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翰

【作者小传】

字时举，禹州（今属河南）人。元末隐居中条山。明初为周王朱橚长史，据说周王橚骄纵有异志，王翰屡谏不纳。翰惧祸，即断指佯狂而去。周王败，未受牵连。后起为翰林院编修，不久又因故被谪为廉州教授。遇山民骚乱，攻陷廉州城，抗节而死。著有《梁园寓稿》《敝帚集》。

闲田赋 [1]

王 翰

条山之阳 [2] ，黄河之傍，灌莽极目，兽骇鸟翔。畎&GF8C3纵横以远际 [3] ，沟涂陂陁以衍长 [4] 。经界宛其未改 [5] ，庐井已不可得而详 [6] 。问平髙之耆老，乃知古虞君之故邦 [7] 。及芮伯争而未决 [8] ，质成于文王者也 [9] 。呜呼！姬周之造迹 [10] ，自后稷之建邦 [11] 。公刘之启土 [12] ，古公著抚民之庸 [13] ，王季号勤王之祖 [14] 。至翼翼之文王，得奔走御侮之贤辅 [15] ，三天下而有二。犹臣服商受而遵王之所也。伤汉儒之鄙陋 [16] ，议图谶以厚诬 [17] 。以虞芮质成，而被化为周 [18] ，始称王而受符 [19] 。以区区之陋邦，睹至德于须臾。来四十国之臣妾 [20] ，如父召子俞 [21] 。文王之受命固定于虞芮之质成。若尊号改元 [22] ，斯盛徳之所必无也。呜呼！天有昭昭之明，无谆谆之教。视其命之去就，在人心之恶好。茍处时而得中，何必丹书朱雀而为符告也 [23] 。眺荒原之茫茫，抚徃事而增悼。追淳风之不及，伤衰世之末造。诵《绵》诗而永叹 [24] ，为执笔以三叫 [25] 。

王翰此赋当为其元季隐居中条山时所作。中条山在陕西西南部，山下曾有古虞、芮两国。两国之间有一块地，因分封时未作明确划分，所以两国为这块地的归属发生了争执，争了几年都没有结果。后来两国想请周文王来评判，于是一起到周去。入周境后发现周地的百姓相互让畔，两国深为感动，于是相互退让，乃以相争之田作为“闲田”。王翰在隐居东条山时看到了这块地方，想起当年虞、芮两国相争和相让之事，深有感触，即就此事而赋。其感触最深的不是两国相争又相让之事，而是周文王推行王道、施行德政对其国家百姓的影响，对其他诸侯的巨大影响。

赋文首先叙写了作者登上中条山所看到的景象。放眼望去，中条山之南、黄河之滨，近处是一片灌木丛生的原野，灌丛之中野兽在奔走，灌丛之上飞鸟群飞。远处平坦的原野上沟渠纵横，一直斜着铺向远方。接着以“经界宛其未改，庐井已不可得而详”二句，将文章引向历史。然后由向当地的老人打听，知道这就是故虞君之故国，这片原野正是当年虞、芮两国争而不决，最后质成于周文王的地方。因为质成于文王，两国之人在周国境内看到文王治理下的百姓中那种谦让风尚，使虞、芮两国之人都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于是退而效之，将这片田地置为“闲田”。

虽然周国百姓中这种谦让风尚的确让人感动和钦敬，但作者更注重产生这种风尚的原因。所以赋文接着历叙了周民族产生、发展和壮大的过程，说周部族是远古由帝尧时的农官后稷开创。后稷因善种树、菽、麻等，周部族民均法则之，从而被尧帝选为农师，大得其利，舜帝即封之于邰，于是有了国邦。“公刘之启土”，公刘“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使部族内家给人足，影响及于四周，远方之民纷纷迁徙而来，周道之兴自此始。至古公亶父，复修后稷之业，尤其注意积德行义，国家更加富厚。时有薰育戎狄多次来侵扰，欲得财物，古公下令给他们，后又来抢其地和民，周民欲与战，古公不欲伤损其民，于是率部迁于豳。豳地及旁国人闻古公贤，纷纷来归，国家反而扩大了。于是古公营建城郭室屋，设五官有司，抚民安居乐业。“王季号勤王之祖”，季历修古公遗道，笃行仁义，于是诸侯归之。至文王，又“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季历之法，笃仁，敬老，礼下贤者。士以此多归之”。连远在辽西的孤竹君之二子都千里迢迢来投奔他，其国家也进一步强大了，“三天下而有二”。于是可见，周部族的强大是其历代君主勤勉、奋斗的结果，周民族内部淳厚的民风都是历代君主行善和教养的结果。这种风气一旦形成，就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史称：“西伯行善，诸侯皆来决平。”所以虞、芮两国之人也想请西伯决平，然而结果是他们看到周人“让畔”的风尚就被感动了，两国自动放弃了争执。而这一事件影响更大，“来四十国之臣妾”，西伯也因此而“称王而受符”。叙到这里，作者也感慨联翩，议论联章，说：天不会用话语教导人们，但上天是看得很清楚的，天之授命或剥夺人间君主之位，就看天下百姓的好恶所在。只要当君主的“处时得中”，推德政，广行善，他就是天命所归，而不在于有否作为符告的“丹书”。

最后作者进一步感慨，他看到这片茫茫的荒原，想起过去的事，联想当今之世，不禁“增悼”，为什么“悼”？因为上古那种淳厚的风气再也看不到了，从春秋以来，人们只看到对土地的争夺，对财富的争夺，对王位的争夺，世风早就颓败得不可收拾了。到元朝，这种争夺杀戮发展到了极端，蒙古人以几十万铁骑，屠戮了数百万百姓，抢得了宋、金广大的土地，掠夺了无数的财富。至作者所在的元季，又是汉人起来反抗元蒙的统治，以及元蒙统治者对反抗者的镇压，遍地是战争，到处是刀光剑影，他能不“哀”吗？但他没有办法改变这种局面，只好重诵《绵》诗而叹息。

这篇赋从写景睹“闲田”旧址发端，写虞、芮两国争端，进而叙述转民族的发展过程和周文王的德政，文词质朴而自然，而行文却十分顺畅。篇末又是写景，以“眺荒胡之茫茫”引发议论和感慨，拈出写作主旨。感慨至极深处，以“诵《绵》诗而永叹，为执笔而三叫”，将情感推至最高潮，即戛然而止。然言尽而意不尽，极富感染力。

（孙海洋）

注　释

[1].闲田：古代原指未被封赐的土地，后也指无人耕种的土地。《孔子家语·好生》载：虞、芮两国因争中条山下的田而讼，连年不决，于是双方决定请周文王来评判。两国使者进入周境后，见周国的农人在田地边界上相互谦让，感动之下，两国使者即回去了，最后议定将所争之田作为“闲田”。此赋所咏即此事。

[2].条山：即中条山，在今陕西省西南部。阳：山的南面。

[3].畎（quǎn）：田间的水沟。&GF8C3：当为&GF8C4（zěng）。水田。

[4].陂（pō）陁（tuó）：倾斜不平的样子。

[5].经界：土地的分界。宛：仿佛。

[6].庐井：庐舍。古代井田制，八家共一井，故称八家的庐舍为井。

[7].虞君：虞国的君主。古虞国在今山西永济市东南。

[8].芮伯：芮国的君主。古芮国在今山西芮城县一带。

[9].质成：求人评判。文王：周文王。

[10].姬周：周人属姬姓，故称姬周。造迹：开始发迹。

[11].后稷：周部族的祖先，名弃，为尧帝农官。封于邰，号后稷，姓姬。建邦：建国。

[12].公刘：相传为后稷的曾孙。因所居邰受夏人骚扰，即率其部族迁居于豳。启土：开拓疆土。

[13].古公：即古公亶父，周文王的祖父，原居豳，因某戎狄侵扰而率部族迁之于岐山（今陕西）之下。庸：功劳。

[14].王季：周文王之父，名季历。勤王：为王事而尽力。

[15].奔走：一为“奔奏”。御侮：抵御外侮。贤辅：贤良的辅佐之臣。

[16].鄙陋：浅薄庸俗。

[17].图谶（chèn）：汉代宣扬符命占验之书。这里是指汉儒们宣扬周代商的受命征验。

[18].被化：感化。

[19].受符：受命为王。

[20].臣妾：即臣子。据《史记·周本纪》载：虞、芮两国相让以后，诸侯归西伯者四十余国，咸尊西伯为王。

[21].俞：是，应答之词。

[22].尊号改元：指称帝为王。

[23].丹书：古代统治者托言天命，捏造的所谓天书，因以丹笔书写，故称丹书。符告：古代所谓天赐祥瑞与人君，以为受命于天的凭证。

[24].《绵》诗：即《诗经·大雅》中的《绵》，此诗记叙和歌颂了周族先王开国的业绩，其中也写到了虞芮质成，受周人感化而相让的事。

[25].三叫：三叹，再三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