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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玄
【作者小传】
(217—278)字休奕,西晋北地泥阳(今陕西耀州西南)人。魏时,历任郎中、安东将军参军、温令、弘农太守、典农校尉等官,封鹑觚男。司马炎为晋王时,任散骑常侍。晋立,进封子爵,加驸马都尉,迁侍中,坐事免官。又起任御史中丞、太仆、司隶校尉等官,复免,不久卒。玄性刚直,在官多进谏。事迹具《晋书》卷四七本传。有集五十卷,已佚,明人辑有《傅鹑觚集》。又著有《傅子》,后人有辑本。《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辑得其诗及断句七十一首。
豫章行苦相篇
傅玄
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长大逃深室,藏头羞见人。垂泪适他乡,忽如雨绝云。低头和颜色,素齿结朱唇。跪拜无复数,婢妾如严宾。情合同云汉,葵藿仰阳春。心乖甚水火,百恶集其身。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昔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胡秦时相见,一绝逾参辰。
《豫章行》是古乐府曲调名,《苦相》是具体诗题。作为一个关心政事,以直谏著称的文人,傅玄在这首诗中通过对女子“苦相”的陈述,揭露了当时社会男尊女卑的不平等现象,对遭到遗弃的女子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这样,这篇作品也就具有了较广泛的社会意义。
诗的开头就点明了题意:“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苦相”,本是一种以貌相算命的迷信,认为貌相苦则命苦。诗人却首先点破“身为女”即是“苦相”,而男儿却“堕地自生神”,用对比的写法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人的命运,难道真的是取决于人的貌相、性别,而不是取决于社会地位和社会的伦理、风尚吗?诗人并没有直接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通过对女主人公一系列不幸遭遇的陈述,来揭示正确的答案。
在具体地描述女子的“卑陋”之前,诗人首先采用扬彼以抑此的对比手法来概写男子的命运:“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当门户即当家,亦即处于家庭经济的支配地位。男子当家,这是由封建宗法制度所决定的。因此,诗歌刚开头,就已经暗示了“命运”与经济地位、与社会意识的关系。接着,诗人通过女子降生成长、出嫁、被遗弃三个阶段来具体叙写她们的不幸。“女育无欣爱”四句,是写女子从一出生便不受欢迎,成长中也备受歧视与约束。“垂泪适他乡”八句,写出了女子出嫁后在婆家的地位。诗歌运用了一连串的比喻来表现主题:“忽如雨绝云”,比喻女子出嫁似泼水难收,意味着与家人生离死别;“婢妾如严宾”是说明妇女在婆家地位的卑贱,毫无温暖可言;“情合同云汉,葵藿仰阳春”,是用牛郎织女相会比喻欢爱的难得与短暂,又用葵藿向阳比喻女子对丈夫的仰赖,这就说明夫妻的恩爱既不久长,又不牢靠。最后八句写女子被丈夫厌弃。这一部分又连用了四个比喻:水与火比喻感情背乖,绝不相容;形与影比喻亲密;胡与秦比喻疏远;参与辰比喻永久的隔绝。“形影”与“胡秦”是对比反衬,“胡秦”与“参辰”又是对比递进。这一连串比喻的运用,用简洁凝炼的语言准确而生动地写出了主人公的悲惨命运,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与感染力。
这首诗歌对女子神态、动作的刻画并不着意雕琢或渲染夸张,却能生动传神。如“藏头羞见人”一句,既写出了少女害羞的神情,也写出了管束之严。“低头和颜色,素齿结朱唇”二句,表现了女子忍气吞声的表情与逆来顺受的温顺性格。而“跪拜无复数”这五个字,则更能激起读者对女主人公的无限同情。像这样品貌端正、温顺善良的女子,却“百恶集其身”,最后惨遭遗弃,这究竟是为什么?诗人用“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二语,进一步揭示了悲剧之所以产生,并不是女子本身品行不端,更不是什么“苦相”,而是由于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地位与男子可以随意抛弃女子的封建道德观。这也就更进一步点出了“女子苦相”的实质。
这首《苦相篇》主要是用客观的陈述来表达主题思想的。作者的思想倾向、感情色彩蕴含在哀怨动人的叙述与描写之中,而不直接抒发或评议。对傅玄诗歌风格的评论,历来并不完全一致。如钟嵘《诗品》说傅玄诗“繁富可嘉”,沈德潜《古诗源》则讲他“大约长于乐府,而短于古诗”。而陈沆《诗比兴笺》却又说傅玄“尤长拟古,借他酒樽,浇我块垒。”这些评论,恐怕都只着眼于傅玄诗的某一个方面的特点。而从这首《苦相篇》和其他一些代表作(如《杂诗》、《历九秋篇》)来看,傅玄的诗歌还是以委婉哀怨、温雅富丽为主要风格的。他长于拟古,又能融古诗入乐府。傅玄的著名《杂诗》起首两句道:“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在政治生活中,傅玄是刚正疾恶的志士;而在诗歌创作上,他却是一唱三叹的愁人。这真是我国文学史上一个有趣的现象。
(柴剑虹)
秋胡行
傅玄
秋胡纳令室,三日宦他乡。皎皎洁妇姿,泠泠守空房。① 燕婉不终夕,别如参与商。忧来犹四海,易感难可防。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长。百草扬春华,攘腕采柔桑。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罗衣翳玉体,回目流采章。君子倦仕归,车马如龙骧。精诚驰万里,既至两相忘。行人悦令颜,借息此树旁。诱以逢卿喻,遂下黄金装。烈烈贞女忿,言辞厉秋霜。长驱及居室,奉金升北堂。母立呼妇来,欢乐情未央。秋胡见此妇,惕然怀探汤。负心岂不惭,永誓非所望。清浊自异源,② 凫凤不并翔。引身赴长流,果哉洁妇肠!彼夫既不淑,此妇亦太刚。
〔注〕 ①泠泠:原作冷冷,从《玉台新咏》。②自:原作必,吴兆宜《玉台新咏笺注》云:“一作自。”从之。
《秋胡行》歌咏的是秋胡戏妻的故事。故事最早见于刘向《列女传》,大略是:鲁国秋胡娶妻才五天,就到陈国去做官,一去五年才回来。未到家之前,见路旁有一美妇人在采桑,他就停下车子,挑逗说:“力田不如逢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我这里有金子,愿给您。”妇人说:“我采桑力作,衣食自给,奉养二老,不需要您的金子!”秋胡归家,拜见了母亲,母亲叫人把媳妇唤来,一看,正是刚才采桑的女子。秋胡很尴尬,妻子也非常气愤,觉得他品行太污秽了,于是投河而死。《乐府解题》曰:“后人哀而赋之,为《秋胡行》。”目前从《乐府诗集》见到最早的咏本事的《秋胡行》,就是傅玄的作品。傅玄此诗题一作《和班氏诗》,或许在傅玄之前有题为班婕妤或班昭的乐府古辞在流传。
这是一首叙事诗,按情节的发展可分为三段,首段为恨别,中段为路遇,末段为死节。最后两句是作者的议论。
诗开篇即写道:“秋胡纳令室,三日宦他乡。”“令室”即可意的夫人。“三日”本事谓五日,而《西京杂记》又作三月,乃流传中的异辞,比较起来在此诗中作三日为顺妥。“皎皎洁妇姿,泠泠守空房。”“泠泠”一作冷冷,还是作泠泠好,它既包含了“冷冷”即清冷的意思,又有清白的意思,与上句“皎皎”相应。这两句既写出了秋胡妻的贞洁自守——突出了她性格中主要方面,为故事发展提供了根据,又写出了“守空房”的孤独,显出她命运的悲剧。下面就写别后的痛苦。“燕婉不终夕,别如参与商。”“燕婉”指新婚恩爱,“不终夕”即未终期。古礼,女子嫁三日,告庙上坟,谓之成婚,才算完成了婚礼,故有“三日新妇(新娘)”的成语。而秋胡三日就宦他乡,所以说“燕婉不终夕”,一去多年不归,所以说“别如参与商”。参与商是两颗此出彼没、不同时出现在天空的星,古人常用来比喻分离。“忧来犹四海,易感难可防。”是说忧愁就像四海水,容易被激动起来而难于防遏,这是比喻她忧愁的深广、不可抑制。“人言生日短,愁者苦夜长。”这是她不堪愁苦煎熬而发出的怨声,人们都说人生太短,可她却生怕夜太长了。这句话看起来似乎浅易,若设身处地思考一下,就觉得很是深切了。
中间一段是全诗的主干部分。先写秋胡妻采桑。通过采桑情形的描写见出秋胡妻的美丽:“百草扬春华(即花)”是景物的衬托,“攘腕(捋袖伸出手腕)采柔桑”显出姿态美,“素手”、“玉体”显出形体美,“回目流采章(章即采,此句即回目流彩)”显出表情美。这些描写正是对篇首“令室”、“皎皎”的一个补充。在描写她的美貌的同时,也写出她的勤劳、她的忧伤:“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落叶”即摘下来的叶子,枝上有那么多繁茂的叶子,竟摘不满箩筐,表示她在思念丈夫、有些心不在焉,这两句是化用《诗经·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的意思。而后再写秋胡的到来。“君子”指丈夫,他虽说是“倦仕归”,实在官也做得不小、派头也挺大,“车马如龙骧”,像龙一样腾跃,是衣锦还乡了。“精诚驰万里”是说他想念妻子不远万里归来,“既至两相忘”,来到之后两人竟都不认识了。“行人悦令颜,借息此树旁。”“行人”指秋胡,因他们夫妻互不相识,在这一刻就成了陌路人。“悦令颜”见妇人长得好看喜欢上了,“借息”,借故歇息,见出他的狡狯。下面就是引诱,“逢卿喻”就是“力桑不如见国卿(辛辛苦苦采桑不如嫁个大官)”那样的话,这似乎是当时不少高官调戏农家女的伎俩,比如《陌上桑》中的使君也是;并且又迫不及待地卸下黄金,似乎妇人顷刻可以到手了。这些描写见出他的虚荣、虚伪和那种好色的丑态。路遇这一幕是怎样结束的呢?“烈烈贞女忿,言辞厉秋霜。”秋胡遭到其妻的痛斥严拒,诗只用了两句,比本事少得多,见出她的刚决,对这种人不值得多费口舌,拦头一击可矣。
后段,“长驱及居室,奉金升北堂。”这种人真是恬不知耻,遭没趣后,居然还是“长驱”;又真虚伪至极,将刚刚想买妇人欢心的金拿来孝敬母亲(北堂为其母住室),欲讨老人喜欢。其母真是喜出望外,“立呼妇来”,以共享团聚之乐,其妇知丈夫归来,那也一定欣喜无比,可是等待她们的竟是晴天霹雳:“秋胡见此妇,惕然怀探汤。负心岂不惭,永誓非所望。”上两句写秋胡,在真相败露、四目睽睽时惊惧得像被开水烫着一样;下两句写其妻逼视秋胡:这样的负心汉岂不羞惭,当初的信誓旦旦竟是这样的结果。妇人只是为着三日恩情,守了多年空房,朝思暮想,不意其夫竟是这样的人,可以想见其恼怒、失望、悲苦。诗句从“欢乐情未央”一下子跳到“秋胡见此妇”,把尖锐的戏剧冲突猛然间推出来,极是跌宕。愤怒之后她又清醒了:“清浊自异源,凫凤不并翔。”清流、浊流不是一个源头,野鸭与凤凰飞不到一处,这是由于本性的不同。这是比喻她和其夫不可共处,将其夫比作“浊流”、“凫”,见出对其厌恶、轻蔑,“自”、“不”两个断语见出她的清醒、冷静。于是她与其夫毅然决裂,投河自尽,维护了自身的清白。
秋胡妻是忠实于爱情的,但她追求的爱情是真挚的、纯洁的,容不得欺骗和虚假,而发觉受骗蒙辱,就以死相抗,这是“洁妇”的典型,诗篇的开头与结尾两次称她为“洁妇”,就是对她的行为与品质的概括。应当说,作者写这首诗就是为了赞扬她,在故事的展开中也处处在赞扬她。可是结尾的两句议论:“彼夫既不淑,此妇亦太刚”,又有批评之意,认为她太刚烈了。这批评中有对其死的惋惜,同时也含有传统伦理观对妇女的偏见,按照三从四德标准,她做得太过分了。这样,作者的评价与作品的表现产生了一定的矛盾,但还并不严重;唐刘知幾竟然斥责秋胡妻为“凶险之顽人,强梁之悍妇”,明杨慎干脆骂是“妒妇”,那就是站在封建礼教的立场上对这位女性的恶意攻击了。由此也可见出,秋胡妻这个典型具有某种程度的反传统色彩。
明陆时雍在《诗镜总论》里曾赞扬傅玄善于叙事,本篇确实也见出他这种特长。这篇长诗写得层次清楚,脉络分明,情节组织得相当得当。与本事比较起来,诗的文字要简洁得多,但描写——人物外貌和心理的描写却增多了,这可以看出作者很注意也比较善于塑造人物形象。写好故事、写好人物,这是叙事诗成功的关键,在当时文人叙事诗作品很少、水平很低的情况下,傅玄写了几首较好的作品,其成绩是值得重视的。
(汤华泉)
青青河边草篇
傅玄
青青河边草,悠悠万里道。草生在春时,远道还有期。春至草不生,期尽叹无声。感物怀思心,梦想发中情。梦君如鸳鸯,比翼云间翔。既觉寂无见,旷如参与商。① 梦君结同心,比翼游北林。既觉寂无见,旷如商与参。河洛自有涸,② 不如中岳安。回流不及返,浮云往自还。悲风动思心,悠悠谁知者?悬景无停居,忽如驰驷马。倾耳怀音响,转目泪双堕。生存无会期,要君黄泉下!
〔注〕 ①参(shēn)、商:皆星名。二星在天体上相距约一百八十度,当这个星升到地面时,那个星便沉入地平面下,永不相见。这里是比喻自己和丈夫无法会面。②有涸:原作“用固”,从逯钦立考校。
汉乐府有《饮马长城窟行》,写思妇怀远之情。本篇即其拟作,题亦作《饮马长城窟行》。汉乐府原作开头二句是“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本篇开头大体相同,也是从绵绵春草起兴,触发对身在远方的丈夫的怀念。“悠悠万里道”的“悠悠”,既是描状道路遥远,也是形容其思绪的绵绵。草春生秋衰,最易引起人的节序之感;草又往往生长在道旁、河边,与人的行踪常发生联系。所以草就很自然地引起人们的怀远、恨别之情,比如《楚辞》“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即是同感。下面就写道:“草生在春时,远道还有期。”这里是以草生有时推想丈夫还乡有日:草在春天萌发了,征人还能不回来吗?可是,“春至草不生,期尽叹无声。”春天来了草未生出,征人归期过了也不见回来,真叫她欲叹无声,痛苦至极了。这里“春至草不生”似有悖常理,但我们不妨将它看作是主人公迷惘的精神状态的表现:因为行人未归,就怪罪于“草不生”,草并非不生,或许这个春天生得迟些,或者不像她所想望的那么茂盛罢了。这种无理而怨正说明失望之深、心绪之乱,在这种情况下,对征人的思念更加抑制不住了,以至形诸梦寐,这就是“感物怀思心,梦想发中情”二句的意思。以上是第一段。
接下来写梦。梦境是美好的,梦中她与丈夫像鸳鸯那样形影不离,“比翼云间翔”,是多么欢乐啊。梦中还重现了初婚时“结同心”的细节,那又是多么幸福、令人回味无穷的情景啊。可是梦醒后什么也没有,只是难耐的孤寂、长久的悬隔。这里运用了反复的笔法,一再闪现梦境、梦醒情形,表现主人公不断的精神挣扎,以及这种挣扎所带来的痛苦,梦境越美好,越叫人感到现实的冷酷。下面四句是写梦醒后的怨情。“河洛自有涸,不如中岳安。”说黄河、洛水也有干涸的时候,比不上高大的嵩山(中岳)永久不变。下面“回流不及返”,承“河洛自有涸”而来,意思说河床干涸了,流出去的水就不会再流回来;“浮云往自还”承“不如中岳安”而来,意思说中岳永在,飘荡出去的浮云总会回来。这四句设比,是写女子不安地猜想:丈夫的爱心,到底是干涸了的河床呢,还是永恒不变的高山?如果是前者,相思也是徒然,因为他已经一去不返;如果是后者,那么眼前虽然不见,他总有一天要回来。真叫人不好揣测啊!四句比喻,细致地体现了女子复杂的心情。虽有怨意,但隐而不露,委婉而有温情。以上是第二段。
第三段又是即景抒情。“悲风动思心”,经过上面那些精神折磨,她眼里的景色不像一开始还有点生气和悦目的色彩,而是显得衰飒和黯淡了。“悠悠谁知者”,“悠悠”指她那无尽的心思,她觉得没有人能理解,首先丈夫就不理解嘛,要不,他怎么老是流荡不归呢!这一反问很是深沉。作为一个女子最感痛苦的莫过青春虚度,所以下面她又道:“悬景无停居,忽如驰驷马。”“悬景”指太阳。时光的运行一刻不停,就像奔马一样,一生很快就会过去。丈夫再不回来,转眼就是白头,令人多么心焦!“倾耳怀音响,转目泪双堕。”这就是望归的情况了。“怀音响”,惦念、聆听丈夫归来的响动,如车声、脚步声、语声,“倾耳”可见其注意力的集中。作者有《杂言诗》道:“雷隐隐,感妾心,倾耳清听非车音”,正写这种情形。这是一个十分富含心理内容的细节。“转目泪双堕”,没有听到什么音响,她十分伤心,由“倾耳”到“转目”这一细微动态,见出她的失望和无可奈何。“生存无会期,要君黄泉下!”这是她绝望中的追求,生无会期,期待死后相会。要,即约。这表现了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无比执着。这是可敬的,同时又是可悯的,在封建社会里,女子是依附于男人的,即使男人“二三其德”、用情不专,女子往往还是痴心相守、甚至牺牲自己。这个女子对丈夫未能如约归来,是有怨意的,也有种种揣测,但她仍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等着他,最后还有那样的情誓,这是带有悲剧色彩的。
前面说了这是一首拟乐府,不少地方有模仿《饮马长城窟行》那篇作品的痕迹,如开头的起兴、中间梦的穿插、随情境转换不断换韵等(本篇七次转韵)。但本篇在艺术上也有明显的提高:在结构上显得比原作紧凑、整一,原作显得较散,全篇并非由统一的意境构成,似乎是由朴素的“接字”维系起来;在抒情、描写上也比原作细致,如原作写梦很是概括,主人公心理也不如本篇写得深曲。当然,那是民间作品,显得一片天籁,纯乎自然,这篇就易于见出匠心和工力了。
(汤华泉)
吴楚歌
傅玄
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则迩兮限层崖。
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
云无期兮风有止,思多端兮谁能理?
本诗《玉台新咏》题作《燕人美篇》,又作《燕人美兮歌》,《乐府诗集》则题为《吴楚歌》。这是一首表现思慕情感的诗。全诗篇幅简短,然而辞简意永,意境优美,有很强的艺术魅力。
全诗仅六句。首两句着重写所思女子的美和诗人与她之间的阻隔,后四句写诗人的追求以及求之不遇的怅惘心绪。“燕人美兮赵女佳”,诗歌开头,诗人先借助古来“燕赵多美女”(《古诗》)之说道出所思女子的美丽,显得既巧妙又富有表现力。“其室则迩兮限层崖”一句,蕴意颇富。它一方面是从侧面描述那位美人的居所环境:山高云绕,层峦叠嶂,居住在如此幽渺境界中的女子,其绰约风姿自可推想,这就在前句“燕赵佳人”的普通取喻之外,为读者进一步提供了其人之高洁绝俗的丰富联想。另一方面,也就是本句的重点是在表现诗人的企慕和那种可望难即的感叹。“其室则迩”语本《诗经·郑风·东门之 》:“其室则迩,其人甚远。”迩,近。这一节是“可望”,“限层崖”是“难即”,可望而不可即,这就为诗人幻想驾云车驭风马去和恋人相会的情节作了必要的铺垫。以上两句,诗人并未正面诉说自己的恋情,但浓郁的情思与热烈的企求已隐涵于言外。
“云为车兮风为马”以下,诗人全力写自己的热烈追求。“云车”、“风马”既是诗人的浪漫想象,也是对前句“限层崖”的呼应,因为既然美人所居在“层崖”的那一边,普通车马怎能逾越这高山深壑呢?自然唯有行云飘风才能帮助诗人飞越层崖去与恋人相聚。“玉在山兮兰在野”一句,语涉双关。美玉香兰,古人常用来象征美丽和高洁,在这里,自然是诗人对所思美人的比喻:玉在深山,见其出尘拔俗之质;兰在僻野,标其孤高幽雅之姿。然而山中片玉和僻野茎兰,毕竟不易访求,诗人似乎隐隐预感到与恋人相聚已不可能。云车风马,原是幻想去寻访美人的唯一凭藉,但“云无期兮风有止”,云飘忽不定,无法预期它的到来,风也是时起时息,难指望它有始有终,然则诗人的追求,也终究是力不从心的。云车风马不可恃,美人到底不得见,诗人不由得发出深长的叹息:一番苦心尽付东流,我的思慕是多么深长,可又有谁能明白、能理会呢?“思多端兮谁能理”一句,结束全篇,自我设问,微婉曲折,给读者留下了回味和遐想的余地。
本诗写思慕情感,主要是通过对一种可望而不可即、求之而不可得的境界的描写来实现的。这类境界常见于古诗,如《诗经》中的《蒹葭》和《汉广》两篇。陈启源《毛诗稽古篇》云:“夫说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悦益至”,本诗的创作,显然曾受到这样的构思的影响。诗人并未正面直接地表白内心感情,描绘也不事藻饰,然而无限情思,尽在其中。
这首诗采用的是楚歌体形式,每句嵌用“兮”字,自然形成一种略有参差,而大体整齐、和谐的节奏。同时它又是押韵的,“佳”、“崖”为平声韵,“马”、“野”、“止”、“理”为仄声韵。诗人似乎注意到了声韵与整首诗情调和意境的配合,这里,平声韵舒畅昂扬,仄声韵略显短促低沉,形成一种委婉、悠扬而又沉郁的旋律,不仅与赞美、思慕佳人而最终追求不到,无以慰解情怀的内容相吻合,而且与主人公内心的情感律动相合拍。实践总是走在理论之前的。虽说“四声”的提出,是在南朝齐梁时代,但齐梁之前的有些魏晋诗人,做诗用韵已经注意到分辨和安排平仄(本诗就是一个例子),只是未自觉地构成声律格式而已。本诗艺术上还有一大特色,即注意到了转意。六句诗,基本上是一句一转意:美人佳而不可见,玉兰美而无人识,风云疾而不可靠,思情深而无人理。曲折跌宕的结构,配合着诗人起伏不平的情怀,思慕、追求、失落依次进行,有效地避免了短诗易平铺直叙,单调呆板的通病。这样,整首诗在谋篇布局、意象组合、用韵转意、节奏旋律上,都达到了和谐的统一。
最后还要附带说一下,古人写香草美人,常常是有所象征的。或说傅玄写作《吴楚歌》也为寄托其怀才不遇的感慨。傅玄另有《拟〈四愁诗〉》诗,与本诗格调大体一致。按张衡《四愁诗序》云:“郁郁不得志,为《四愁诗》,效屈原以美人为君子,以珍宝为仁义。”由此推之,认为《吴楚歌》别有兴寄,不无可能。然而不管选择哪个角度来欣赏这首诗,《吴楚歌》均不失为古代抒写思慕情感的一篇佳作。
(卢苇菁 何林辉)
秦女休行
傅玄
庞氏有烈妇,义声驰雍凉。① 父母家有重怨,仇人暴且强。虽有男兄弟,志弱不能当。烈女念此痛,丹心为寸伤。外若无意者,内潜思无方。白日入都市,怨家如平常。匿剑藏白刃,一奋寻身僵。身首为之异处,伏尸列肆旁。肉与土合成泥,洒血溅飞梁。猛气上干云霓,仇党失守为披攘。② 一市称烈义,观者收泪并慨慷:“百男何当益,不如一女良!”烈女直造县门,云“父不幸遭祸殃。今仇身以分裂,虽死情益扬。杀人当伏法,义不苟活隳旧章。”县令解印绶:“令我伤心不忍听!”刑部垂头塞耳:“令我吏举不能成!”③ 烈著希代之绩,义立无穷之名。夫家同受其祚,子子孙孙咸享其荣。今我作歌咏高风,激扬壮发悲且清。
〔注〕 ①雍凉:指雍州(治所在今陕西西安西北)、凉州(治所在今甘肃张家川)一带。②披攘:震伏的样子。③吏举:官务。
本诗是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歌颂妇女复仇的名篇。
这是一首纪实性作品,诗中所述庞烈女为父报仇一事,有晋一代广为传扬,皇甫谧《列女传》、《三国志》、《后汉书》均见载录。《后汉书·列女传》记道:“酒泉庞淯田者,赵氏之女也,字娥。父为同县人所杀,而娥兄弟三人,时俱病物故,雠乃喜而自贺,以为莫己报也。娥阴怀感愤,乃潜备刀兵,常帷车以候雠家,十余年不能得。后遇于都亭,刺杀之。因诣县自首。曰:‘父仇已报,请就刑戮。’禄福长尹嘉义之,解印绶欲与俱亡。娥不肯去,曰:‘怨塞自死,妾之明分;结罪理狱,君之常理。何敢苟生,以枉公法!’后遇赦得免。州郡表其闾。”傅玄的这首诗,基本上依照故事原型加工而成。作为反映古代社会宗亲复仇的名作,本诗在文学史上无疑具有特殊的认识价值。
宗亲复仇是一种相当古老的文化现象,溯其渊源,大约与原始氏族部落间为争生存而经常发生的摩擦争斗行为有直接联系,社会进步以后,复仇作为文化的积淀,在各社会发展阶段仍时有表现,而在宗法制十分发达的古代中国,它尤其突出地表现在宗族之间的矛盾冲突中。对于宗亲复仇,社会通常是采取回护赞扬的态度的,并把它与“孝悌”等观念缠结在一起,表彰之为“义烈”行为。《周礼·秋官》说:“凡报仇雠者,书于士,杀之无罪。”一直到汉魏,法律仍然将复仇视为“古义”,确认其正义性。事实上,即使后世的若干朝代在法律上禁止复仇,复仇也从未失去社会舆论对它的同情或支持。从本首《秦女休行》,我们显然可以强烈地体味到这样一种社会情绪。作者对庞烈女的高度赞扬,无疑是建筑在对她不惜牺牲生命为宗亲复仇的充分肯定基础上的。
但是,本诗叙述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已超出了为宗亲复仇的狭隘范围,而具有着反抗强暴的普遍意义。魏晋之际,社会秩序动荡不宁,贵游无赖,眦睚杀人,草菅人命之事,本不少见。从诗中所交代的“父母家有重怨、仇人暴且强”的话,可知庞烈女所仇杀的正是一个强暴之徒,这就使庞烈女的复仇行为,兼有了伸张正义和自我保护的性质,这应当是庞烈女能得到社会的普遍赞扬,“义声驰雍凉”的缘由之一。
本诗值得注意的另外一点是,它成功地塑造了一位胆识过人的巾帼豪杰形象。按常理说,报仇雪耻,乃男儿所为,而在妇女地位十分卑下的封建社会,一弱女子“不让须眉”,承当复仇大业,就更显得不可思议了,这使整个事件带上了一层传奇色彩。正如当时有人评论说:“父母之雠,不与共天地,盖男子之所为也。而娥亲以女弱之微,念父辱之酷痛,感雠党之凶言,奋剑仇颈,……近古以来,未之有也。”傅玄在全诗的描写咏叹中,对庞烈女显然倾注了他由衷的赞美和钦敬之情。他反复以男弱女强的对比和反衬,来突出庞烈女的英烈。譬如“虽有男兄弟,志弱不能当”,“百男何当益,不如一女良”等。傅玄是一位关心妇女问题的文学家,诗中所表现的对妇女的赞叹,在封建社会是难能可贵的。
《秦女休行》是乐府古题。曹魏时的左延年,首创此题,叙说了一个烈妇秦女休为父复仇的事。傅玄依此乐府古题创作本诗,在写法上受到了左延年原诗的影响,但艺术水平超过左诗甚远,人物形象更生动鲜明。本诗叙事详明,内容充实,剪裁得当,“写之不失尺寸”,很好地再现了这则悲壮动人的故事。诗的头两句是一篇的总纲。从“父母家有重怨”到“内潜思无方”,交代事件的因由和庞烈女的暗中筹划,简明扼要。从“白日入都市”至“‘不如一女良’”,写庞氏仇杀的壮烈场面。作者先从正面落笔,绘写“肉与土合成泥,洒血溅飞梁”的复仇壮举,继以“猛气上干云霓,仇党失守为披攘”,“一市称烈义”,从侧面烘托那种气贯长虹之势,极富感染力。从“烈女直造县门”到“令我吏举不能成”,叙述庞烈女敢作敢当,去衙门自首情景。烈女辞意磊落,竟使“县令”“刑部”不忍加罪。这一节描写不光是构成故事完整性所不可缺少的,而且对于进一步刻画庞烈妇的性格,使这一形象更臻鲜明完美,也有积极作用。末段是作者的赞辞,它是以上述事的自然发展,是作者由衷的赞美,它进一步加强了全诗的抒情效果。从诗歌的语言看,全诗不事藻饰,自然古朴而简劲有力,辞格高古。句法参差错落,以五言为主,间杂六、七、八言句,且含有一些散文化句子,读起来极富汉代诗歌风味,《采菽堂古诗选》评之为“音节激扬,古质健劲”。这一语言特色与全诗所要表现的刚直壮烈的气氛,吻合无间,因之更增添了本诗的艺术魅力。
(卢苇菁)
车遥遥篇
傅玄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
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虽已经离去,情却常难断绝。因此就有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凄伤,有了“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无奈。本文即借一位妻子真切的内心独白,抒写了这种难以言传的离情别意。
“车遥遥兮马洋洋”——诗之开篇,无疑是女主人公追忆夫君离去的梦幻般的虚景。不过,在此刻追忆之际,这虚景也可能为眼前所见的实景所引发。似乎是一个春日的早晨,阳光明媚、草色青青。画面近处,则是一位倚栏而立的女子,正痴痴地注视着穿过新绿树影的车马,东来西往。倘若能从近处观察,你便可发现:她其实并不“看着”车马,而是沉入了迷茫的幻境之中——眼前的车马,勾起了她多么珍贵的忆念!她仿佛觉得,此刻还正是亲爱的夫君离去的时候:那车身也一样颠簸、轻摇,那马儿也一样舒缓、潇洒。就这样在遥遥无尽的大道上去了,什么时候再见到它载着夫君归来?……当消歇的马蹄声,终于将她从幻境中惊觉,车马和夫君便全都云雾般消散。美好的春景,在女主人公眼中只变得一片黯然。这无情之景,不过让她忆及往事,徒然增添一段缠绕不去的思愁罢了。
这就是“车遥遥兮马洋洋”所化出的诗境。这诗境妙在没有“时间”。它既可能是女主人公独伫楼头所见的实景,又为一个早已逝去的美好虚景所叠印,便在女主人公心中造出一片幻觉,引出一种惆怅失意的无限追念。
“追思君兮不可忘”,即承上文之境,抒发了女主人公追忆中的凄婉情思。那情景怎么能够忘怀呢——当夫君登车离去时,自己是怎样以依恋的目光追随着车影,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倾身于栏杆。倘若不是空间之隔,她真想伸出手去,再攀住车马话别一番呢!夫君究竟要去往哪里?“君安游兮西入秦”正以自问自答方式,指明了这远游的令人忧愁的去向。夫君之入秦,既然是为了求宦进取,我自然不能将你阻留;只是这一去颠沛万里,可教我怎能不牵挂你?句中的“安游”从字面上看,只是一种幽幽的自问之语。不过在体会女主人公心境时,读者不妨把它理解为对旅途平安的一片祈祝之情。她当时就这样噙着泪水,送别了夫君。全没有想到,夫君的“入秦”竟如此久长,使自己至今形单影只、空伫楼头!
对往事的温馨追忆,由此把女主人公推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而人在痛苦的时候,想象力往往异常活跃。在女主人公倚栏独立、顾影自伤之际,一个重要的发现吸引了她:世界上什么事物最难分离?这静静跟随着她的地上的身影就是!影之于身,朝暮相随、无时不在,谁能将它们分离须臾?那就让我作夫君的身影吧!那时候不管登山还是临水,我都能时时陪伴着他。倘若是举杯邀月,他便可和我月下共舞;倘若他夜深难寐,我便跟随他漫步中庭——我再不会感到孤单,夫君也不会再有寂寞,那该有多好呵!“愿为影兮随君身”一句,正是女主人公顾影自伤中触发的奇妙诗思。这诗思妙在来自日常生活,而且特别适合于常常陷入顾影自伤痛苦的女子心理。这诗思又异常动人,表现的是虽在痛苦之中,而关切夫君犹胜过自身的妻子的深情。
想到这里,女主人公似乎颇有些喜意了,因为她“解决”了一个日日萦绕她的痛苦难题。但她忽然又想到,身影之存在是需要“光”的。若是身在背阴之处,那影子也会“不见”的,这样岂不又要分离?她简直有些焦急了,终于在诗之结尾,向夫君发出了凄凄的呼唤:“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夫君哪,你可不要到那背阴处去呀,一去我就会不见了。你站在阳光下好吗?那可是我的一片心愿呢!
这位深情的妻子,分明是被别离的痛苦折磨够了。在她的心中,再挨不得与夫君的片刻分离。痛苦的“追思”引出她化身为影的奇想,在这奇想的字字句句中,读者所听到的显然只是一个声音:“不离”!“不离”!“不离”!而诗中那六个连续使用的“兮”字,恰如女主人公痛苦沉吟中的叹息,又如钢琴曲中反复出现的音符,追随着思念的旋律,一个高似一个,一个强似一个,声声敲击在读者的心上,具有极大的感染力。
这首诗完全是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或者说是她一片痴心的“自说自话”。迷茫中把眼前的车马,认作为载着夫君离去的车马;为了不分离,就想化为夫君的身影;而且还不准夫君站到阴处:似乎都可笑之至、无理得很。然而,这种“无理得很”的思致,倒恰恰是多情之至微妙心理的绝好表露。
(张巍)
昔思君
傅玄
昔君与我兮形影潜结,今君与我兮云飞雨绝!
昔君与我兮音响相和,今君与我兮落叶去柯!
昔君与我兮金石无亏,今君与我兮星灭光离!
这是一首“决绝词”,女主人公愤怒地谴责了男子的负心行为。诗只六句,由三组排比构成,每组排比又都是昔今对比。
第一组:“昔君与我兮形影潜结,今君与我兮云飞雨绝!”“形影潜结”是说恩爱无比,像形与影不可分离。着一“潜”字,似乎是说,他们当初结合是经过“目成”定情阶段,那时心灵已暗自沟通了。如今却是“云飞雨绝”。雨本来就是云中的水汽,一旦落下,就从此离开了云,这是比喻他们恩情的断绝。第二组,昔“音响相和”,今“落叶去柯”。音指声音,响指回声,两者不可分割,比喻往日二人心心相印:落叶常指弃妇,落叶去柯是说她被抛弃。第三组,昔“金石无亏”,今“星灭光离”。前者是说情意如金石般坚固,不会损伤,这话常用为情誓,表示永不变心;星灭光离是说像流星一样飞过了、光辉倏忽消失。这两句很形象:当初立下的誓言,说是要终生相爱,天久地长,结果这爱情却像流星般转眼成空。
这首“决绝词”在表现上很有特色。它不像类似的作品如汉乐府《有所思》、《白头吟》那样直泻自己的怨情,而是用对比的手法,反复陈述今昔对方态度的变异,通过这些反差极大的变异来表现自己的愤慨。它在结构上可以说是无首无尾,不像别的作品前有来由,后有结束,它只截取主人公这么几句控诉语,使人体会到这突然爆发的情感该有多长时间的酝酿,又会产生怎样的后果。这六个句子句句呼“君”,如同当面直斥那薄幸负情之人,尤其能显出主人公的刚决态度。这六个句子又都是比喻句,这些比喻形象、贴切、精警,重叠使用,使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比喻在作者的其他作品也曾使用过,如《豫章行苦相篇》:“垂泪适他乡,忽如雨绝云。”“昔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杂诗》:“落叶随风摧,一绝如流光。”《短歌行》:“昔君与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看来作者是将这些妙语警句集中到一起,而成就这首别出心裁的作品。元陈绎曾说傅玄诗“思切清苦,失之太工”(《诗谱》)。所谓“失之太工”,大概是指像《昔思君》这类作品在结构和语言形式上太用力的缘故吧?
(汤华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