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冷燕在蛇餐馆的新生活
吃是美丽的，人们的嘴里潜藏着无限商机，有头脑的人都懂这一套，而有头脑又有投资实力的人其实能当嘴的管理者，他们在千禧年前纷纷将资金调整到吃的事业中，大家嘴馋，愿意去捧场，吃这个吃那个，什么都有兴趣尝一尝，在一种默契而亲密的供需关系中，我们这个城市火爆的餐饮业名声传遍四海，不是一般的名声，据晚报报道，我们这里的人在餐饮上的消费指数列全国第二，亚洲第七，在世界范围内也跻身五十强啦。
贺氏兄弟开设在美丽城的蛇餐馆吸收了国际先进的餐饮理念，走的是美食专业化集团化的路子，管理上则采取了港台的五星餐厅通行的模式，一切都以标准化透明化为经营主导，销售的所有毒蛇和无毒蛇都展示在玻璃箱里，顾客看上了哪条蛇就抓哪条，过秤之后，顾客可以亲眼看着厨师在工作台上宰蛇，开膛破肚，放蛇血，挖蛇胆，之后的烹调过程也光明磊落地让顾客参观或者说是监督，总而言之，一切服务印证着蛇餐馆的庄重许诺：吃我们的蛇，请一万个放心。
过去发生过的一次员工被毒蛇咬伤的意外事故使餐馆方面蒙受了不小的损失，贺氏兄弟在律师的指导下制定了与所有员工的劳动合同，这份劳资合同由于内容独特，极具超前意识而被推广到所有的蛇餐馆，有关事项主要体现在合同第三款的员工培训制度中。
以下是蛇餐馆与员工合同第三款摘抄：所有应聘本餐馆的新员工必须在一个月内通过《爱蛇训练与检测计划》，不能通过者餐馆有权对其提出解聘。
冷燕起初是不知道这个计划的，由于跳槽心切，她没有细看劳动合同就在合同上签了字。冷燕进入蛇餐馆以后发现每一个引座员都有一个与蛇相关的艺名，听上去不是很浪漫，但无形中渲染了餐馆特有的气氛。
她是蝮蛇小姐，她和蟒蛇小姐、眼镜蛇小姐、响尾蛇小姐作为蛇餐馆的四个形象代表，分别穿着黑色、红色、金色、银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她们各自的蛇徽，冷燕的旗袍上绣的当然是蝮蛇。
几天来冷燕一直摆脱不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想和穿银色旗袍的响尾蛇小姐交换一下旗袍和蛇徽，虽然蝮蛇与响尾蛇都不是冷燕的选择，但银色是冷燕一直酷爱的颜色，并且她有充分的自信，可以证明那件银色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将更加适合，冷燕试探了响尾蛇小姐，响尾蛇小姐具有大专学历，什么样的试探都听得出来，就是她第一个为冷燕敲了警钟，别急着换旗袍了，到时候谁穿这些旗袍还不一定呢，我们都没通过“爱蛇”计划呢。
响尾蛇小姐尽管将一个复杂奇特的培训计划简称为“爱蛇计划”，冷燕还是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她听着响尾蛇小姐粗略地描述计划中的第一个单元，脸就白了。
响尾蛇小姐说，第一个单元算是容易过关的，考你的基本素质，让你把一笼蛇放出来，大概二十条蛇吧，放出来后再把它们一条条放回笼子里，这不算太难，你杀过黄鳝的吧，你把蛇当黄鳝就行了。
冷燕叫起来，我不杀黄鳝的，我连黄鳝都不敢抓，让我怎么去抓蛇呀？
响尾蛇小姐有点爱莫能助的样子，说，你怕蛇呀？怕蛇为什么到这里来工作？
冷燕不好意思把她当蛇小姐的动机透露出来，总不能这么坦诚地告诉别人是图这儿的薪水高吧？
冷燕就白着脸说，我不检测，不检测，吓死人了，他们怎么想起来的？谁想出这个点子不得好死！
响尾蛇小姐比冷燕年轻，观念也就先进一些。还不是培养员工的敬业精神嘛，她说，现在就时兴这些管理模式，没办法，你不做这个检测肯定留不下来的，你留不下来就在这儿白站一个月，给你五百元工资，两千三你是拿不到了。
响尾蛇小姐直指“爱蛇”计划对员工的要害，冷燕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软弱了，她说，我也不是为了两千三来这儿的，主要是我们那个旅社没什么发展，餐饮业现在最有前途，只要做得好，比银行还要保险，人长一张嘴，除了说话就是吃嘛。
响尾蛇小姐同意冷燕对蛇餐馆前途的分析，但她看来对自己能否通过爱蛇计划也没有把握，她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另外两个单元，在她看来第二个单元可能会刷掉一些人，让你亲手杀一条毒蛇呀，说是培养员工的自我保护能力，我知道他们的动机，你能对付毒蛇，你不被蛇咬，他们就不用支付赔偿金啦。
响尾蛇小姐多少有点卖弄学识，说，我们老师上课时说的，商业归根结蒂就是追求利润的，即使利润是在死人的脚指甲里，你也要把它抠出来。
冷燕在一旁说，利润不就是钱吗，我也可以当老师的，我平时一直对我哥哥弟弟说的，只要不犯法，什么钱都要去挣，什么钱都要敢挣。
两位蛇小姐聊着聊着就谈到了最奇特的第三单元，也就是那个奇妙的与蛇共舞单元，这个单元是附加赛性质的，主要是为了蛇餐馆以后向大型化俱乐部夜总会发展挖掘特殊人才，其灵感来自于泰国湄公河流域的耍蛇女郎，与蛇共舞的难度在于你不仅要消除对蛇的恐惧心理，而且要把蛇当成一个特殊舞伴，让它绕在你的脖子上、肩上、腰上、腿上，让它驯服让它妩媚，让它与你一起为顾客们翩翩起舞。
反正与蛇共舞是附加的检测，通不过也没有关系，响尾蛇小姐说，反正我也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发展的，我不和蛇跳舞，你呢？
冷燕没有回答响尾蛇小姐的试探，由于四个蛇小姐之间笼罩着隐隐的竞争气氛，谁知道谁是谁的垫脚石？
许多事情你是不能和盘托出的，冷燕答非所问地说，后悔药吃不得，人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咬紧牙关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响尾蛇小姐善于观察别人，那天她从蝮蛇小姐浓妆重彩的脸上看见了一种苍茫的神情，蝮蛇小姐的眼睛充满了令人不解的哀伤，很快那哀伤消失了，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丽的眼睛里闪烁出灼热的光芒，她高挑挺拔的身影向蛇餐馆的门口款款而去，每一步都向响尾蛇小姐透露着一个强烈的信息，挑战自我，与蛇共舞，挑战自我，与蛇共舞！
我们后来得知冷燕在十天以后顺利地通过了“爱蛇计划”的全部检测项目，包括附加的与蛇共舞单元。
蛇餐馆的所有目击者都惊讶于冷燕在检测过程中丰富的感情流露，尤其是她在宰蛇时采用的独特而简洁的方式，她是用自己的高跟鞋鞋跟把一条毒蛇活活敲死的，她敲得准，敲到了蛇的七寸，敲得也狠，好像一个被强暴的刚烈女性在敲打歹徒肮脏的心。
后来在高难度的与蛇共舞单元中，人们见识了冷燕的舞艺，冷燕走的是探戈的舞步，步法娴熟而热烈，盘在她身上的那条无毒蟒蛇似乎也被冷燕不寻常的勇气所折服，它几乎是完美地配合了冷燕，在冷燕突然回头亮相的时候，蛇的脑袋也昂起来，像一个忠实的男舞伴，与冷燕一起演绎了浪漫的热力四射的拉丁风情。
于是蛇餐馆里的所有人，包括贺氏兄弟和他们的投资伙伴都一起鼓起掌来。
冷燕在以最高得分通过“爱蛇计划”检测以后躲在更衣室里哭了。
其他几个蛇小姐的检测结果并不令人满意，眼镜蛇小姐连抓蛇进笼的检测都没有通过，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她们都困惑地围着冷燕，追问她非凡的勇气究竟来自何处，冷燕只是一个劲地哭，她说，你们还年轻，我的心情你们不懂的。
响尾蛇小姐勉强通过了必要的检测，她看着冷燕若有所思，突然问，你对蛇这么一下恨一下爱的，一定有什么诀窍的吧？
冷燕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我把它当一个人了。
蛇小姐们没有再追问那个人是谁。但冷燕既然这么说了，我们猜那个人应该是冷燕已故的丈夫梁坚吧。
什么秘密一旦能够拉出线索就不是秘密了，它其实是关于冷燕对梁坚的爱与恨的秘密，我们可以这么说，冷燕用高跟鞋敲击蛇的七寸时眼前浮现出的是浪荡子梁坚的影子，在梁坚刚刚开始发生婚外性行为的时候冷燕确实用高跟鞋在他颧骨上敲出了一个圆形淤痕，好像加盖一个惩戒公章，这一点梁坚的家人都可以作证，可冷燕在与蛇共舞的时候她的灼热的感情又是来自何处呢？
令人颇费思量，有的人会提及她与彩票发行办公室小陈的感情纠葛，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不是典型的纯正的爱情，男的在这场爱情游戏中有所保留，女的则更多地追求了效益，那个人绝对不是小陈，是谁呢？是谁？谁有资格借蛇还魂与冷燕共舞一曲呢，还是那个死鬼梁坚。
人们不禁回忆起冷燕当年与美男子梁坚的热恋，他们是热恋过的——当时的社会风气没有现在这么堕落，天性堕落的梁坚无处堕落，他只好天天陪着冷燕去跳舞，这件事情我们所有城北地区的同龄人都可以作证的，当年梁坚和冷燕新婚燕尔的时候曾经出没于城里的各个舞厅，带着一只可爱的小鬈毛狗，小鬈毛狗让夫妻俩驯服得非常乖巧，它会为主人的舞艺鼓掌的。
这样有人很自然地想知道那条小鬈毛狗的下落，去问冷燕，冷燕会告诉你，让他卖了，卖了四百块钱——最好别去触及冷燕的隐痛了，最好大家能原谅冷燕的所有个人奋斗，好的，坏的，无损他人的，或者损人利己的，相信大家都记得冷燕当年是城北地带的四大美女之一，我们看看其他三个美女的幸运就该理解冷燕了，珠珠的美貌获得了最好的归宿，她嫁的是一个纽约唐人街的中餐馆老板，现在是美籍华裔。巫小琴的美丽成功地献给了戏曲艺术，人家虽然现在不能演戏了，可听说是国家一级演员。第三个美女牛丽君私生活虽然一直混乱，可混乱归混乱，人家弄到了不少钱，成了富婆，新公寓房就有两处，一个冬宫，一个夏宫，冷燕去过牛丽君的夏宫，牛丽君让冷燕就公寓的装修发表意见，冷燕沉默不语，突然说，我想杀个人！
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看看命运对冷燕多么不公，就是杀上三个人，也不一定能消除冷燕对命运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