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寅

【作者小传】

（1470—1524） 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吴县（今属江苏）人。弘治（1498）乡试第一，会试时受科场舞弊案牵连下狱，被革除功名。此后绝意仕进，致力于书画。晚年皈依佛理，病故于家。其诗文以抒写个人情感为长。画名声颇著，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合称“明四家”。有《六如居士集》（又称《唐伯虎全集》）传世。

娇女赋

唐 寅

臣居左里 [1] ，有女未归 [2] ；长壮妖洁 [3] ，聊赖善顾 [4] 。态体多媚 [5] ，窈窕不妒；既闲巧笑，流连雅步 [6] 。二十尚小，十四尚大；兄出行贾 [7] ，长嫂持户 [8] 。日织五丈，罢不及暮；三丈缝衣，余剪作袴。抱布贸丝 [9] ，厌浥行露 [10] ；负者下担 [11] ，行者伫路 [12] 。来归室中，啧啧怨怒 [13] ；策券折阅 [14] ，较索羡货 [15] 。著屐入被，不食而呕；双耳嘈杂，精宕神怖 [16] 。形之梦寐，仿佛会晤；咀桂嚼杜，比象陈赋 [17] 。

螗蜩夏蜕 [18] ，额广平而 [19] ；春蛾出蛹，修眉扬而。白云怀山，黛浮明而 [20] ；朝星流离 [21] ，目端详而。华瓠列犀 [22] ，齿微呈而；含桃龟肤 [23] ，口欲言而。菡萏承露 [24] ，舌含藏而 [25] ；虾蟆蚀月 [26] ，颠发圆而 [27] 。毒虿摇尾 [28] ，髻含风而 [29] ；鸦羽齐奋 [30] ，饰梳妆而 [31] 。游鱼吹日 [32] ，口辅艮而 [33] ；蝶翅轻晕 [34] ，鼻端中而 [35] 。恒月沐波 [36] ，大宅黄而 [37] ；琵琶曲项 [38] ，肩削成而 [39] 。蝤蛴啮李 [40] ，领文章而 [41] ；雾素一束 [42] ，腰无凭而 [43] 。鼠姑舒合 [44] ，体修长而；酥凝脂结 [45] ，衽微倾而 [46] 。鹅翎半擘 [47] ，爪有光而；玉钩联屈 [48] ，指节纤而。莲本雪素 [49] ，臂仍攘而 [50] ；角弭脱&GF8F2 [51] ，履高墙而 [52] 。轻飙卷雾 [53] ，行褰裳而 [54] ；梨花转夜 [55] ，睡未明而。温泉浸玉 [56] ，澡兰汤而 [57] ；阳和骀宕 [58] ，醉敖翔而 [59] 。

咏曰：“纚火齐兮瑱木难 [60] ，簪鸣凰兮钗琅玕 [61] 。络琴瑟兮银指环 [62] ，被珠绶兮龙系臂 [63] 。珮璜而浣兮褶翡翠 [64] ，金裙钩兮绣曳地。襜黄润兮袣方空 [65] ，绨倒顿兮玉膏筩 [66] 。綦丹縠兮素五综 [67] ，丽炎炎兮伦无双 [68] 。”

唐寅在诗文创作方面与祝允明、文徵明、徐祯卿号称“吴中四才子”，在绘画领域又与沈周、文徵明、仇英称“明四家”，此赋正是其诗才与画艺高度结合的形象写照。唐寅不但“于画无所不佳，而尤工于美人”（王世懋《跋陈玉叔倦绣图》），晚年即以卖画为生。这篇赋就是作者站在画家的角度，又用诗人整饬优美的文字，来描绘美人形象的。

晋代左思有《娇女诗》，曾以舐犊情深的笔调，写了自己两个幼女娇憨可爱的情态，历来为人们称道。唐寅的这篇赋明显受其影响。

赋作先对娇女进行全方位描画，先是从其籍贯、年龄、身姿、性情、特长、家庭以及婚姻状况诸方面进行具体细致的介绍，紧接着以骚体句式对其不俗的容貌进行细腻入微、浓墨重彩的描绘，重在展示其美丽无比的娇容，继之又从衣着、服饰等外在因素入手，展现其优雅迷人的非凡气质，通过层层描绘，将一个娴雅多才、貌美如花的娇女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在艺术手法上，作者继承了中国文人刻画美人佳丽的传统技法，又加以个性化创造。在句式上全用四言，再辅之以骚体，使得节奏既简洁短促又轻松明快。在表现人物性格方面，既突出娇女之美丽外表，更着力表现其优雅高贵的内在涵养与气质。语言古色古香，既有冷僻深奥的古语词汇，又参以浅近通俗的方言俗语，含蓄隽永，灵动活泼。有人指出“这种赋体历代以来就极少见，应该说，是唐氏向前代赋家、诗家和民间文学学习，创造出来的一种新赋体”（孙海洋《明代辞赋述略》）。实不虚此言。

（孙京荣）

注　释

[1].左里：城名。即左蠡，在今江西省都昌县西北左蠡山下，因在彭蠡泽之左而得名。

[2].未归：未出嫁。归，女子出嫁。

[3].长壮：高大而强壮。

[4].善顾：擅长顾盼之态。

[5].态体：即体态，身姿。

[6].流连：耽于游乐而忘归。雅步：从容安闲地行走。

[7].行贾（gǔ）：即行商坐贾，通指商人。

[8].持户：守持门户，指当家。

[9].贸丝：以物易物。商品交换的一种形式。

[10].厌浥：潮湿。行露：道上的露水。

[11].负者：背东西的人。

[12].行者：走路的人。伫路：久立在路上。

[13].啧啧：叹词。表示赞叹、叹息、惊异等。怨怒：怨恨忿怒。

[14].策：古代计算用的小筹，引申为“数”。券：古代用于买卖或债务的契据。折阅：商品减价销售。

[15].较索：计较，此指查对。羡货：多余的货物。

[16].精宕神怖：精神恍惚。

[17].比象：比拟象征。陈赋：铺陈叙述。

[18].蜩（tiáo）螗（táng）：蝉的别名。蜕：脱去外壳。

[19].广平：头部宽而平。而：句末语气词。

[20].明：指眼睛。

[21].流离：光彩焕发。

[22].华瓠（hù）列犀：指妇女光洁整齐的牙齿。瓠犀，瓠瓜的子，因其洁白整齐，常以比喻女性的牙齿。

[23].含桃：樱桃的别称。

[24].菡（hàn）萏（dàn）：即荷花。承露：承接甘露。

[25].含藏：包含，蕴藏。

[26].虾蟆蚀月：女性的一种发型名。虾蟆，传说中的月中蟾蜍。

[27].颠发：头顶。

[28].毒虿（chài）摇尾：称女子头发末梢上卷的发型。

[29].含风：带着风，被风吹拂着。

[30].鸦羽：指女子鬓发黑如乌鸦羽毛。奋：鸟类展开翅膀。此喻指头发。

[31].饰：修饰，打扮。

[32].游鱼：游动的鱼。

[33].辅：面颊。艮：指说话有条理。

[34].蝶翅：蝴蝶的翅膀，比喻鼻翼。

[35].端中：端正居中。

[36].恒月沐波：喻指贴在额前的半月形面饰。恒月：上弦月。

[37].大宅：人的面部。

[38].项：颈项，脖子。

[39].肩削成：即削肩，双肩朝下坍斜，是古代美女体形特征之一。

[40].蝤（qiū）蛴（qí）：蝎虫，天牛的幼虫，色白而长。比喻女子洁白丰润的颈项。

[41].领：颈项。文章：错杂的色彩或花纹。

[42].雾素：轻如薄雾般的白色生绢。

[43].无凭：没有依赖。凭，依凭。

[44].鼠姑：牡丹的别名。舒合：舒展合拢。

[45].酥凝脂结：形容女性洁白柔润的皮肤。

[46].衽：衣襟。

[47].鹅翎：鹅的羽毛，色白。比喻女性洁白的手腕。擘：分开。

[48].玉钩：对玉制挂钩的美称。此代指女性的手。

[49].莲本：莲的根茎，即藕，比喻女性的手臂。

[50].臂仍攘：即攘臂，谓露出手臂上的镯钏之类饰物。

[51].角弭：末端饰以角、骨的弓。&GF8F2（dú）：弓衣，弓套。

[52].履：踏上。

[53].轻飙：微风。飙，疾风，暴风。

[54].褰（qiān）裳：撩起下裳。

[55].梨花转夜：形容美人夜晚熟睡进入梦境的娇态。

[56].浸玉：指洗浴。

[57].兰汤：熏香的浴水。

[58].阳和：春天的暖气。此借指春天。骀（dài）宕：无所拘束，放纵。

[59].敖翔：敖游飞翔。

[60].纚（shǐ）：束发的帛。火齐（jì）：火齐珠，一种宝珠。瑱（tiàn）：耳饰。木难：宝珠名。

[61].鸣凰：指凤形饰物。琅玕：似珠玉的美石。

[62].琴瑟：乐器，琴和瑟。指环：今称戒指。

[63].珠绶（shòu）：镶有宝珠的绶带。系臂：手镯类饰品。

[64].珮璜：玉佩。褶（dié）：夹衣。

[65].襜（chān）：系在衣服前面的围裙。黄润：细布名。袣（yì）：衣袖。方空（kǒng）：即方空縠，古代丝织物名。

[66].绨（tí）：古代丝织物名。倒顿：大套裤。玉膏：玉的脂膏，古代传说中的仙药。筩，同“筒”。

[67].綦（qí）：鞋带。丹縠（hú）：红色的绉纱。縠：绉纱。

[68].炎炎：色彩光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