。
看到多纪进屋,柚木掐灭烟头从床上爬起来问她:
“刚才去哪里了?”
“我醒得早,所以去早晨的镇子上散步去了。”
“早知道这样,我和你一起去了。”
“可是,我看您睡得很香,就没有叫醒您。”
“你叫醒我就好了。”
柚木的话音里带有小孩子撒娇的感觉,多纪听了感到有些好笑。
多纪对柚木说:
“快送早饭来了,把被褥收拾起来吧。”
被褥还铺在那里没有整理,多纪觉得给女服务员看见不好意思。
柚木觉得有些舍不得整理,可多纪顾不得这些,开始整理起被褥来。
柚木问多纪:
“你去过秋芳洞这个地方吧?”
“听朋友说起过。那里有钟乳洞吧?”
“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方。你看我们是不是去看看秋芳洞,然后从那里再去荻?”
柚木从包里拿出地图,把它铺到了阳台上的桌子上。
“求求出租车司机,可能会带我们去的。也许要花四五个小时。”
“好啊!我太高兴了!”
只要能和柚木一起去旅游,去哪里都可以。
“最迟,傍晚前应该能到荻。”
多纪收拾完被褥后到阳台上看地图。这时女服务员走进来给两人打招呼:
“早晨好!”当她看到被褥已经收拾完毕后,面带惊奇地说:
“不好意思。那,我马上给您送早饭来。”
柚木对女服务员说:
“对不起,我想要杯咖啡。”
“只有速溶咖啡。您看行吗?”
柚木像是解释似的说:
“速溶咖啡就行了。我每天早晨都要喝杯咖啡的。”
即使是一起待上一天,也可以了解到彼此的习惯。
知道了柚木的这个习惯,多纪感到很高兴,觉得很新鲜。
那天,柚木和多纪去游览了秋芳洞后,又去了秋吉台,还逛了青海岛。下午四点多,两人到了荻。由于海风的缘故,傍晚的荻感觉有些冷,但阳光还很强。
两人马不停蹄地又去看了荻城遗址和松下村的私塾馆等,到大酒店时已是五点半了。
算起来,从津和野到这里,已经连续跑了近五个小时。
到了房间后,柚木使劲儿伸了个懒腰说:
“累了吧?先洗个澡再说吧。”
柚木先洗,接着多纪也进去冲了一下。当换好衣服走出浴室时,已经没有了去街上走走的力气。于是两人径直去六楼的餐厅吃了晚饭。
柚木对多纪说:
“里面好像有酒吧。要不要去喝点酒?”
多纪跟着柚木来到酒吧。只见酒吧正面是柜台,靠窗子的地方铺着红地毯,可以脱了鞋坐在那里。
两人坐到窗台附近,要了兑水威士忌。这时,柚木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多纪:
“你不跟家里联系没关系吧?”
打从到达饭店那一刻开始,多纪本身也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给家里打电话。她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又觉得现在不打也没关系。
多纪说:
“回到房间再打电话。”
现在即便打电话到工厂去,也没有人接。如果有什么事,他们会打电话到家里去的。
多纪觉得给自己家里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其实她并不想给家里打电话,觉得再这样过一天,明天就回京都了。就一天,没必要打电话。
柚木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说的事儿,喝起了兑水威士忌。毕竟是奔波了一整天,柚木的眼睛看上去显得很疲劳。
可能在汽车上坐的时间太长了,多纪也觉得整个身子好像还在抖动。
喝完第二杯酒后,柚木起身说:
“咱们走吧。”
两人径直回了房间。
“我们就剩今晚一个晚上了。”
今晚是两人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从明天开始,又要天各一方了。想到这些,多纪心中顿时生出许多凄凉。
柚木问多纪:
“这次过得愉快吗?”
“是的。很愉快。”
“下次想去哪里啊?”
多纪看着蕾丝窗帘外边的窗户,小声说:
“去哪里都可以。”
窗外不远处成串的灯光是竖着的,估计是大桥上的灯饰。映在河面上的灯光在晃动。虽然多纪此时伏在柚木的胸脯上,但她觉得就像是在京都一样。
就这样,这天晚上多纪又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第一天晚上,多纪觉得一个晚上不打电话没关系。而今晚,她又觉得是最后一个晚上。这在别人看来都不是理由,而在多纪看来都成了理由。
饭店的西式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让人感到很放心。只有两个人的密室里的平静,使多纪再一次坠入迷失自我、一片空白的时间里。
第二天早晨也是个大晴天。虽然出来旅游的第一天下了雨,但接下来的第二天和第三天都是春意盎然的晴天。
大概是旅途劳累的缘故,多纪睡得很香。也许是旅游的第二天太累了,但也许更主要的是由于习惯了被柚木抱着睡觉。
这样下去离不开他怎么办?柚木也许回东京后就没事了,但习惯了被抱着睡的自己怎么办呢?
也许男人只要得到一时的满足,过后就无所谓了,但女人却做不到这一点。女人的情感一旦被搅起波澜,是很难一下子平静下来的。
想到这里,多纪又恨起柚木来。她觉得是这个男人在折磨自己。但柚木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
九点,两人去了六楼的餐厅。已经有两拨客人在餐厅吃早饭。一拨像是新婚夫妻,另一拨是男客,看样子像是生意人。
多纪只喝了点咖啡,吃了些沙拉,就离开了餐厅。
在电梯里,柚木对多纪说:
“我们十点左右出发吧。我去一楼要辆车。”
电梯到四楼时,多纪下电梯先回了房间。
服务员已经开始在周围的房间打扫卫生。多纪正要动手收拾行李箱,忽然想起给家里打电话的事来。
按计划今晚六点左右到家,但也许给家里打个电话比较好些。
多纪丢下行李箱,拿起电话开始拨号。往外地拨电话需要先拨0,听筒里的呼叫音响了三次后传来了对方的声音,是安代的声音。
“喂喂!是我。”
听到多纪的声音,安代哀叹似的哎呀了一声。她问多纪:
“你现在在哪里啊?”
“我在荻啊。家里还好吗?”
“你说什么呢?好什么呀!隆彦快不行了!”
“隆彦?”
“他被几个学生打了。说是报复他上次的事……”
电话那头没有了安代的声音。
多纪对着听筒喊道:
“怎么回事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昨天早晨,在大阪一个朋友住的公寓楼里……”
说起昨天早晨,当时多纪早早地起床,正在津和野的大街上散步,一个人悠闲地走在朝阳初照的津和野的街道上。
“家里人在到处找你。赶快回来吧。”
多纪当然要回去。可此时的她不知说什么好。她问安代:
“那,隆彦现在……”
“现在住在大阪的浪花医院。头和胳膊都被打了。意识模糊。说不定没救了……”
“是医生说的吗?”
安代没回答她,在电话里呜咽起来。
多纪拿着听筒,眼睛看着蕾丝窗帘。
隆彦被打成了重伤,而多纪的脑子却感觉有些麻木。她没有像安代那样哭泣和惊慌。事情过于突然,多纪一时还体会不到它的严重性。
“那,现在谁在医院陪他呢?”
“昨晚家里的人都去了。现在你妈妈在那里陪着。来了许多警察,连我们家属也不让和隆彦见面。”
“我马上回去。你一定要沉住气。”
“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多纪放下电话,这才发现柚木站在她身后。柚木问多纪:
“你脸色苍白,哪儿不舒服吗?”
多纪没回答柚木的话,蹲到了床边上。轻微的眩晕让多纪的意识有些迟钝。
柚木摸着多纪的肩膀问她: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多纪慢慢抬起头说:
“隆彦因为内讧挨了打,现在住在大阪的浪花医院……”
“浪花医院……”
柚木重复了一下医院的名字,立刻拿起电话对多纪说:
“马上回去。你收拾一下。”
说着,他拨通服务台的电话,和服务台商量,请刚才要的车尽快来。
多纪听着柚木打电话,但仍然蹲在那里没动。
“车马上来。我们乘车去小郡,从那里坐新干线。这是最快的路线。”
柚木边说边迅速整理自己的行李。他对多纪说:
“我和你一起在大阪下车吧。”
听着柚木的话,多纪不由得泪流满面。
听驾驶员说,乘汽车从荻到小郡需要约一个半小时。这期间,多纪一直身子靠在车门上想隆彦的事儿。
柚木也一言不发地一个劲儿抽烟。
多纪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从前不久隆彦打给家里的电话里,多纪已经隐约猜出隆彦在京都附近。
加入那样的组织,危险是时刻存在的。对这一点她是有思想准备的。
但多纪没想到隆彦会因为内讧而被打。报纸上有许多这样的报道,但没想到隆彦会成为其中一个受害者。
虽然多纪也知道,光杀别人而自己从来不被杀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没想到事情会真的到这一步。事实上,多纪无法想象,老实的隆彦是如何挥着四棱的木棒打别人和如何被打的。
虽然警方明确指出隆彦是杀了其他派别学生的犯人,但她总是希望这也许是警察弄错了。
多纪的内心唯有希望隆彦是不会杀人的。
但是,既然安代那样说,显然事情是真的。担心的事情现在变成了现实。
她嘟囔着说:
“这究竟是为什么……”
假如不是卷入那样的运动里,隆彦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只要隆彦愿意,那时就把辻村的店交给他了。
然而,现在再抱怨这些已经没用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不知道隆彦的情况如何。从安代的话里,只知道他伤得很重,意识不清。
如果像经常听说的那样,由于内讧而被铁管等打了头的话,不是就没救了吗?即使不死,不也成了废人了吗?
如果隆彦成了那样的废人……
想到这些,多纪几乎要晕过去。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多纪觉得隆彦很傻,又觉得他很可怜。
难道就没有办法救治吗?多纪闭上眼睛为隆彦祈祷起来。
可是话又说回来,隆彦上次给家里打电话和这次出事,多纪都偏巧不在家。这太有讽刺意味了。难道是神明趁多纪不在家时故意安排的事故吗?
也许是神明在用这样的事情惩罚多纪,惩罚她这种不道德的爱情。
多纪小声嘟囔:
“不行……”
多纪脑子里觉得是在嘟囔,结果话却说出了口。
大概柚木听到了多纪的嘟囔,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说:
“不要紧……”
柚木在安慰她,可他的儿子已经死了。
细想起来,多纪现在没资格因为这件事情而惊慌失措。她再痛苦,也比不上柚木失去孩子痛苦。
在柚木面前表现得这样惊慌失措,说明多纪太自私。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要多纪冷静,有些太残酷。弟弟受了伤,自己却不在家,和一个男人出去旅游。这件事加重了多纪的思想负担。
柚木对多纪说:
“我们应该能赶得上十一点半的新干线‘光’号列车。所以三点钟之前就能到大阪。隆彦能坚持一昼夜,应该问题不大。”
柚木在鼓励多纪,可是此时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隆彦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隆彦因为内讧而受伤,等于是为他儿子报了仇。虽然柚木心里未必会感到高兴,但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柚木说:
“到了大阪就立刻联系川岛。虽然浪花医院里没有他直接认识的医生,但也许他会有什么办法。”
“谢谢!”
多纪始终低着头。
汽车穿过山间和城镇,十一点二十分到达了小郡,离十一点半的新干线“光”号列车开出只剩十分钟的时间。两人很幸运地买到了软席票。
柚木在小郡买了三份大报社的报纸。
他悄悄把报纸递给多纪说:
“大概是这条消息吧?”
也许是因为内讧的消息不怎么稀奇,只是在社会版面的下方登了标题为《大阪发生内讧》的一个简短的报道。报道说:
十四日上午五点半左右,在大阪市天王寺区上本街第六街道的清水公寓八号室,原京都大学学生辻村隆彦(22)遭到四个年轻男子的袭击。头部和胳膊等处被铁管击打,伤势严重。袭击者丢弃带去的四根铁管逃往西成方向。
天王寺警署在作案现场周边搜查时,发现一名在附近徘徊的可疑男子。目前正调查该男子是否与袭击事件有关。警方拒绝透露详细情况。
大阪府警局内讧取缔对策室和天王寺警察署认为是过激派之间的内讧,目前正在进行搜査。据称,进行袭击的团伙成员年龄都在二十二三岁,看样子像是学生。几个人都身穿牛仔裤。
另外,目前辻村隆彦处于昏迷之中。他是去年秋天发生于京都七条的内讧杀人事件的嫌犯之一,目前正被全国通缉。
读完报纸上的报道,多纪捂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事情已是确信无疑的了。
而且,既然全国性的报纸上都登载了,那么京都的报纸上肯定也进行了大肆的报道。
“光”号列车基本上准时于十二点十分到达了广岛,停靠两分钟。列车从车站开出后,柚木问多纪:
“医院里有你家里的人陪着吧?”
“好像我妈妈在那里。”
多纪想象起柚木和森子见面时会是什么情形。
两人见了面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多纪觉得双方见面后一定会发生冲突,但她又觉得现在离开柚木,自己会感到无依无靠。
“我去给川岛打个电话。”
说罢,柚木起身朝有电话室的六号车厢走去。
车窗外是阳光明媚的山阳地区的原野和城镇。山阴地区盛开的樱花,到了这里已经凋谢一半了。
多纪觉得不可思议。隆彦伤势严重,可山阳地区的原野却阳光明媚。她觉得她一个人的悲伤和眼前的情景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当列车过了又一个小镇子时,柚木回来了。他对多纪说:
“刚才和川岛联系上了。他说浪花医院好像在天王寺。他认识那个医院的外科主任医师,说马上和那个主任医师联系。”
“麻烦您了。”
现在,柚木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样的伤,手脚不重要,关键是头部。我觉得只要头部没问题就有办法救治。”
听说柚木的儿子也是由于头部的致命伤而死去的。
柚木鼓励多纪说:
“那家医院是公立的大医院,所以你不用担心。”
多纪听后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十几分,列车到了新大阪。
两人一出火车站就叫了辆出租车朝浪花医院赶去。
列车到冈山时还是晴天,后来天阴了起来。到大阪时,天阴得更厉害了。
多纪难以相信在这片阴云笼罩下的大阪,这座庞大的城市里,隆彦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医院中。在这样喧嚣的大城市里,过去隆彦好像隐藏得不错,看来好像又和谁结下了仇恨。
出租车从大街拐进医院的大门时,多纪看见医院门口左侧的停车处停着一辆警车。
多纪一下子胆怯起来。她看了看柚木,柚木默默地下了车。
也许警察是为了防备隆彦住院期间再发生事故。
进出医院的人都面带不安地看一下警车。
多纪低垂着眼睛跟在柚木身后进了医院。她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在入口处的服务台,柚木向保安打听了隆彦的病房。
听说是去探视隆彦,保安好像有些警惕了起来。站在门口旁边的警察见状来到两人面前。警察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脸长得很端正。他问两人说:
“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柚木替多纪对警察解释说:
“她是被害人的姐姐,叫辻村多纪。刚刚从旅行地赶回来。”
警察仔细看了看多纪,然后把她的姓名住处记到本子上,又看了看柚木说:
“你呢?”
“我是陪她来的。”
警察冷淡地对柚木说:
“那请你在这里等着。”
说罢,警察看了一眼多纪说:
“跟我来。”
多纪回头看了看柚木,然后跟着警察往里边走去。
医院的病房楼好像是在老楼边又接了新楼,病房楼深处的走廊和墙壁都是崭新的。
从走廊的尽头向左拐,乘正对楼梯口的电梯来到三楼。隆彦的病房在走廊最里面的左侧。
隆彦好像住的是单人病房。靠门口的地方有两个警察,对面拐角处有一个穿便衣的人。虽然穿着便衣,但一眼就能看出是警察。
带多纪来的警察在病房门口停下来,和站在门口的同事说了些什么,然后说:“你看可以吧?”说罢就走了。
年轻的警察对多纪说:
“请允许我搜一下身。”
说着,警察摸了摸多纪的肩膀和衣袖,然后又检查了她的旅行箱。
病房的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绝探视”,署名主治医生。多纪看了看门上的纸条,然后慢慢地把门打开。
顿时,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转身把目光投向了多纪。
多纪首先看到的是两张陌生男人的脸,再往里是安代的脸,然后是一张白色的病床。
看见多纪进来,安代喊了声“小姐……”说着跑到多纪身边说,“隆彦他……”话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眼前的两个男人看样子像是便衣警察。两人走近多纪,不顾不停哭泣的安代,对她说:
“规定病房里只能有一位病人的亲属。所以请你抓紧时间……”
多纪点了点头,轻轻走到病床前。
这是个单人病房,病床摆在靠窗户的地方。多纪看到病床时,一时难以相信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弟弟隆彦。
仰面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脸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勉强露出来的鼻子里插着管子。多纪想喊一声“隆彦!”可她又想,这真的是隆彦吗?她只能从露出的鼻头和有些“地包天”的嘴唇去勉强判断眼前的病人是不是隆彦。
多纪从枕头边仔细地看,然后又轻轻贴近脸看。从绷带的缝隙里,她发现隆彦眼睛闭着,一点也不眨动。不知他是不是睡着了。也不知他有没有意识。
只有他那微弱的喘息似的呼吸才证明他还活着。
多纪想喊声“隆彦……”却喊不出声。她把手放在隆彦的额头上,她想问问隆彦是不是被打得很重,头部和面部伤到了什么程度。但她又害怕问。
身后的安代带着哭腔说:
“隆彦太可怜了……他一定很痛苦……”
让多纪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她还没有切身感受到悲伤。眼前活生生的绷带和绷带下那看不见的表情,让多纪感到不安。此时,疑惑超过了她内心的悲伤。
安代告诉多纪说:
“说是小姐下午到。我就急忙来了。您母亲昨晚在这里陪了一个晚上,说有些累,刚刚才回去。”
多纪听罢默默点了点头。
多纪不知道该如何向安代和森子道歉。她只有默默地乞求她们原谅。
安代说:
“隆彦要是能这样坚持下去就好了。”
多纪像是对周围的人宣告似的坚定地说:
“我今晚要陪在这里。”
“这哪儿行啊!您刚旅行回来,让您陪护病人太过分了。今晚有我陪护,您还是回若王子好好休息吧。”
“不要紧,安代你回去吧。”
“这可不行。小姐还要去工厂,大阪又远。您不用担心我。说实话,比起在若王子和您母亲待在一起,还不如住在这里好。”
不知安代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自己不在家时,因为隆彦的事情,安代和森子又争执了。
但是,这种场合,多纪没工夫去问安代这些事。
“安代,要不这样吧,请你先在这里陪着。我回京都一趟,晚上我再来。”
“其实,这里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马上跟您联系的。所以今晚您还是在那儿好好休息吧。”
“反正我会回来的。我回来之前就拜托你了。”
多纪再次看了看隆彦的脸,然后朝门口走去。这时站在门口的便衣警察挡住她的去路说:
“您是病人的姐姐吧?是这么回事儿,我们想询问一下关于您弟弟的事情。您能不能跟我去警署一趟?”
警察的话说得很客气,但语气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味道。
“现在就跟您去吗?”
“从昨天开始,我们一直在等您。”
多纪想拒绝,但话很难说出口。待在这里的警察,从一定意义上说,既是弟弟的监视者,又是弟弟的保护者。
“我刚刚旅行回来,有些匆忙……”
“用不了多长时间。如果您不介意,在这里询问也可以。”
警察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多纪实在难以拒绝。她问警察:
“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联系,所以您看能不能让我出去一下呢?”
“如果您保证回来,出去一下也可以。”
大概觉得多纪不像是个要逃跑的女人吧,警察的态度比较温和。
“我一定会回来的。”
多纪对警察鞠了个躬,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面,三个警察仍然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
多纪逃跑似的穿过三个警察朝电梯走去。
她想快点见到柚木,必须和他商量今后的事情。现在,柚木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下了电梯,多纪一路小跑朝医院正面的大厅跑去。
只见柚木坐在大厅靠门口的椅子上等她。柚木问多纪:
“情况怎么样?”
多纪不知从何处说起。她告诉柚木,反正隆彦从头到脸都裹着绷带,昏迷不醒。
柚木告诉多纪:
“本来我想见见这里的外科主治医生,但他好像现在正开会。说是傍晚回来。所以,我想等他回来后去见见他。”
“那您回去的事咋办呀?”
“到了这里,离东京就很近了。晚上八点半之前都有新干线的。”
听了柚木的话,多纪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但不能总这样留着柚木。
“刚才警察说想问我一些情况。”
“你弟弟始终不在家,再怎么询问家属,不还是一无所知吗?”
柚木一脸的不高兴,看样子他也曾经被警察询问过。多纪问柚木:
“回答完警察的问话,我想回京都换换衣服。老师您……”
“估计那个主治医生快回来了。我就在这一带转转。”
多纪想换换衣服放松一下,但也许自己换完衣服回来时就见不到柚木了。
她主动邀请柚木说:
“咱们去那里喝点茶吧。”
天王寺这一带有各种各样的商店,很热闹,可能有些像东京的新宿和浅草的混合体。两人从医院出来,来到了两百米外街道拐角处的茶馆。
两人面对面坐下,要了咖啡。柚木问多纪:
“累了吧?”
多纪想起还没有对柚木带她去旅游的事表示感谢,就说:
“不,旅行很愉快。非常感谢您。”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却拉着你去旅游,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您说哪里话呢,只不过是个偶然的巧合而已。”
多纪虽然嘴上否定了柚木的话,但她内心却觉得,两人旅游的途中隆彦出事,是某种命运的安排。
两人默默地喝着咖啡。双方都想说些什么,但一旦要开口时,隆彦的事情就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
“咱们走吧。”
“您现在就去呀?”
“主治医生四点回来。你那边警察询问的事儿结束后,我们还在这里会面吧。”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了?”
柚木点了点头,拿起了结账单。
和柚木分手后,多纪又回到了病房前。
门口的便衣警察看到多纪,告诉她:
“我们在这里借了个房间。”说着打开了隆彦病房旁边房间的门。这个房间也是单人房间。大概是病人刚刚出院,房间里床上摆着床垫,旁边有一个沙发。
警察把床头柜搬到沙发前面,又在对面摆上一把圆形椅子,然后示意多纪坐到椅子上。
警察对多纪说:
“请把你知道的如实告诉我们。”
警察看上去有四十二三岁,年纪和柚木差不多。也许穿上制服显得很威风,但穿上西装后,看上去和一般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他对多纪说:
“你弟弟受伤这事儿,对你也是个大灾难啊。”
警察点上一支烟,问多纪:
“听说你在京都经营一家扇子厂并兼营批发?”
接下来,正式开始询问。
多纪按照警察的要求,对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如实地进行了回答。现在隆彦已经重伤在身,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事到如今,即便是隐瞒,隆彦的情况也不会好转,他的罪行也不会减轻。
开始时警察只是围绕隆彦进行询问,后来又问到多纪工厂的状况及她的交友情况。
多纪问警察:
“我的这些情况是调査必需的吗?”
“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也许有某种参考价值。”
“关于我的情况,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你。”
警察讥讽多纪似的说:
“因为你是个性格刚强的人,所以才当上经理的吧?”
说罢站起身来说:
“那,今天就问到这里吧。”
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半钟。多纪给警察施了个礼后走出房间,快步朝医院前面的茶馆走去。
虽然已经离开了警察,但多纪总觉得浑身都被警察的眼睛在盯着。
多纪推开茶馆的门钻了进去。发现柚木坐在最里面的位子上在看报纸。
自己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多小时,看样子柚木已经在茶馆等很久了,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有四五个烟头。柚木对多纪说:
“我刚才去见了这个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看样子隆彦的伤势的确很重。”
“那,具体情况怎么样啊?”
“头颅内有大量出血,而且左眼好像被弄破了。”
“那,是不是会失明啊?”
“会不会失明还不太清楚。”
虽然柚木也是搞外科的,但在这方面是门外汉。看样子他也不清楚。
“另外,隆彦的胳膊和腿好像也有骨折,但如果头部的伤势不稳定下来,胳膊和腿部的伤好像就没办法治疗。”
听了柚木的话,多纪吓得闭上了眼睛。
“总之,好像这一两天是关键时期。”
“这么说,隆彦也许就没救了……”
“医生倒是说他年轻,也许有救。”
按照目前的情况,似乎不是失明和残疾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性命的问题。
“这里的外科主治医生和川岛很熟,他说他会尽力而为的。”
多纪给柚木鞠了个躬说:
“谢谢您!”
但眼下多纪还没有工夫去对外科主治医生表示感谢。隆彦严重的伤势让多纪感到惊慌失措。
柚木叹息说:
“隆彦他们也太胡来了。”
柚木自己的儿子也是由于内讧而死的,也许这让他感受更深些吧。
多纪问柚木:
“我现在能回京都一趟吗?”
“我想隆彦的病情短时间内不会有突然的变化。不过,你要回去的话,还是快点回去为好。”
多纪想快点动身回去,但她却不想站起身。她感到浑身瘫软,直不起腰来。
“那,咱们走吧!”
在柚木的催促下,多纪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柚木问多纪:
“你是从梅田走,还是坐新干线走?”
“老师您呢?”
“我乘新干线……”
“那么,请让我陪您到京都吧。”
现在,多纪想尽可能和柚木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哪怕是一分钟也好。这固然是由于对柚木的爱,但更主要的是她担心自己一旦离开柚木,会突然崩溃。
就这样,两人在新大阪车站乘上了新干线。列车六点二十开出,十五分钟后到达京都。
眼下的多纪憎恨列车怎么开这么快。
列车快要进站时,多纪站起身来。
柚木也站了起来。他对多纪说:
“路上小心。大家会尽量抢救隆彦的,所以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多纪默默点了点头。
她想对柚木带她出来旅游表示感谢,关于今后的许多事情也想和柚木商量。但此时的她无论和柚木在一起待多久,也难以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有什么事,请随时给我打电话。打到我家也没关系。”
多纪点了点头,心想自己是不是要柚木和自己在大阪住一个晚上。
多纪在隆彦病床前整整守护了三天三夜。工厂里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吉冈,通过电话勉强维持着联系。
森子和安代都劝多纪说,大家轮流着陪护隆彦,让她回家休息休息,但都被多纪拒绝了。她想通过彻夜不眠地看护病人,通过自虐赎自己和柚木外出旅游的罪过。
从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隆彦仍然没有意识。无论白天或夜晚,始终处于昏睡状态。虽然有时也会移动胳膊或抖动一下嘴唇好像不是有意识的行为。
隆彦处于绝对安静的状态,胳膊和腿部上着夹板,没有进行其他治疗。大家就这样静等他恢复意识。多纪一个人哭着为隆彦擦拭出汗的身体,为隆彦接尿。
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照顾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
要是现在母亲在这里会说什么呢?要是父亲在这里会怎么看呢?
她觉得他们看了同样会很悲伤,但有父母在场,也许自己就不至于感到这样孤独无助。
如果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死了,那多纪就真的是孤独一人了。
为什么母亲他们走得那样早呢?
多纪忽然觉得病中的弟弟很可恨。也许他是想通过尽情胡来的方式早日得到解脱,然后去见父母吧。
但是,尽管如此,在这样一个痛苦的时刻,得不到父母看护的弟弟也令人同情。即使他现在没有意识,但他肯定希望得到母亲的看护。
现在,多纪想替父母看护弟弟。她想从母亲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按照母亲的想法做事情。
然而,虽然多纪想这样做,但关键是她本意却希望有父母在场。当她看护累了的时候,就不由得会喊母亲的名字。
多纪的这种想依靠父母的心情,导致她想通过和柚木打电话来得到慰藉。
因为隆彦的事而去寻求柚木的安慰是不应该的,但多纪全然忘记了这些,安心于柚木这个巨大的靠山。
隆彦住院后的第五天,外科主治医生来到了病房。他劝多纪:“虽然你弟弟的病情还不容乐观,但眼下还不会发生突然的事情。所以,你是不是可以回京都一段时间?”
看来外科主治医生对多纪的献身精神也感到于心不忍。
“一旦你弟弟恢复了意识,我马上通知你。”
要是隆彦没有意识,那多纪在不在他身旁都一样。一旦隆彦醒过来,多纪马上赶过来就行了。
但是,多纪想让隆彦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她想等隆彦睁开眼时,紧紧抓住他的手,呼喊他的名字。
这也是多纪代替父母应尽的义务。
事件已经过去一周了,可隆彦的病情并没有变化,始终处于昏睡状态,没有意识。
隆彦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忘记了苏醒,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吗?
多纪问主治医生关口:
“您看隆彦的病情怎么样啊?”
关口医生还很年轻,年纪在三十二三岁。他微微低着头寻思该如何回答多纪。那样子有些像隆彦。
“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目前很难回答您。”
每次都是这样的回答。按照医生的说法,隆彦原本几乎是没救了。但由于他年轻,心脏的功能强,这才维持到现在。
一周后,多纪决定晚上在医院陪护隆彦,早晨回京都。就像每天从大阪去京都上班一样。
开始时多纪只是带来些换洗的内衣,渐渐地,带来的衣服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占满了病床上方的其中一个柜子。
虽然森子和安代也劝多纪:“我们住在医院里,你回京都吧。”但多纪坚持要自己陪护隆彦。
每天早晨醒来,多纪都觉得今天隆彦也许会恢复意识。夜晚睡在隆彦的病床边,多纪也会轻轻呼喊隆彦,觉得他也许恢复了意识。有时她会一直盯着隆彦从绷带的缝隙里露出的右眼。
看到隆彦轻微地眨眼,轻轻抖动鼻翼,多纪就想隆彦是不是有了意识,但隆彦并没有明显的反应。
喊隆彦的名字,他也不回答,始终处于昏睡状态。
实在忍受不住寂寞的多纪就给柚木打电话。她告诉柚木:
“隆彦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说着在电话里哭了起来。柚木告诉多纪说:
“看样子伤到了大脑深部,所以恢复意识可能需要些时间。”
柚木的话比主治医生说得亲切。她问柚木:
“隆彦不会永远这样昏睡不醒吧?”
“我想不会的。”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意识呢?”
“要等脑部的出血慢慢吸收,把脑压降下来,所以急不得。”
“可是,已经过去一星期了。”
对主治医生不能说的话,可以说给柚木听。
“你不能放弃,要耐心地等待。”
通过和柚木打电话,多纪的心情多少轻松了些。她问柚木:
“您下次什么时间来大阪啊?”
“五月初有个长假,我想那个时候去。”
“您快点来吧。”
“可是,你弟弟病成那个样……”
“所以才想请您快点来啊。”
对别人不能说的任性话,多纪都会说给柚木听。
三天后,医生对隆彦断了的右臂和左腿做了手术。
虽然隆彦依然没有意识,但不能让他的骨折一直这样下去。
下午,隆彦被推进了手术室。进手术室前和出手术室后的隆彦,看不出有打麻药的迹象。
主刀医生对多纪解释说,因为隆彦没有意识,没有痛感,所以也没必要给他打麻药。但多纪总感到有些难以接受,觉得好像隆彦受了虐待似的。不过,这似乎是多纪多虑了。在对隆彦的胳膊和腿做手术的同时,医生还拿掉了隆彦受伤的眼部的绷带。只有动过手术的头部还仍然被网状绷带包裹着。
眼皮上还有两处刀伤,伤口周围肿胀的皮肤呈黑色。不过,眼球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多纪觉得隆彦可能不会失明,但医生却说没把握。
虽然从外表看没什么问题,但是医生认为眼角膜以及里面的视神经等有可能受到了损害。总而言之,在病人没有恢复意识之前,似乎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反正头部的伤属于脑外科,四肢的骨折和外伤属于整形外科,眼部的伤属于眼科。这样一来,光每天的査房都要来好几个医生。
所幸隆彦的内脏没有受伤,这似乎是他能维持到现在的原因。但隆彦也太能睡了,乍一看去,他似乎睡得很舒服。
不过,和正常人的睡眠不同的是,即使是白天,隆彦的眼睛时不时会睁开。他睁着眼睛朝周围巡视。旁边的人以为他苏醒了,就问他话。但他什么也不回答。
看来隆彦虽然转动眼球,但和他的意识无关,只是随便转动而已。
每当看到隆彦转动眼球时,多纪就会给柚木打电话。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在看着我。是不是恢复意识了呀?”
“可是,他不是什么话也不说吗?”
“是不是他想说话,但因为语言神经受了伤说不出来啊?”
“你说的情况也存在。但如果有意识的话,即使他不会说话,也会转动眼球,眼神里会带有情感的。”
听了柚木这么肯定的话,多纪又没有了信心。即便是喊隆彦,他也只是看着某个方向,呆呆地一言不发,也不会朝喊他的人点头。
“隆彦会这样昏睡多久呢?”
多纪每次都会问柚木这句话。
每当多纪这样问柚木时,柚木就会简单地回答她:
“总之,需要耐心等待。”
从柚木简短的话语里,多纪感觉到隆彦的病情似乎很严重,心里非常不安。
又过了一周的时间,隆彦的病情依然没有变化。
原以为隆彦什么都不吃,身体会衰弱下去,但他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明显的消瘦,这可能是因为打点滴的注射液里含有各种营养的缘故吧。也许是因为脸颊有些浮肿,隆彦看上去似乎比原来还胖了些。
隆彦受伤已经半个多月,四月份马上就要过完了。
这样拖下去,多纪也无法一直这样在病床边陪着隆彦。
刚开始时,隆彦生死不明,多纪感到很紧张。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紧张的心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吉冈不断劝多纪:
“这样下去,你身体也吃不消的,我这边也有些不方便的事情。如果隆彦的病情像目前这样没有什么突然的变化,你是不是回京都来,请安代小姐或森子夫人替替你?”
的确,照目前多纪的状态,即便去工厂上班,连半个经理的作用也起不到。好久没有联系和招待银行及老客户了。
到了五月初,多纪终于接受吉冈的建议,决定回到若王子的家。从内心讲,多纪想再陪护隆彦一段时间。但身为经理,她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
一回到家,疲劳的感觉顿时向多纪袭来。连续好几天,多纪都是一下班就回家休息。
多纪回家后,由安代替换她去医院陪护隆彦。森子也说要去医院陪护,但多纪觉得让继母去为隆彦擦屎擦尿不太合适。十六岁开始做舞伎的森子,一直生活在烟花巷里。让她照顾一个大小便失禁的病人,似乎有些太难为她了。
浪花医院不需要病人家属陪护,院方安排的有全陪护工。所以,并不是非得要安代去陪护隆彦。但多纪觉得没有一个熟悉的人陪护在身旁,隆彦就太可怜了。
医院安排的护工,照顾病人的技术熟练,特别是照顾一个没有意识的病人,病人又不会挑什么其他毛病,应该很容易照顾的。但正因为这样,多纪才想让像安代这样熟悉的人去陪护隆彦。
安代也明白多纪的心思,所以白天基本上由护工照顾隆彦,安代只有夜晚陪在隆彦身边。
事实上,如果不这样做,安代就会因过于劳累而坚持不下去。
回到京都后,多纪对银行及老客户一一进行了拜访。大家众口一词地表示同情:“你太不容易了。”
其中有的还给多纪寄来了慰问信,多纪也向他们表示感谢。
“那,你弟弟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多纪鞠着躬,只是简单地告诉对方:
“托您的福,看样子问题不太大。”
去年秋季,当隆彦被作为内讧的主犯遭到警察通缉时,多纪感到脸上无光,但周围的人并没有多说什么。银行方面在对工厂的贷款上,一时间似乎提高了警惕,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老客户的态度也没有明显的变化。
也许是因为当时报纸上主要报道的是事件和受害人,而作为加害方的隆彦的名字却不怎么显眼。但也可能是由于人们不知道对加害方的家人该说些什么。
但这次的事件,报纸上隆彦的名字很醒目。有的报纸上还写着“元京大学生”,甚至有的报纸上还清楚地写着“从事扇子的制作和批发的‘辻村’”等。
正因为是地方性的报纸,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很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也许因为这次隆彦是受害人,所以人们见了多纪话容易说些。
周围的人都很亲切地对多纪说:“您辛苦了。”“您弟弟太令人同情了。”其中有的人甚至忘记了隆彦曾经是加害方,对多纪说:“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不过,他们这些话,表面上是对隆彦表示同情,实际上是同情多纪。人们同情多纪,觉得她有这样一个令人头疼的弟弟一定很辛苦。
他们的话语里也许还包含有放心感,觉得这样一来,做坏事的隆彦弟弟今后会稍微老实些。其中有些人的话语里还流露出“隆彦受重伤是必然的”这样的心情。
对于这些人,多纪都一一鞠躬表示感谢。但她心里却想大声对他们喊叫:“请你们不要再说了!”
她不需要同情和慰问,也不需要亲切的语言。她只想让这件事平息下来。
这是个古老的城市。正因为这样,风俗人情的事很麻烦。一家出了事,就不单单是一家的事了。虽说近来情况有所变化,但古老的风俗人情依然存在。
这样的风俗人情,一方面是人们的精神支柱,但同时也是人们的精神负担。
森子叹息道:
“大家都给我打招呼安慰我,让我感到很没面子,我都快没法出门走路了。”
多纪向森子道歉:
“对不起!”
森子急忙说:
“这又不是你的错。”
虽然和隆彦没有血缘关系,但森子形式上是隆彦的母亲,所以多纪不应该说道歉的话。按理说,应该道歉的是森子。
虽然觉得多纪道歉有些不合适,但此时的氛围又让多纪不能不道歉。虽然多纪和森子生活在同一个家中,但两人心里却有相当的距离。
森子小声说:
“俗话说,闲言碎语两个半月自然消。所以快点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
如果闲言碎语真的过两个半月就会消失,那时间过得快一些是最好不过了,但隆彦受伤的身体和多纪的心情真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得到恢复吗?多纪对此毫无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