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陈

【作者小传】

（1493—1550） 字稚钦，号梦泽，黄冈（今属湖北）人。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选庶吉士。出为裕州知州。后失职怨望，削秩归。著有《梦泽集》。

左赋并序

王廷陈

梦泽子不善宦，见闵有司，黠民乘之 [1] ，坐是拘系。自伤疾恶反中，乃作《左赋》 [2] ，辞曰：

昼晦宵明，川停岳行。隆冬剧燠 [3] ，六月而冰。堕毛不扬，石举舆升。废鼙振韵 [4] ，奋霆无声。群欣逐臭，乃厌兰芬。猜鸾骇凤，精粻 [5] 饲枭。仁蹻德跖 [6] ，劲弧射尧。恬海狎江，隘渎沉舠 [7] 。风虎辍啸 [8] ，土兕而号 [9] 。旷德既收 [10] ，聋司音矣。彼之朦胧，五色分矣。骏足 [11] 则缚，蹇服乘矣 [12] 。侏儒引臂，上扪星矣。丑女专怜，淑媛不御。雠璧惠蝇 [13] ，踏巾首屦 [14] 。适郭捐逵 [15] ，择潦而步。贲获闭勇 [16] ，尪夫劲兮 [17] 。麓兔折趾，猎者竞兮。不根而叶，季为孟兮。

乱曰：彼缴之鸟 [18] ，载拔其翎 [19] 。彼实酗酒，谓尔何醒。寇逾其垣 [20] ，导寇以登。彼田不治，怼 [21] 邻之耕。

这是一篇奇人创作的奇赋。

先言“人之奇”。据《明史·王廷陈传》载，王廷陈“幼好弄，颖慧绝人”，“髻年缀文，不假师授”。少喜玩耍，经常遭到父亲的训斥与殴打，受打时辄大呼：“大人奈何虐海内名士耶？”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选庶吉士。恃才放肆，赋《乌母谣》讽刺其师石珤，与同馆舒芬疏谏武宗南巡，受杖，改吏科给事中。出知裕州。旷达不羁，不习为吏。以打骂巡按御史喻茂坚系狱，削籍归里。居二十余年，纵酒倡乐，益放荡自废。常穿红紫窄袖衫，骑牛跨马，啸歌田野，完完全全是正德、嘉靖年间一位奇才子。

次言“文之奇”，此赋作于王廷陈羁押大梁狱期间，一世牢落悲抑之情、一腔子的骚怨之气如长江大河，奔腾汹涌。全文采用正反对举而成，一连用了三十八个对比，这还远远不够，在结尾的乱辞中，又大大发了一通牢骚。楚人以“多怨”著称，这篇赋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身为楚人的王廷陈“多怨”的最为典型之作。王氏所作辞赋不多，仅有《述邃赋》《萤火赋》《七申》和本篇，除了《七申》是对汉大赋的《七发》的摹拟外，其中三篇均为骚体赋，可以看出对屈原、贾谊辞赋创作的继承。如《述邃赋》最后表达了“仆不僵兮进不妍，敛神志兮守吾玄”的志士情怀。王廷陈忠而被贬的不幸遭遇与屈原相似，这样他自然地把自己所处的时代与屈原当时“世浑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的境遇联系到了一起，使他与屈原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异代共鸣。而表现世道的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也是此类赋作的鲜明主题。此由屈原《离骚》发其端：“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贾谊《吊屈原赋》承其后：“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一直到清代嘉道年间管同创作的《吊邹阳赋》还写道：“呜呼，天失其情，人违其度。阘茸者新，瑰琦者恶。纫佩碔砆，弃捐宝璐。萧艾为香，孰薰蘅杜。坛堂燕飞，鸾皇在笯。骥伏于槽，罢牛驾辂。故以贤，则头虽白而如新；以佞，则盖方倾而如故。举前世而皆然兮，何夫子至今而始悟。”可谓千载之下，有此会心也。而此赋超越于前人之处，是杂文般的嬉笑怒骂。全篇以整饬的四言句式，充满激情的语调，揭露社会尤其是官僚体制的黑暗腐朽，表现出作者愤世嫉俗、不可一世的非凡气度。区别于此前四言赋的舒缓裕如，文章顿挫有力、酣畅淋漓，表现出直面现实的胆识和勇气，从而使全赋张扬着一种气势之美而个性独具。

（孙福轩）

注　释

[1].黠（xiá）民：狡黠之民。

[2].左：偏邪；不正。犹言“左道”，即邪门旁道。多指非正统的巫蛊、方术等。

[3].燠（yù）：暖；热。

[4].鼙（pí）：古代乐队用的小鼓。

[5].粻（zhāng）：米粮。《诗·大雅·崧高》：“以峙其粻，式遄其行。”郑玄笺：“粻，粮。”

[6].蹻跖：古代大盗庄蹻与盗跖的并称。亦泛指盗贼。蹻，一说为反楚起事的楚国将军。

[7].渎：沟渠。舠（dāo）：小船。

[8].风虎：古人谓虎啸生风，故称。

[9].土兕（sì）：用泥土烧制的兕。兕，古代兽名。《说文》云：“兕如野牛，青毛，其皮坚厚，可制铠。”

[10].旷：指师旷。春秋时期晋国的乐师，善长辨音。收：停止，结束。

[11].骏足：良马。此喻指贤才。

[12].蹇（jiǎn）服：劣马。比喻驽钝的人。乘：（shèng），车子。

[13].雠（chóu）璧：仇视美玉。惠：指施予恩惠。

[14].首屦：把鞋子顶在头上。

[15].适郭：去外城。捐：放弃。逵：四通八达的道路。

[16].贲获：战国时勇士孟贲和乌获的并称。

[17].尪（wāng）夫：指孱弱、瘦弱之人。尫，指胸、胫、背等处骨骼弯曲症。

[18].缴（zhuó）：系在箭上的生丝绳。这里指射鸟。

[19].载：动词词头。

[20].逾：越过，翻过。垣（yuán）：矮墙。

[21].怼（duì）：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