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东亚冷战结构的凝固

苏联外围的军事-工业体系同样离不开革命中心的扶植，这就是毛泽东在五十年代比斯大林更激进的原因。毛泽东离不开斯大林的输血，因此只能一边倒，激进的政策起到了投名状的作用，相当于自己主动切断改弦易辙的退路。没有这些基础，他的胜利不会比蒋介石有名无实的抗战胜利更可靠。毛泽东不知道斯大林的信任能够持续多久，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到尽可能多的资助。北京设计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原本比莫斯科的还要夸张，给苏联造成的压力超过了朝鲜战争。斯大林不得不压制门徒的积极性，毕竟此后要由他负责买单了。颠覆者的成功意味着统治者的负担，对苏联国力的损耗比失败更大。 102

五十年代，中苏签署了七项协定。“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四项协定当中，包括苏联援建的四十三项大型军工项目 103 。除了资金、设备和技术资料以外还有苏联专家顾问的对口支援 104 。“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苏联援建的一百五十六个项目当中，共有一百六十项进入实际施工，其中118项在内地，沿海只占21%，背靠苏联老大哥的布局非常明显 105 。苏联为周恩来的货币改革印制人民币 106 ，修建中蒙铁路 107 ，出版《长征回忆录》 108 。1952年，斯大林给毛泽东提供了20个师的装备和450架飞机。“三反五反”在苏联大使罗申的监督下开展 109 ，“第一个五年计划”在斯大林本人的指导下制定 110 。美国主导的新条约体系将“中华民国”解释为“金马台澎”，将东亚大陆视为法律保护范围以外的蛮荒，排除了北京和东京签署终战和约的可能性 111 。非缔约者从法律上讲不是缔约各国的敌对国家，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outlaw。老大哥应周恩来的恳求，推迟了撤出旅顺口的时间，以防日本人或其他人据此行使卷土重来的战争权力 112 。

柏林危机固定了欧洲的冷战边界，朝鲜战争固定了东亚的冷战边界。美国抛开苏联占领区和卫星国，成立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和北约；抛开莫斯科、北京和平壤，签署了《旧金山条约》 113 。苏联得到了东欧和东北亚，却失去了统一战线——不仅自己失去了来自资本主义的输液管，还需要自己给卫星国输液。国际体系大体上回到1920年代的状况，共产主义世界回到麻风隔离区。赣南苏区和华北根据地的困境在远东更大范围内重演，苏联的支援和征服资产阶级的战利品只能稍稍延长挤干橘子的时间。周恩来、李维汉、冀朝鼎根据苏德拉巴洛合作 114 的剧本，策划了1952年莫斯科经济会议。希望通过东欧国家的媒介，绕过联合国的禁运，打开西欧和前殖民地的贸易渠道 115 。这些途径都无法长期畅通，事实证明只有香港才能承担共产主义输液管的任务 116 。

社会主义阵营在东亚的形成，断绝了同盟国一起签署对日和约的可能性。铁幕截断了半个远东，也使得美国获得了另外半个远东的行动自由。《旧金山条约》解决了日本投降以后的远东秩序问题，将苏联统治区逐出国际社会。蒋介石政府既不愿意放弃，又不能够统治亚洲大陆，因此陷入尴尬的境地，无法跟其他盟友同时结束战争状态。约翰·杜勒斯和英国外交大臣莫里森达成谅解：“媾和条约在没有中国参加的情况下履行签署手续（即不邀请任何一方的中国代表参加媾和会议。日本今后对中国的态度，将在日本拥有主权、获得独立之后，由日本自己决定。）” 117 “日本放弃对台湾和澎湖列岛的主权。条约本身不能决定这些岛屿的未来。” 118 1951年12月，《吉田书简》根据《杜勒斯草案》提出：“日台双边条约适用于中华民国政府现在或将来控制的全部领土。” 119 蒋介石政府的谈判代表叶公超担心，“or”可以解释为：条约适用范围是在现在统治的台湾和将来统治的大陆之间选择其一 120 。然而，他没有更好的选择。蒋介石政府如果拒绝签署《对日和约》，就只能以盟军代表的身份继续占领台湾。其他盟国结束对日战争状态以后，台北政权就只能依靠自己的战争权力统治台湾

121 。1952年4月28日，《台北和约》签署。文明世界的成员和Outlaw（法外）世界互不承认，前线从朝鲜延伸到海峡。板门店形成了没有条约效力的正式停火，金门连正式的停火都无法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