佹诗
荀子
天下不治,
请陈佹诗:[1]
天地易位,[2]
四时易鄉。[3]
天下不能太平,
我要呈献愤激的诗篇:
天地改变了位置,
四季次序紊乱。
列星殒坠,[4]
旦暮晦盲。[5]
幽闇登昭,[6]
日月下藏。[7]
公正无私,
反见从横。[8]
志爱公利,
重楼疏堂。[9]
无私罪人,[10]
憼革贰兵。[11]
道德纯备,
谗口将将。[12]
仁人绌约,[13]
敖暴擅强。[14]
天下幽险,[15]
恐失世英。
螭龙为蝘蜓,[16]
鸱枭为凤凰。[17]
比干见刳,[18]
孔子拘匡。[19]
昭昭乎其知之明也,
拂乎其遇时之不详也。[20]
郁郁乎其欲礼义之大行也,[21]
闇乎天下之晦盲也。
皓天不复,[22]
忧无疆也。
千岁必反,[23]
古之常也。
弟子勉学,
日月星辰坠落,
从早到晚一片黑暗。
小人占据显要位置,
正人君子隐遁伏潜。
公平正直没有私心,
被说成是变化多端。
一心爱国谋求公利,
被说成营造自己的楼台堂馆。
不徇私情而惩治坏人,
被说成是增兵图谋作乱。
道德修养高尚完备,
却招来很多谗言。
仁人君子黜退穷困,
骄傲残暴的小人专擅。
天下如此昏暗危险,
恐怕失去一代时贤。
把螭龙当作壁虎,
把鸱枭当作凤凰。
比干被剖腹取心,
孔子被围困在匡。
他们的智慧多么光辉,
志不能遂因为时代不祥。
要实行的礼义多么彪炳,
但天下却是一片黑暗茫茫。
朗朗上天不恢复明亮,
忧愁填胸无边无疆。
长久的动乱之后就会太平,
这道理自古不变最确当。
弟子我要努力学习,
天不忘也。
圣人共手,
时几将矣。[24]
与愚以疑,[25]
愿闻反辞。[26]
相信老天不会把我遗忘。
圣人请您暂且拱手等待,
好时机将要到来莫惆怅。
我说了愚蠢的话让人疑惑,
还希望再听听我的反复说唱。
其小歌曰:
念彼远方,[27]
何其塞矣。[28]
仁人绌约,
暴人衍矣。[29]
忠臣危殆,[30]
谗人服矣。[31]
琁玉瑶珠,[32]
不知佩也。
襍布与锦,[33]
不知异也。
闾娵子奢,[34]
莫之媒也。
嫫母力父,[35]
是之喜也。[36]
以盲为明,
以聋为聪;
以危为安,
以吉为凶。
呜呼上天!
曷维其同。[37]
那小歌是这样唱的:
我心中怀念远方的楚国,
但那里的政治是多么闭塞。
仁人君子遭罢黜陷于穷困,
暴虐之人却如此众多。
忠臣义士危在旦夕,
谗佞小人意满志得。
珍贵的美玉和宝珠,
不知道用来佩戴缀饰。
粗劣的杂布与精织的文锦,
不知道两者有很大区别。
俊美的闾娵和子奢,
没有人为他们说媒撮合。
丑陋的嫫母和力父,
有些人见了却感到快乐。
把眼瞎当作目光敏锐,
把耳聋当作听力超卓;
把危险当作安全,
把吉祥当作灾祸。
哎呀老天爷啊!
怎么能与这些人志同道合。
〔注〕 [1] 佹(ɡuǐ)诗:奇异激愤的诗。[2] 易位:改变了位置。[3] 易鄉(xiànɡ):改变了方向。鄉,同“向”。[4] 殒坠:坠落。殒,同“陨”。[5] 晦盲:昏暗不明。[6] 幽闇:指奸邪小人。登昭:登上显要的位置。[7] 日月:指光明的君子。下藏:下隐潜藏。[8] 从横:合纵连横,比喻反复无常。[9] 重楼疏堂:高大的楼房、宽敞的厅堂。[10] 无私罪人:不因私怨而得罪了人,《荀子》杨倞注所谓“果于去恶也”。[11]憼(jǐnɡ):同“儆”,准备。革:甲,指兵器。贰:王念孙说是“戒”字形误。戒兵,备兵。[12]将将:通“锵锵”,聚集的样子。[13]绌(chù)约:黜退,穷困。[14]敖:通“傲”。擅强:专横。[15]幽险:昏暗、凶险。[16]螭(chī)龙:传说中的蛟龙。蝘(yǎn)蜓:壁虎。[17]鸱枭(chīxiāo):猫头鹰。[18]比干:商纣的叔父,进谏纣王,被剖腹取心。刳(kū):剖开挖空。[19]匡:古地名,在今河北省长垣县,孔子曾在这里被匡人包围。[20]拂:违背。详:同“祥”。[21]郁郁:文采很盛的样子。按:此句“郁郁”二字原与上句“拂”字互易,今据《荀子》杨倞注改。[22]皓:光明。复:返。[23]千岁必反:谓乱久必治。[24]几:近。将:行,到来。[25]与愚以疑:我讲了愚蠢的话让您疑惑。[26]反辞:反复叙说之辞,犹《楚辞》中的“乱曰”,即下文的“小歌”。[27]远方:指楚国。俞樾说:“不敢斥言楚国,故姑托远方言之。”[28]塞:蔽塞。[29]衍:多。[30]危殆:危险。[31]服:用。[32]琁:同“璇”,美玉。[33]襍:同“杂”。[34]闾娵(lǘjū):战国时魏国美女。子奢:当为“子都”,春秋时郑国美男子。[35]嫫(mó)母:传说是黄帝时的丑女。力父:未详,可能是丑男子。[36]是之喜也:能够受人喜欢。[37]曷维其同:怎么能和这些人同道。
《佹诗》见于《荀子·赋篇》。《赋篇》包括《礼》《知》《云》《蚕》《箴》五篇赋,后附《佹诗》。关于五篇赋同《佹诗》的关系,前人争议颇多,或以为六篇都是荀子晚年作的一组赋,或以为《佹诗》独立成篇,与前五篇不类,或以为《佹诗》与《小歌》也是并列的两首诗。我们认为,《荀子·赋篇》包括作于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两篇作品:前半五首是讔,作于齐宣王朝(前319—前301)初至齐稷下时;后半为赋,作于其初次适楚、又去而至赵国期间。至于《佹诗》后面的“小歌”,就是屈原《抽思》中的“少歌”,与“乱辞”的性质相同,当然是《佹诗》的组成部分而非独立成篇。
《佹诗》创作的时代背景,《战国策》上有明确记载:齐湣王末年,荀卿因上书齐相不被采纳,遂南适楚,客于春申君。由于谗人的离间,荀卿又不得不离楚去赵。到赵国不久,春申君又使人请荀卿返楚,于是荀卿为书谢春申君,信末附诗一首。《战国策·楚策四》所录送春申君的诗,正是这首《佹诗》的“小歌”,只是《楚策》系节录,略去了头六句,个别字句略有不同而已。可见这首诗是荀子屡遭谗言、政治上极不得意、心灵蒙受重创之下写的。诗的开篇就描绘大自然颠倒黑白、四时失序,令人可怖的情景。接着描写人类社会贤良受诬受困、奸佞猖狂肆虐。然后以比干、孔子为例,说明圣哲遇时不祥,古今一律,是规律性的社会现象。但作者又坚信,物极必反,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光明的天空必将呈现于人间。“小歌”部分,对前文所讲之意反复叙说,饱含忧愤地把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楚国统治者,揭露他们是非颠倒、黑白不分,“以盲为明,以聋为聪,以危为安,以吉为凶”。作者的谢绝之意,表露无遗,而寄意遥深,盖人穷反本也。写法上,比兴象征手法运用成熟而得体,意象生动,情感直率而真挚。句式整齐划一,读来朗朗上口,既有回环往复、整齐和谐之美,又带有浓厚的楚歌情调。其中的一段很像屈原《涉江》的乱辞。因此,它是荀子赋中最有艺术价值的作品。朱熹《楚辞后语》收录了这首诗,并为叙说,盖亦取其“出于幽忧穷蹙,怨慕凄凉之意”(《楚辞后语序》)。鲁迅先生在其所著《汉文学史纲要》中这样评论《佹诗》:“词甚切激,殆不下于屈原,岂身临楚邦,居移其气,终亦生牢愁之思乎?”明确指出了它可与屈原赋媲美的高度的思想艺术水平。
(伏俊连)
【作者简介】
荆轲
(? —前227)战国末刺客,亦称“荆卿”、“庆卿”。卫国人。游历燕国,被燕太子丹尊为上卿,派往刺秦王政(即秦始皇)。燕王喜二十八年(公元前227年),他携秦逃亡将军樊於期首级和夹有焠毒匕首的督亢(今河北易县、涿州、固安一带)地图,进献秦王。献图时,图穷匕首见,刺秦王不中,被杀。
易水歌
荆轲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北风萧萧呵易水森寒,
壮士一去呵再不回返!
这是一位决心舍身抗暴的英勇壮士,在飞车赴秦前夕,发唱于易水河畔的烈烈壮歌。所以对这首歌的鉴赏,与其着眼于它的“艺术”,不如领略它那悲亢的精神。
秦王政二十年(前227),荆轲受燕太子丹之命出使秦庭,欲以数寸匕首,劫持嬴政(即后来的秦始皇),迫其“悉归诸侯侵地”。终因秦王身负长剑。“断其左股”,而壮心不酬。荆轲虽“身被八创”,犹“倚柱而笑,箕踞以骂”,直至被杀气绝,表现了一位助弱抗暴志士视死如归的气节。
据《战国策》和《史记》记载,荆轲出发时,“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送行而著“白衣冠”,分明已预感到荆轲此行九死一生,实难侥幸生还。荆轲自然更明白这一点,故在生死诀别的易水(流经今河北定兴县境)河畔,与高渐离筑歌相和,而后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二句,“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这首歌之所以动人,除了唱出了一位壮士抗暴赴死的悲壮情怀外,无疑还与即景抒怀的环境氛围之烘托有关。前句以“萧萧”风声,挟裹着易水河上波翻浪涌的寒冽之气,向读者扑面袭来;再加上岸畔白衣如雪、神色黯然的送行者之背景衬托,顿使诗境染上了浓重的苍凉氛围。而随之跳出的后句,则又以勃发的壮声,应和着未歇的铮铮筑音怫郁直上,压过风声涛影,化作了充斥天地的慷慨雄韵。这是一位壮士在用自己的生命宣告:纵然此去处境险恶,纵然此行有去无还,他所怀抱的孤身抗暴之志,也不可摧折、无可动摇!与其卑怯偷生,不如慷慨赴死,这样的不复回还,恰正是他引为自豪的!
歌辞之苍凉遒劲,歌韵之简短悲亢,使这首歌带有了夺人心魄的震撼力量。《史记》记载当时在场的士卒“皆瞋目,发尽上指冠”,可知它在当年,就曾以怎样的慷慨之情,激得人们哀慨倏生、心血如沸!到了今天,有了尔后荆轲如虹贯日、含笑捐躯结局的辉映,读来更令人气雄而神旺。明人胡应麟《诗薮》评此歌曰:“《易水歌》仅十数言,而凄婉激烈,风骨情景,种种具备。亘千载下,复欲二语,不可得。”事实亦正如此。有许多诗,乃慷慨悲歌、扼腕啸叹的志士仁人,以其血性和生命凝铸而成,又岂是才思、笔墨所可拟比?
(潘啸龙)
琴女歌
罗縠单衣,
可掣而绝;
三尺屏风,
可超而越;
鹿卢之剑,
可负而拔。
丝绸单衣轻飘飘,
一拉就可以断裂;
三尺屏风不算高,
一跳就可以超越;
鹿卢宝剑长虽长,
转到背后可拔出。
《琴女歌》是荆轲行刺秦王嬴政过程中的一支插曲。《燕丹子》说:“荆轲刺秦王,右手执匕首,左手把其袖,秦王曰:‘乞听琴声而死。’琴女奏曲……王从其计。轲不解,故及于难。”这段记载说明,秦王在千钧一发之际,向荆轲提出“听琴而死”的请求,原来包含着祸心,是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阴谋;荆轲过于心慈手软,轻信敌人,以致功败垂成,付出血的代价;在这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则是与秦王配合默契的琴女,一曲由她自编、自演、自唱的琴歌,不仅扭转了秦王与荆轲对峙的形势,而且还彻底地改变了秦王与荆轲的命运,改写了秦朝的历史。
琴歌的歌词分三段,用整齐的排比句构成,每段八个字,末一字押韵;音乐上是采用同一曲调进行的三次复沓。三段歌词,依次提出了改变处境的三条计策。第一段歌词,说的是脱离接触。当时荆轲正右手举着匕首对准秦王,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所以琴女提出秦王可以使一把劲,把袖子扯断——挣脱对方的直接控制,这是摆脱死亡威胁的最为紧迫的一步,故于第一遍唱词中首先提出。第二段歌词,说的是紧急逃离。如果在挣脱直接控制之后,呆立在原处,那就仍然没有摆脱死亡的威胁。所以,琴女又接着告诉秦王,大殿之上用于隔离、装饰的屏风并不高,不过三尺而已,可以纵身跳过去逃开。第三段歌词,说的是拔剑自卫。在与对手拉开距离之后,也就赢得了转败为胜的宝贵时间,当对方追来时,抽出佩剑抵御进攻就成了关键的问题。古代随身佩带的宝剑,剑刃较长,不容易将剑拔出剑鞘;秦王在荆轲的突然袭击面前,一时惊惶失措,无法将紧插在剑鞘中的长剑拔出。所以,琴女最后又点拨秦王,让他把宝剑转到身后,这样,上方空间较大,就容易拔剑了。三段歌词,正好构成了从“挣脱”到“逃离”、再到“反击”这样三个环节组成的一支改变秦王命运的转败为胜的三部曲。
故事中的琴女,无疑是一位才智出众的巾帼英雄。在荆轲的副手、燕国勇士秦舞阳尚且要“色变振恐”(《史记·刺客列传》)的秦廷之上,在荆轲挟持秦王的千钧一发之际,琴女竟能处变不惊,用荆轲听不懂的秦方言,借歌声吐词清晰地向秦王传递应变的高明计策,其大智大勇,已远在秦王、荆轲之上,更无论秦舞阳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里,在我国古代众多的文学作品中,女子以其聪明才智被作为正面人物受到歌颂的,有如凤毛麟角;而在《琴女歌》中,竟然出现了这样一位惊世绝俗的奇女子形象,应该说是十分难能可贵、值得大书而特书的。创造了一位奇女子的形象,我以为,这是《琴女歌》在文学上的主要贡献,是这首短歌的主要价值所在。
至于《燕丹子》中记载的这一故事的真实性究竟如何,却是大可怀疑的。面对荆轲的匕首,慌乱中的秦王是否有可能急中生智、提出听琴的要求?即使秦王提了,荆轲在这紧要关头,面对自己即将到手的猎获物,会不会突然大发慈悲?再退一步,即使召来了琴女,她是否能即刻编就并唱出这样一首改变秦王命运也改写秦朝历史的智慧之歌?《史记·刺客列传》记述荆轲刺秦王时不提琴女与《琴女歌》;秦王在这一行刺事件之后赏赐功臣时,认定立第一大功的是掷药囊击荆轲的御医夏无且,并说:“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如果真是琴女令他绝处逢生,那么,首功当改属琴女;除了给予破格封赏外,“论功若准平吴例”(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如果仿效当年越王勾践因范蠡为平定吴国立下大功而为其铸金像的先例,甚至还应该为琴女铸造金像立于朝廷之上呢。《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在论及《燕丹子》一书时说:“其文实割裂诸书燕丹、荆轲事杂缀而成。其可信者已见于《史记》,其他多卑诞不可信。”这样看来,《史记》之不取琴女与《琴女歌》等记载,当是由于其“卑诞不可信”的缘故。《四库全书》将《燕丹子》一书归入《子部·小说家类》而不入《史部》,这也是对此书多虚构成分的一种总体上的论定。又,《燕丹子》一书,据《四库全书》考证,其产生时间应在东汉应劭、王充之后而在唐代之前。我们将《琴女歌》看成先秦时期的作品,主要是考虑到不能完全排除此歌及其相关故事在《燕丹子》成书以前早已在民间流传的可能性,故姑从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列入先秦诗加以评析。
(陈志明)
秦始皇时民歌
生男慎勿举,[1]
生女哺用脯。[2]
不见长城下,
尸骸相支拄[3] 。
生下男孩千万不要抚育成长,
生下女孩就用精制干肉喂养。
难道没有看见长城脚下,
尸骨纵横交错累累成行。
〔注〕 [1] 慎:务必,千万。举:养育。[2] 脯:干肉。此处的“脯”,当是今日肉松一类的食品。[3] 支拄:支撑。这里指尸体东倒西歪、白骨累累的惨状。
《水经注·河水》引晋杨泉《物理论》曰:“秦筑长城,死者相属,民歌曰:‘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其冤痛如此。”这是当时流传的一首控诉秦始皇修筑长城给广大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民歌。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为了巩固和发展新兴的政权,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比如大规模营造宫殿和骊山陵,修驰道,筑长城,戍五岭等。应当说,后几项工程的确有利于社会经济的发展,但因其超过了广大人民的承受力,因而明显加剧了人民的灾难。为了动员人力和筹集费用,大大增加了租赋力役的征发。《汉书·食货志》上说:“至于始皇,遂并天下,内兴功作,外攘夷狄,收泰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男子力耕不足粮饟,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犹未足以澹其欲也。”“又加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其中修筑长城耗费的人力物力最多,给人民造成的苦难也最大。《秦始皇时民歌》就是这样的历史背景下的产物。
中国封建社会向来重男轻女,生男孩被郑重地称作“弄璋之喜”,而生女孩则被轻描淡写地说成“弄瓦之喜”。男孩是“璋”是玉,女孩是“瓦”是石,这就是当时的社会现实。可是在本诗中,不对了,生下男孩千万不要抚育,生下女孩则要精心喂养,这前两句与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社会心理是完全不符合的,然而读了下面两句,人们自然会明白这实在是不得已的举措,是悲愤之极的痛呼。老百姓吃尽了徭役赋税之苦,他们眼见自己的亲友被抓去服劳役,饱受折磨,活活累死病死在万里长城脚下,那里成千上万的尸骸相支撑,真是惨绝人寰!他们无法逃脱那当头的厄运,只好希望自己不要生下男孩再入虎口、再陷苦海,于是“弄瓦之喜”便成了人们祈求的福分,这颠倒的思维清晰地折射出封建专制的暴虐,而作为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专制君主秦始皇,也因此成为暴君的典型受到后世的猛烈抨击,孟姜女哭长城之类的民间故事于是便广泛流传,至今仍被搬演、改编为戏曲、电视剧。
笔者在此联想到唐代白居易《长恨歌》叙述杨贵妃受到唐玄宗的宠爱,有句云:“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这是中国重男轻女的封建社会历史中又一起重女轻男事件的记录。诗人通过杨贵妃的宠遇,写出世人那种生女儿可以让一家人享受荣华富贵的侥幸心理,借以针砭当时社会现实的不合理。此处的“不重生男重生女”,对生男生女的态度仅是“重”与“不重”的区别;而《秦始皇时民歌》唱出的“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则对生男生女的态度竟是弃与取的区别,这已不是针砭,而是满含血和泪的控诉。在艺术表现上,这首歌痛快直率,把白热化的情感,毫不隐瞒掩饰,照那感情的原样子,迸溅成字句,正是梁启超所谓“奔进的表情法”(《饮冰室合集·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千载之下,读来仍恻恻感人。
(伏俊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