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平衡的内战

国军攻陷四平、长春后，苏联驻旅顺口军事委员会将大孤山存放的日本武器库分两次交给东北局的代表肖劲光 13 。苏联滨海军区命令苏联驻朝鲜占领军，将日本留在朝鲜的武器库也交给东北局。林彪收编的关东军为解放军建立了第一个空军学校，但飞机缺少零备件。刘亚楼前往旅顺口求援，苏联海军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 14 。而国军自从失去了印度－缅甸交通线运来的美国配件，卡车螺丝钉都只能用一个少一个。茹拉夫廖夫率领的苏联铁路专家组进驻哈尔滨，为1947年的满洲里－外贝加尔斯克联运做好了准备 15 。苏联船只从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哈巴罗夫斯克（伯力）、共青城出发，向佳木斯和松花江各港口输送军需品。张闻天坐镇佳木斯，统筹后勤工作 16 。而国军秦（皇岛）葫（芦岛）基地依靠美国在抗战后期运来的物资，在华盛顿的制裁解除以前得不到补充 17 。

林彪和东北人民自治军对苏联的依赖，比广州革命根据地的蒋介石和东征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都是政治将军，将指挥作战的技术问题留给了友邦的无名英雄。仅从1946年7月至1947年6月，在中共军队中的苏联军事顾问（包括军官和士兵），就有102人阵亡，700人受伤（不包括受伤后死亡的）。此外，在中共军队进攻沿海港口的战斗中，苏军还出动军舰掩护港口工人的日常作业，以及保护从苏联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共军弹药和补给的船只。共军内战中所需要的一切几乎全部来源于苏联。另外，几乎每支中共部队都配备10名左右的苏联顾问，协调各个部门的行动和保证战斗分队的效率 18 。苏联计划当局为了支持远东的革命，几乎将国内的生产能力罗掘殆尽，甚至像卫国战争时代一样，要求各部门节约紧俏物资。1947年7月14日，苏联部长会议决定向东北提供工业品 19 。

毛泽东和他的朋友们像饥渴的婴儿一样，连最细微的需要都会向莫斯科的乳房索取。苏联对他们的关爱同样无微不至，从军事、经济到和谈的细节，直到举行庆典的信号弹。中共中央召开的重要会议和获得的重要情报，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斯大林面前。列宁的遗嘱经过了二十年的曲折和奋斗，终于到了九转丹成的时刻，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绝不能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功亏一篑。

与此同时，马歇尔和艾奇逊正在折磨可怜的蒋介石。国民党的支持者像祥林嫂一样到处呼冤，但得到的回应总是为时太晚 20 。相反，林彪发出的信号通常能够得到及时的反馈。1946年3月，《中共军与苏军勾结之最新情况报告第二期》称：苏军在东北交给中共战车4500辆、火炮900门、重机枪8000挺、轻机枪22000挺、军车3000辆、军马6500匹、电话15700个、无线电5200台、步骑枪百万支，还从苏联境内和北朝鲜供应步骑枪、手枪、轻重机枪、迫击炮、山炮、野炮、手榴弹、地雷、重炮车、汽车、飞机、装甲车、火车、轮船、军服、米粮、煤炭及无数弹药。苏联教官在东北各地举办军政学校、工兵学校、炮兵学校、空军学校，为共军培训军官 21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生产能力只相当于苏联援助的零头：15300支步枪，510挺机关枪 22 。他们能够支持数年之久，主要是由于来自关内解放军的低素质削弱了武器优势。蒋介石重蹈了九一八的覆辙，四处呼冤，应者寥寥。1946年6月，国民参政会通过的《建议采取强硬外交，维护中国领土主权案》“要求联合国安理会主持正义，制裁侵略活动。” 23 1947年2月，华北、东北民众代表要求外交部向联合国提出控诉 24 。1949年8月31日，行政院向联合国提出“控苏案”，直到1952年第六届联合国大会，才正式通过 25 。

1948年9月10日，林彪通过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致电斯大林，要求支援各领域专家至少一百人。 26

1948年9月，“东北民主政权向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请求援助。请求向他们提供有关苏联发展人民经济的材料和制定五年计划的资料。” 27

1948年12月16日，科瓦廖夫向斯大林报告苏联派去的铁路专家在东北的工作成果 28 。

1948年12月31日，交通部长贝舍夫向贝利亚报告向东北运粮的数量频次 29 。

1949年1月5日，科瓦廖夫向斯大林转达东北民主政权的进一步要求，需要支援专家至少500人 30 。

1949年1月14日，斯大林就和谈问题指示毛泽东：

“第一，不能停止军事行动，要建立中央联合政府机构，并将五分之三的（政治）协商会议席位、三分之二的政府部长职位留给共产党，而将余下的议员席位和部长职位分配给其他民主党派和国民党。

第二，应当把总理、总司令，并尽可能把总统的职位都留给共产党。

第三，应当通过（政治）协商会议宣布，这样建立起来的联合政府，是中国唯一的政府，而其他任何妄想篡夺中国政府地位的政府都是欺世盗名的叛乱集团，应于取缔。

最后，应该通过联合政府，不但向你们的军队，也向国民党军队发布命令，要求军队宣誓效忠联合政府，并保证立即停止对那些已宣誓效忠的军队采取军事行动，而对拒不宣誓的军队继续采取军事行动。

……我们对南京方面调停建议的答复，我们将根据你们的意见来起草。” 31

1949年2月2日，米高扬向斯大林转达了毛泽东、周恩来和朱德的要求：

“我们能否向他们提供一定数量的日式、德式和捷克斯洛伐克式的高射炮和炮弹，以便保卫北平、天津、沈阳和其他城市。现在他们有108门高射炮。

我们能否提供一定数量的反坦克炮，他们现在共有150门反坦克炮。

派遣专家并援助一些设备，以便生产武器。

在商品流通中列入一些原料，其中包括用于生产弹药的三硝基甲苯。

提供一些顾问来组建军队、军校，里来组织后方，其中包括军事工业。” 32

1949年2月3日，米高扬向毛泽东传达了斯大林的亚洲战略 33 。斯大林胸怀全局，东北亚的胜利只是东亚和东南亚下一阶段斗争的垫脚石。毛泽东要对莫斯科负责，东亚各国共产党要向毛泽东负责。只要世界革命的远东输液管穿过北京，毛泽东就不用担心得不到苏联资源和技术的分润。冷战的金流造就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如尼罗河造就了埃及。

1949年2月，毛泽东向苏联借债3亿美元，希望苏共提供日常必需品、石化产品和汽车（他提出的具体数字是3000辆）等物资。他还特别提到希望得到白银，以便在中国发放硬通货币。当然，毛泽东对苏共是否会拒绝或者部分拒绝发放这么一大笔有偿债务，心里也没底。他曾经说：“3亿美元是我们的请求，我们不知道，你们是否会给我们这个数额，或多或少，假如你们不给，我们也不会生气。” 34 “中共的领导人甚至表示希望从1949年开始在随后三年的时间里分期得到这笔巨款，并说，他们将来会连本带利偿还这笔债务。” 35 周恩来说得更加具体，希望苏联提供共产党军队极其匮乏的反坦克武器（那时解放军里只有150件这样的武器）。还希望苏联提供重型坦克（那时共军的作战坦克最重的不超过15吨，徐州缴获的70辆坦克，大部分都已损坏）。他还说，共产党部队还希望苏联提供制造军火的原材料，比如三硝基甲苯（TNT）等。苏联最好连军事专家带设备一起提供。此外，中国急缺善于组建军队、实施军事教学和组织后方以及军工生产的苏联顾问。对此，苏联政府代表的答复是：“我们原则上同意帮助组织军火生产和派遣顾问，但是关于高射炮和反坦克炮，我无可奉告，有待禀告莫斯科考虑。” 36 不久，周恩来又向苏联伸手：“我们想要钢轨、液化石油气、大约5000辆汽车和其他产品……” 37

1949年6月28日，斯大林会见中共代表团，中国向苏联借贷的事情才算有了眉目。当时会见现场的苏联速记员速记的内容如下：“关于借贷。斯大林同志说，联共（布）中央委员会决定向中共中央提供3亿美元的贷款。他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指出，签订这样的协议在两党的历史上尚属首次。年息为1%的3亿美元贷款将以设备、汽车和其他材料、货品的形式，按每年6000万的数额，分5年提供。中国将在贷款全部提供完成之后10年内偿还贷款。为此，斯大林同志说，毛泽东在给他的电报中说，1%的年息对于这笔贷款来说太低了，应当提息。” 38 斯大林在谈完贷款问题之后说：“我们还准备向你们提供上海黄浦江江面的扫雷援助，包括专家（我方很多）和扫雷艇。我们还可以向满洲政府出售几艘扫雷艇，并且在大连、旅顺和弗拉基沃斯托克为扫雷培养中国水兵。”斯大林还开玩笑说：“可以把他们（被培训的中共水兵）卖给中央政府哦。”他还慷慨地表示，苏联可以为中共提供40架歼击机，以消灭马步芳的骑兵。他还想帮助帮助中共建立海军，打捞中国近海的沉船，并协助修理。特别是，斯大林表示他愿意为中共组建空军 39 。解放军的根基，由此得以奠定 40 。

1949年9月22日，华西列夫斯基报告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中共中央代表请求（苏联）向北平发送15000枚信号弹，以用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庆典活动。” 41

新人民政协仅仅开了十天会，就宣布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共同纲领》根据斯大林事先的指示，确定了冷战初期的统战体制 42 。周恩来为此不得不煞费周折，在香港收买国民党元老和各种泡沫小党。美国人对他们想象中的民族民主势力估计过高，苏联人对他们想象的民族资产阶级代表同样如此。清党先驱李济深和摩擦专家陈明仁因此光临北平，在共产党内部引起了一片“老革命不如新革命，新革命不如反革命”的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