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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部
第一章紧急救援
国土办主任刘军突然道:“侯镇,那个冷库不在向阳坝村,准确地说是在柳阳镇,名字叫向阳坝冷库,老板是向阳坝的人。”
侯海洋盯着他,道:“你确定?”
刘军:“我是搞国土的,清楚那边情况。”
侯海洋最初一颗心悬得很高,听到刘军这样说,稍稍轻松一些,他又再次向郭达确认道:“你刚才说的是向阳坝冷库,这个冷库不在向阳坝。”
侯海洋在城关镇工作时间不长,这一段时间,走完了所有居委会、村委会、辖区内的重点企业,着重抓了机关管理以及基层组织建设等事情,但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他还真不了解向阳坝冷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达是党政办主任,平时到基层的时间少,也不了解向阳坝冷库,道:“我接到电话,就听说是向阳坝冷库,到底在不在向阳坝,真不清楚。”
侯海洋这时没有心思批评人,一边拨打向阳坝村支书陈民亮的电话,一边吩咐道:“刘军不要走,就在我这里候着。郭达让罗镇和王渝生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郭达赶紧去通知分管镇长罗基奎和企业办主任王渝生。
这时陈民亮的电话接通了,侯海洋道:“向阳坝冷库,在不在你们村。”
陈民亮声音带着哭腔,道:“向阳坝冷库不在我们村,在柳阳镇的高田坎村,就在村办公室的河边面。”
侯海洋刚才一直憋着一口气,听到陈民亮之言,这才真正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顺势坐了下来。谁知他听到陈民亮说出的第二句话,屁股就如着了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陈民亮第二句话就是:“开冷库的是我们村的,在里面干活的大部分是我们村的。”
侯海洋道:“你了解到的情况是什么?严不严重?”
陈民亮道:“我进过冰库,倒了,肯定要死人,我也不晓得要死几个人。”
侯海洋道:“你到现场没有?”
陈民亮道:“我马上过河了。冷库就在河对面。”
放下电话时,侯海洋后背全是冷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料到茶杯是刚接的开水。烫得他直往外吐,他赶紧用纸杯子倒了些冷水,降低嘴巴里的温度,尽管这样,嘴巴还是火辣辣地疼。
他伸出舌头冷了几秒。给宋鸿礼打了电话,通报了情况。
“我现在跟着华县长在岭西,正在与创彩集团谈合同。华县长单独在创彩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不方便接电话。”宋鸿礼又道:“我知道那个向阳坝冷库,以前那个老板朱飞是开小煤矿的,一直以来就不注重安全,死过两个人,当时是我去处理的。他后来要开冷库,我给陈民亮打过招呼,下了死命令。不准将冷库开到靠河边的向阳坝。后来就到河对岸的高田坎村开了冷库,取了个向阳坝冷库的名字。当时为了这个名字,柳阳镇汪彪还很不高兴。”
听了这一番介绍,侯海洋恨不得沿着电波飞到岭西去拥抱宋鸿礼。
刚与宋鸿礼通话结束,他又接到陈民亮的电话:“我到现场了,惨得很,被埋的人遭求了,大部分都是向阳坝的人。”说到这里,他明显地哭出了声,“我二哥也在里面。”
让一个男人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足以证明情况严重性。
侯海洋摸到了准确情报后,毅然拨通了吉之洲书记的电话,“吉书记,我是侯海洋。有一个突然重大事件向你报告,位于柳阳镇高田坎村的一个冷库倒踏,埋了二十来个工人,工人大部分是城关镇的人。”
吉之洲坐着小车正在往茂东市走,接到侯海洋电话以后,脸色一下就变了。当即道:“转方向,到柳阳镇,高田坎村。”
给吉之洲开车的驾驶员是经验丰富的老驾驶员,知道高田坎村位置,当即就掉转车头,直奔高田坎村。
由于事情出在柳阳镇,但是吉之洲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柳阳镇的电话,而是先接到城关镇侯海洋电话,他就不由得对柳阳镇汪彪有点不满,打了电话过去,却显示手机关机。
吉之洲当即给坐在前面的驾驶员道:“你马上给柳阳政府办打电话,让汪彪和陈显锋立刻给我回电话。”
在城关镇办公室,罗基奎、黎陵秋、李绍杰等人齐聚在小会议室。
侯海洋简单讲了事情概貌,道:“县领导都知道此事了,公安武警消防都朝现场赶。虽然事情不是发生在我们镇,可是被埋的人多是向阳坝的人,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第一,通知全部女同志、所有镇领导和中层干部都集中到向阳坝村办公室,每个领导带一组人,每组又分二个小组,每个小组对应一个家庭,负责安抚家属,不得让情绪失控;第二,由向阳坝村提供足够的生活,随时能吃上热饭,到时核算一下多少钱,财政补贴一些。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副书记黎陵秋建议道:“要多调几个村里的妇女干部,她们都很能干,让她们充实到各个小组去。”
侯海洋采纳了这个意见,又道:“我们再简单分个工,郭达跟在我身边,做好上情下达,下情上报;黎陵秋把宣传工作抓起来,主要是应对记者,一句话,按照市县口径来宣传,搞不清楚的就是无可奉告。”
“罗镇到现场做好调查统计工作,准确核实到底有多少人受伤或遇害,姓名、家庭等,把情况搞清楚,以便做后续工作。”
“绍杰书记做好组织工作,等罗镇把基本情况摸清楚以后,就让每一个遇害家庭对应一个小组。”
李绍杰提议道:“分组不要太复杂,现在暂时分二十个小组,人手一张表格,大家就知道组长是谁,现场就不会混乱。”
“可以。还有没有建议?”
武装部长王大勇建议道:“武装部还有两百个红袖章,可以集中发给机关干部,说不定现场很乱,另外,我建议调集五十个民兵,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待命。”
黎陵秋以前是宣传委员,经常组织大型活动,建议道:“还要准备一个喇叭,到时现场说不定很混乱。”
“好。建议都好,马上分头执行,把所有车辆组织起来,到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
三言五语就议定了方案,城关镇迅速按照预案开始行动起来。
从城关镇驻地到高田坎村只需要七八分钟车程。侯海洋很快就带着城关镇干部们来到了分隔向阳坝和高田坎村的小河边,多数机关干部在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待命,侯海洋带了几个领导过了河,先来到现场。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现场指挥,现场一片混乱,哭的、喊的、搬运东西的,让现场乱成一片。
侯海洋拉住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道:“柳阳镇的干部来了没有?”
村干部脸上全是汗水和灰尘,十分狼狈。道:“晓求不得,你是那个?”
侯海洋吼道:“我是城关镇镇长侯海洋,现在你配合我,先把现场接管了。”由于现场太吵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黎陵秋就将喇叭递了过去。
侯海洋见现场十分混乱,对救援不利,当即下了决断,对武装部长王大勇道:“你赶紧到村办,把机关干部组织起来,戴上袖笼子,先把秩序维护下来。另外。柳阳镇还没有组织起来,我们人手不够,紧急调民兵。”
王大勇是正营职转业军人,回到地方上工作数年后城关镇武装部长。他抓民兵工作很有成效。只是一直没有遇到突发事件,民工参建参治搞得再好,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今天在侯海洋指挥下,一展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一阵小跑,过了河,一边跑。一边给留在机关组织民兵的武装干事打电话,下达任务。
很快,戴着红袖笼的机关干部便在王大勇指挥下,乱哄哄地过了河。
“我是城关镇镇长侯海洋,现场由我接管,请大家听从指挥。”戴着红袖笼的侯海洋找了一块高台子,跳了上去,站在上面用喇叭喊道。
“没有红袖笼的人全部退出现场,现场由我来接管。现场由我来接管,没有红袖笼的人全部退出现场。”
“王大勇,派一组人守场,其他同志立刻开始清理现场,没有工具,就用手抠。”
“柳阳的父老乡亲,现场救援需要工具,请你们提供一切能用的工具。”
“那个穿警服的同志,现在人手不够,你组织柳阳的村社干部,进场救援,注意秩序,不能乱。”
远方传来消防车的声音。
听到消防车的声音,侯海洋继续站在台上指挥道:“堵住路的群众,把通道留出来。”
吉之洲几乎与消防车同时赶到现场。由于围观群众太多,他就下了小车,一路挤过来。还未接近现场,他就听到了侯海洋喊喇叭的声音。
侯海洋居高临下,很快就看见了从人群中挤过来的吉之洲。他正要跳下台子,见吉之洲向他摆手,明白其意,继续指挥。
侯海洋见下车的消防官兵有点摸不着头绪,道:“王大勇,派人引导消防官兵进入现场。消防队的指挥员到我的左侧来。”
吉之洲站在台子左侧,神情严肃,用手推掉黎陵秋递过来的矿泉水,劈头道:“情况怎么样,怎么没有见到柳阳镇政府的人?”黎陵秋道:“情况不明,老板跑了,柳阳的人也进了现场。”
站在台子上的侯海洋又对陆续过来的公安队伍喊道:“邱局长,立刻到我左测来。”
最先过来的公安局领导是牛高马大的邱宁勇。邱宁勇下车时,一眼就认出了吉之洲的车,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刚走过去就听见侯海洋的招呼。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不会听从侯海洋的安排,此时遇到这等大事,县委书记也在场,就赶紧朝高台左侧集中。
又有几辆小车过来,是宫方平副县长带着安监等职能部门的人赶了过来,以及柳阳镇长陈显锋。
侯海洋见现场控制住了,领导陆续到来,就跳下了高台,与吉之洲汇合。
柳阳镇长陈显锋站在吉之洲身边,满脸惊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在县里开会,得到消息才回来。”
今天中午,陈显锋和汪彪一起接待了一位从岭西回来的老板。以前他们到岭西去,都是由这位家乡老板买单,这一次老板要回家乡投资,中午不免就热情地喝酒。结果书记汪彪喝多了,现在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陈显锋是被办公室人员从家里拉来的,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听说高田坎的冷库出了事,他的酒立刻就吓醒了。在半途还下车抠喉咙,灌凉水,将肚子里的酒都吐出去,这才来到现场。
陈显锋自觉是为了招商引资才去陪老板喝酒,为了公家的事,贡献的是自己的胃。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吉之洲眼光根本不往陈显锋身上看,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将到场的职能部门、城关镇、阳和镇的领导召集到身边,道:“我们现在成立临时救援处置领导组,分成救援、稳定和善后协调三个小组。救援由消防来负责;稳定就由邱宁勇负责。善后协调由宫县长负责,侯海洋配合。”他扫了一眼陈显锋,道:“陈显锋也要配合。”
此时,吉之洲对柳阳镇的党政领导不满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是现在救援要紧,暂时就没有发作。
过了一会,消防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道:“吉书记,我们带得有切割机,但是只有一台,大量工作还得靠人工来完成,请求增援。”
吉之洲对陈显锋道:“你赶紧组织人员到场。”
陈显锋知道这是挽救自己政治生命的最后机会,赶紧出去找人。
柳阳镇的救援力量没有组织起来,城关镇民兵连提前赶到了。民兵连全部是棒小伙子,还带得有必要工具。民兵们身上都穿着印有“城关镇民兵”字样的衣服,从吉之洲身边快速跑了过去。
在队伍最后的王大勇向吉之洲行了个军礼,道:“报告书记同志,城关镇民兵第一连奉命赶到。”
吉之洲望着敬礼的下级,道:“立刻进入现场救援。”
“是。”王大勇再敬礼民,然后跑向了民兵队伍,与消防部队一起,开始紧急救援。
救援现场人员越来越多。
侯海洋报告道:“吉书记,伤者和遇难者大多数是城关镇的。我准备到河边岸向阳坝村办公室。机关干部分成二十个小组,守在村办公室,安抚到来的遇难者家属,防止情绪激化。”
吉之洲点了点头,道:“这一块很重要,你过去吧。”在侯海洋要走时,吉之洲主动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
被县委书记在这种情况下握手,侯海洋还是深受鼓舞。
市政府邓建国赶到了现场,在救援现场设立了临时指挥部。
省市记者闻讯而来,在警戒线外竖起了长枪短炮。
此时,冻库里面有大量鸭子,还有各种冰制品,还有垮塌的屋顶,救援速度相对缓慢,最初还救出七八个伤者,随后出来的基本上就没有生还者了。死者皆是窒息而死,脸部膨胀黑青,惨不忍睹。
向阳坝村办公室充满了哭泣声和吵闹声,陆续赶来的家属全部集中在此。所幸城关镇准备十分充分,每一家都有一个小组负责接待,单独拉到一处教室进行劝解。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家属们没有汇集在一起,情绪就没有交叉感染,总体来说还算平静。
随着时间推移,被埋者生还希望很渺茫了。此时确定的遇难人数有四人,还有七名失踪人员。现场所有人都知道失踪意味着死亡。“十一人”死亡,这是压在每个在场人心中沉甸甸的数字。
中午时间,陆续有失踪人员被挖了出来,现场气氛凝重,如有压城黑云。
在镇村干部组织下,向阳坝村民发挥了充分的人道主义精神,将煮好的馒头、稀饭送到了现场。天气炎热,冷库里储藏的鸭子和其他物品散发出恶心臭味。这个臭味总是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参战民兵、消防队员、公安武警经过了强体力劳动,多数仍然吃不下馒头和稀饭。
自从发生事故以后,冷库老板朱飞就逃到了县城。朱飞一直关注着冷库的救援进展,到了下午两点钟时。得知死亡数字,毫不犹豫到县公安局投案自首。到了县公安局,总算得到了保护,人生安全不成问题,如果留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说不清楚。
向阳坝冷库几乎全部员工都来自向阳坝村。朱飞是向阳坝人,出于照顾同村人的目的,员工全部用的是向阳坝的人。为了用工这事,柳阳镇汪彪书记还嘲骂朱飞就是一个狭隘的农民。谁知一番好意,给向阳坝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向阳坝村算是小村,三百多户,一千五百多人。一个村一天之间就损失了十一个人,四名男性,七名女性,女性多为有孩子的母亲。这种损失对于一个村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在向阳坝村办公室里传来好几个儿童和少年哭声,撕心裂肺,闻之落泪。
侯海洋一直在向阳坝坐镇指挥,忙得口干舌燥,心火上涌。加上嘴巴被开水烫过,结果嘴唇起了一串水泡。在下午二点,他接到了吉之洲打来的电话,“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侯海洋道:“伤者家属有一部分被劝回家,一部分到了医院。在村办公室的是十一家死者和失踪人员的家属。”
吉之洲道:“家属情绪怎么样?”
侯海洋道:“情绪还是比较激动,每一个遇难者的家属都有一个工作小组。一直做劝说工作,尚不至于闹事。但是,有一些遇难家亲戚不理智,跑到了冷库老板家中。把他的家砸了,一辆小车被烧毁了。”
吉之洲道:“我和邓市长马上要过来,看望遇难者家属。”
侯海洋最担心市委书记和市长过来,会引起家属情绪激动,他试探着道:“家属都在各个教室,是到教室去看。还是集中起来。”
吉之洲也是工作经验丰富的领导,道:“不能集中,我们依次去看,挨个见面。”
侯海洋独自一人来到村办公室门口,等了几分钟,就看到邓建国和吉之洲带着三四个人朝着向阳坝村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记者。这时候记者跟随并非突出领导,而是要全面正面报道整个事态发展的进程。
邓建国和吉之洲每走进一个教室,立刻就会引来无数哭声。多数直系家属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也有一些关系稍远的亲属提出了赔偿问题。吉之洲回答得很肯定,他向村民谈了三条,第一条补偿款肯定有,除了县里的,还要积极向市里争取,具体数字会公开宣布,保证公正公平;第二条是肇事的朱飞已经被警方控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第三条是事故已经发生,人死不能复生,大家要节哀。
多数遇难属还是理智的,接受了县里说法。
看望了向阳坝遇难者亲属,邓建国、吉之洲和各部门负责人集中到昨时指挥部所在地——高田坎村办公室,召开现场工作会议。
邓建国以前一直在学校工作,到地方工作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了如此损失如此巨大的事故,最初心有忐忑,担心局面不可收拾,还特意要求市公安局局长房植安排好市公安局备勤力量,以防不可收拾局面出现。
来到现场,邓建国发现事态控制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特别是城关镇年轻镇长侯海洋充分显示了临危不乱、当机立断的优秀品质,他的几条举措对局势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邓建国以前就觉得侯海洋优秀,看到事故处理情况,他对侯海洋的评价由“优秀”变成了“人才难得”。
邓建国在会上提出了三个要求,“当前暂时还不提追究责任的事情,首先是控制住局面,一是稳定情绪,让遇难者家属有人诉苦,提要求有人听,遇到困难有人管;二是尽快要将补偿款落实到位,只有补偿到位了。群众情绪才会稳定;三是确保稳定,不能发生过激事件和越级上访事件。”
邓建国讲完,吉之洲将工作措施又进行了细化,包括救援工作、宣传工作、各部门协同事宜。他讲完后,又问道:“柳阳镇和城关镇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提出来解决?”
柳阳镇长陈显锋感受到了县委书记吉之洲对自己极端无视和不满的态度,如丧考妣。更为要命的是党委书记汪彪到现在都还关机,无法联系。他预料到自己政治生命肯定会结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有料到这场风暴将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加猛烈。
陈显锋一直陷入到恐惧之中,当吉之洲提问之时,他脑里一片空白,无法回答县委书记提问。
侯海洋和陈显锋在开会时经常碰面,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关系不错。在这次突发事件中,柳阳镇处置如此失当,让侯海洋也意想不到。此时他面临着遇难者亲属的巨大压力,也顾不得陈显锋的面子,道:“吉书记。我有一件事情急需提出来解决。目前遇害者亲属提出来要将遇害者火化,否则就不准拉走。”
殡葬改革是当前全省在极力推广的大事,要易风移俗,改变沿袭千年“入土为安”的习惯确实压力极大。因此,县民政局长吴局长听到这个要求,眼睛瞪圆了,道:“这十一个遇难者全部土葬,今天全县的火化指标就难了。更麻烦的是其他人肯定要跟着学,全县殡葬改革工作就没有办法推开了。”
侯海洋道:“吴局长,我觉得要特事特办。目前每一家遇难者都配有一个工作组。几乎所有工作组都反馈了这个信息,这是全面性的问题,有的遇难者家属就放出话来,只要是火化。他们就到医院去抢遗体,还要去上访。”
城关镇处置此次事件十分得力,侯海洋威信不由得往上走,说出来的话就份量十足。更关键在场人都是老基层,知道群体性事件最麻烦,一件事处理不好。有可能引出十件麻烦事情。
吴局长出于民政工作考虑,不愿意土葬,也不太敢明确反对,就等着领导决策。
吉之洲知道殡葬改革是大事,可是在市长眼前把当前局面控制下来更是大事,反复掂量后,同意了村民提出的土葬要求。
此时又遇到了另一件麻烦事情,被取出来的遗体已经送到了附近医院。最后商量就由民政局调集车辆,于明天清晨运送遗体。
开完临时会议,侯海洋回到向阳坝村办公室,召开了临时党政联席会,传达了邓市长和吉书记的指示,同时商量对策。
副镇长罗基奎提出了一个问题,道:“我刚才陪着陈民亮的二哥家里人,他家里说是要过了头七才能下葬,这有点麻烦。”
头七是巴山这一带的普遍风俗,也就是七天后才下葬。一般情况下过头七没有问题,这种群死群伤按头七下葬就是大麻烦,七天时间,天晓得会有多少妖蛾子飞出来。
侯海洋道:“市县,甚至省里都盯着这事的处理,如果真等到头七下葬,绝对要出事,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黎陵秋脱口而出:“给钱,凡是明天就安葬的就补助六千,后天安葬的补助三千,以后安葬的不给补助。”
这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主意,侯海洋道:“大家还有好主意没有,如果没有,这采纳这个意见。还是两手抓,一只手是让工作组作思想工作,另一只手是补助。”
到了晚上九点,所有遇害者全部找了出来,救援工作到此结束,最终十一名村民遇难。
对于侯海洋来说,这是一个重大考验,也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一直守在向阳坝,应对层出不穷的问题。
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遇难者家属去医院接回亲人遗体。在村办公室门前烧起钱纸,点了香蜡,鞭炮声响起,轻烟在响声中直直地升起,浓重的悲伤笼罩着所有人。
城关镇班子成员分成几个组,到遇难者家里去慰问,发补助。
刚从第一家走出时,侯海洋接到了李绍杰电话,李绍杰声音异常愤怒:“侯镇,我走这一家遇到一男一女两个记者,这个人在煽风点火,鼓动村民得到补偿款后才下葬。”
“我马上过来,你现在将他与村民隔离开,不能让他乱说话。”侯海洋又道:“你给黎陵秋也打电话,让她也赶紧过来。”
这是一户单家独院的遇难者家庭。背后竹林和山坡,前面是一块晒坝,左右皆为荒地。侯海洋还未走进院子,就听到李绍杰和人争执的声音。
李绍杰不愿意将矛盾激化,没有提及煽动村民“不给补偿不下葬”之事,道:“记者同志想要问什么事,我们有专门的新闻发言人。这家有人遇难,要顾及他们感受。”
一个男子声音很高很尖锐,道:“新闻自由,采访自由,这是我们的权利,你们懂不懂。”
李绍杰道:“我们在向阳坝村设有专门接待人员,你们想要采访什么,我们都可以提供。”
一个女声很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不要在这里多说了,我们到哪里采访、采访谁是我们的事。”
男的接着道:“到时我们也可以到向阳坝去采访官方,什么时候去,去不去,我说了算。”
李绍杰被气得够呛,但也明白在这个时候,不能跟这些无冕之王发生冲突,否则说不定会报出些意想不到的新闻。他忍着气终于委婉地点到实质性问题:“你们想采访没有关系,但是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更不能与县委的说法对立。”
男的很不高兴地道:“你不要打扰我们了,多说无益,我们要采访。”
女的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要维护老百姓利益,有什么不对。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肯定要有人承担责任,遇难者家属有权得到补偿。现在不补,以后就难说。”
另外还有城关镇工作人在七嘴八舌地观解。一方面是给记者说好话,另一方面也是劝解当事村民,免得真被记者带进沟里。
侯海洋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转身到山坡上,给胖墩杜建国打了电话,询问这种情况如何处置。他与杜建国聊了七八分钟,又直接给城关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马上过来。安排妥当。这才走进这家小院。
这一户遇难者是由李绍杰负责的小组对接的,原本这家人都准备下葬了,谁知被两个记者忽悠以后,开始迟疑。有点想依着记者的说法,拿到补偿款以后再下葬,甚至从记者那里拿到了冰馆的租用电话。
眼见着一场自己负责的家庭就要起妖蛾子了,李绍杰恨得牙痒痒。他看见侯海洋进来,就走过去。低头说了几句。
侯海洋来到一男一女面前,客气地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能不能出示一下记者证?”
提出这一条是杜建国给出的内部人建议:“听你说的情况,这两个人素质不怎么样,肯定不是象我这种高大上的记者,他们不一定有记者证,如果没有记者证就好办了,不管工作证还是单位证明,你都不管,以核实为名把人先带离现场。”
侯海洋道:“没有记者证的情况很普遍吗?”
杜建国道:“现在记者证都是九八版的。有不少记者确实没有,情况比较复杂。报社应该多数都有记者证,但是期刊的覆盖面相对小一些。还有各种情况导致没有领到记者证,比如刚入职的记者通常有一定的实习期,没法领证。部分人换了工作,记者交给原单位,新证没有下来。有报社其他人员出来采访的,本身没有证。还有奇葩新闻单位故意不给记者办理记者证,怕担责。还有的单位没有及时报送审领材料,没有把证审下来。你去碰一碰运气。这种素质的人还真有可能没有记者证。提醒你一句,一个有,一个没有,这种情况是可以的。”
侯海洋道:“如果他们有记者证。怎么办?”
杜建国道:“你再看他们有没有年检标签,如果没有,有可能过期。这些都是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如果确实是持证的真记者,你问清楚是哪一家记者,然后报告宣传部,让他们跟报社领导联系。这是官方渠道。”
侯海洋道:“如果官方渠道不行,怎么办?”
杜建国道:“记者说强势也强势,说弱势也弱势,多数记者是优秀的,少数有点问题。你可以给点钱,极少数记者就好这一口,有这一个目的。给钱的方式多,有可能就是直接给记者,还可能单位拉赞助。”
侯海洋道:“这不是敲诈吗?”
杜建国呵呵笑了笑,道:“虽然我承认这种做法有违记者的职业荣誉和良心,但是,基层单位屁股上有屎,被迫给钱消灾,也就是你所说的新闻敲诈,这种事情偶尔也有。具体来说分好几种情况,你可以在现场把握,随机应变,一是媒体自身无知名度和影响力,记者靠拉赞助生活;二是有媒体地方驻站记者吃拿卡要,乱整;三是没有新闻采编资质的非正规网络媒体,以媒体名义进行监督性采访报道;四是通过在媒体上承包一些板块或栏目,以采访为名,行创收之实;五是完全依靠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来生存的假记者与个别真记者串通勾结。”
侯海洋道:“这么复杂,你们记者也应该整顿了。”
杜建国道:“整顿次数不少了。现在是市场经济,大家都往钱眼里面钻,没得办法。所以,我建议,如果发现没有记者证,你就当成假记者来处理,但是他们真有可能是新闻单位的,只是没有证,所以要客气的,不要过份。如果有记者证,你最大可能性是给钱消灾。如果还不行,你自己在河上拉尿,灵活机动了。我就不多说了,免得当了内鬼和叛徒。”
侯海洋道:“我勒个去,胖墩在我面前还喘起来了,必须还说几招,那种有效但是上不得台面的。”
杜建国又说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损招后,侯海洋又道:“我先去摸摸情况,等会联系你。”这才进了小院。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的戴着眼镜,目光有些阴。女的没有什么明显特点,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
男的强硬地反问:“你是谁,凭什么来检查我的记者证?”他这次到巴山向阳坝,确实是想要拉点赞助,可是整个现场没有太大新闻点,于是想出了招数。准备弄出点新闻点。有了新闻点,找到柳阳镇或是城关镇,才能顺利拿到大钱。
听到这句话,侯海洋就知道两个年轻男女要以是没有太多从业经验。要么是乱整搞习惯了,连基本规矩都不遵守了。从现场情形来看,更象是后一种。
他微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记者采访时应当主动出示记者证,被采访对象也有权要求记者出示记者证。这是新闻常识吧。”
侯海洋用语非常温和,但是态度很坚定,把手伸到了年轻男女身前。
男子道:“我们是岭西都市报的,经常到茂东来,与梁部长很熟悉。”
侯海洋微笑着道:“请出示记者证!”
男子生气地大声道:“我是来为你们正面宣传报道的,你是谁,这是有意刁难。如果真是这种态度,别怪我们如实报道。”
侯海洋上前一步,继续道:“请出示记者证!”
侯海洋人高马大,站在面前很在威慑力。男子退了一步,不情愿地摸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侯海洋。侯海洋根本不看名片,将名片直接收进衣袋里,道:“记者证?现在名片谁都可以印制,我要九八版记者证。”
男子听到九八版三个字,知道遇到内行了,气势不觉一弱,道:“名片上有我的单位,办公室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进去核实。”
侯海洋指着男子道:“你无法出示记者证,是不是?”他看了年轻男子几眼,又将手伸到女子身边,道:“请出示记者证!”
女的从脖子拉出一个岭西都市报的进出证。道:“我们确实是岭西都市报的记者,只是记者证正在更换,还没有拿下来。你看嘛,这是出入证,出入证上有相片,作不了假。”
城关派出所民警也进了院子。
派出所民警是所长赵劲亲自安排的。上一次拘留环卫工人事件,公安局败诉,又上了报纸,闹得影响很不好。赵劲被邱宁勇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奚落其业务能力差。这一件事情之后,赵劲知道城关镇侯海洋确实不好惹,反而悄悄地请侯海洋和李绍杰吃了饭,算是赔礼和和解。这一次接到侯海洋电话,加上又是惊动市长和市委书记的大事故,他就不敢拖拉,马上安排值班警员前往向阳坝,听从侯海洋安排。
侯海洋脸上笑容收敛了,道:“没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颁发的记者证或没有新闻单位相关证明的记者,都可以视为是假记者,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假记者。”
派出所民警听到镇长发了话,道:“那你们两人就到派出所去一趟,我们要了解情况。”
男的色厉内荏地道:“我们是正常采访,你们派出所凭什么让我们去,有这个权利吗?”
警员笑嬉嬉地道:“我们还真有这个权利,把你们身份查明了,自然会依法处理。”他随即变脸,道:“根据条例,我可以口头传唤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的语气软了,对侯海洋道:“我们真是都市报的,只是没有记者证,绝对是都市报的职工。”
其实,侯海洋从名片以及出入证的信息来看,相信他们确实是都市报的人。
向阳坝冷库是大事故,能处理现在这个程度相当不容易。此时最怕有人在下面煽阴风点鬼火,一堆干柴遇到火星还真不是好玩的。因此,事故一线指挥者侯海洋特别痛恨这两个没有记者证的都市报工作人员。他冷冷地道:“你的记者证没有下来,可以由一位有记者证的同志带领,也行的。你们两人都没有记者证,这事就必须查清楚。”
男的那位见事情无法善了,就严厉地道:“你是城关镇当官的吧,给你说,这事没完,以后我们都市报天天盯着城关镇,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只是与此事比起来,向阳坝冷库事故处理才是当前重中之重。
女的突然就撤起泼来,倒在地上,抱住公安人员的脚。男的心有灵犀就举起了相机。
侯海洋动作极快,当男的举起相机时,一把将相机夺了过来。他没有和记者纠缠,对这户人家道:“你们是听外人的话,还是听城关镇政府的话。”
那名村民在向阳坝见过侯海洋,知道他是镇长,道:“我听你的。”
侯海洋道:“那就不要让这两个记者进门。”
那名村民就对正在纠缠侯海洋的男女记者道:“你们出去,不要在我家。”
侯海洋打开相机,查看了里面的相片,不由分说全部删除掉,然后交给民警,道:“这是他们冒充记者的工具,交给你们,查清楚再还给他们。”抢相机和删除相片都是胖墩提及的小动作,反正都得罪记者了,至少不能让他们留下相片和视频,免得被断章取义。
终于将两个“假记者”弄走,侯海洋又出了一身大汗。
到了中午,侯海洋一直没有休息,连续忙了三十多个小时了。他正想打个盹,放在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到县委宣传部的电话:“岭西都市报一位老总和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到了县委宣传部,岭西都市报那位老总态度很强硬,要追查拘禁新闻记者的责任,你有空没有,最好到县委宣传部来一趟。”
陪同岭西都市报的人正是李宁咏,她听到县委宣传部打出的电话,暗道:“侯海洋也是惹祸精,才把我二哥烧了一把,又去惹岭西都市报。让报社盯上,也不是好玩的。”
经过了二十多小时的紧张工作,各部门都进入自己的工作岗位,向阳坝事故的局面已经被基本控制下来。
侯海洋接到县委宣传部电话以后,原本不想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到县委宣传部去一趟。如今这些记者会炒作,只要不在现场乱来,能缓解矛盾还是尽量缓解矛盾。他如今是城关镇的领头人,不再是可以任性的年轻人。
可是,这样过去未必会缓解矛盾,必须还得有两手准备。
在出发之前,侯海洋再和胖墩打了电话,商量一番。然后又和老师黄永贵通了电话。再让分管政法副书记李绍杰到派出所将公安的材料复印出来,并盖章说明复印材料真实。做了两手准备以后,他再让老赵送自己到县委宣传部。
小车前往县委宣传部途中,侯海洋在轻微摇晃中睡着了。从事故发生到现在,他坚持在现场指挥,一直没有合眼。此时松懈下来,便迅速地沉入了梦乡。
“侯镇,到了。”老赵停了车,听到后座传来轻微的鼾声,虽然心有不忍,还是招呼道。
“到了,啊。”侯海洋正在做梦,被叫醒以后只觉得浑身难受。他拿起矿泉水,猛地喝了几口,这才清醒了过来。
来到了县委宣传部办公室,办公室工作人员是老大姐李蕾,在宣传部工作多年,即将退休,一般人都称其为李姐。侯海洋虽然职务高些,平时见面也称其为李姐,不愿在老同志面前摆架子。
李蕾见到侯海洋,道:“侯镇,报社陈总在部长办公室,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在小会客室,你先过去见见面。”
当年,侯海洋与邱老虎女儿李宁咏谈恋爱经过曾经引起过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私下广泛讨论,李蕾有意没有明说市委宣传部来者是李宁咏。
侯海洋来到小会客室,推门而入。见到李宁咏,道:“是你带那个老总过来的?”
李宁咏见到侯海洋也有点愣神,侯海洋整个人看起来很疲倦,短硬的胡子把下巴染青了。头发也乱成一团。
李蕾道:“侯镇先坐一会,这位是市委宣传部李主任。”
李宁咏笑道:“李姐,我不是什么主任,就叫我小李。”
李蕾笑道:“你是上级领导,怎么能叫小李。你们稍坐一会。”她站在门口。朝部长办公室看了一眼,道:“那个报社老总气势汹汹的,找部长要说法,侯镇要有点心理准备,有可能让你道歉。杨部为人好,就是有点软。”
李宁咏道:“部长不是软,是想要化解矛盾。”
李蕾道:“你越软,这些人就越得意,你们稍坐一会,有事我再来叫你们。”
李蕾走了。剩下李宁咏和侯海洋两人面对面而坐。侯海洋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怎么是你过来。”
李宁咏道:“我在办公室经常搞接待,现在就成为编外公关办干部了。别人不愿意接的活,都叫我去。”
这次到巴山来,她穿了一套精心挑选的又不着痕迹的职业装,简约干练,又隐隐透着时尚气息。侯海洋刚从事故现场回来,接触的都是头发散乱、衣着不整的遇难者家属,突然间转了环境。来到宣传部小会客室,面对着李宁咏,觉得很是养眼,就多看了几眼。
李宁咏道:“你这人不安分。怎么大动干戈,把记者弄到派出所去了。”
此时侯海洋面对着不仅仅是前女友李宁咏,还是市委宣传部干部李宁咏,他朝门口望了一眼,讲了实话,道:“这次来的记者不少。多数都很好,就是这两个都市报的记者做事不地道,在遇难者家属煽了些阴风,鼓动家属拿了补偿款才下葬。下葬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问题,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事。我要求他们两人出示记者证,他们拿不出来,就被我认定为假记者。刚才全是实话,如果市委宣传部领导问起这事,就这样说。”
李宁咏幽幽地道:“你这人啊,做事就喜欢计较,一点都不肯吃亏。”
侯海洋靠在沙发上,倦意涌来,道:“关键时刻,谁叫他们来捣乱。”说着说着,他就靠在沙发睡着了,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李宁咏对侯海洋的生活习惯太熟悉了,现在这种倒头就睡且打鼾的状态只有累极了才出现。想起往日在电力家属院的快乐时光,她望着侯海洋的眼光里柔情万种。
十来分钟后,县委宣传部杨兵部长陪着一伴胖胖的中年人走进了会客室。
杨兵部长看到侯海洋在睡觉,故意开玩笑道:“心情不错嘛,在这里就睡着了。”
李宁咏、不动声色地顶了一句,道:“事故发生以后,侯海洋一直在现场处理,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
杨兵这才想起眼前两人曾经是恋人,看样子虽然分了手,李宁咏还是顾着侯海洋。
跟在杨兵后面的副部长李文军上前推了推侯海洋,道:“侯镇,醒一醒。”
侯海洋从睡梦中又被拉回来,单手撑着沙发站起来,招呼了杨兵部长一声。杨兵道:“侯镇,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岭西都市报陈总。”
侯海洋双手迅速揉了揉睡得发僵的脸,再伸出手,道:“陈总,你好,我很喜欢看岭西都市报了,只是在乡镇不方便买,什么时候把渠道弄到乡镇来。现在全省在推动城镇化进程,农村人进城后就得看看都市报。”
在陈兆顺心目中,敢把手下记者送到派出所的乡镇干部就是那种土霸王形象,没有料到眼前镇长居然年轻英俊,谈吐不错,和那种土霸王形象大不一样。出于维护手下记者的目的,他板着脸,没有与侯海洋握手,道:“侯镇长,好大的官威。”
侯海洋自嘲地把手缩了回来。
李宁咏原本还是希望侯海洋和陈兆顺和解,这样可以让城关镇免受骚扰,可是陈兆顺这一句“好大的官威”恐怕就要让这个希望破灭。侯海洋这个驴子性格,有人惹了他肯定会回击。她原本还想从中解劝两句,现在干脆坐在沙发上观战。
杨兵笑道:“陈总,坐吧。今天市委宣传部小李在,侯镇也在,我们当面聊一聊,都是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陈兆顺气哼哼地坐下来,道:“侯镇长把我的人关进派出所,说没事就没事吗,总得有个说法。用这种方式对待新闻记者,全省媒体以后谁还敢来巴山?我这次过来的时候。好几个媒体老总都关注此事,说起来就十分愤怒。”
侯海洋态度颇佳,温和地道:“陈总,这事还真的不用谢谢我,这都是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事情。”
陈兆顺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侯海洋态度特别真诚,道:“岭西都市报是我最喜欢的报纸之一,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买来读,遇到精彩文章还在寝室里传阅。出于对岭西都市报的喜爱。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假冒岭西都市报的记者在外面招摇幢骗,这是对我最喜欢报纸的亵渎。这是一个老读者应该做的事情,陈总还专门跑一趟来感谢,太隆重了吧。”
陈兆顺有点懵,最初还以为侯海洋是二百五,随即想到一镇之长怎么会是二百五,肯定是侯海洋在装傻,于是冒火地道:“谁说那是假记者,我实话给你说,那两人都是我们报社的正式记者。你不要装了。你必须当面给两个蒙冤的记者道歉。”
侯海洋皱眉道:“他们是真记者,怎么拿不出九八年版本的记者证。陈总,你是不是受骗了,没有记者证怎么会是真记者。难道出来采访不需要有记者证。或者有新闻单位的正式证件。他们只是给了名片,名片谁不会印刷啊。我相信,岭西都市报高素质的记者绝对不会犯这处低级错误,从逻辑上来说,只能是假记者。”
如果眼前人和自己吵架,拍桌子。也比这种冷嘲热讽的方式让人来得痛快,陈兆顺此时已经不认为眼前人是二百五了,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把自己套住,一点不傻,精明得很。他不准备与侯海洋玩语言游戏了,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来这些虚的了,你如果不道歉,作赔偿,那就别怪岭西都市报行使舆论监督权,我会让记者经常来报道城关镇和巴山县的发展事迹的。”
杨兵原本和陈兆顺谈得很愉快了,没有料到陈兆顺和侯海洋几句话就斗了起来。他打断道:“李部,你陪陈总坐一坐,侯镇,你跟我出来一下。”
杨兵把侯海洋叫到办公室,埋怨道:“侯镇,这些新闻单位都是同枝连气,你得罪了一个,就得罪了一批。今天这事搞得陈总下不了台,算是把好不容易与新闻媒体建立起来的关系破坏了。”
侯海洋认真地道:“杨部,你不知道那两位记者做了什么,他们在冷库遇难者家属的家里鼓动得到补偿之前不能下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死了十一个人,大家都不下葬,这事如何收场。”
杨兵搓着手,感到十分为难,和稀泥道:“记者离开了现场,不会再造成什么影响了,你给陈总道个歉,表面吃点亏,不至于把关系搞得太僵。”
侯海洋道:“反正都得罪了他们,道歉也于事无补,现在示弱,他们会得寸进尺。”
杨兵摇头道:“还是不一样的,道歉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他见侯海洋沉默不语,显然并未心服,道:“你先坐一会,不要冲动啊。”
杨兵又把李宁咏叫到另一个办公室,道:“小李,侯海洋性格有点倔啊,和老宋倒是一模一样,你劝一劝他。”
李宁咏道:“你是领导都劝不了,我怎么劝得了。”
杨兵道:“你们关系不一样,你去劝他,效果要好些。”
“我们以前是谈过恋爱,早就分手了。其实,杨部不用劝侯海洋,他这人点子多,说不定用他的办法也能解决问题。我建议你等会不要出面,让侯海洋单独去对付陈兆顺,到时你再去收拾局面,效果更好。”李宁咏又道:“岭西都市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报纸,本身经营很困难了,在外面绷着面子。你这次让他,下回遇着事还得让。”
杨兵道:“你对侯海洋倒是有信心。”
李宁咏道:“我们以前谈过恋爱,算有略有了解。今天侯海洋显然是有备而来,否则不会如此说话,应该不会让巴山吃亏。”
在李宁咏建议下,侯海洋单独回到了会客室,此时,会客室只有陈文军、陈兆顺和侯海洋。
侯海洋和陈兆雄坐在沙发上,如古代单挑的将军一样,劈里啪啦就交手数招。
坐在一旁的副部长陈文军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劝和,被李蕾叫了出来,“陈部,你先别管他们,让他们去撕。”陈文军道:“怎么能让他们去撕?这不要惹麻烦,哎,侯镇到底年轻,一点都不退让。”李蕾道:“是老大这样交待的,你就先坐观变化,实在不行了,再将两人分开,再由我们出面。”
陈文军知道老大杨兵平时在新闻单位面前有些软,不知今天为会是这个态度,道:“啥情况?”
李蕾摇头道:“不清楚,估计是小李的意思。小李是邱老虎的女儿,应该和他爸一样有些手段,杨兵将小李的话听进去了。”
陈文军道:“刚才听侯海洋和陈兆顺斗嘴,我几次都差点笑了出来,这个侯镇也不是省油的灯,难怪年纪轻轻就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这一次估计要和岭西都市报彻底搞崩。”
李蕾道:“按小李的说法,岭西都市报在省内就算是二流报纸,在省城和茂东还有些销量,巴山销量就不行了。他跑到我们这里来牛什么牛,我最看不惯了。”
陈文军道:“那我就进去了,观战。”
几句话说完,陈文军推门进了会客室,只见侯海洋和陈兆顺面对面坐着,还在你来我往谈道理。
陈兆顺拿侯海洋这个愣头青没有办法,见陈文军进来,顿时开始发作。道:“陈部长,如果是这个态度。我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杨部长在哪里。我跟他打个招呼,就走了。回省城南州,我要开新闻发布会。”
陈文军见事情弄糟糕了,急忙劝道:“陈总,你先坐坐,有事好商量。”
陈兆顺道:“有人当了科级干部就耍起官架子,官威比杨部长还大,我算是见识基层干部的素质,难怪被人诟病。”
此时刺刀见了红。侯海洋知道不拿出猛料,此事无法结束,拿出猛料有两种结果,一是彻底闹翻,大家撕破脸,各显神通;二是互相让步,各自下台阶。他见陈兆顺咋咋呼呼地出言威胁,慢悠悠地道:“陈总,这件事情你想了结。我还没有同意。此事由你开始,按照公平原则,就应该由我来结束。”
陈兆顺是媒体老总,在基层宣传部门面前向来都有心理优势。从本质上来说《岭西都市报》是属于省级机关的官方报纸。如今被推入市场,靠市场来过日子,兼顾着官办和市场两重身份。他不受基层宣传部门辖制。却可以用“市场”的那只手来对付基层宣传部门。所以,基层宣传部门顶着一个“官方”的大帽子。在这些媒体面前却处于弱势地位。
遇上麻烦事情,还可以吼一声官员欺压媒体。顿时就站在了道德高处。
久而久之,陈兆顺在基层官员面前形成了心理优势,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来自科级干部的挑衅。
陈兆顺怒道:“我看在杨部长一贯支持《岭西都市报》的面子,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来到这里谈,你这个小小的镇长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有种就说说,你想要怎么办?你如何结束?”
侯海洋继续不紧不慢地道:“现在是法制社会,没有任何一家部门一个单位能够超脱于社会之外,《岭西都市报》也不能超脱于法律法规之外,陈总不要把自己打扮成正义使者。我暂时不谈今天来采访重大事故的张卫和陈萍的事情,就先说说你们违规给刘恩涛发放记者证的事情,刘恩涛明明不是你们单位的人,却要违规报假材料,你们填报《领取新闻记者证人员情况表》中刘恩涛的所在单位、所在部门以及职务等信息均不属实。目前你正为了此事在削尖脑袋找门路,是不是有这一回事情。”
陈兆顺原本是一脸冷笑和暴怒的神情,听到刘恩涛三个字,顿时如被点了穴道一般,脸上表情被定住了。
侯海洋继续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何必四处惹事。我如果将‘岭西都市报无记者证的工作人员张卫和临时人员陈萍违规采访重大事故,且在采访过程中有不当言行’的材料送到岭西省新闻出版局,不知道陈总应该如何应对。”
陈兆顺脸上神情开始转变,正要说话,又被侯海洋毫不客气地打断,“关于刘恩涛的事情,你做工作也没有用。我来告诉你最终结局,岭西省新闻出版局准备向岭西都市报社下达《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告知书的主要内容是:岭西都市报社违反了《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相关规定,且情节严重。依据《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第三十六条第二项、第三项、第五项的规定,对岭西都市报社作出如下行政处罚:一.警告;二.罚款三万元。”
侯海洋是通过特殊的渠道得到这条重要消息,准确地说是通过在岭西大学中文系的关系网得到的消息。在前往县委宣传部路上,侯海洋将事情给胖墩杜建国谈了,杜建国当即出了个点子:“这事简单,你给黄老师打个电话,黄老师同寝室的同学冉兵就在岭西省新闻出版局工作,是个实权派处长。”
侯海洋这才想起确实有一位师兄或者说是师叔在岭西省新闻出版局工作。他在黄老师家里吃饭还遇到过师兄冉兵。在以前读大学时,侯海洋心气颇高,觉得分到新闻出版局工作的师兄混得不怎么样。如今位置变了,视角也跟着变化,在新闻出版局工作的师兄冉兵也就开始显得高大上了。
侯海洋是黄永贵这些年来关系最密切的学生。接到侯海洋求助电话以后,黄永贵立刻就给同寝室同学冉兵打去电话。冉兵与黄永贵是睡在上下铺的兄弟,对其所托自然全力而为。与冉兵联系后。黄永贵甚至还对侯海洋说了一句:“你还有一位师兄在省纪委第三监督室,是我的学生。在负责教科文卫机构。如果需要,可以找他。”
侯海洋通过黄永贵这条线。了解到岭西都市报的底细,知道这家报纸在省新闻出版局眼里就是不断出问题的麻烦报纸,找到了反制岭西都市报的方法。他刚才抛出来的《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是已经出台的文件,只是岭西都市报还不知道,侯海洋打了个时间差,用这份告知书震住陈兆顺。
果然,陈兆顺被震住了。
侯海洋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给陈总报告一下,‘岭西都市报无记者证的工作人员张卫和临时人员陈萍采访重大事故,且在采访过程中有不当言行’的材料已经收集整理齐全。里面有派出所对张卫和陈萍的询问笔录、基层干部和遇害者家属的调查材料,我准备把这些材料直送省新闻出版局相关人员手里,如果不够力度,还可以送到省委宣传部、省纪委第三第四纪检监察室,以及国家新闻出版局。”
他不紧不慢地道:“我还听说岭西都市报最近事情多,上面查得很紧,陈总在百忙之中居然能为两个员工的事情来到县委宣传部,说明态度还是诚恳的。”
此时,陈兆顺知道自己踢到了滚烫的铁板上。能得到刘恩涛的消息,说明眼前这位小小的科级干部手眼通天,有能力将事情捅到了省新闻出版局。
此时,陈兆顺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正在被省新闻出版局调查:报社一位记者假冒一家中央媒体进行采访。用擦边球的方式弄了赞助,这事涉及到有偿新闻和冒领记者证的两个问题。
自己屁股上有屎,而眼前之人又能与省里部门直接对话。胆子大,手段又硬。陈兆顺脸上的表情开始一点一点变化。他本来已经站起来,准备一怒而走。此时又坐了下来,脸上怒气消失,表情数变,道:“刚才听说侯镇长为处理此次事故有二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这种苦干实干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学习啊。”
他摸了一枝烟出来,递给侯海洋,长叹一声,道:“现在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以前报社是国家养着的,现在全部推给了市场,让我们自己来赚钱养活自己,难啊。互联网出来以后,很多人看新闻都是通过门户网站,报纸广告都越来越少了。办报纸,大不易啊。”
副部长陈文军原本做好了两人发生激烈冲突就开始抹稀泥,没有想到预想中的冲突刚刚开始,前来兴师问罪的陈兆顺突然间就转变了画风,发老友一样和侯海洋拉起了家常,抱怨起报社经营。
侯海洋还是和刚才一样,慢条斯理,神色平静,坦然接过了陈兆顺递过来的香烟。
陈兆顺是一个能屈能伸之人,知道自己有把柄且对方有反击能力,态度转变得很彻底,道:“这次有好几个采访任务,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所有我们工作出现失误,派了两位没有记者证的同志过来采访,我可以保证地说,张卫和陈萍都是我们报社的,刚刚为陈萍报送上申报记者证的材料,还正在审核。至于他们有什么不当言论,作为报社老总,我来道歉。”
陈文军亲眼看到了事情全部转变过程,就找借口尿遁,来到了杨兵办公室。
杨兵正在和李宁咏聊天,见陈文军急急忙忙过来,杨兵略显焦急地问:“怎么样,两人闹起来没有?”
“闹起来了。”陈文军见部长神情一紧,赶紧又道:“不过现在没事了。陈兆顺服软了,已经给侯海洋作了正式道歉。”
事情不出所料,侯海洋果然藏着猛料,李宁咏便抿嘴而笑。
杨兵道:“还是小李说得对,就让侯海洋去碰,不管碰赢碰输,我们宣传部出面都有好处。走吧,我们到会客室去,岭西都市报陈总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们不能让他太难堪,中午摆一桌,请他吃个饭。”
三人来到了会客室,陈兆顺正与侯海洋谈笑风声。
陈兆顺站起来,笑着与杨兵握手,道:“这一趟没有白来啊,认识了侯镇长,以后我们报社可以和城关镇深度合作,正面报道城关镇的先进典型。”
侯海洋客气地拱了拱手,道:“还需要陈总多支持。”
杨兵高兴地道:“不打不相识,以后多多合作,现在就有一个任务,喝酒。”
李宁咏很久没有和侯海洋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眼见侯海洋自信十足,意气风发,心情复杂得很。
中午十一点半,杨兵、侯海洋、李宁咏、陈兆顺等人准备出发到外面吃午饭。
岭西都市报陈兆顺踢到了侯海洋这个铁板,于是便将争斗变成友谊。适者生存,这在每个领域都适用。作为地方上也不愿意与媒体搞得太僵,以斗争促和平的目的达到,便不在“是否有记者证”上面作文章。
握手言和,是大家的共同需要。
正要下楼,侯海洋接了一个电话后,赶紧对杨兵报告道:“刚才县委办给我打了电话,吉书记让我到他办公室去,恐怕中午不能一起吃饭了。”
杨兵道:“从吉书记办公室出来,就过来吃饭,这不冲突啊。陈总还想和你拼一拼酒量。”
侯海洋道出了实话:“中午吉书记叫我陪邓市长吃饭。”
杨兵道:“是为了参加救援的事。”
侯海洋道:“就是此事,要我当面汇报遇难者家属的安置情况,这是邓市长很关心的事。”
杨兵感慨地道:“这场事故牵动了多少人的心,不仅市里关心,省里也很关心,电话打过来好几个。”
李宁咏原本还想和侯海洋吃一顿午饭,没有料到中途横插进来吉之洲,让她的愿望落了空。她意识到自己和家里人都犯了一个错误,低估了侯海洋多次谈起的“邓建国是康琏学生”这层关系的紧密度。
李宁咏到现在仍然没有想通侯海洋——康琏——邓建国这种转弯关系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密。在她从小接受的头脑体系里面,“利益”和“现实”所占比例相当大,很难理解康琏和侯海洋这种通过欣赏和关心形成的忘年交友谊为什么会如此深厚。
侯海洋很快来到了县委办,直接走进吉之洲办公室。
“遇难者家属处理得怎么样?”吉之洲神情平和,态度亲切。
侯海洋道:“情绪还算稳定,刚才我上楼时打电话问了,大部分遇难者都下葬了,有两户还以其他理由没有下葬,我们正在抓紧做工作。现在关键就在于补偿款,款子到了。只要他们接了钱,在安抚家属这一块就基本平稳了。”
吉之洲听到了一个细节,追问道:“上楼时打电话问,你不在现场?”
侯海洋道:“我在宣传部。解决一个小问题,已经处理完毕。”
听罢事情经过,吉之洲恼怒地道:“有些报社有些记者太不象话了,乱弹琴。”
侯海洋道:“现在我们也不准备追究没有记者证就来采访并且发出不当言论之事,把他们礼送出境。不添乱就行了。”
“你应对得还不错,没有吃记者的亏。我们很多同志没有见过世面,看到记者自己就先矮了三分,不战自败。”吉之洲又道:“从冷库事件看得出有的基层领导同志素质堪忧,比如柳阳镇书记汪彪现在都不能说清楚去向,镇长陈显锋完全不能在现场组织起有效救援,这样的同志放在地方上如何能保一方平安,这是严重的渎职,失职,必须受到党纪国法的严肃处理。”
他停了停。又道:“城关镇民兵工作搞得不错,那个叫王大勇的武装部长组织能力很强,民兵着装整齐,行动迅速,在抢险中发挥了大作用。王大勇这样有能力、工作又负责的同志应该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吉之洲站了起来,进了里屋。
在等待吉之洲时,侯海洋知道抓住机会的王大勇肯定会提拔使用。
他又想起柳阳镇混乱的现场和软弱无力的救援,在心底也给两位主官打了低分。昨夜守在向阳坝村办公室时,他还和黎陵秋有一次谈话。黎陵秋气愤地道:“我们费尽全力来救援,还听到一些怪话。说我们城关镇手伸得太长,跑到柳阳来救人。”
侯海洋那时很疲惫,背靠在椅子上休息,道:“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笑骂由人。说伸手太长的这个人其实变成了小官僚,在这人命关天的紧急时刻,还想着是否越界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冷血。再说,向阳坝冷库全部都是城关镇的人,我们得到这个消息,难道能无动于衷。”
黎陵秋又道:“他们还说怪话。应该先给柳阳镇通报消息。”
侯海洋不想再听,打断道:“我们得到消息,除了组织人员前往现场救援以外,还安排郭达传达信息,事后我问过他。他除了给县委县政府报告,还给柳阳镇办公室打了电话。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将现场救援工作做好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在人命面前都要放在一边。人命关天,守土有责,说越界的人都将官场潜规则看到比人命还要大,我们一点都不要理会。”
今天听到吉之洲书记的话,汪彪和陈显锋不仅仅是丢官的问题,肯定还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十有八九是刑事责任。虽然侯海洋给柳阳镇两位主官打了低分,可是想到两位前几天还在一起开会,此时便要受到党纪国法处理,暗自叹息。
侯海洋也是一镇主官,辖区内有超过十万人,有无数大小企业。就算严格采取各种安全措施,还是有可能出现事故,如果事故严重,主官难逃责任。权力是一柄双刃剑,在享受权力的同时,也要时刻小心权力带来的杀伤力。他暗道:“要赶紧布置一次安全大检查,每个企业都要查到,该发整改通知书的就发,该停业整顿就停业,手腕必须要硬。”
吉之洲从里屋出来,道:“走,县委招待所,给邓市长汇报。”
在前往县委招待所的时候,他又给侯海洋谈了彩创之事,特别强调不能因为向阳坝冷库之事,放慢了工业强县的步伐。工业强县是县委通过的决定,必须不折不扣地推进,而在推进过程中当前最关键的步骤就是企业落地。
在交谈中,很快就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市长邓建国所住的房间。
向阳坝冷库事件发生后,邓建国一直在现场处置,中途回到茂东市委参加了一次处置工作研究会,会议结束以后,又回到巴山。
向阳坝冷库是邓建国出任市长以来第一件大事故,他可以预料到这几年肯定还会有事故发生。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邓建国清醒地认识到,出任了市长并不意味着就马上具备了市长的知识能力储备,必须还有一个在干中学和学中干的问题。
当市长为什么能力提高很快,是因为处在这个拉置上接触的信息量极大。上级的,下级的,平级的,各种信息都要在市长这里汇总。信息量比起在工业学院当书记之时要猛然间扩大很多倍。另外,各种需要处理的事情如开闸之水流流不断地涌出来。在应对各种事情之时,市长的能力也就会慢慢提高,除非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
等到吉之洲带着侯海洋来到房间以后,邓建国摘下眼镜,放下手里的材料,静听两人汇报。
首先是由侯海洋谈向阳坝冷库遇难者的安抚工作,邓建国最关心的是稳定,强调不要引起群访事件,特别是不能发生越级群访。
再由吉之洲谈整个向阳坝的处置工作,包括事故原因、处理意见、工作汇报、经验教训、下一步工作等。邓建国提出的重点有两项。一是稳定和发展的关系,二是严查责任人和责任部门,安监部门、主管部门、地方政府,有什么责任就追究什么责任,绝不姑息。要通过严格追究,让所有干部都警醒起来。他还特意点到了柳阳镇书记汪彪和镇长陈显锋的名字。
听到邓建国点到柳阳镇两位主官的名字,侯海洋只能再次为这两人叹息。
谈了工作,三人就在县委招待所的小餐厅点了餐。吉之洲不知以什么渠道得知了邓建国喜欢吃老式涮羊肉,就特意让小餐厅弄了一套涮羊肉的小锅,又去宰杀了一头本地山羊。最鲜美的那部分用来涮火锅,其他部分则用来红烧和煮汤,作为小餐厅中午的主菜。
开始涮火锅后,气氛变轻松下来。三人谈了些趣事。
吉之洲通过这次涮火锅,才知道侯海洋和邓建国原来以前就认识,还知道他们两人都是书法爱好者,还知道侯海洋能写一笔漂亮的书法。
吃午饭时,刚刚与两位领导分手,侯海洋又接到通知。去参加了下午的全县安全生产检查大会。会议是针对向阳坝冷库召开的,由宫方平副县长通报了事故前因后果和当前的处理情况,然后要求对全县所有企业进行一次拉网式大排查。
侯海洋这两天是连轴转,坐在会场时,在主席台嗡嗡讲话声中好几次都差点睡着了。他用力地去掐自己的胳膊,这才避免睡着并在大会场上发出鼾声。
在县里开完大会,侯海洋随即回到城关镇,召开了全镇安全生产检查大会,将县里的工作进行了具体分解,迅速安排布置了下去。
在城关镇开会的时候,他泡了浓茶,以此来强打精神。
晚餐,请所有参战的民兵在新建成的伙食团聚了一次餐。这一次城关镇民兵们表现突出,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当王大勇提出请民兵们聚一次餐时,侯海洋满口答应。
陆续参加救援的民兵有一百多人,摆了十几桌。城关镇伙食团成立不久,伙食水平还是不错的,准备了鸡、鸭、鱼,还有蹄髈、烧白、红烧肉,都是能满足民兵们肚皮的实在货。
王大勇陪着侯海洋,依次给民兵们敬了酒。
晚餐没有结束,侯海洋提前离开,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是太困了。回到家里,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九点,手机响了三次,都没有将侯海洋叫醒。
李宁咏在中午陪岭西都市报陈兆顺吃了饭以后,就没有回市委宣传部。她回到巴山的家,洗了澡,睡了一个大觉,晚上又和二哥一起吃了饭。
吃饭后,邱宁勇问道:“你今天回不回茂东,要回去,我派车送你。”
李宁咏道:“我就住在家里,明天早上回去上班,到时你再派车送我。”
邱宁勇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妹妹,道:“你留在这里,是不是想和侯海洋见面?侯海洋这次处置向阳坝冷库,在市长和市委书记面前抢了头彩,龟儿子运气真好。”
李宁咏道:“二哥,你都是当领导的人了,少说几句粗话。机会是给有准备的头脑,侯海洋确实还是有本事的。”
经过这次向阳坝事件,邱宁勇还是比较服气侯海洋,只是嘴巴里不肯承认,道:“只要是头猪坐在那个位置上,谁都能做。”
李宁咏也不和二哥争辩,说了句:“明天早上记得派车送我,我不能迟到。”
回到家里,将大灯小灯全部打开,房间就明亮了起来。在没有经历彭克案之前,邱大海还经常回巴山,或者说是长期居住在巴山,自从彭克案之后,邱大海基本不回巴山,长期住在了茂东。
李宁咏慵懒地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电视,总觉得什么节目都不好看。拖到了九点钟,她终于正视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给侯海洋打去电话。电话无人接听,她就连打了三个。
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李宁咏气愤地将自己的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这夜多梦,醒来得晚。
侯海洋醒来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抓起手机来看是否有未接来电。
从城管委副主任、到县府办副主任再到城关镇镇长,除了中间在档案局短暂工作期间,都要求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与上级和下级联系,以应付突发事件。特别是担任了城关镇镇长以来,侯海洋更是不敢让手机离开身边,就算是上卫生间或者洗澡,都是将手机带在可以听到铃声的地方。
如今夜这种听不到电话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
开手机,果然有十二个未接来电,其中有宋鸿礼的两个,还有李宁咏三个,另外还有办公室座机电话一个,郭达手机一个,罗基奎一个,黎陵秋二个、县委办一个,邱洪一个。
他想了想,先回了邱洪电话。邱洪接到电话道:“这两天我临时到省里开培训会,没有陪邓市长到巴山。死了十一人,我听得心惊肉跳。”侯海洋道:“我现在回想起也后怕,向阳坝冷库所处位置与城关镇只有一河之隔,如果在河这边,我不管如何努力,政治生命就结束了,是不幸中的万幸。”邱洪道:“大祸不倒,蛮哥必有后福。这一次城关镇救援工作得到了邓市长高度认可,在开市委常委会时,他还特意将柳阳镇和城关镇作了个对比。”
回到邱洪电话,再回县委办电话,然后是黎陵秋和罗基奎的电话。
打了一通电话,他再打通郭达电话。
郭达道:“宋书记从岭西回来了,他问侯镇向阳坝冷库收尾工作完成没有,今天有没有具体安排,如果没有,他今天就镇里来一趟。商量创彩集团落地的事情。”
侯海洋笑道:“宋书记是城关镇党委书记,他随时可以召集开会,哪里还需要提前预约。我今天有没有县里的会?如果没有会,和宋书记谈事肯定就要列入最优先位置。”
郭达道:“今天县里没有会。那我给宋书记回话,说侯镇有时间。”
侯海洋道:“不用你去传话了,那样就太生分了,我直接给宋书记回电话。”
侯海洋知道宋鸿礼起床亦早,便坐在床头回了过去。“宋书记,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鸿礼道:“昨天晚上半夜回来的,给你打了两个电话,没有接。”
侯海洋道:“处理向阳坝冷库耽误了瞌睡,昨天晚上来了一个总爆发,倒床就睡,现在才醒过来。城关镇主要工作就是安抚遇难者家属,现在总体形势还算平稳。我们主要工作基本结束,剩下的就县里调查组的事情。”
宋鸿礼道:“那上午我回一趟镇里,商量一下创彩集团的事情。”
与宋鸿礼结束通话以后。侯海洋拿起手机翻看李宁咏打来电话的时间,想了想,又将手机放回到桌子上。
侯海洋对男女问题上不是一个拉拉扯扯、粘粘糊糊的男人,自从上一次与邱宁刚摊牌以后,便对邱家从心里敬而远之,还曾经对邱宁勇不理智的行为进行了有限度反击。从邱洪处听说李宁咏与一名有官方背景的杨姓男子约会后,更是彻底断了再与李宁咏和好的心思。现在他能和李宁咏做为普通朋友正常见面,作为男女朋友就基本上不考虑了。
至于与张晓娅的关系,只是双方长辈提起过,目前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而且张晓娅在今年三月已经通过了本校研究生考试。往后的路如何走,谁都说不清楚。
打了一通电话,时间就过了半个小时,侯海洋在屋里做了一百个虎卧撑。这才将身体活动开。
来到镇政府办公室,侯海洋先把副镇长罗基奎叫到办公室,再次强调安全大排查的重要性,提出过“严、细、全”的三字要求。
严就是严格,不循私情,不走过场、不做形式,有问题必究;细就是细致,能够发现问题,找到薄弱点;全就是全面,横向到边,纵向到底,不留任何死角。
提完“严、细、全”要求后,侯海洋特意提到对城关镇其他冷库的专项排查,以及对矿山企业的重点检查。
罗基奎离开办公室以后,侯海洋想起自己随口就总结出来的三字经,不禁暗自感叹公文套路的同化力和有效性。公文在政府机构的运行中必不可少,没有公文来往几乎无法有效传递信息。在数十年公文写作中形成了很多套路,这些套路都是实践中提炼和总结出来的,具有很强的实战性,同样也具有“套路”的空洞性。
侯海洋熟悉这些套路是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那一段时间。作为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在特定环境里用极快速度来学习公文写作,并且随即要用在实际工作。在岭西大学中文系的选修课里,本身就有公文写作的内容,因此,有一定基础的侯海洋掌握起来还是很快的。
掌握公文的套路以后,实则就形成了特定的思维模式,这是在处理公务中被证明有效的思维模式。基层经验丰富的领导会根据实际情况强调某一方面,基层经验欠缺或者没有什么才干的领导就按照公文模式来指导工作,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比如侯海洋刚才提出来的“严、细、全”,实则是套路,用三个常用的套路将安全检查的主要要求全部传达了,如果安全检查出了问题,必然会是在“严、细、全”三个方面的某一个方面出现问题,这就显示了公文套路的实战性。
但是对于罗基奎来说,“严、细、全”这个要求提了略等于没有提,没有什么实在意义,反而是后面强调的内容很重要,值得高度重视。他将检查组分为两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些重点企业,这些重点企业不能在检查表中明说,而是口头交待。其中一个小组主要针对冷库,另一个小组主要针对矿山。
在分组完毕后。罗基奎依葫芦画瓢向小组们提出了“严、细、准”三字要求。
从县里传导出来的工作任务就被层层安排下去,县委县政府的意志就变成了单个工作小组的任务。最终县政府的意图能否实现,则要看最终落实的工作小组是否有力。
与此类似的是制定政策的更高机关,他们的模式是领导下任务,处长们制定具体政策。也就被称为处长治省。
宋鸿礼在十点钟回到城关镇。一路上楼,遇到的城关镇干部都热情地招呼老书记。侯海洋听到招呼声,赶紧从办公室出来,跟着宋鸿礼一起来到书记办公室。
略为寒暄,宋鸿礼就将话题转到创彩集团工作上,道:“这次到盖世一东与创彩集团谈得还不错,当务之急就是落实土地的问题,如果到期不能让企业入驻,我们很难向县委县政府交待。”
侯海洋道:“宋书记,以前政府与创彩集团的协议我在县府办工作时曾经看过。当初有两个问题,一是土地拿得多,二是价格压得低。协议出来后,反对意见不小。这一次创彩集团如果仍然不愿意让步,县政府以后负担不小啊。”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当时是彭克县长力排众议,坚持要引进这个项目,这才将项目推动起来。彭克落马后,这个项目中止了,今年又重新启动。
宋鸿礼点了点头。道:“创彩集团财大气粗,有恃无恐,好几次都表达出来巴山若不答应其条件就要搬到其他地方的意思,如果依着我的脾气。牛不喝水就不强按头,可是,这是县里重点项目,不能由着我的性子来。”
侯海洋道:“光是城关镇就涉及六百亩土地,想起来就牙疼。”
宋鸿礼道:“这是县委县政府领导们的集体意志,更关键这直接关系到吉书记提出的工业强县目标能否实现。再难也得迎着困难上。”
按照《土地管理法》规定,我国实行土地的全民所有制和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全民所有,即土地所有权由国家代表全体人民行使,用地单位和个人只有使用权;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依法属于村农民集体所有,由村集体经济组织或者村民委员会经营、管理。
小竹河工业园的土地是已经征过的,属于国有土地,使用起来不费劲。但是整个创彩项目用地量大,除了小竹河工业园外,还横跨了一部分城关镇的土地,城关镇的土地属于村农民集体所有,要让创彩集团落地,则必然要在城关镇征地。
从理论上来说,对农民集体土地的征用,除非是公用事业,其它工商业用地应该取得农民同意,农村土地是以村民小组为单位,每个村民小组的所有人员就是村组土地的所有权人,村民小组可以卖地,也可以不卖地。
这只是从理论上来说,理论永远和现实是脱节的,若是没有统一意志,所有集体用地基本上都不可能征收,工业发展以及社会整体发展就是一句空话。
而且,依照法律规定,市县政府是征地组织实施的主体,对确定征地补偿标准、拆迁补偿安置、补偿费用及时足额支付到位、组织被征地农民就业培训、将被征地农民纳入社入社会保障等负总责。
国土资源部门在政府的统一组织领导—,认真履行部门职责,确保征地工作依法规范有序地进行。
县政府是征地实施主体,国土资源部门具体负责,似乎与镇政府关系不大,但是,在实践操作中,大量的具体工作只能依靠镇政府执行,镇政府演化成县政府代理人。
比如,在前期宣传阶段,镇村干部就得加入,针对创彩集团征地来说,前期就要加深老百姓对创彩建设落户巴山“重大意义”的理解,加深村民对征迁补偿、安置工作的了解。这个责任离不开镇村。
比如,在前期调查阶段,从调查摸底到丈量面积、清点青苗,从评估签约到拆迁费用结算,包括对坟墓搬迁,每个环节都会遇到问题。没有镇村干部参加,国土部门是难以深入的。
比如,在征迁阶段,征地公告、安置方案和补偿办法等等,都要有镇村干部参加。
在这种情况下,县政府往往把能否有利推动征地拆迁作为各镇党政一把手能力和业绩的考核重要指标。
侯海洋对这一套程序还是颇有研究,只是从来没有第一次全面组织领导过征地拆迁工作。宋鸿礼回来以后,侯海洋就抓住这个机会,与老书记一起商量征地细节,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将基本框架定了下来:一是严格落实创彩项目主要领导联系制度和征迁领导负责制,成立由城关镇主要领导负责,镇党政班子成员为征迁组长的征迁工作组,通过双向选择、竞争上岗机制,选派政治素质好、懂政策、善于做群众工作的镇干部组成项目征迁队伍;二是集合实际情况聘用部分在群众中有威信、熟悉基层、掌握情况、有工作积极性的同志充实到征迁队伍中,调动行政村两委在征迁工作中的主动性、积极性,强化村两委干部必须带头征迁,注重发挥村级党员、队组长、群众代表的带头示范作用。同时,将征迁作为考核镇干部工作业绩的重要指标,作为镇政府干部培养的重要平台;三是在明确征迁政策和办法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全年征迁任务,实行分片、分段、分村组到户负责制,将征迁区块、土地征用面积、房屋拆迁户数等具体工作任务明细到征迁小组、明细到征迁人员,同时,层层落实责任,给拆迁作定目标、定时间;四是成立以镇党委副书记黎陵秋同志为组长的保障组,排除被征迁农户的后顾之忧,落实安置房建设,及时解决落实被征地农户的养老保险,最大努力帮助解决失地农民的就业问题;五是成立以镇党委副书记李绍杰为组长的法津法规组,积极妥善地做好信访工作,对群众的利益诉求不堵不避,不拖不压,对苗头性事项,做到早预防、早发现、早处理。积极争取公安、法院等部门支持,对蛮横无理阻挠征迁的现象,坚决予以打击。
框架定了下来,组织体系建立,侯海洋有了做好大规模征地的心理准备。
创彩集团能否顺利落地是县委吉之洲书记最关注的事,做好了此项工作,侯海洋的事业就奠定了坚实基础。做不好此项工作,侯海洋定然会在吉之洲大大失分,这对以后的进步极为不利。
到了十一点钟,具体工作谈得差不多了,宋鸿礼和侯海洋开始谈些闲话,闲话也与征收土地有关系。
宋鸿礼道:“有些事情侯镇也是知道的,我以前对姚向辉是不够信任的,原因是多方面造成的,若是归结到一点,就是姚向辉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他这人在对外时应该强硬时不敢强硬,在内部时又不敢坦诚与班子成员面对,心眼小,格局小。由于姚向辉是这种情况,所以很多事情原本应该由政府这边出面做的,都由我这个党委书记出面了。不是我想出面,而是若不出面,就会把事情办砸锅,损害的就是城关镇党委政府和老百姓的利益。”
侯海洋来到城关镇也有些时间了,对前任镇长姚向辉的性格以及工作水平都有较多的了解,点了点头,评价道:“这是性格问题,他偏软。”
宋鸿礼道:“侯镇太委婉了,他最大的问题是替自己考虑得多了些,替单位考虑得少了一些,私心重了一些,这是所有问题的根源。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考虑,这是本能,本无可厚非,但是私心也是有底线的,底线就是在能够履行职务,不因私废公,不因私损公。”
在宋鸿礼和侯海洋一起谈心时,往往是宋鸿礼说得多,侯海洋是一人虚心的听众。今天宋鸿礼谈兴甚浓,更是成为谈话的主导方。
宋鸿礼道:“我从岭西回来后,听到过很多关于向阳坝冷库的议论,其中就有你伸手过界的说法,说你是出了风头,把汪彪和陈显锋放在火上烤,很不地道。我是旗帜鲜明地支持你,觉得你做得很对,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守土一方的责任远远大于所谓的潜规则。”
侯海洋道:“谢谢宋书记支持和理解。现在想起来,宋书记确实是眼光长远。当时没有让向阳坝冷库落户在城关镇。”
宋鸿礼呵呵笑道:“我就是信不过那家伙,不相信他能把企业搞好。朱飞总是想着赚钱,舍不得投入,完全是小农意识。这事细说起来也不地道。不让冷库落户城关镇,就把祸事赶到对岸柳阳去了。最初我也有点内疚,后来仔细想了想,若是冷库建在城关镇,我们经常去安全检查。给他下停业整顿通知,迟早他也要被赶走,结果一样。”
他喝了口茶水,接着道:“我们再来聊聊征地的事,我个人一直觉得在征收土地这个问题上,城关镇承担的责任和权力是不匹配的,所具备的权力和责任完全不对等。在巴山的征地问明上,城关镇只是县政府的传声筒,没有得到授权,无法与村民进行有效的谈判和协商。在农村中,左一点右一点的情况比较普遍,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事情很难。但是,稳定责任却压在城关镇头上,既要向农民要地,又要承担稳定责任,这会让我们很难受。”
宋鸿礼一直想跟侯海洋谈一次心,只是没有找到合适机会。这次从岭西回来以后,他将黎陵秋单独叫到小竹河,仔细询问了侯海洋处置向阳坝冷库事故的措施。
详谈之后。他扪心自问:如果我在城关镇,能做得比侯海洋更好吗?
他得出了否定答案:自己也不可能比侯海洋做得更好,侯海洋基本上发挥了城关镇能够调动的所有资源。
今天他既是与侯海洋商谈征地之事,也想和侯海洋谈一谈自己的经验教训。
宋鸿礼又道:“在这一次土地征收过程中。我个人感受是有教训的,这与我有关,也与姚向辉有关。征收土地涉及到县级各部门和乡镇政府,各有分工,招商部门负责招商,对项目业主所需土地进行备案。国土部门负责起草征地拆迁方案。包括征地补偿的计算。这些工作原本应该与城关镇进行充分沟通,结果沟通得很不够,有两个要征收的地块是难啃骨头,一个涉及侯家院子,另一个涉及张家院子,原本本来可以避开这两个有着宗族色彩的大院子,结果被划了进去。当初我在省里学习,是姚向辉在家里主持工作,刚才给你说过,他这人外战外行,不敢在彭克县长和国土部门面前坚持自己的观点。以后真出了事,国土部门会一推了之,这是请城关镇参加后制定的方案,当初你为什么不提出来,一句话就问得我们哑口无言。”
侯海洋还真没有听说过两个大院是难啃骨头,一阵牙疼,道:“看来在宣传的时候还得布置摸底,尽量掌握重点户和钉子户。”
宋鸿礼道:“在城关镇,你是最后的决策者,要有迎接困难的足够心理准备。”
侯海洋笑道:“宋书记,你是党委书记,重大决策还是要你来参加,这也是县委的要求。”
宋鸿礼难得地递了一枝烟给侯海洋,自己也点燃了一根。他抽了两口,道:“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现在和以前还是不一样,我迟早要彻底离开城关镇的,现在的状态只是过渡措施。我个人认为,解决了吉书记最头痛的创彩集团落地之事,就是我离开城关镇以及你正式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的机会。我是这几届城关镇党委书记中唯一没有出县委常委的,当初没有能够出任常委有多种原因,主要原因是自己太倔,很多领导讲究外园内方,我当时年轻,是内主外亦方。有一次,邱老虎打电话安排了一件事情,结果我认为不对,就把事情顶了过去。”
侯海洋想起邱大海的形象,自嘲道:“邱主任是很讲究自己的威严的,被下级顶了,多半会记恨。”
宋鸿礼道:“最初我也摸不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在你最初来的时候,我是抱着观其言查其行的态度来对待你,你不介意吧?”
侯海洋回想着初来时遇到压力,道:“怎么会介意,这都需要一个磨合过程。最初我来的时候,还有好几个朋友都说宋书记作风霸道,极不好相处。事实证明,宋书记是公正的,是讲究事实的。”
宋鸿礼自嘲道:“但是很多人不这样看我,包括有些领导认为我作风霸道,狂妄。结果。一届又一届进常委的机会都失掉了。你和我当初的条件不同,吉书记对你相当认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有些无关原则的小事。就按领导意见办,给自己争取更大机会,才能够让正直的人掌握权力。如果我们都不敢要权,被心术不正或是能力欠佳的人掌握的政权,代价往往很大。比如柳阳镇,十一条人命啊,这是血的教训。”
最初说这话时,宋鸿礼态度还是自嘲,最后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真正的交心之语、肺腑之言,让侯海洋很有些感动,道:“宋书记到了小竹河实际上负责整体工作,县里难道没有什么安排?有好几年没有从乡镇和局行一把手中起来县级领导了。”
宋鸿礼道:“我年龄大了,过不了几年时间就应该要到人大或政协,提一个副处级。也算功德圆满。你眼睛一定要盯着县委常委,一点都不要客气,成津有一个年轻的县委书记,巴山怎么不能有一个年轻的县委常委。”
这是一次双方交心的重要谈话,谈话以后,宋鸿礼基本上不再到城关镇办公室来,就算有事情要与侯海洋商量,或者是约侯海洋到小竹河工业园,甚至是约个饭局。他从内心将城关镇这个大舞台交给了侯海洋。自己躲在了幕后,出出主意。想想办法,通通关系,他相信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党委书记。
在侯海洋与宋鸿礼谈话之时,李宁咏一直将手机拿在手里。不时查看是否有侯海洋的电话打进来。昨天她给侯海洋打了三个电话,无人接听。今天等到了中午吃饭,还是没有接到侯海洋电话。
不接电话有可能是遇到了偶然情况,不回电话则代表着一种态度。
接近下班的时候,李宁咏好几次想再给侯海洋打电话,手指已经触到按键上。又收了回去。她甚至想给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晏琳打一个电话,问一问当初两人是怎么分手的,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恢复关系。
想着相貌端庄、气质高雅的晏琳都不能和侯海洋走到一起,侯海洋这人的脾气还真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暗暗地道:“如果一个男人工作很能干,事业有成,性格男人,却又很听女人的话,那就很完美了。”她随即否定了自己,“这本身就是矛盾要求,真正事业有成的男人怎么能够当成女人的玩偶。他可以爱女人,但是绝不能依附于女人。”
桌子上放着一份市委组织部的文件,关于挑选市级机关干部到基层锻炼的通知,这个基层是真正的最基层,是到村支部出任主任助理或者支部副书记,时间一年,自愿报名和组织推荐相结合。
由于是到村里,市委宣传部的年轻同志都有些犹豫。
李宁咏也是符合条件的。上午看到文件后,虽然有父亲的鼓励,她还是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今天一直没有接到侯海洋的电话,让她最后一定了决心,自愿报名到最基层去当主任助理。
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道:“爸,我决了,准备到农村去锻炼。”
邱大海笑道:“到农村去会有收获的,要想在仕途有所进步,就要积极接受组织考验和挑选。”
李宁咏道:“我现在还不知道部里其他年轻人的想法,爸,你出个面,给李部长沟通一下。”
邱大海当即就拨通了宣传部李元昌的电话,讲了女儿的想法。对于这种事情,李元昌肯定不会驳人大副主任的面子,爽快地答应了。
中午时间,李宁咏正在吃饭,手机响了起来。她以极快的速度拿起手机,看到上面号码,顿时就没有兴趣,接通以后,道:“什么事?快说,我在吃饭。”
电话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你脑袋有毛病啊,怎么想到农村去锻炼,要想当官,我给我爸说一声就行了。”
李宁咏不耐烦地道:“我的事,你少管。”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几声“喂、喂、喂”的声音,随即一个男子在另一边发火,道:“他马的,这些女人都是剑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