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如

屯如，邅如，[1]

乘马班如。[2]

匪寇，[3]

婚媾。

困难地徘徊着向前，

骑着马一次次回旋。

不是强盗上门，

而是前来抢亲。

乘马

乘马班如，

泣血涟如。

女子被挟持上马，马儿回旋，

那可怜的人儿哭得血泪涟涟。

〔注〕 [1] 屯（zhūn）：困难。如：然。邅（zhān）：徘徊。[2] 班：旋转不进。[3] 匪（fēi）：同“非”。

这两首反映抢婚习俗的古歌都选自《周易》。第一首是《屯》卦六二爻的爻辞，第二首是《屯》卦上六爻的爻辞。题目都是笔者所加。《周易》又称《易经》，简称《易》，是儒家的重要经典之一。《易》有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爻，指构成卦的横画，每六爻合成一卦。卦和爻都各有说明，称为卦辞和爻辞。卦辞、爻辞中有一些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民间歌谣。从中可以约略看出上古社会生活的某些侧面和当时人们的一些思想感情。

先看《屯如》。“屯如”的“屯”是困难的意思，“如”是语末助词，无义；“邅如”的“邅”意为徘徊；“班如”的“班”意为旋转不进。抢亲的男子及与他同来的部族兄弟都是“乘马”而来的，已行进到抢亲女子的土房附近。只见他们的坐骑“屯如”“邅如”“班如”。这里的用字不仅形象、生动，而且还富于层次感。“屯如”，形容行进的困难，但毕竟是在向前；“邅如”是徘徊之意，已是有进有退；至“班如”则干脆是在原地转圈子了。“乘马”人为什么不动作迅疾地翻身下马，立即抢亲呢？坐骑的徘徊不前，正好表明马上人心底的犹豫。是打算打退堂鼓了呢，还是正在酝酿着准备下手的决心？马上主人公心底的波翻浪涌，就只有他们自己才说得清楚了。以上几句是绘形绘色的描画，后面两个短句则是以议论点明。“匪寇”，就是不是强盗来抢东西。“匪”通“非”，“婚媾”即婚姻，从正面说明此行的目的。这两句就像一幅画图上说明性的题款，虽是侧笔，却恰到好处地置于画幅的空白处，与画面相映成趣。

关于这首小诗，郭沫若在他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中曾有过评论，现录之以供参考：“这是写一个男子骑在马上迂回不进。他不是去从征，而是去找爱人。‘邅’、‘班’为韵，‘寇’、‘媾’为韵，更加三个‘如’字的语助词，把那迂回不进的情趣表现得多么充足呢？”

再看《乘马》。镜头已由男子转向被抢女子。看来那男子经过犹豫之后，终于下手并且得手了。这回轮到女方“乘马班如”，在房子附近盘旋不进了。她是被抢者，“班如”是反抗，是不忍离去的表现。再看她的脸部——“泣血涟如”，由于伤心过度，哭泣已没有声音，淌眼泪就像流血一样。“涟如”，极写泪流不止的样子。从上句到这一句，镜头由近景更推成大特写，借助无声的画面，强调了被抢者极度伤痛的感情。

抢婚是原始社会部落之间存在的一种婚姻习俗。这里所选的两首诗，上一首写抢婚的男子，下一首写被抢的女子，在时间上、情节上和画面上都有上下相承的关系。

以上两段古歌，篇幅极短，却都有景有情，画面流动，富于力度。虽然比起后世成熟的文学作品，它们显得很稚拙、单薄，但就其反映的生活内容及其表现形式而言，这两段古歌作为诗之雏形期的典型文化产物，无疑会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陈志明 叶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