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怕你们我就不是冷燕
六月十号上午，车站旅社的人看见克渊急匆匆地闯进来，好像来杀人似的。柜台上的人是新来的，不认识克渊，看见这么个人闯进来，下意识地拿起电话，随时准备报警。
克渊一说话人家才知道他不是歹徒，他是来找冷燕的。
快把冷燕叫出来，我有急事。他对旅游学校来实习的两个女孩瞪着眼睛，说，你们不认识我？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冷燕呢，快把她叫来！
冷燕已经来了，可还没有交接班，两个女孩不知道她在哪里。
一个女孩指着楼上说，会不会在三楼洗澡，你自己上去看看。
克渊说，你有没有脑子，女浴室我能进去吗？快去，叫她下来，家里都快死人了，洗什么澡？
正嚷嚷着，在车站旅社包租柜台冲洗胶卷的秃子来了，秃子当然认识克渊，他告诉克渊去彩票发行办公室，他说冷燕一定在那里，秃子说着向克渊暧昧地挤了挤眼睛，克渊不是傻瓜，知道秃子什么意思，他向玻璃窗外瞥了一眼，看见梁坚像他们所约定的那样，坐在外面的水果摊子前吃西瓜。
克渊随口问了一声，彩票怎么说了，到底是摸现金还是摸汽车，他们决定了吗？
秃子的声音一下子亢奋起来，摸汽车，十八辆桑塔纳，谁摸到谁把车开走！
克渊走到彩票发行办公室门口敲门，敲了一会儿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小陈把门开了一条缝，他说，是你呀，你来干什么？
来捉奸！克渊把门一顶，人就挤进去了。
办公室里的窗帘拉开了一半，克渊看见冷燕站在窗边，一只手压着红色制服裙的褶皱，冷燕说，克渊，你嘴里放干净一点，以后再胡说小心烂了舌头！
克渊举着手，打量着办公室里贴满四壁的招贴和通知，他说，不是捉奸，开个玩笑，你又没有嫁给我，我捉什么奸？
冷燕说，对，我又没有嫁给你，你老是来缠我干什么？
克渊说，怎么是缠？你说话怎么一点文明礼貌都不讲，好了，就算我缠你，这次不是缠了，冷燕你听着，这次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一定要跟我好好谈谈。
冷燕或许是估计到了克渊的来意，她突然嗤的一声冷笑，我没这个闲工夫，我要接班去了。
冷燕径直向门外走，她说，克渊我知道你们拉特公司在干什么勾当，谁欠债找谁要去，别来算计我，算计到我头上别怪我不客气，你们这种狗屁公司挂羊头卖狗肉，一个举报电话，就让你们公司打烊。
克渊嘻地一笑，没有为拉特公司作多余的辩解，他尾随着冷燕，他说，你别走这么快，走这么快我们怎么谈，人命关天的事情，你怎么这个态度？
冷燕说，我就是这个态度，我告诉你，我跟梁坚不是夫妻了，离不离都不是夫妻，我的钱都是血汗钱，我不会替他还一分钱的债。
克渊说，现在不是钱的事，是一条人命，你先挪三万块出来，让梁坚先把四眼打发了，打发了就跑嘛，也不至于只有一条死路，我的业务也完成了，冷燕你好好给我想一想，只要三万块，梁坚说你手上有七八万的积蓄呢！
冷燕说，早想过了，不用再想了，你们杀他剐他，随你们的便，我反正是一分钱也不给。
克渊这时冲出去一步，他沉下脸对冷燕戳着一根手指，冷燕我劝你说话也要负点责任，什么杀呀剐呀，你这么污蔑我我不计较，你这么污蔑拉特公司的名誉，德群他会找你算账的。
冷燕站在那儿，脸色煞白，看着克渊的那根被烟熏黄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她的眼泪涌了出来，算账就算账，冷燕掏出一块纸巾抹着眼睛，她说，我也是火车站一带长大的，我知道你们那一套，怕你们这种人？怕你们我就不是冷燕了。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了旅社的大堂，大堂里人多了起来，还有几个像是刚下火车的人在柜台前开房，其中一个男人是回头客，认识冷燕，他向冷燕露出了一张热情洋溢的色迷迷的笑脸，克渊在后面看见冷燕整了整红色制服裙，仪态万千地上前和那个旅客握了握手，冷燕说，早上好。
这本来也是冷燕的职业用语，克渊不知为什么听着那么刺耳，他站在楼梯的最后一级，看着那个男人说，早上好，好你妈个×。
车站旅社的人看着那个无端骂脏话的人离开了大堂。
两个旅游学校的实习生问冷燕，那个人是谁？好可怕呀。
冷燕迟疑了一下，有点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反正是火车站一带的混混，宋克渊，从小到大没做过正经事，你们记住，以后他来缠你们，不要理他，你们把他当空气好了。
两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冷燕也笑，她半转过身很隐秘地擦去眼角上最后的一点泪痕，说，那个人其实很滑稽，他自以为是个人物，可别人都把他当空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