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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激情燃烧
下楼之时,郭达道:“老赵你是个傻瓜,刚才就是李宁咏用自己钥匙开的门。侯镇以前和李宁咏谈过恋爱,你看李宁咏那个眼神,肯定是想和侯镇长重新和好。”
老赵道:“我跟着侯镇有一段时间了。侯镇似乎不想和李宁咏重新和好,他应该没有这个心思。我虽然文化不高,见过的世面不少,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郭达道:“男女之间的事情,谁说得清楚,李宁咏未嫁,侯镇长未娶,他们以前又有感情基础,完全有可能恢复关系。”说到这里,他的酒劲被风吹了上来,道:“老赵,靠个边,我想吐。”
老赵最怕有人在车里吐,在小空间里那个味道之酸爽,很难轻易消除。他听到郭达要吐,赶紧停车靠边。郭达捂着嘴巴下车,弯着腰一阵猛吐,吐得翻江倒海,日月无光。
李宁咏关掉房门以后,往日的温存画面一下就扑面而来,浓得化解不开。她不是一个喜欢伤感的人,今天站在这个房间里却颇有些小女子的情绪。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来到了卫生间。以前这个卫生间里摆着自己全套洗漱用品,如今这些用品一件都看不到了。所幸卫生间里并没有其他女人的痕迹,就是一个单身男子的标准装配。
她端了一个盆子来到里屋,摆在侯海洋床前,如果侯海洋要吐,就可以趴在床上吐,不用到卫生间。
这个方法是二嫂当成笑话讲的。她有一次形容邱宁勇喝了酒有多么烦,特意用夸张的语气讲了邱宁勇爬在床上吐,吐出来的东西足足装了一个脸盆。当时李宁咏不满二嫂嫌弃的态度,就和二嫂争论一个脸盆的东西到底有多少,肚子能否装得下。
侯海洋在床上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屋里多了一个李宁咏。
李宁咏只是伤感了一会,就迅速调整了心态。她打开电视机,不停换台,寻找好看的电视节目。她好不容易选了一个频道,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趣,索性将电视关掉,进了厨房。
李宁咏平时是不进厨房的,今天见侯海洋喝得大醉,就想煮点绿豆稀饭。绿豆稀饭是邱家的解酒神器,只要邱大海喝醉了酒,李珍英一定会让阿姨煮一锅绿豆稀饭。今天她要从头开始,赢回侯海洋。
李宁咏在厨房找到放米的地方,又找到了半袋子绿豆。这一袋子绿豆还是李宁咏以前买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用完,这又让她觉得有点不开心。
她在家里很少做家务,从来没有煮过稀饭,看着绿豆和米有些发愁,不知道应该放多少水。虽然煮稀饭只是一个简单的活,但是没有实践,要想煮出一锅好稀饭还是很难的。她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倒了大半锅水,然后打开天然气,静等着一锅绿豆稀饭出锅。
忙碌一阵,李宁咏也有些累了,就到里屋打开侯海洋衣柜,找了一件男士衬衣,又翻到一条新毛巾,就施施然地进了卫生间。
厨房煮着稀饭,李永咏怕开水铺出来弄熄天燃气,就没有关紧房门,留了一条缝,这样可以听到厨房动静。
热水下来,笼罩全身,李宁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心道:“今天晚上我要和他睡觉吗?哼,他满身酒臭,我才不和他睡觉。”
正在李宁咏在淋浴中想象旖旎之事的时候,侯海洋突然将厕所门推开,道:“让一让,我要吐。”
李宁咏有点吃惊,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敏感部位,随即又大大方方把手拿开。侯海洋并未关注洗澡的美女,直接走到坑位“哇、哇”地呕吐起来,一股酸楚之气在卫生间里迅速传播。
李宁咏哭笑不得,用毛巾将身体上的水珠擦掉,穿上衬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输水?”
侯海洋没有答话,又吐了一阵,才道:“不用输水,吐了就好得多啊。”他站起来看了李宁咏一眼,没有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摇摇摆摆又去里屋睡觉。
“切,这是什么人,似裸女如无物。不过也不错,好象习惯我在家里出现。”李宁咏跟随着侯海洋走出了卫生间,到客厅喝了茶水,然后关掉厨房里的天燃气,抹了点男士用的护肤霜,走进里屋。
她在侯海洋床边站了一会,就毅然上床,躺在了侯海洋身边。
熟悉的体味传来,让李宁咏深深迷醉,顾不得侯海洋没有洗澡,还有此酒臭,翻身将侯海洋抱紧,双手如灵蛇一般在其身上游走。
最初她还有刺激侯海洋的想法,随后她发现真正受刺激的是自己。
侯海洋在熟睡中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和一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抚摸身体。抚摸就是火星,轰隆隆地将干燥的身体点燃了。
在兴奋中,他从梦中惊醒,发现和梦中一样,自己正和你一个女人睡在一起,紧紧搂着对方。
女子肌肤以及体味都十分熟悉,侯海洋脱口而出,“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宁咏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
侯海洋努力回想着离开饭局到回到家里这一段过程,这一段记忆完全在脑海中被抹出,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明白,这就是大酒之后经常出现的“断篇”现象。
侯海洋问道:“我是怎么上楼的?”
李宁咏将头靠在侯海洋怀里,如偷吃的狐狸一般暗自得意地笑,道:“老赵和郭达把你扶上来的。”
侯海洋道:“郭达在哪里?”
李宁咏道:“他自然是回家了。你没有换锁,我很高兴。”
几句话以后,侯海洋尽管脑袋还疼痛,思维已经正常了,道:“你怎么不回家?还爬到我床上来。”
李宁咏满脸无辜,道:“你喝了这么多,得有人照顾,否则有可能出事。喝酒以后窒息、酒精中毒等事情多得很。”
侯海洋被堵得无话可说,理智让他觉得应该立刻就起床,可是与近于裸体的美女抱在床上,身体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本能。更何况关键部位被反复摩擦以后,体积已经急剧扩大。
李宁咏紧紧抱着侯海洋,热烈地亲吻。一年来,两人滚床单次数不清,对彼此的动作都非常熟悉,当最后的一丝遮羞布被脱下来以后,一场大战就势不可挡。
“李宁咏,这是引火烧身,不要后悔。”
“侯海洋,我才不后悔,后悔的是你。不要想得太多,来做吧。”
“那我来了。”
“啊。”
两人都憋得太久,被烈火燃烧起来以后,这是一场爱情运动变得酣畅淋漓,霸气冲屋顶,春潮满电力家属院的寝室。
男女关系就是一层纸,当纸捅开以后,两人就可以坦诚相见了。
侯海洋额头上挂着无数汗珠,每粒汗珠都带着酒精。
李宁咏皮肤上的红潮渐渐消退,两眼闪闪发亮,笑道:“你喝醉了酒,战斗力还没有减弱,今天的感觉真不错。”
侯海洋道:“你是故意挑起的酒战吧。”
李宁咏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道:“我要去冲凉,厨房有稀饭,谁煮的,当然是我煮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我们分开了这么久。”
事情已经做了,就算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侯海洋起身就去厨房,暗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在这方面的控制力还是不行啊。”
他揭开锅盖,只见里面清清水水,米是米,水是水,完全没有融合在一起。
“这是你煮的稀饭?清得能照得出人影。”
“知足吧,这是我第一次煮稀饭,独立摸索的。”
“比起以前是有进步,只是进步还不够大。”侯海洋舀了一碗稀饭,拿了一瓶腐乳,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李宁咏也舀了一碗稀饭,坐在侯海洋身前。她穿了侯海洋的衫衣,解开两粒扣子,露出白净的肌肤。
“我再问你,今天晚上是故意挑起酒战?”
“当然是故意的,你这人平时摆起架子,一口一个李书记,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有采取这种小手段了。希望侯大镇长不要生气。”
“你是有意让郭达和老赵自己今天的事。”
“哼,我就是留下来照顾醉汉,你不要疑神疑鬼。”
今天的稀饭煮得不行,太清汤寡水,却正合侯海洋的口味。随着酒精离自己身体而去,侯海洋渐渐发现今晚爽倒是爽了,往后如何处理与李宁咏的关系倒是一件极为棘手之事。
当初调到档案局之时,邱家迅速变化的态度让侯海洋永远都无法忘记。
李宁咏脸色红润地坐在侯海洋对面,心情很是不错,道:“我申明啊,我是煮的稀饭,不是粥,稀饭和粥是两个概念。”
侯海洋脸上没有笑容,眉毛拧在一起,极为严肃。
李宁咏道:“喂,喂,蛮子,你怎么不说话。”
侯海洋放下筷子,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李宁咏脸上闪出一丝娇羞,道:“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侯海洋摇了摇头,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照得出人影的清稀饭,这才道:“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还是来彻底谈一次。自从彭克县长出事以后,我们其实没有认真地谈一谈。”
李宁咏突然警惕起来,道:“你想谈什么?”
“我想谈婚姻。”侯海洋道:“今天这件事情其实不应该发生,我的身体倒是爽了,思想负担却很重。从今天开始,我戒酒了,彻底戒酒,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会滴酒不沾。”
“那吉书记让你喝酒,你喝不喝?”这句话意义非常丰富,让李宁咏猝不及防。
侯海洋断然道:“不喝。”
李宁咏道:“出来工作怎么能不喝酒,那你不怕得罪人?”
侯海洋道:“真正的友谊不是靠喝酒喝出来的,吉书记也不会以酒量要考核部下。当然我也不会拒绝得如此生硬,从现在开始,我就宣布肝部不适应喝酒,如果宣布肝部有病的情况下都要让我喝酒,那这种朋友不做也罢。我是认真的,从今天起,滴酒不沾。”
从考上大学以后,侯海洋多数时间都是处于顺境,只有在档案局那一小段是逆境,不知不觉中,他的警惕性开始放松。出任城关镇一把手以后,心理还是有所膨胀,变得特别自信和自负。今天酒后失去理智,做了清醒时不愿意做的事情,让他猛然间就警醒起来:李宁咏只是出于‘爱’才设下这个小局,自己都没有能够控制住。若是被其他人出于另外的目的设了局,后果不堪设想。
李宁咏见侯海洋说得十分严肃,脸上笑容开始僵硬,道:“你没有必要戒酒吧。”
侯海洋道:“我决心已下,再也没有喝酒的机会了。”
李宁咏笑容一点点消失,道:“你这样做是对我不满,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侯海洋道:“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放纵自己,自从那一次邱检给我谈话以后,我们的恋爱关系便结束了,不可能再恢夏。”
这句话说得很直接,如飞刀一样扎在了李宁咏心窝上,让她脸色变得苍白,道:“你一点都不念旧情,一日夫妻白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就不容记我犯一点错误,心胸未免太不宽容了。”
侯海洋将话说得很透,没有在隐藏,道:“执子之手,与之携老,这肯定是每个人对家庭和恋人的追求。实际上我只是遇到一点挫折,还远远谈不上人生失败,就迅速被一个家庭抛弃,这种经历有一次就行了,我不愿意经受第二次。人生百年,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险境,有了第一次经历,我对和你以及你们家共渡人生的信心就完全消失了。这是真话,发自内心的。”
李宁咏如羚羊一般瞪着侯海洋,气急败坏地道:“谁没有一点私心杂念,你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刚刚和人家睡了觉,转眼就说出这么心狠的话,就是扯脱关系不认人。”
侯海洋道:“我对刚才的行为并不惭愧。我个人在性方面其实需求挺旺盛,估计是从小锻炼,身体比较好的原因。凭心而论,你的身体、美貌和气质都曾经让我迷醉,包括现在我都很喜欢,所以刚才那种情况下没有能够抵抗你的魅力。我反省自己,就是不能再喝酒了,要用理智来管住本能和欲望。”
李宁咏道:“刚才睡过,现在就不想负责了。”
侯海洋道:“这是双方的事情,我想不出要承担什么责任。”
李宁咏眼泪终于夺框而出,道:“你无赖,无情,心狠,我算是看错人了。”
侯海洋道:“我虽然不会主动去承担什么道义责任,但是,刚才你说得对,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和你成为仇人。人这一辈子很漫长也很短暂,我在这里承诺,只要不违反法律法规,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开口,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李宁咏用手背擦泪水,道:“你就想用一张空口支票来打发我!虚伪,伪君子、岳不群。”
侯海洋道:“今天我讲得这么彻底,就是不想当伪君子,我宁愿作一个真小人。而且,把话讲清楚,就是不想给你以幻想,免得耽误你的时间。”
李宁咏幽幽地道:“你已经耽误了两年时间,女人青春有几年,你就占了两年。现在又如扔一张破桌布一样把我抛在一边。”
“我希望你有美好的人生。”侯海洋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楚准确后,就不想多说这个问题,道:“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等会我去煮点皮蛋瘦肉粥,算是分手饭吧。”
李宁咏深知侯海洋的强硬性格,今天晚上疯狂的事就是其为了挽回爱情的一次大胆尝试。
从知道阳和镇的饭局,再到主动参加,然后挑起战争,最后与侯海洋睡在了一起,整个过程都很完美,都是按着计划在进行。
当激情之后,她已经感到了胜利的曙光。
谁知,眼前这个男人居然为了这事要永远戒酒。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应该是真实的意思表达,而且能够做得到。戒酒之事,其实比直接拒绝都让李宁咏伤心。
事已至此,李宁咏知道事情确实无法挽回了,邱家人骨子里的坚强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准备接受“当初自己选择分手”带来的不可逆后果。她扯了一张纸巾,认真擦掉了眼泪,道:“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要答应我。”
侯海洋道:“首先申明,我不接受威胁。你说吧。”
李宁咏道:“你不能和晏琳谈恋爱。”
侯海洋道:“这应该是我的自由吧。”
李宁咏威胁道:“我不管什么自由,先把话说清楚,如果你要和晏琳谈恋爱,我就去给她说今天晚上的事情。”
侯海洋道:“我说过,我不接受任何威胁。我与晏琳的事情虽然与你无关,但是我也可以这样表达吧,我在读复读班的时候和她曾经有过一段感情,但是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有近五年时间。这一次她来挂职是组织安排,我们两人就是一般同事。”
李宁咏坚持道:“你要答应,不能和晏琳谈恋爱,我会吃醋,吃了醋的女人很可怕的,能做出什么事情,自己都控制不了。”
侯海洋叹了口气,道:“我和她不会再谈恋爱,这不是受你威胁,而是这一段时间接触后的真实感受。往事不可追回,我没有当初的激情了。”
听到这个承诺,李宁咏也并不高兴,道:“我这是损人不利己,没意思。你真不受我威胁?”
侯海洋道:“最初和晏琳见面的时候,我还有些迟疑,后来觉得往事确实不可追回,感情结束后很难重新开始。”
李宁咏道:“晏琳和你为什么要分手?”
侯海洋道:“当初晏琳认为我一直没有忘记前女友。”
李宁咏有点惊讶地道:“你还记得那个吕明?她不怎么样吧,各方面条件都不如我和晏琳吧。”
侯海洋道:“不是吕明,是另一个。”
李宁咏愤怒地抬手指着侯海洋道:“你真他马的花心,谈了这么多女朋友。”
侯海洋想起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人间消失的秋云,道:“我没有女人缘,总会被莫名其妙地被人甩掉。包括你,也是你甩掉我,当时我是准备和你结婚的。”
听到这句话,李宁咏又如被飞刀扎了一刀,道:“这几个女朋友,你最喜欢谁?”
侯海洋道:“交往的时候,我都是真心的。而且在交往时,我绝对没有任何对不起女友的事情。”
李宁咏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最喜欢谁?”
侯海洋道:“这个重要吗?”
李宁咏道:“对我很重要。”
对于女人这种不理智的情绪,侯海洋有点无语。他仔细将秋云、晏琳和李宁咏在脑海中过了一趟,道:“可不可以不说。”
李宁咏道:“不,我想知道。”
侯海洋道:“当初我在新乡教过小学,那是我非常艰难的一段日子,幸亏有秋云陪伴,我到现在都难以忘记。我一直想与她见个面,问一问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黯然道:“我和她也没有未来。秋云后来考了研,在国外。”
李宁咏虽然知道自己多半不是侯海洋最喜欢的那一个,可是听到真实答案,仍然很伤心。幸好晏琳也不是侯海洋最喜欢的,这让她稍稍好受一些。
这一次谈话是侯海洋完全敞开心扉的唯一一次,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其他女人面前谈起与秋云的感情。谈完这一段往事,侯海洋道:“时间很晚了,你还是去休息一会,我把皮蛋瘦肉粥煮好,明天早上就可以喝了。”
李宁咏苦笑道:“这是最后一粥吧。我还有一个小小请求,能最后告别拥抱一下吗?”
侯海洋答应了这个请求,当他将李宁咏抱在怀里时,肩膀突然产生一阵剧痛。他忍着没有动,任由李宁咏咬自己的肩膀。
咬完之后,李宁咏有一幅邱家人的高傲,道:“你现在享受的是张无忌的待遇,希望我的牙齿印会一直留下来。我借用你的床休息一下,早餐时叫我起来。”
李宁咏独自回寝室,躺在侯海洋床上,拉了薄被盖在头上。她想着再也无法与侯海洋在一起,悲从心来,无声地哭起来,眼睛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侯海洋肩头有一片血迹,不停地往下流。他到卫生间看了伤口,肩头上有一圈牙齿印子,血肉模糊,鲜血顺着皮肤往下流。他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道:“我是不是太心狠了,一点不念旧情?”
他随即又想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我不能软弱犹豫,否则害人害己。”
煮好了皮蛋瘦肉粥,时间很晚。
侯海洋走到寝室门口,朝里看了一眼。屋面关了灯,看不清楚李宁咏的状况。他便转身回到客厅,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就着腐乳喝了一碗。
香粥带出些汗水,让身体舒服一些。可是,侯海洋心里并不好受,心情颇为复杂。毕竟与李宁咏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时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此强硬地对待她,伤了她的心,也让自己心情烦乱。
烦乱归烦乱,侯海洋还是认为自己的处置方式没有错,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快刀斩乱麻。这种方式表面上看起来心硬心狠,却是后遗症最少的方式。如果继续唧唧歪歪,粘粘乎乎,表面上多情,其实是无情。
喝了瘦肉粥,他就在沙发上合衣躺下,迷迷糊糊中,窗外的天空渐渐亮了。
侯海洋到外面买了两笼李宁咏喜欢吃的蒸饺,又将皮蛋瘦肉粥加热,把腐乳打开。他原本想要买一枝新牙刷,又怕引起误会,便没有买。
等到忙完了早餐,想要进去招呼李宁咏之时,李宁咏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
李宁咏双眼红红的,眼里有血丝,神情落寞。她朝侯海洋点了点头,就向卫生间走去。从卫生间出来,她的精气神看起来恢复了一些,道:“我没有胃口,不想吃早餐。”
侯海洋道:“粥是加热了的,可是喝一点。”
李宁咏摇了摇头,道:“我走了。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我要茂东住几天。”
侯海洋道:“你给江老坎说一声就行。”
李宁咏道:“好吧。那我走了。”
侯海洋站在门口看着李宁咏出了门,直到背影消失以后,才将房门轻轻关上。然后来到阳台前,看着大门口。李宁咏平日里总是精神抖擞的,今天是罕见地没精打采,低着头,慢慢走出了电力局家属院。
“唉。”侯海洋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从阳台回到客厅,侯海洋用手抓了一个蒸饺,丢进嘴里,也觉得没有什么滋味。他知道自己情绪还是受到了李宁咏的影响,而这个状态到单位是不妥当的。于是换了球衣球鞋,到电力局家属院球场去打球。
跳了一身大汗水之后,昨日残酒就完全被逼了出去,精神上的刺激似乎也烟消云散。
老赵准时来到家属院,正站在门洞上抽烟,见到汗水淋漓的侯海洋走了过来。
侯海洋道:“老赵,你稍等几分钟,我去冲个澡。”
“要得,我就在下面。”老赵就在门口等着,表面上和平时一样,其实一直在观察李宁咏是否会从门洞里出来。
直到侯海洋从楼里出来,老赵也没有见到李宁咏出现。
在车上,侯海洋神情如常,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没有谈及昨天晚上的酒战,仿佛昨天酒战根本没有发生过。侯海洋不谈昨天的事,老赵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小车刚来到办公楼,侯海洋敏感地发现有好几个残疾人出现在院子里,显得有些异常。他走到办公室,见黎陵秋办公室开着门,就轻敲了门,道:“黎书记,你来一下。”
黎陵秋跟在侯海洋身后走进了办公室。走进办公室以后,她就动作娴熟地拉开窗,又将开水器打开。
侯海洋道:“刚才我看到有四五个残疾人坐在院子里,今天有什么活动?”
黎陵秋道:“残联是由晏书记分管。我没有听说有什么活动。”
侯海洋道:“春节天天叫我们严防死守,弄得我现在的神经开始过敏。刚才看见几个残疾人坐在梯子上,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现在残疾人很抱团,动不动就上访,以前在县府办工作时就处理过几次残疾人上访的事,城关镇残疾人多,不要掉以轻心。”
黎陵秋道:“城关镇残联工作还可以,这两年没有听说过什么事。”
侯海洋又道:“晏书记以前在省里工作,接触基层不多,你是管组织的,要考虑细一些,比如,残联理事长是不是需要换一换。否则由你兼着理事长,晏书记又分管残联,这个关系总是不顺。虽然只有一年,还是按程序换一换。”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是侯海洋作为一把手考虑得如此细致,还是让黎陵秋觉得不太好意思,道:“侯镇不提这事,我都忘记了还有理事长这个职务。今天如果有时间,我就把晏书记带到县残联去见个面,对接一下工作。”
随着时代发展,岭西省残联工作也取得很大进展,在近期召开的省残疾人联合会第五次代表大会上,提出了“横向到边、纵向到底,职责明确、自成体系,有效运转、充满活力”的工作原则,省、市、县、乡镇、村、企事业单位全覆盖的基层残疾人组织网络开始形成,投入残疾人的资金也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与残疾人有关的纠纷也多了起来,很有些时代特点。
虽然说侯海洋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县里交办的大事上,但是对这些关系到民生的事情还是挺注意,不敢稍有马虎。
黎陵秋离开不久,侯海洋听到走道上传来一些嘈杂声音。
“我是残疾人,残疾人的房子你们都拆,要不得哟。”
“现在国家对残疾人这么好,就是你们底下这些当官的乱来。”
“残疾人也不是好惹的,不把事情解决好,我们就去上访。”
随后又传来晏琳的声音:“你们到底是什么事情,请一个一个说好不好,这样一齐说,我也听不清楚。”
“你是哪个,我们要找黎书记。”
“我姓晏,现在分管残联工作。”
黎陵秋声音就比晏琳要大得多,道:“喂,喂,你们不要站在走道上吵成一团,影响办公,到二楼残联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去。”
“残联办公室没有开门。”
“才上班,没有开门很正常。小雷有可能到村上去了,也有可能到其他办公室去了。我马上叫人打开会议室。”黎陵秋道:“老江,你是青桥村的吧,平时领钱的时候听招呼,今天硬是喊不动了。喊得动,那就到小会议室去,你帮我招呼一下。”
侯海洋没有走出办公室门,就坐在办公室里听外面的人应对到访的残疾人。刚开始还能听到晏琳的声音,随后就以黎陵秋来唱主角了。
等到声音完全消失以后,他给老赵打了个电话,道:“走,到小竹河。”
走到门口,走道上清清静静,似乎刚才的喧闹声并不存在。侯海洋提着包就下楼,坐上小车直奔小竹河。
宋鸿礼早就等在办公室,等到侯海洋出现在门口,就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与侯海洋一起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小竹河工业园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就过来泡茶,放在了侯海洋身边。
与城关镇办公室工作人员相比,小竹河工业园的工作人员更加新派一些,穿着统一服装,挂着胸牌。当侯海洋提到这一点时,宋鸿礼哈哈笑道:“这是做过外人看的,显得与大城市接轨,其实和城关镇相比,城关镇干部很多都是城里人,小竹河很多人还是从镇上抽调过来的。”
闲谈几句,侯海洋道:“宋书记,创彩集团征地前期工作都进行得差不多了,我想搞一次强拆,啃硬骨头,所以过来征求一下意见。”
宋鸿礼神情顿时就严肃起来,道:“你要动侯家院子?”
“正是。”侯海洋点了点头,道:“我个别征求了班子几位同志的意见,大部分同志都觉得先难后易,最后来啃这块硬骨头。”
宋鸿礼道:“先把容易的拆掉,最后集中来处理麻烦,这些年征地都基本上是这个思路。”
侯海洋道:“根据我们前期摸底情况,最麻烦的确实是侯家院子和张家院子,这两个院子比起来,侯家院子更难。张家院子有两处违建,另外有大量的抢种,与侯家院子比起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侯家院子到目前为止有十一家违章建筑,等着拆迁来了以后,好发大财。当前,我们和国土部门都依据职能下发了整改通知书,还有做动员工作的相关视频。”
宋鸿礼道:“先啃硬骨头,这个决心不好下。”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我是这样思考的,创彩集团用地要求得急,县委吉书记非常重视,所以,留给我们是时间并不宽裕,为了达到目的,必须要雷霆一击,让所有被拆迁户都看到我们的决心,让他们取消获得非法利益的念头。”
宋鸿礼道:“侯镇是擒贼先擒王的思路,如果顺利把侯家院子拆下来,以后肯定会很顺利。但是,如果侯家院子违章建筑强拆并不顺利,那就会惹出大麻烦,群起响应,你怎么办?”
侯海洋道:“我反复斟酌了两种方案,最后还是决定采取先啃骨头,啃下骨头,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比先易后难要轻松得多,这个险值得一冒,关键就是如何组织。”
宋鸿礼道:“你下定决心了?”
侯海洋道:“我基本上说服了自己,现在是来征求宋书记的意见。”
宋鸿礼想了一会,道:“如果采啃硬骨头,就得一鼓而下,千万不能反复。而且,千万要从法律程序上站得住脚。”
“这是我制定的预案。”侯海洋从包里取出一份手写的预案,递给了宋鸿礼。
看罢预案,宋鸿礼道:“既然侯镇下定决心,预案也很详细,那我支持。”
侯海洋道:“宋书记不反对,我就要向县委县政府作一次汇报,这次拆迁不能单打独都,必须要各部门配合。”
宋鸿礼笑了起来,道:“侯镇是大大狡猾,按你的方法来做,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谈完事情,宋鸿礼道:“侯镇还是第一次到小竹河,今天中午我把班子成员叫过来,陪你喝个酒。”
“时间还早,我就不打扰宋书记,等把侯家大院拆下来,我们再来庆祝。”侯海洋又道:“我昨天到阳和镇去喝酒,没有控制好,喝得太多,基本人事不醒。我发现自己上了酒场自制力容易变弱,所以我决定戒酒,从今以后,滴酒不沾,还请宋书记支持。”
宋鸿民道:“如果遇到吉书记这种大领导,你喝不喝?”
侯海洋道:“我也不喝,最初可以要引起很多误会,但是久了,大家就能理解。我是给宋书记说的实话,如果其他人,我可以就说是肝脏不适宜喝酒。”
宋鸿礼感慨地道:“我一直都不想喝酒,可是没有戒酒的决心,这一点,我要向你学习。”
离开了小竹河,回到办公室时,刚坐下不久,郭达就走了过来,报告道:“今天上午几个残疾人来上访,黎书记和晏书记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走。”
侯海洋道:“黎书记和晏书记到哪里去了?她们办公室门都关着。”
郭达道:“两位书记到残联去了。”
要下班时,晏琳拿着笔记本走了进来,道:“今天有残疾人来反映意见,有一人是反映拆迁问题的,其他五人都与此事不相干。”
晏琳正要具体汇报,侯海洋插话道:“基层工作感觉怎么样?”
晏琳道:“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最初几个残疾来围着我的时候,我都有点蒙了,幸亏黎书记来解了围。”
谈完工作后,晏琳道:“刚才我接到电话,刘沪今天在茂东,晚上她要和田峰、钳工来巴山,到时请你吃个饭。”
“好啊,好些年没有见到刘沪了。”侯海洋又道:“我戒酒了,滴酒不沾,晚上田峰他们来时,你要帮着说两句。”
晏琳有些惊讶地道:“在现在这个环境下,戒酒恐怕很难吧。有时没有酒的时候,气氛就不会活跃。特别是互相都不认识的情况下,不喝酒很难受的。”
侯海洋道:“虽然这事有点难,但是与喝酒误事比较起来,还是戒酒好一些。”
晏琳道:“与几年前比起来,你的变化还真大。”
侯海洋道:“当然会有变化,社会在进步,人肯定要变化。我只是想要在这个变化的社会里坚持自己的价值观。”
正在聊着,黎陵秋走过来,道:“刚才接到残联同志的电话,今天到我们这里闹的老黄被叫到了残联,残联和他谈好了。老黄表示要支持镇里的工作,他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考虑他的门面房问题,就不再找政府的麻烦。”
侯海洋一阵头痛,道:“他的房子本来就不是门面房,按照门面房来补助,一碗水搁不平。”
黎陵秋解释道:“我到老黄家里去过的,他现在住的是平房,房产证上肯定不是商业用房,但是确实是一个商店。搬到楼房去了,这个商店肯定开不成了,他要求有所补偿。他是家族性遗传的软骨病,走路不利索,儿子也是这个病,现在也进了残联办的学校,所以他才要听残联的话。”
侯海洋表态道:“老黄这种情况算是个案,我们就算要帮助,也不能帮在明面上,得考虑其他迂回的方法。黎书记情况熟悉,认真考虑一下,提个方案出来,在办公会上讨论。”
等到晏琳和黎陵秋离开办公室,侯海洋暗道:“我从此以后就不喝酒,是不是有点拧巴?”他反思自己的时候,一下就想起了父亲。
父亲侯厚德坚持自己的原则,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生活,在自己年少时的眼光下,父亲就是一个相当拧巴的人。
但是,如今经过了生活的磨练,侯海洋再返观父亲,可以得出三个结论:一是父亲是坚持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种生活没有损害其他人,反而是惠及了很多人,这是他坚持的价值观,难能可贵;二是自己以前最不愿意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实际上父亲的影响已经深入自己的灵魂深处。自己以为能变成与父亲不一样的人,结果时间证明自己越变与父亲越来越接近。
三是什么是成功?在读大学之前,成功的概念就是逃离乡村生活,过上大城市衣食富足的装逼生活。读大学的时候,成功的概念就是要做一个侯卫东似的人物,能决定他人的命运,受人敬仰和追随。而现在对成功的概念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成功的概念是实现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一点与第二条其实相当重合,但是却有细微变化。
下班以后,侯红星给晏琳打去电话:“田峰和老段到了没有,晚上安排在哪里?你就不用安排了,我请他们去吃火锅肥肠鱼。以前读复读班的时候,我经常给他们讲火锅肥肠鱼的美味,惹得他们口水长流。今天他们能来巴山,就要让他们得偿所愿。”
晏琳道:“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巴山。”
侯海洋道:“你去接他们,我到师范后街的肥肠火锅鱼老店等他们。”
放下电话不久,两人几乎同时出门,在走道上又遇见。侯海洋道:“那我先过去,走走路,免得到时候长出一个大肚皮出来。”
晏琳道:“好吧,我接到人以后,直接过来。”
侯海洋一路步行,来到了师范后街,目光在老师范校的校门口略为停留,便转到了其他地方。他走进了肥肠火锅鱼,刚看到“十年老店、童叟无欺”的条幅,立刻就被老板娘认了出来,道“侯镇,来吃饭啊。”
十来年,老板娘粗看还是老样子,细看却是颇有变化,脸上、脖子上都有了肥肉,头发变得花白了,手指上戴着看起来就价格不便宜的戒指。她并不记得眼前的年轻人在七八年前曾经是师范生,还在这里大醉过一次。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城关镇的镇长,是一个有权的领导。
老板娘亲自把侯海洋带上了楼,把最大的单间调了出来,热情地笑道:“以前来吃饭都是郭主任或是赵所长带过来,今天怎么侯镇亲自过来?”
侯海洋道:“今天是私人请客,都是些老朋友,所以就没有麻烦单位上的人。”
在单间坐了二十多分钟,他听到田峰和段钳工熟悉的声音。
第一个走进屋的是晏琳。她换了一身红裙子,穿着高跟鞋,身材和几年前一样好。这条裙子是粉红色,与李宁咏撞衫的那条裙子不一样,还要显得稍稍休闲一些,露出了锁骨。
走到身后的是刘沪,刘沪与前些年相比,变化就很大了,脖子上挂着一根金项链,头发有一束略带浅黄色,见到侯海洋后就热情地张开怀抱,道:“我一定要拥抱一下,几年未见,蛮子还是那么帅。”
在读书时代,晏琳比刘沪要泼辣胆大。如今离开了学校,环境对人的改变就太明显了。她与侯海洋拥抱后,又笑着对晏琳道:“没有想到你们两人转来转去又凑到了一起。”
晏琳自从见到同穿红衣的李宁咏以后,就对侯海洋保持了微妙的距离,她怕刘沪的话引起侯海洋的误会,道:“我是挂职过来,在这边一年。”
侯海洋招呼着大家坐下,又问道:“田峰和钳工喝什么酒,啤酒还是白酒?”
段钳工道:“你喝什么酒?你喝什么,我们就喝什么。”
侯海洋道:“我戒酒了,只能陪你们喝饮料。”
段钳工道:“你是什么时候戒的酒?”
侯海洋道:“最近几次喝酒,醉得不醒人事,而且严重断篇。我不适合喝酒,所以干脆就戒了。你不要劝我,有朋自远方来,最关键是心情高兴,不一定喝酒啊。”
钳工道:“不喝酒,没得劲,一点都不好耍。蛮子,你当了官,就不和我们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了。”
晏琳帮腔道:“老段,别劝了,侯镇不喝酒就算了。”
刘沪夸张地道:“晏琳,你不叫蛮子,居然叫侯镇,这个叫法听起来好刺耳朵。在我心中可没有侯镇长,只有当年复读班的蛮子。”
侯海洋道:“刘沪说得对,我还是蛮子。”
田峰也问道:“真不喝酒?”
侯海洋道:“真不喝酒。”
父亲侯厚德坚持自己理念数十年不变,其间引起了很多质疑、疑问,甚至来自于儿女。如今侯海洋做出了一个不喝酒的决定,便遇到来自朋友、同事等诸多或友善或质疑的阻力,他猛然间就觉得父亲很了不起,能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不为外人所动。
正式开始吃饭,除了侯海洋以外,大家都喝了酒。
田峰举起洒杯要碰酒,侯海洋举起了开水杯。田峰喝了一杯酒后,道:“蛮子,我们最近想到巴山扩展业务,除了维修以外,我们同时还在出售矿山机械,你有没有门路,帮我引见一下。”
侯海洋道:“我记得你们以前就和巴山这边的企业有一些业务往来。”
段钳工道:“我们以前以维修为主,巴山这边有几家固定的业务,现在就想扩展一下,把设备采购这一块搞上去。”
侯海洋随即摸出电话,给企业办王渝生拨打了过去,“侯主任,你吃过饭没有?那你就到师范后街的肥肠火锅鱼,我有几个朋友在吃饭。”
打完电话后,侯海洋道:“等会城关镇企业办主任王渝生要过来,他和城关镇辖区内企业都熟悉。你们见了面以后,可以和他谈,看哪些企业合适做。”
段钳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激动地倒了一杯洒,正想举起来,又发现侯海洋并不喝酒,道:“蛮哥,你不喝酒,人生乐趣就少了一半。这杯酒,我喝完,你看着办。”
段钳工很豪爽地将一杯酒倒进肚子里,然后将酒杯倒立,道:“我们检验喝酒的标准是倒立酒杯,滴酒成串就是不耿直。”
侯海洋就喝了一杯水,倒立过来,居然滴水成串。
段钳工就笑:“你娃不耿直啊,滴水都成串了。”
开了些玩笑,气氛就渐渐融洽了。企业办主任王渝生端着粗气就上了二楼,服务员紧随其后,立刻就加了一套碗筷。王渝生给侯海洋打过招呼,见晏琳也在,赶紧又招呼了一声“晏书记”。
田峰不等侯海洋介绍,主动就给王渝生送了名片,介绍了自己的业务。在大老板坐镇餐桌,王渝生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接过名片,就与田峰讨论其业务问题。
这一顿饭,喝了两瓶高度白酒。
段钳工就吼着要去唱歌。
王渝生知道这一桌子人都是同学,也就不再去凑热闹,给侯海洋打了招呼,便打着酒嗝回家。
刘沪脸喝得红红的,道:“巴山有没有好的歌厅?”
晏琳道:“我对巴山也不熟悉,得问侯海洋。”
侯海洋想了一会,道:“我也不太清楚。”
刘沪道:“平时你不唱歌?”
侯海洋道:“基本不唱,有一次到县委招待所唱过一次。还真不知道在哪里唱歌。”
刘沪表情有几分夸张,道:“在我心目中,你们这些基层当官的都是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做,你的生活怎么象个苦行僧,活起来还有什么趣味。”
侯海洋道:“我们的生活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腐败,也没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凄惨,我觉得还行。”
田峰道:“我以前来唱过歌,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叫什么兰天歌厅,我们可以走过去,不用叫出租车。”
五个青年男女就朝着兰天歌厅走去。段钳工酒劲上头,说话就没有了轻浅,道:“可惜了,今天吴重斌没有来,如果他能来,我们复读班六个人就算是凑齐了。”
听了吴重斌三个字,刘沪神情就顿了顿。
晏琳最知清刘沪心病,悄悄把段钳工拉到了一边,道:“段钳工,你是那壶不开提那壶,现在不能在刘沪面前提起吴重斌。”
段钳工这几年都在跟机械打交道,心变得更加粗犷起来,道:“这个有啥子嘛,毕竟大家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你和侯海洋还不是谈过恋爱,现在还在一起耍,有什么了不起。”
这确实是那壶不开提那一壶,晏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五人一齐朝兰天歌城走去。
红星厂四个人也难得聚在一起,聊得很是热闹。他们主要聊小时候朋友的去向,也聊老厂区的旧事,还聊新厂区的优势和存在的问题。
岭西老三线厂曾经到过深深的谷底,有的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有的焕发了新春,红星厂属于比较幸运的三线厂,及时找到了适合本厂的民用产品,让他们赢得了喘息之机,后来随着国际形势变化,国家加大投入,有了大量订单,红星厂终于重新恢复了活力。
红星厂效益好了,意味着刘沪、田峰、段钳工等人不会太替家里人操心,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因此,聚到一起,大家心情都还是不错。
侯海洋跟他们走在一起,默默地听着他们讲厂里的事情。
到了兰天歌城,要了一个大房间。田峰开始点歌,段钳工喊着要拿啤酒。刘沪和晏琳坐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侯海洋滴酒不沾,格外清醒,确实少了喝酒以后微熏的状态。
田峰道:“我给晏琳点了一首歌,以前最喜欢唱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你现在喜欢唱什么新歌我不晓得,所以还是点老歌。”
段钳工道:“现在晏琳是省委的人,肯定要唱又红又专的歌。又好听又革命的歌,那就唱《长征》。田鼠,你快点找一找有没有《长征》。”
晏琳正在搞庆国庆的排练,是大合唱,其中确实有一个曲目就是《长征》,在礼堂里唱长征那是在正确的地方唱正确的歌,在这里唱就有点不应景,道:“我还是唱孟庭苇的歌。”
今天晚上的第一首歌就是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侯海洋在读复读班时听晏琳唱过好几遍,唱得确实很不错。
音乐响起,电视屏幕却是出现一个三点式女郎,在哪里搔首弄姿。这个低俗画面一个就破坏了晏琳唱歌的兴致。她皱着眉头,坚持唱道:“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如果相逢把话藏心底,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这是一首寄托了晏琳深厚感情的歌,代表着青春、爱情以及逝去的岁月。有无数次行走在夜色中,从街道商店传来的这首老歌,总会让她眼框湿润,停下脚步,静静地听完。
只是,在兰天歌城,如此一首歌曲却配着一个光屁股女孩子,破坏意境到十分彻底的地步。
晏琳转过身,不去看搞笑的画面。
刘沪眼睛实在受不了如此刺激,道:“田峰,你找些有原版画面的。要看这些光屁股,你们几个单独来看。”
段钳工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喜欢看这些三点式,没有脱完,一点意思都没有。”
田峰又点开几首歌,结果全部都是这种画面,他跑到外面去找服务员,结果服务员答得很清楚,道:“我们这里都是这种,为什么,很简单,客人的要求嘛。”
巴山毕竟是县城,文化娱乐生活较大城市贫乏很多,人们的精神需要也略有不同。最初此家老板从省城回来时,还是选用了不少原版画面。结果来唱歌的人都觉得不爽,很多人都要求那种三点式的。三点式纯粹是粗制滥造的产品,早被省城抛弃,在此处却深受欢迎。
由于无法解决三点式问题,大家唱起来都颇为不爽,一个小时后,准备撤退。
正要走出房屋之时,屋外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音。侯海洋警惕性最高,道:“大家别出去,外面在打架,免得误伤。”
他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朝走道外看去。田峰和段钳工也将脑袋凑了过来,朝走道外看去。由于门上的玻璃小,段钳工看不过瘾,在其强烈要求下,门被拉开了。
站在门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走道打斗的全貌。
一个年轻人拿着一把椅子,正在被三个人围攻。三个人都有刀,不停地朝着年轻人身上招呼。
年轻人疯狂地挥动椅子,拼命朝外跑。
侯海洋见到这个年轻人,立刻就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10。还没有拨打,就见到那个年轻人已经冲了出去,一人跑,三人追,四个人转眼间就消失在歌厅。侯海洋暂时没有拨打110,问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道:“怎么回事?打架的是谁?”
女服务员一幅惊魂未定的神情,没有答话。
男服务员道:“这里好久都没有打架了,今天被追砍的那个是洪哥的人,叫五哥。另——伙人没有见过,应该是外地的。”
侯海洋道:“报警没有?”
男服务员用无所谓的态度道:“已经报了。这些人都跑了,报警没有什么卵用。”
侯海洋道:“你们这里经常打架?”
男服务员道:“我们老板与公安有关系,很少有人在这里打架,这两群人下手都狠,不是普通的打架,是社会人的事,我们不敢管。”
老五是洪平手下的得力干将,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文弱青年。他和洪平都是巴山人,出现在巴山就很正常。
只是,另一伙人就不应该出现在巴山。
侯海洋目光锐利,在短短的打斗中,已经认出来围攻者有一个是以前刘建厂团伙中绰号麻脸的家伙。这就是两帮人在打架,一帮人是洪平的人,另一伙人应该是属于茂东的黑社会组织。
老五此时在兰天歌城的外面一百多米处被三人围住了。他在突围时将椅子扔掉,只能随手抓起一把塑料扫把,拼命挥动,用来抵挡砍刀。
砍刀如雨点一样砍了下去,塑料扫把被砍断。老五就把塑料扫把被砍断处形成的尖角当成匕首,朝着来人扎过去。
他身上已经中了四刀,鲜血流出来打湿了衬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几个路人见到打架,就站在一边看热闹。
这时,从黑暗处冲出来一个光头。光头长着一对鹰钩鼻子,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短刀,冲过来以后,对准一个拿砍刀的年轻人大腿捅去。
这一刀又狠又快,短刀入肉后,光头还有意上挑刀口。抽出短刀后,又对着年轻人的屁股捅去,这一次抽刀时就有意旋转刀口。
两刀下去,中刀者惨叫起来。
围攻老五的一人转过身,刷地一刀砍在了光头的肩膀上。光头鹰钩鼻颇有几分悍勇,顾不得躲闪,一刀就捅在了砍自己那人的肚子上。
三人中有两人被捅倒,形势一下就发生了逆转。
麻脸见势不对,也顾不得同伙,朝着老五又挥出一刀,转身就跑。
老五受伤颇重,顾不得追人,道:“海哥,快送我到医院。”
鹰钩鼻赵海朝地上两人猛踢两脚以后,抚着老五就朝兰天歌城停车场走去。很快,汽车发动,赵海开着车离开了兰天歌城。
小车行驶在大街上,迎面开过来警车,拉响了警报。
侯海洋等人刚刚离开兰天歌城,警车就停在了兰天歌城门口。
在街边的打斗现场,站了二三十个围观者,在谈论刚才短暂又激烈的打斗。
“这些龟儿子,下手硬是狠,刀刀都见血。”
“这里哪些人打架。”
“听说有一方是洪哥的人,其他人认不得。”
“妈的,这些人是厕所里面打手电——找屎,跑到巴山来砍洪哥的人。”
“那些人肯定是外地的社会人,否则不会这么疯狂。”
“有没有人被捉住?”
“这些屁眼虫都是操社会的,砍完人就跑了,不会找警察,现在哪里还找得到人。”
侯海洋站在人群外听了几句,对田峰等人道:“走吧,打架的人全部跑了。”
空中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刘沪显得心惊胆战,道:“巴山好乱啊,晏琳,你还要在这里一年,这日子怎么过啊。”
侯海洋道:“巴山没有这么乱,这两边打架的人,其实你们都认识。被砍的那一方是洪方的人。”
田峰猛地一拍手,道:“难怪总觉得那人眼熟,那人叫老五,我在包强店里吃饭的时候,包强指给我见过。”
侯海洋又道:“另一方,有一个人你们都见过,是刘建厂的人,叫麻脸,才从监狱出来不久。”
这话让晏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复读班被绑架是晏琳终生难忘的经历,她格外痛恨刘建厂这伙人。后来在首都读大学,又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与这些黑社会已经隔得很远。她没有料到如今来到巴山,以前的生活仿佛又与今天的生活接上了头。
侯海洋道:“现在不比从前了,他们没有胆量来挑战政府。在党委政府面前,他们都是纸老虎。”
田峰道:“幸好洪方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否则没有一个大哥罩着,我们这种在茂东做小生意的,说不定哪一天就被社会人欺负了。”
在一辆面包车里,麻脸打出去一个电话:“彪哥,我们砍了老五,砍了四五刀。钢炮肚子被捅了一刀,伤得重。”话筒传来彪哥的声音,道:“你们跑脱了没有?”麻脸道:“条子来之前就走了。钢炮要进医院啊。”钢炮道:“你把血压住,把车开回来家,我把医生叫到家里来弄。”
赵海开着小车,与洪方打通了电话。
洪方简略问了情况,道:“晓得了,你把老五弄回城,就在复读班旁边的那个诊所,那个诊所医生是茂东一院出来的,技术不错。我当年就在哪里医过。”
等到赵海开着车回到茂东,老五流出的血已经将小车座垫全部染红。
在小诊所里,一个戴眼镜的瘦小中年男人和洪方坐在屋里看电视,病床上没有人输液。瘦小中年男人道:“老洪,打打杀杀没有意思。”
洪方脸上没有表情,抽了一口烟,道:“这个社会,有的人舒舒服服赚钱,有的人就打打杀杀赚钱,都是命。命这个东西,生下来就定,改不了。”
瘦小中年男人道:“你们不能谈判和讲和吗?”
洪方道:“为了义气,可以讲和。我们现在是生意之争,没有办法妥协。妥协了一次,就没有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