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祯卿

【作者小传】

（1479—1511） 字昌穀，一字昌国，吴县（今属江苏）人。弘治进士，授大理左寺副，坐失囚，贬国子监博士。少与唐寅、祝允明、文徵明齐名，号称“吴中四才子”。与李梦阳等号称“十才子”，又为“前七子”之一。有《迪功集》《谈艺录》等。

丑女赋

徐祯卿

伊何赋形 [1] ，获此丑疾？厉阴乘阳 [2] ，女夺男质。阔眉丰吭 [3] ，安&GF9EB仰鼻 [4] 。多言舌浊，连引齁&GF8F3 [5] 。形如死豕 [6] ，勇憨多力 [7] 。槁发短秃 [8] ，面目黧黑 [9] 。脂不能赭 [10] ，粉不能白。三十不嫁，守信闺阈 [11] 。供劳杵臼 [12] ，蚤夜弗息 [13] 。鸡鸣入机 [14] ，没晷下织 [15] 。复有巧慧 [16] ，刺绣缘饰 [17] 。世无梁鸿 [18] ，孰求子匹 [19] 。东家有女 [20] ，窈窕丽色 [21] 。绝世无双 [22] ，娇媚轻侧 [23] 。越户窥墙 [24] ，靡识刀尺 [25] 。观者称艳 [26] ，竞欲求得。世降道凉 [27] ，好色贱德 [28] 。《新台》废耻 [29] ，《谷风》见黜 [30] 。商嬖妲己 [31] ，靡吝丧国 [32] 。晋爱骊姬 [33] ，宗子销骨 [34] 。冶容作厉 [35] ，实犹鬼蜮 [36] 。敢告世人 [37] ，敬监明则 [38] 。

这篇赋的写作时间大概在弘治十八年（1505）前后，是一篇寄托孤愤的别致警拔之作。据《横云山人集》和《明史稿》本传等文献记载，弘治十八年，二十七岁的徐祯卿与华亭陆深一起考中进士，在文坛又同享盛名，本来都可得馆选，结果陆深因才貌双全而被选中，徐祯卿却由于体短貌丑而被淘汰，任大理寺左寺副，从此便一蹶不振。文中作者以“丑女”自喻，表现出了对炎凉世态的无情抨击和揭露，抒发了自己不平的愤懑之情。

赋文开篇，即笔起龙蛇，气势非常。劈面扣题，诘问洪荒。既质问制造不公的苍天大地，又饱含难以平抑的满腔激愤。郁勃之气，喷薄而出。以下便展开铺叙，先写丑女之极丑之貌，再描其勤苦辛劳之状，通过先抑后扬的手法，将丑女顾影自怜的凄怆和对世俗偏见的愤懑，寄托于深沉的情感之中。其后，又极写美女之娇容及其性情之懒惰，大胆而尖锐地揭露当时社会“世降道凉，好色贱德”的真实现状。通过妍媸勤惰之对比，作者对善以柔言娇态取悦于世者的抨击之情，为一切正直善良却受不公平待遇者鸣不平的刚正之气，跃然纸上。在形式上，作者既写丑女之貌丑，又极夸其手巧体能，化丑为美，以丑砭美，并运用娴熟高超的写作技巧，铺排夸饰，以此影射社会世俗，在立意上进行深化，使赋文具有强烈的针对性。通篇运用四言，体制短小，简洁精悍；语言浅近，句式整饬；用典贴切，化用自然。同时人顾起纶在《国雅品》中言其《迪功集》“豪纵英裁，格高调雅，驰骋于汉唐之间，婉而有味，浑而无迹”。王世懋在《艺圃撷余》中也称赞其诗“巧于用短”“能以高韵胜，有蝉蜕轩举之风”。观其赋作，所言有理。

（孙京荣）

注　释

[1].伊何：为何。

[2].厉阴乘阳：猛烈的阴气凌驾于阳气之上。厉：猛烈。

[3].丰吭（háng）：说话嗓音粗壮。吭：咽喉。

[4].安&GF9EB（è）：指鼻梁扁平。&GF9EB：鼻梁。仰鼻：指鼻子翘起，鼻孔朝天。

[5].齁（hōu）&GF8F3（xī）：打鼾。

[6].豕：猪。

[7].勇憨：勇猛、憨直。

[8].槁：干枯。

[9].面目：面孔，面貌。黧（lí）黑：脸色黑。黧：黑中带黄的颜色。

[10].脂：胭脂。赭：红褐色。

[11].闺阈（yù）：闺房。阈：门槛。

[12].杵臼：杵与臼，舂捣粮食或药物等的工具。

[13].蚤夜：昼夜，早晚。蚤：通“早”。

[14].入机：进入机室，指开始织布。

[15].没晷（guǐ）：天黑。晷：日影，日光，引申为白昼。

[16].巧慧：灵巧聪慧。

[17].缘饰：镶边加饰，绘饰。缘：衣服的边。

[18].梁鸿：喻指贤夫。

[19].匹：匹配。

[20].东家：东邻。

[21].窈窕：娴静美好的样子。丽色：美丽的容貌。

[22].绝世无双：世上独一无二。

[23].娇媚：姿貌、声音柔美动人。轻侧：轻靡险怪，轻佻浮浅。侧：邪辟，不正。

[24].越户：超越门户，谓不守规矩。窥墙：犹窥宋。后指女子对意中人的爱慕。

[25].靡识：不认识。刀尺：剪刀和尺，裁剪工具，指女红。

[26].称艳：称赞、艳羡。

[27].凉：本指淡酒，此指淡薄。

[28].好色：贪爱女色。贱德：轻视道德。

[29].新台：《诗·邶风》篇名。新台故址在今河南省濮阳境内。后用以比喻不正当的翁媳关系。

[30].谷风：《诗·邶风》篇名。黜：罢黜。

[31].嬖（bì）：宠爱。妲己：商纣的宠妃，后为周武王斩杀。

[32].靡：不。

[33].骊姬：春秋时骊戎之女。

[34].宗子：古代宗法制度称大宗的嫡长子。此指太子申生。销骨：灭绝骨肉之亲。形容毁谤之言害人之烈。

[35].冶容：女子修饰得很妖媚，指美女。

[36].鬼蜮（yù）：都是暗中害人的精怪。后用以比喻用心险恶、暗中伤人的小人。

[37].敢告：犹敢言，冒昧陈述。敢，谦辞，犹冒昧。

[38].明则：犹明规、明法，明确的法度或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