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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磊落的心
冉苹笑道:“有什么变化,莫非你和其他女孩子好上了。”
侯海洋道:“也是也不是,这件事情说起来复杂,得从十年前讲起。”
他之所以要先和冉苹沟通,有选择地讲一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真实事情,是因为女人总比男人要感性一些,听到这些发生在小辈身上的悲欢离合,容易被感情所影响。
果然如侯海洋所料,冉苹最初还带着些警惕。随着十年感情经历以及秋云被撞失忆的悲伤故事展开,她的警惕心烟消云散,反而开始对侯海洋用情专一产生了好感,“经历了十年坎坷,你们还能走到一起,这在当前社会是很稀少了,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侯海洋苦笑道:“叔娘,现在最难的是我记得她,她不记得我。十九号见面,等于重新谈一次恋爱,而且不一定能够成功。”他沉吟道:“而且,吴阿姨那边我觉得不好交待。”
冉苹道:“男女的事情是不能强迫的,我找机会和吴姐沟通。”
侯海洋道:“冉阿姨,我和姐姐先去给吴阿姨沟通,然后你再去做解释工作。”
冉苹道:“你也别太在意此事,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没有包办婚姻这么一说。当初撮合是因为你们两人确实合适,现在有变化了,怎么能够强迫。我先给吴姐打个电话,先谈一谈此事,你们两姐弟再去。我相信,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关键是你没有瞒着骗着,更没有脚踩两条船。更何况,你和晓娅并没有实际的接触,不存在始乱终弃的问题。”
当侯海洋和冉苹谈了差不多时,侯卫东和侯国栋先后从书房出来。几人随便聊了一会,吃了几块瓜,侯海洋再和侯国栋一起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侯国栋不再寒暄,道:“我了解你的情况,这一年来在基层干得很出色,比我预料中还要好一些,如今我调到岭西省,你也进了县委班子,我们三年之约就算到期。下面,你谈一谈你工作以来的感悟、想法,随便谈,有什么感悟就谈什么。”
侯国栋给了一个大题目,没有明确主题。
不知道侯国栋关注什么,反而更加考人。侯海洋脑筋转得极快,迅速拿定了主意,既然堂叔让他随便谈,也就不必去猜测堂叔想听什么,只谈自己感受最深的事情。
堂叔不仅是堂叔,还是岭西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这让侯海洋不敢马虎,认认真真谈起当前工作中的感受、工作中的困难,以及更宏观的基层工作中存在的矛盾。他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就与群体性事件在接触,因此,他着重谈起群体性事件,从城管委堵垃圾场的群体性事情谈起,再谈到隔离场的群体性事件。
最初还有些字斟句酌,有汇报工作的架式。谈到后面,他渐渐将汇报工作的状态丢掉,而是如面对长辈、老友、老师一样谈起对基层基础工作的认识。
侯国栋一直在凝神细听,听了半个小时左右,他才第一次插话,道:“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就是你解决当前基层遇到问题的尝试。”
此句一出,侯海洋便明白堂叔所言非虚,确实对自己动向非常了解,于是道:“确实如此,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实质是村级民主的具体实践,通过让群众管钱,干部管事等方法,探索村一级的民主管理。”
侯国栋点了点头,道:“你想得很远,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评价了一句,他又闭口不言。
这种交流方式其实是很困难的,占绝对主导的地位的人沉默寡言,处于被动地位的人要不停地说,言多必失,说得太多,每个人的弱点和优点自然就会暴露。
侯海洋暗自估计侯卫东与堂叔谈话时间就在四十分钟左右,而自己谈了半个小时还远远没有结束,这说明了什么?是堂叔觉得侯卫东更有水平?还是对自己更加亲近?
侯海洋迅速将脑中的杂音抛开,将思路集中于工作之中,道:“我之所以关注基层基础工作,是在城管委当副主任就开始,阳和镇政府在闹事村民面前,基本上是无能为力,这引起了我的高度关注和思考。在城关镇工作之初,我是党群副书记,分管党务,就开始筹划此事。到了担任镇长以后,才算把事情落实下去。目前,基层发生了很多新变化,随着农村社会主我市场经济发展,随着民主政治深入人心,村民更加关注切身利益,开始关注村务管理,有了参政议政的原始动力,在这种情况下,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应运而生。”
侯国栋第二次开口,道:“青桥六步议事规则的优点和缺点,能解决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什么事情?”
侯海洋道:“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实施时间短,据实践结果,此规则比较适于解决内部事务,包括村民级经济发展规划,村级财务预决算,村内兴办公益事业,村级重点项目,这些事情让村民参加进来,赢得共识,减少阻力,这是其优势和优点。”
他稍有停顿,继续道:“在实践中,我也发现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有三个问题,一是比较繁琐,有可能会让很多干部望而却步,不愿意按这些步骤走。还有就是繁琐也会导致低效,很多事情无法决断;二是涉及村外矛盾,用这种方式来推动就有可能得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人总是倾向于自私的,集体决策更会导致自私被放大。比如围堵垃圾场事件,让村民们集体决策,他们百分之一百会禁止在本村修垃圾场。再比如,涉及到与外村争夺资源或者宗族矛盾时,集体也会将私心放大。”
侯国栋第三次开口道:“这岂止是青桥六步工作法的问题,引申开来,是民主以何种方式定义、以何种方式判断、以何种方式实现的大问题。”
侯国栋插话,侯海洋心里压力就小一些。他继续道:“第三是会导致原本就存在的宗族问题、民族问题、宗教问题和金钱问题进一步发展,甚至会与基层组织争夺政权。”
侯国栋道:“这是硬币的正反两个方向,让人不得不慎重。部里原本准备宣传和推广青桥六步工作法,被我否掉了。在城关镇可以继续试验,甚至多地试验都行,多花点时间,总结正反两面经验,稳妥推进。”
在非典之前,省委组织部对“青桥六步议事规则”都还有兴趣,两次派员来调研,非典过后,省委组织部就没有人再来调研。侯海洋原本以为这是非典后遗症,现在才明白是被堂叔否了。
谈话进行了约一个小时,侯海洋说了约五十八分钟,其余就是侯国栋听。侯国栋在听之时,有时甚至还半眯着眼睛,但是每当侯海洋的讲话停了下来,半眯着的眼睛就睁开了。看着堂叔炯炯眼光,侯海洋只得继续讲下去。
谈话结束时,侯海洋暗自揣测:“卫东哥已经是副市长了,副厅级干部,不知堂叔和他谈话是什么态度,恐怕不会只说四五句话。”
侯海洋揣测得基本正确。侯国栋和侯卫东见面之时就是另一番情景,两方握手坐下,言谈甚欢。侯国栋详细询问了沙州侯家的基本情况,包括妻子张小佳,大哥侯卫国全家、二姐侯小英全家的基本情况,都一一了解。与此同时,他还主动介绍了岭西侯家的基本情况,谈了当年侯振华与侯卫东爷爷之间的亲密关系。
侯国栋完全没有谈及工作,只是聊家常,了解情况。
侯卫东心思十分细致,思维异常清晰,对上位者的心态把握得极准。他在聊家常之时,特意谈了自己的简历,从参加工作谈到出任副市长。他知道侯国栋对自己的情况肯定了解,谈简历之时也就简接点出来省内两个重要人物——周昌全和祝焱,没有隐瞒。
当侯国栋从书房出来之时,已经超过了两点钟。
饭菜上桌后,肚子早就闹意见的四人吃得甚为香甜。
桌上放了两个红酒杯,一个给侯国栋,一个给侯卫东。
侯海洋桌前没有酒杯。
吃饭时,侯国栋就彻底恢复成了长辈,风趣幽默,和蔼可亲。
送走了侯氏兄弟,侯国栋按例要休息半个小时。他正躺在床上,冉苹端着一杯清水走了进来,道:“你跟这两人都谈了话,感觉怎么样?”
侯国栋伸了一个懒腰,道:“侯家祖坟风水好啊,人才辈出。”到了他这个地位的人,已经开始考虑培养接班人,有了接班人,政治生命才能延续。他今天分别与侯卫东和侯海洋谈了话,虽然他已经对这两位后辈做了调研工作,算得上十分了解,但是近距离观察往往能从细节中了解到更真实的信息,算得上他观人的诀窍。
冉苹道:“你对这哥俩有什么评价?”
侯国栋想了想,道:“如果用晚清人物来评价,侯卫东更接近曾国藩,修身律己,以德求官,礼治为先,以忠谋政,此子必成大器,这是侯氏宗族之福。”
冉苹道:“这么高的评价?”
侯国栋道:“比喻吧,也是我的希望。”
冉苹又道:“侯卫东更接近曾国藩,侯海洋接近谁?”
侯国栋道:“侯海洋更接近于左宗棠,左宗棠相对曾国藩来说,经历更坎坷一些,科举多次考不中,回家务农后又不甘命运摆布,遍读群书,钻研舆地,学习兵法,最终成了大器,如果没有左公,我国疆域说不定就要少一块。从性格来说,左宗棠这人性格非常硬,硬成了一根筋,还硬成了二愣子,认死理,喜欢跟人抬杠。按理说这种人在官场里混不走,但是他自身有水平,硬得也有水平,于是硬是成为晚清四大名臣。”
冉苹是读过这一段历史的,会心而笑。
侯国栋道:“侯海洋性格也硬。我只说一件小事,你就明白。在岭西官场,喝酒是一种很不好的风声,换句话说,酒风甚烈,侯海洋说戒酒就戒酒,全然不顾官场习俗,怪就怪在整个巴山都习惯了他不喝酒,接受了这件事实。”
冉苹呵呵笑了两声,道:“我也谈一件事,是侯海洋刚刚给我说的。”
听完事情经过,侯国栋笑了笑,道:“从这件事情的处理来看,侯海洋确实硬得有水平,硬得有道理。国人之所有接受左公的硬和扭,是因为左公有悲天之情怀。我之所以接受侯海洋的硬和犟,是因为侯海洋有一颗磊落的心。”
侯海洋和侯卫东一起离开侯国栋家。
他们两人各自各事,聊了几句,握手之后,散去。
侯海洋等了一会,沙州市政府的小车开了过来。
侯海洋开着赵海的奥迪车来到华荣小区,见到了姐姐侯正丽。侯正丽既兴奋又有些紧张,道:“怎么样?堂叔给你谈了什么?说了秋云的事情没有?冉阿姨是什么态度?”
侯海洋故意云淡风轻地道:“就是堂叔见了两个长辈,没有必要这么紧张吧。”
侯正丽道:“你就装吧,堂叔身份在那里摆着,谁敢把他视为普通的堂叔。”
侯海洋简单谈了见面的情况,道:“堂叔气场大,我这样神经大条的人说到最后都有点忐忑了,不知道自己说对还是说错。后来一想,管他对错,反正我说了自己想说的,如何理解是堂叔的事情。”
侯正丽道:“你如果说错了,或者没有达到堂叔的要求,堂叔对你产生了不好想法,那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侯海洋道:“我后来仔细想了,如果政治观点不一致,或者我和堂叔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完全不一样,我就是装成狗去讨好堂叔也没有用。我彻底放开了谈,表明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更有利于获得堂叔信任。”
侯正丽道:“张晓娅的事情,你说了没有?”
侯海洋道:“这事是单独给叔娘说了。从叔娘的口气中,此事应该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叔娘主动要给吴阿姨打电话谈这事,然后我们再去吴阿姨家。”
作为大姐,侯正丽深知堂叔对于弟弟前途的重要性,作为旁观者始终为了弟弟捏了一把汗水。听到这个结果,侯正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些夸张地抚了抚胸,道:“今天我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吓死你老姐了。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古话,你这个当事人反而象个没事人。下午和晚上怎么安排?如果没有安排,赵海要请你吃饭,有重要事情要讲。吃饭时还要把陈强叫到一起。公司从去年成立,发展神速,比最初预想要好得多,近期有些分红,到时老姐把你的那一份给你。你一直住在出租房里,拿到分红以后,在茂东或是岭西阳州买一套房子。按照赵海估计,最近几年房价肯定要大涨,所以你早点买房子,免得到时追到脚背上。”
“为什么房价要大涨,理由充不充分?”提起房子,侯海洋脑海里闪电般想起了曾经做过房地产的姐夫李银湘,随即又迅速将其隐藏住。
这时,房门开了,赵海从外面走了进来。侯正丽道:“赵海,你昨天给我分析了房价必然上涨的原因,今天侯海洋问起这件事,你给他谈谈。”
赵海笑道:“蛮哥是城关镇老大,掌握着重要土地资源,应该了解全球化对地方和个人生活的影响,这样有利于决策。”
侯海洋没有藏拙,道:“这一块是我的短板。虽然以前在学校做伙食团,可是伙食团是从自然经济就开始有的行当,与全球化没有关系。吴重斌曾经批评我眼界不够开阔,现在看起来,光了解基层确实还不够,还得睁开眼睛看一看全球化的世界。”
“人无完人,金无赤金,蛮哥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只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赵海坐在侯海洋对面,接过侯正丽递过来的茶水,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
侯正丽道:“我弟心理承受能力超强,最认事实,你别恭维他,直接给他讲房价上涨的理由。”
赵海坐正了身体,道:“简单来说,我个人认为有三条理由,将促进我国房价进一步上涨,期限至少在十年,甚至更长。”
侯海洋打断道:“林哥,我先问点实在的,据你判断,阳州作为省府,房价现在就是两千块左右,以后可能上涨到多少?”
赵海伸出一根手指,道:“十年时间,到2010年,至少要在现有房价前乘以三或四。”
侯海洋对这个判断并不是太相信,道:“如果林哥判断准确,我们现在就在省城买房子,十年之后,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可以发大财了。”
赵海郑重地点头,道:“我正想要给你说这件事情,这次腾飞公司首次给几个合伙人分红,效益非常可观。你投资那份以前说是你和你姐共同持有,你姐和我商量了,她只是帮你持有,分红都算你的。”
侯海洋摇头道:“不行,当初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变,我不能亏姐姐。”
赵海神秘地笑道:“你姐不仅是你姐,也是我的妻子,以后我那份投资的分红就由你姐掌握。”
“慢着,林哥,刚才你说什么?”侯海洋原本坐着,腾就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赵海,又看了一眼姐姐。
侯正丽脸上现出些红晕,道:“我和赵海领了结婚证,还没有给其他人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她之所以没有给亲戚说这事,最大的原因还是李家,只是今天高兴,就没有提及此事,免得影响情绪。
侯海洋从五斗柜上拿起自己手包,又到书房找了一个信封,放了一千元钱,在信封上面写道“祝赵海和侯正丽新婚快乐”,出来后递给姐姐,道:“你们结婚,我总得表示表示,钱不多,关键是心意。”
侯正丽一脸幸福地接过信封,道:“弟弟送的祝福红包,我要收到,这个信封也要保存,是历史的见证。我接着刚才的说,你姐夫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瞧不上你这点可怜巴巴的分红,你就拿着吧。下半年我们拿到了一条上亿的工程项目,收入肯定会翻番。”
侯正丽在岭西住了很长时间,通过岭西侯家这条线,反过来联系到了岭西省内的关系,省里一个集团公司老总很豪爽地将一小段工程扔给了侯正丽。对于集团公司老总来说,一个亿的工程算是小工程,一根毛而已。对于腾飞公司来说,一亿元的工程就是一块大肥肉。
获得这一段工程的原因侯正丽、赵海知道,陈强知道一部分。侯正丽为了让弟弟专心工作,尽量少插手工程上的事,暂时还没有告诉侯海洋。
得到妻子夸奖,赵海很是自豪。
侯海洋没有再拒绝姐姐的好意,道:“这笔钱从根源上来讲其实是合法的,全部是从老味道凭劳动所赚,当时我是学生,可以做生意,不违法违纪。现在的问题就是我的身份限制了我拥有金钱,就算根源合法也不行。”
侯正丽道:“我已经考虑好了,就当成是我的赠予。亲姐姐做生意发了财,给弟弟一些赠予,应该合情合理吧。实在有问题,我还可以对赠予进行公证。这次分红足以在省城买三套一百平的房子,我建议你就全部买成房子,等着赚钱。”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侯海洋笑道:“姐夫,你还没有谈房价上涨的理由,能够说服我,我至少就买一套。”
赵海故意走到窗边,做了一个拉窗的动作,道:“隔墙有耳,我们说话要小声一点,这可是我们公司的核心研究成果,是重要机密。我们公司研究人员判断房价要持续上涨是基于三条理由,这三条理由和国际国内大形势有关。”
侯海洋心情不错,开玩笑道:“以前我们政治老师谈国际国内大形势,被我们认为是屠龙术,毫无价值。你这个是屠龙术吗?”
“那只能说政治老师在照本宣科,没有真正弄懂什么是国际国内大势。”赵海谈起专业之时,神情就严肃起来,道:“第一条理由是消费升级,消费升级由需求拉动。我们以2000年为观察点,从2000年开始,我国的消费升级进入到一个新阶段,2000年之前,我国居民的消费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要吃饱穿暖,这个需求带动的主要是轻工业和纺织工业。2000年以后,很多人消费升级,进入到买房、买车、买手机这么一个新阶段。据此可以判断,我国的重化工业,重大装备制造业和房地产将进入到一个繁荣时期。”
侯海洋点头道:“有道理。”
赵海又道:“第二条理由国际经经济环境有关。2001年十二月十一号,我国加入了WTO。恰好2001年IT泡沫破灭,直接影响了全球投资。全球投资从2000年一点五万亿美元的规模下降到八千亿美元,跌掉了53%,把投资人吓破了胆。资本必然会寻找最安全和最赚钱的地方,由于投资人多看好我国的发展前景,来自全球的投资进入中国,必然要带动了中国房地产的繁荣。这里有数据作支撑,太专业,讲了你也听不懂,就直接讲结果。”
侯海洋道:“确实如此,术业有专攻,这一点我不如姐夫。”
这一声声姐夫让赵海心花怒放,他继续道:“2002年米国为了避免IT泡沫破灭对本国的冲击,搞了一轮金融和房地产泡沫,全球GDP被米国的泡沫活生生拉高了几个百分点,全球油价、煤价、铁矿石都要持续上涨,这也必将导致房价上扬。”
侯正丽在旁边帮着丈夫调侃弟弟,道:“侯书记,你可是执政一方的人物,对国际国内经济形势如此外行,怎么带动一方发展。”
赵海道:“据我判断,房地产各项税费必将成为各地财政的重要来源,所以,各地都将大力促房地产发展。你记住我的这个判断,决策时可以参考。”
侯正丽笑道:“二娃书记,听懂没有?”
侯海洋道:“肯定是听明白了,不过没有吃透,似懂非懂。看来我得多多学习经济了,要成为姐夫这种真专家,而不是鹦鹉学舌的假专家。”
聊了一会,侯正丽道:“下午还有时间,我们去看一看阳州的楼盘。”
侯海洋摇头道:“时间不早了,我稍稍休息一会。下班后就要到吕忠勇见里去,与他们见面,商量十九号秋云回来的事情。”
侯正丽道:“二十号,我和赵海请你和秋云吃饭。我现在对秋云充满了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子能让我弟弟十年都忘记不了。”
赵海道:“我也很好奇。”
“我同样好奇,这么多年未见面,希望秋云不要让我失望。”侯海洋打了个哈欠,道:“我要进屋休息一会,五点钟起床。”他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道:“姐夫,那个女孩的爸爸你认识,他叫吕忠勇,曾经破过光头老三的案子。”
赵海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道:“秋云是吕忠勇的女儿,不可能吧。”
侯正丽只知道秋云是新乡老师,更多情况也不清楚,此时她的声音更为尖利,道:“侯海洋,你给我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准睡觉,出来,到客厅讲清楚。”
等到侯海洋将来龙去脉完全讲清楚,时间已经过了四点半,侯海洋这才能够进屋休息。
在华荣小区这间房子里一直有侯海洋的一间房。虽然姐姐结婚后应该会搬到赵海家里去,可是这毕竟是姐姐的房子,秋云回来以后不一定愿意经常到这间房子来。侯海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道:“看来必须要在省城买房子,有个落脚点,要方便很多。”
五点半,侯海洋来到了东城区公安分局的家属楼。站在院门口,走到门洞附近,望着熟悉的略显陈旧的家属院,往事又浮现在眼前,那是多年前的情景,如今仍然历历在目:从旁边门洞走出一男一女两人,尽管距离一百多米,侯海洋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秋云。秋云旁边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皮夹克。两人有说有笑,神态亲密。秋云伸出手打了一下男子的肩膀。那个男子躲了一下,又说了一句话,秋云再打。男子伸手拍了拍秋云肩头,秋云没有躲避。
“省政府工作的男友”与“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此时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侯海洋形成了强大的思维定势。
侯海洋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恋人,却见到恋人和另一个男人如此举动。他如中了魔咒,呆呆地不能动不能言语,如果说从杨红兵嘴里得知秋云有了在省政府工作的男友之事如一把刀,狠狠地捅在身上,不停流血。此时见到了秋云与另一个男子的亲密行为就如一把铁锤,以泰山压顶的力度砸在头顶,筋断骨折,再也无法复原。
更让侯海洋悲伤到想笑的事情却是由当事人——“另一个男子”告诉的。
侯海洋和吕劲通话数次,终于,侯海洋问起了当年的情景。这个情景对于侯海洋来说刻骨铭心,对于吕劲来说却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场景。直到侯海洋提起所谓的“省政府工作的男朋友”之时,吕劲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记起了,那是我爸调到东城分局不久的事情,当时有人给我妹介绍了一个在省政府工作的年轻俊杰,被我妹拒绝了。我妹为了躲避相亲,还跑到茂东去了一趟,回来之时,我和她是出去过一趟,办什么事情记不清楚了。”
侯海洋道:“等等,那天秋云到过茂东?”
吕劲逐渐打开了记忆闸门,道:“那天我妈要处理茂东公安局的房子,我妹也去了。回家以后,我还责怪我妈不应该处理这房子,因为这是我们从小生活的房子,有纪念意义。所以,我对这事还有点印象。”
侯海洋对此哭笑不得,道:“造化弄人啊,居然是你和秋云走在一起,我的思维完全被杨洪兵带偏了。而且,那天我也到过茂东公安局家属院,就在杨红兵家里,你们那幢楼的对面。”
得此侯海洋和妹妹居然如此阴差阳错,吕劲只能苦笑。
侯海洋正在回忆往事,从门洞处走出一对中年人,男的头发半白,脸上肌肤略有松驰,还有一个明显眼袋,正是当年英姿勃勃的刑警队长吕忠勇。另一人就是秋云的母亲,与秋云颇有些挂相。
吕忠勇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小伙子。与新乡时代相比,侯海洋相貌变化不大,但是气质和地位的变化就太大了,他由青涩少年变成沉稳的青年人,由新乡的乡村教师变成统领一方的城关镇党委书记。
吕忠勇上前一步,道:“侯海洋,你来了。”
侯海洋也上前一步,道:“吕叔,你好。”
赵艺一直担心失忆的女儿看不上在县城工作的侯海洋,此时见到英俊又沉稳的侯海洋,悬着的心就慢慢放了下去。她搓着手,道:“侯海洋,家里去坐。”
三人进到了家里。
吕家是阳州生活水平中等的人家。或者用更直接的话来说,这是一处中产之家,除了夫妻的工资外,儿子做生意比较赚钱,家用电器皆是儿子出钱换的最新产品。
东城公安分局房子修建于九十年代,当时房子都倾向于大平房,此房足有一百五十平米。客厅安装的是地板砖,淡黄色,每张超过一平米,算是比较大张的地板砖。
卧室里则装有木地板,实木,不是复合木地板。
整个房间有四个卧室,一个主卧,两个次卧、一间被当作书房。兄妹俩人各自拥有一间卧室。虽然秋云在国外,吕劲在阳州自己的房子,但是两间卧室都保持着随时能住人的状态,干净整洁,就如儿女们早上去上班,晚上就要回家一般。
侯海洋跟在赵艺身后打量着秋云的房间,一股暖暖的热流在心中趟过。他与秋云失去联系是在九四年,转眼间就到了2003年,往事如一场梦,很遥远了,却又清晰得带着温度。在很长时间,他觉得已经成功地把秋云当成了人生回忆的一部分,可听到其真实消息时,藏在心中的种子瞬间就发芽成长。
“秋云平时回家吗?”侯海洋眼光落在了桌上一幅相框上,相框里的秋云留着短发,面对镜头表情平静,眼神略有些忧郁,是一个非常干净有气质的女子。他接着又问道:“赵阿姨,这是什么时候的相片?”
赵艺拿起相片,用手抚摸着,道:“这是小琪在厦门的相片。她刚刚出国的时候功课很紧张,家里经济也有些紧张,所以很少回家,现在一年回来一次。”
侯海洋道:“她毕业后是回国,还是在国外生活?”
“我和他爸希望她能回国,一家人总得住在一起,团团圆圆才好。她没有出事前,没有明确想法,还在犹豫。”赵艺看了侯海洋一眼,道:“我会说服她留在国内,在国外,我感觉失去了女儿。”
看过了房间,侯海洋回来客厅,与吕忠勇面对面坐着。
侯海洋道:“我姐夫知道我要到吕叔家里来,特意让我表达谢意。”
吕忠勇眉毛扬了扬,道:“你姐夫是谁?为什么要表达谢意?”
侯海洋道:“我姐夫叫赵海,是几年前那起绑架案的受害者。”
“赵海相当聪明,如果不是他积极自救,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两个案件串在一条线上的,破了一个,就拔起萝卜带出泥。”吕忠勇最初从茂东调到省城东城分局出任副局长,东城分局作为省城公安分局,对下面来的人都有些瞧不起。吕忠勇侦办了“侯海洋杀光头老三案”和“赵海绑架案”以后,其能力得到认可,这才在东城分局站稳了脚跟。他本人对这两个案子还是颇为自得,记得相当清楚。
正在略有自得地谈案子,他看见妻子看自己的不满眼神,醒目过来自己又把思路引到案件上,马上转了话题,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你说明一下。最初我是反对你和秋云谈恋爱的,第一是你们年龄有差距,第二是文凭有差距。我一点都不看好当时的你,因此向小琪隐瞒了你的消息。这是实话,现在我承认我是看走了眼,你是有志气的人。”
侯海洋道:“这事,当初是很恼火,甚至都暗暗责怪秋云,我现在能理解了。当父母的都是为自己儿女好,不忍心看着儿女们走弯路。这不是一代人的问题,每代父母都是如此。以后,我估计我的儿女也会说我固执不开化。”
吕忠勇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听到侯海洋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很高兴,道:“谢谢你能理解。小琪和老大十九号回来,你到不到机场?”
侯海洋道:“我肯定要来。我建议这段时间我们就陪着秋云到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转一转,岭西师范大学、茂东一中,曾经住过的家属院,还有新乡、厦门大学,说不定在某个点上,她就能够恢复记忆。”
吕忠勇道:“我和赵阿姨都请了公休假,陪着小琪到处走一走。我调到东城分局,一次都没有休过公休假,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必须得休假了,而且,我休假,天也塌不下来。我年龄大了,退居二线是这两年的事情了。以前觉得退居二线的日子很难受,现在盼着早些退,多陪时间陪陪女儿。”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每一代人老去的时候,自然就有新生代接替上去。吕忠勇过了知天命之年,看得很开了,不再觉得自己是不可替代的。
吃晚饭时,三人一直在聊与秋云有关的旧事,气氛倒也融洽得很。
八点,吕忠勇、赵艺送侯海洋出门,刚走到楼底,迎面来了一个胖子。胖子满脸笑容,招呼道:“吕局,要出去啊。”说话时,他的目光就转到了侯海洋脸上,神情既疑惑又尴尬。
来者正是东城分局刑警队的胖涂。当年在光头老三被杀案时,胖涂有两个坚信,一是坚信在现场被捉获的侯海洋就是杀人凶犯;第二个坚信没有犯罪嫌疑人能顶得住从肉体到灵魂的“手段”。因此,为了早日让侯海洋招供,他上了不少手段。但是,侯海洋扛住了手段,一直没有承认杀人之事。胖涂对侯海洋这种死硬分子既愤怒又有点佩服,对其印象格外深刻。
当胖涂将侯海洋送进看守所时,看守所喜欢看《健康指南》老警察被侯海洋突兀的青紫伤痕吓得差一点不接受。
有了这个前因,胖涂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的死硬分子侯海洋。
吕忠勇知道这个梗,道:“胖涂,这是侯海洋,他现在是巴山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虽然侯海洋还没有正式任命为县委常委,可是组织已经考察,一般来说没有问题,吕忠勇就说了出来,但是,他没有介绍侯海洋曾经是女儿的男朋友。
听到这个职务,胖涂更是吃惊得嘴里能放进鸭蛋,看着侯海洋不知道如何寒暄。
最初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侯海洋对于胖涂是充满着愤怒,决定无论如何不原谅此人。经过了近十年光阴。胖涂变成了有些嘴唇暗红、脸色灰暗的中年人,凭着面相,三高是跑不了的。侯海洋看着勇武不再的胖涂,没有了愤怒,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给胖涂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又跟吕忠勇道:“吕叔,我先回去了,十九号上午我过来。”
从十二号到十九号有几天间隔,侯海洋回到城关镇以后,将所有期待都变做了工作的动力,因为非典的原因,各项工作堆积起来,不抓紧确实不行,否则就完不成全年任务。
比如创彩集团落地之后积累起来的矛盾要处理,虽然大环节解决了,可是真要入户,还有无数麻烦上要通过镇政府协调;前期安全工作排查出来的问题要尽快落实,特别是矿山企业要警惕暴雨的到来。侯海洋最担心的还是牛清德矿山的两个尾矿库,这两个尾矿库就是两柄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斩将下来。两个矿分别位于城关镇和阳和镇,下方皆有居民,一旦出事,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侯海洋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可以一言出就是命令。可是牛清德矿山管理权属于县里,县里很支持这些纳税大户,多次下文要求各地各部门不能轻易到“列表”之中的重点企业乱检查。这是很多地方都采取的政策,原意是为了保护企业正常经营,可是这种保护也是双刃剑,意味着把一些正常检查拦在了外面。侯海洋反复斟酌,还是暂时按下了反映完全问题的报告。他在多次开会时遇到县安监局一把手,每次都在口头上向安监局长进行了提醒;农村即将进入农忙时间,必须要保证水稻顺利收割。如今农村专业化水平提高得很快,每到收割季,就有许多专业收割队开着农机来到了水稻产区。农村劳动力普遍不足,大多愿意由专业收割队来抢收水稻,这样省力,又可以保证及时收割;老城区涉及到道路扩建,需要拆除不少门面房,这个工作交给黎陵秋全面负责。侯海洋作为党委书记也无法免责,为了拆除门面,班子费尽了心思,有一次开会讨论办法到凌晨三点。大家都不愿意强拆,可是县里把道路扩建工程当作十大民心工程,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里,不完成这个任务,镇里无法给县政府交待。多次商量以后,侯海洋下定决心:“要给吉书记汇报,尽量调整规划,减少拆除量。”侯海洋给吉书记汇报此事以后,吉书记原则上同意制定备选方案,再上报规划委员会。当规划人员当真要去探新路时,以前不愿意拆迁的居民又集中到城关镇反映情况,要求按先方案拆迁。华成耀县长专程开了一次研究会,再次确定了要按照原来的道路来执行。吉书记和华县长的态度有微妙区别,侯海洋最终决定暂时把拆除工程放一放,冷一冷,静观其变。
退耕还林相关条例也在今年一月出台,城关镇境内山地面积大,小山坡多不胜数,光是基础调研就有一大堆工作量,这也是今年城关镇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这七天时间,侯海洋要将一项项工作落实,感觉就如打仗一般,没有过多地去想秋云的事情。但是为了以更加好的状态与秋云见面,每天早上都早起,抽时间打篮球,让体形更加健康。
终于,一个值得期待的时间窗口来到了,侯海洋向吉之洲请假之后,来到省城阳州。他特意换下了平时常穿的短袖衬衣,穿上了更有活力的运动T恤衫,并且将头发剪成新乡式的短发。一个阳光帅气、健康有活力的侯海洋便成功代替了天天操心一大堆烦心事的党委书记。
十九日下午,侯海洋在机场侯车厅与吕忠勇和赵艺夫妻相遇。
眼见着要见到女儿,赵艺情绪有点激动,不停地喃喃自语,道:“小琪好造孽,啥子都记不起了。她认不到自己的妈妈爸爸,真是造孽。”
吕忠勇满脸严肃地道:“你控制一下情绪,不要给小琪增加压力。”
侯海洋一直在看着显示航班到达信息的显示屏,当看到“延迟一个小时”的字样时,就在候机室快速地来回走动,脑子里总是想着飞机在天空飞行的各种情况。
吕忠勇不停地看表,脸上表情严肃。
延迟了一个小时以后,飞机终于安全着陆了。吕忠勇最先接到了儿子的电话,严肃的神情终于消失,露出些许笑容。他给身边的妻子说了一声,然后快速走到正在来回转圈子的侯海洋身边,道:“降落了,马上就出来。”
侯海洋道:“降落了?”
吕忠勇肯定地道:“降落了!”
侯海洋朝显示屏看了一眼,果然此次航班已经显示到达。想着即将与多年未见的秋云见面,他内心既兴奋又忐忑。
来机场前,侯海洋原本想拿一丛花,在花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买这丛花。在基层工作这一段时间,他变得很是务实,对于鲜花这种比较小资情调的东西都不太有兴趣,特别是在秋云失忆的情况下,送花完全没有效果。因此,他随身携带的是秋云写给自己的所有信件。
不断有人推着行李走了出来,十分钟的时间,仍然不见吕氏兄妹出来。赵艺首先沉不住气了,给儿子打去电话。打完电话,她赶紧给吕忠勇和侯海洋道:“他们取到行李了,马上就要出来。”
又等了三分钟,侯海洋终于见到十年未见面的秋云。
秋云为了适应长途飞行,穿着简单轻便,蓝色T恤、薄型牛仔裤配上运动鞋。由于头部受过伤,她留了短发。其左右头发长度略有差异,一侧发尾干练时尚,另一侧则稍有些卷,干净利落,透着一种伶俐感。
吕劲指了指前面三人,介绍道:“那是爸爸、妈妈,那就是侯海洋。”
秋云在电脑里天天都在看爸爸和妈妈的相片,记得很熟悉了,不用介绍都能轻松地认出来。她的眼光停留在侯海洋身上,专注地打量着,与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进行对比。
在与侯海洋通信以及QQ聊天时,她一直不愿意看侯海洋的相片。她的想法是见到真人以后,对方某一方面有缺点,就可以由另一方面来弥补,比如,如果长得一般,可以用谈吐和知识来弥补;如果谈吐一般,就可以用相貌来弥补。如果土气,还可以用善良来弥补。
总之,见面之时是从综合方面判断一个人。
单纯看相片,容易以篇概全,这对以后发展不利。
此时她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前男友侯海洋,没有料到眼前的前男友高大挺拔、气宇轩昂,是一位非常有气度的帅哥。
秋云问道:“哥,你以前见过他吗?”
吕劲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面。你的眼光不错嘛,侯海洋英俊潇洒,难怪你一直没有忘记他。”
秋云有些苦恼地道:“我想过他吗?一点都记不起了。他现在就是一个陌生人,如果对我太热情,我不知道如何处理。”
吕劲道:“放心吧,他是管着十几万人的领导,肯定有分寸感,不会让你难堪。”
说话间,两人拖着行李就走了出来。
赵艺见到死里逃生的女儿就悲从心来,快走几步,一把抱住了女儿,埋在女儿肩头就呜呜哭了起来。吕忠勇拍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哭了,小琪已经回来了,你还哭什么?”说这话时,他本人也颇为伤感。只是多年从警的经历,让他将感情控制得很好。
在飞机场接站之时,侯海洋与吕忠勇夫妻统一了思想,整个接待过程应该是微笑的、乐观的、积极的,尽量不要悲悲切切,用这种方式让失去记忆的秋云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可是当秋云出现之时,赵艺将约定忘得一干二净,抱住女儿一阵猛哭。
机场本身就是经常发生分离和聚合的地方,有人相拥哭泣十分正常。大家都从母女面前走过,没有人过于关注这里发生的事情。
侯海洋站在一边看着秋云,看得很仔细,没有说话。
吕忠勇望着女儿,道:“小琪,你真的不记得爸爸了吗?”秋云一只手与母亲握着,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道:“对不起,爸爸,我记不起来了。但是,我知道你是我爸爸。”她伸出手来,与吕忠勇握了握手。
吕忠勇握着女儿的手,道:“回来就好,我们慢慢回忆,总能想办法找回你的记忆。”
秋云道:“爸,我最初什么都记不起来。后来哥哥带着法律文件和相片过来,我才知道我是谁。我的历史没有丢,不是无根的人,只是我记不得而已。记不得不要紧,你们慢慢给我说,我重新在脑子里造一个记忆。”
吕忠勇欣慰地点头道:“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吕劲走到侯海洋身边,主动握手,道:“我是吕劲,聊了这么久,终于见面了。”他又郑重地道:“谢谢你。”
侯海洋很平静地道:“不要说谢谢,这也是我的心愿。”
好几分钟后,在吕忠勇劝解下,赵艺这才将女儿松开。她的眼泪将蓝色T恤肩膀部位打湿了一大块,很是显眼。
吕忠勇将女儿带着侯海洋面前,道:“小琪,这是侯海洋。你们曾经谈过恋爱。”
秋云落落大方地站在侯海洋面前,用好奇眼光打量着前男友,道:“你就是给我写信的侯海洋。”
秋云的眼睛仍然是亮如秋水,并没有因为岁月而染尘。侯海洋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内心十分激动,表现出来却很是镇静,道:“是我写的信,我是侯海洋。”
秋云用手比了比侯海洋的个头,道:“你有多高?”
侯海洋道:“我和你见面时刚满十八岁,个子是一米八一。很可惜,十年都没有长高,还是一米八一。”
秋云道:“你在信上说,我们是在九四年分手的,那就是说我们分手十年了。分手十年,你还没有结婚?”
侯海洋道:“我和你一样,没有结婚。”
秋云抚了抚头上受伤部位,道:“我查了相关法律文书,我确实没有结婚。现在关键是我完全记不得你,这对我和对你都不公平。”
侯海洋微笑道:“今天,欢迎你回家,大家在一起高兴,其他事情就不要想了。”
秋云道:“我还以为你会带花来。”
侯海洋道:“我想过,但是没有带。我带了你写的信的原件。”他取出一张白纸和一枝笔,道:“你会写中文吗,如果会写,就在这张白纸上写下侯海洋两个字。”
秋云接过笔,写了“侯海洋”两个字。在“桥”字最后一笔时,秋云习惯性拉得很长,还略有一个转弯。
侯海洋对秋云的字迹太熟悉了,有时闭上眼睛,脑中就会浮现出秋云的信件,里面字迹会变得栩栩如生。
此时,她现场写的‘侯海洋’两个字,与多年前的‘侯海洋’几乎一样。
侯海洋将包里的信件拿了一封出来,将信封上的‘侯海洋’与新写的“侯海洋”对比,道:“十年了,你的书法水平还是这样糗,没有什么长进。你是谁,还有一种鉴定方法,就是笔迹。你看看桥字最后一笔,一模一样。”
秋云将信将疑地对比着两个“侯海洋”,不用专业仪器,从自己肉眼来看都能得出是一个人所写的结论。她打开自己曾经写的信,读了几句,一个痴情女子对爱人的思念便跃然纸上。她没有读完,抬头道:“你一直收藏着我的信?”
侯海洋道:“当时我们在新乡学校工作,条件很差,我居然没有与你的合影,这些信件算是最好的留念了。”
秋云道:“谢谢你留着我的信。我一直努力地想你,遗憾的是始终抓不住那个模糊的影子,希望你能理解。”
侯海洋微笑道:“你很坦率,我喜欢。”
吕忠勇在旁边假装兴奋地大声道:“今天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平时你在米国都吃不到。侯海洋还特意买了一条尖头鱼,要亲自给你做最喜欢的酸菜尖头鱼。”
秋云压根不知道酸菜尖头鱼是何物,见父亲说得兴高采烈,也就附合道:“好啊,我尝一尝酸菜尖头鱼的味道。尖头鱼是什么鱼?”
侯海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尖头鱼是一种野生鱼,现在还不能人工饲养。这鱼喜好冷水,最大也就两三斤,肉质非常鲜美。以前在新乡的时候,我们吃了很多尖头鱼。在羊背砣曾经有一条暗洞,里面尖头鱼多得数不清。”
秋云听得一脸茫然。
五人在机场停车场,坐上一辆七座商务车。侯海洋驾车,其他几人就在车里聊天。
赵艺道:“你嫂子和侄女要参加下午的钢琴过级考试,就没有来接你。等会她们直接回家。小琪,你还记得家里哪里吗?”
秋云摇了摇头,道:“妈,我的记忆确实一点都没有了。我会慢慢回想的,但是有可能一点都回忆不起来,医生说是头部管记忆的地方受了伤,检查以后又没有发现明显的创伤,让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吕劲道:“这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这事。既然没有明显创伤,这意味着有可能突然就恢复记忆。我和侯海洋讨论过此事,他也赞同我的观点,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会带你到曾经熟悉的地方,见一见以前的老友。”
秋云道:“有用吗?我感觉我脑袋就被格式化了。”
侯海洋插话道:“事在人为。就算不能恢复记忆,我们也可以重建记忆。人认识的社会其实是客观现实和主观意识共同构建的,如今客观现实存在,丢失的是主观意识,我们可以耐心地重建过去。只要所有人都相信你的过去,你的过去就存在了。”
“这个说法有点玄奥。”秋云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窗外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自己一点都没有在此地生活过的印象。
从下了飞机以来,秋云一直很镇静,甚至镇静得有些冷。可是其心里特别惶恐,这是被世界抛弃的惶恐,这种恐惧感在哥哥到达米国之前特别强烈。
回国以后,见到了‘不认识’的爸爸妈妈和前男友,被人众星捧月般关怀着,这有效地减少了她的惶恐感。任何事情有利有弊,面对亲人却压根不相识的感觉同样不好受,如薄雾一样让秋云感到另一种痛苦,扔不掉,甩不开。
秋云将所有痛苦都埋在心里,笑着评价道:“现在国内发展很快嘛,比起我们那边的景色差不多了。”
吕劲立刻纠正道:“要把‘我们那边的景色’中的我们两个字去掉,就是那边的景色。”
吕忠勇道:“你是我们家的人,这边才是你的家,这一点要记住。”
秋云道:“抱歉啊,我醒来以后,重构的记忆全是那边的。”
回到家里,秋云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眼就见到放在桌上的相片,桌上还有两本厚厚的相册。赵艺道:“小琪,这里面都是你从小到大的相片,我们重新整理过,按时间顺序排列了,你慢慢看。”
秋云打了个哈欠,道:“妈,我想先洗个澡,然后睡觉,倒倒时差。”
赵艺道:“我们晚上七点钟吃晚饭,到时我叫你起床,还能睡三个小时,够不够?”
“应该够了。”秋云把箱子拖过来,准备拿内衣裤,赵艺道:“不用拿了,我给你准备了新的,内衣和睡衣都有。”
侯海洋内心渴望和秋云多聊一会。如今秋云这个状态,他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坐在客厅里与吕忠勇大眼瞪小眼。
秋云洗澡出来后,穿了一件由母亲准备的带着小狗图案的睡衣,在客厅给吕忠勇和侯海洋打了招呼,就进屋睡觉倒时差。
在机场时秋云的穿着比较米式,气质与在新乡时变化很大。此时穿着小狗图案睡衣出现在眼前,如出水芙蓉一样清新,一下就把侯海洋拉回到了新乡羊背砣时期。
他们两人在自制淋浴前洗澡的幸福场景在脑中清晰异常:灶孔里火焰熊熊,铁锅里的水很快就冒起了水泡。水彻底烧开以后,侯海洋先装开水瓶,然后将开水舀到桶里,飞快地提到了二楼,倒进大桶里。秋云伸手量水温,道:“蛮子,还要加点热水。”
侯海洋将锅里剩下的水全部倒进大桶里,水温又稍烫。秋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再来一点冷水,一点就行了。”水温调好以后,秋云脸上现出些红晕,道:“我要多洗一会儿,等会儿你帮着多加点水。”她拿着毛巾、香皂进了浴室。
侯海洋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从木门顶部冒出来的水汽,心里感觉有些异样,一位漂亮女子在淋浴,若是没有一点幻想,就不是好身体的正常男人。等到铁锅里的水冒水泡,他将热水舀进小桶,调好水温,提到二楼,加在大桶里。每次大桶的水所剩不多时,他都能及时将热水补上。
洗澡出来,秋云头发披肩,肤色红润如脂。在美女映照下,羊背砣村小围墙外的树林变得绿色喜人,不再阴森恐怖。
万分遗憾的是这原本属于两人的共同记忆,如今只能侯海洋一个人回忆。想到这一点,侯海洋嘴里有些发苦。
秋云自然不会知道侯海洋在想什么。她进了卧室,坐在床边,慢慢地拿起了相册。
相册里面有婴儿期、幼儿期、少女期、成年期的相片,而且按时间顺序排队。有一本相册有十几张相片很特殊,全是吕忠勇和秋云两人的相片,被单独列了出来。第一张相片是吕忠勇抱着小小的秋云,第二张是吕忠勇牵着秋云,秋云只到父亲的膝盖,第三张相片秋云身高到了腰间……最后一张相片,吕忠勇两鬓霜白,秋云穿了高跟鞋,几乎与爸爸一样高。
看完这一组相片后,秋云就躺在床上,任由眼泪默默地流。
她头脑一片空白,不想动弹,就这样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空出现了红色晚霞。赵艺敲了敲门,道:“七点钟了,小琪起床吃饭。”
秋云精神抖擞地走门口,夸张地道:“好香啊,这是什么香味。”
侯海洋端了一个冒着香气的盆子从厨房走进饭厅,道:“这就是酸菜尖头鱼,我是客串的侯大厨,侯大厨做鱼手艺好,味道相当霸道,绝不吹牛,不信来试一试。”
秋云快乐地来从餐桌上拿起筷子,挑了一块鱼肉,尝试着吃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极为鲜香的味道在口中爆炸,她没有说话,直接夹了第二筷子,再吃了三筷子,她兴奋地叫道:“哇,侯大厨的手艺真棒,我在那边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棒的鱼。”
秋云与父母以及前男友见面之时,很多表情都是假装的,这一次夸奖是出自真心。
人的记忆会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但是人的胃口从小养成,很难改变。有时以为胃口改变了,在遇到家乡菜或者是妈妈菜时,胃口必然会原形毕露。
秋云的头脑忘记了侯海洋,她的肠胃却没有忘记酸菜尖头鱼的美味。
故乡养出来的胃口,承载着无数游子的思念。
赵艺有一手好厨艺,这是岭西很多家庭主妇的特长,在她们的努力下,岭西子弟离开岭西一定会思念家里的菜饭,吸引他们不远万里回家。
赵艺对自己的厨艺很自信。她原本以为侯海洋就是会做一盆还算不错的酸菜鱼,这在岭西这种这个美食之省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能说明他还算一个顾家的、勤快的、有生活能力的男人。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一盆酸菜鱼做得如此色香味俱佳,味道真是死鱼的尾巴——不摆了。
盆里的鱼被吃完后,酸菜也全被消灭。吕劲舀了一碗白干饭,泡了鱼汤,几口就将这碗白干饭弄进肚子里。他一直在控制体重,吃饭从来不添,今天为了吃这口酸菜鱼汤泡饭,接连吃了三碗大白干饭。吃得肚儿滚圆,他这才作罢。
秋云同样吃得不亦乐乎,停筷子时,问道:“尖头鱼是什么鱼?”
侯海洋道:“是巴山最有名的特产,冷水鱼。省内其他地方也有,只是没有巴山的质量好。以前你在新乡工作的时候,我们在羊背砣发现了一条暗河,里面多的是尖头鱼,我们那时的日子是苦,可是吃尖头鱼就如吃地里的野菜,随时想吃就到暗洞里捉一条。我后来还专门做起尖头鱼生意,完全是从暗河里捡钱。我做鱼的手艺本来就不错,那一段时间集中操练,所以这个菜完全拿得出手,是绝招,其他菜的手艺就很一般了。”
吕家人都同意“绝招”这个说法。一大盆酸菜尖头鱼见了底,可是桌上的其他美味大部分没有动,这就是“绝招”和普通厨艺的差距。
吕劲:“既然有这条暗洞,每天卖几条尖头鱼,日子就过得很滋润,为什么还要离开这个聚宝盆?”
侯海洋开玩笑道:“孟子已经总结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和秋云就是即将得大任的斯人,所以不能有这种好事。刚才是开玩笑的,具体原因是暗河上游有人开矿,导致暗河枯竭,所以没有鱼了。”
吕忠勇和赵艺齐叹可惜。
吃过晚饭,一家人出去散步,散步地点是距离不远的秋云的母校——岭西师范大学。这个大学距离岭西大学并不远,是侯海洋唯一不愿意进入的大学,今天他跟着吕家人一起第一次进入美丽的校园。
师范类大学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美女集中,如今虽然在放假期间,校园内也有不少美女出没于林荫小道。
吕忠勇、赵艺、吕劲和侯海洋都没有来过岭西师范大学,唯一在此处读过书的秋云失去记忆,这五人就等于在陌生校园里散步,没有目的,散意乱走。
正在绿树成荫的操场边上看着校园景色,吕劲接到电话,便回家去等即将回家的妻子和女儿。钢琴考级结束得很晚,母女往回走又遇到堵车。堵车的原因是车流量最大的路段出了车祸,全线塞死。等到全线通车后,已经是七点半钟了。
儿子走了,赵艺给丈夫使了个眼色,道:“侯海洋,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去转,等会过来汇合。”
望着侯海洋和秋云并肩而行的背影,赵艺感慨地道:“没有想到侯海洋还是一个做家务的能手。以前我们没有和他接触,把他想成了洪水猛兽,采取一切措施让他和小琪分手。如果当时把侯海洋在看守所的信息告诉小琪,小琪就不会出国。不出国,就遇不了这个车祸。”
这也正是吕忠勇的心结。他叹了口气,道:“我们都不是神仙,不能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之所以没有给女儿讲出真相,原因之一是光头老三赵岸的案子未必能破,侯海洋极有可能背黑锅,这种情况下给女儿讲了,没有任何好处;原因之二就是等到侯海洋无罪释放时,他已经在监舍混成了管板的,混成管板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他比监舍其他坏人都要凶恶,作为当爸爸的,我能放心将女儿交给这种恶人吗?谁又能想到侯海洋后来会浪子回头,成为现在这种模范。”
这个话题是夫妻俩近期说得最多的话题,今天不由自主又谈起此事。赵艺望着慢慢散步的一对青年男女,道:“小琪年龄也不小了,真希望他们能马上结婚。”吕忠勇道:“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以后得靠他们自己了。”
侯海洋和秋云随意走着,在一处灯光球场前停了下来。球场内有几个人在打球,他们没有分组打比赛,随意地在场内打着玩。
侯海洋道:“我曾经是茂东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篮球打得还不错,你喜欢看我打球。”
“是吗?我可是在米国看过高水平篮球的。”秋云失忆后,经常在体育馆内进行恢复性锻炼,旁边就有大学球队在训练。在她心目中,国内篮球水平不高,侯海洋球技再好也有限。
侯海洋兴致勃勃地道:“那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去场上露两手。”
侯海洋走到场上,与打球的同学聊了几句。他活动了身体,便开始参加这种坝坝野球。为了唤起秋云的记忆,侯海洋就想各种办法将秋云记忆最深的情景再现出来。因此,他到了场上便没有保留地发挥球技,接连投了五个三分球,居然全中,这就有点超出自己的水平了。
他最强的能力是突破上篮,这种定点投球算不得最强,可是今天秋云在旁如有神助,每次篮球出手都觉得特别顺,总能听到篮球钻过篮网发出的优美的“刷刷”声。
打球的同学都是留校同学,傍晚打着玩,谈不上什么球技。他们见到这个新加入的高个子如此历害,就主动让开场地,观看高个子投三分。
侯海洋在三分线外不停地换位,每换一个位置就投一个三分球。他换了十个位置,神奇般地全部投中,场上顿时掌声如雷。
秋云有点惊讶侯海洋的投篮准确率,大声地拍手叫好,此时她才相信了“茂东篮球联赛的最佳球员”的说法。
投到第十五个三分球时,侯海洋终于失手,引来一片“唉”的可惜声。
侯海洋不等篮球落地,快步上前,高高跳起,在空中接过篮球,霸气地来了一个单手扣篮。这个动作又引来一片喝采声。他接连来了两个三大步上篮,耍了点花式,极为潇洒。
表演了三五招,侯海洋对大家道:“在女朋友面前炫耀了一下,谢谢各位同学捧场。我女朋友是你们的师姐,也是岭西师大毕业的。”
同学们立刻就将目光转向秋云。灌篮高手的漂亮女朋友师姐一下就赢得了同学们的好感,有外向活泼的同学还主动打起招呼。
秋云微笑着,和打招呼的同学招了招手,举止大方,气质优雅。
有同学问道:“这位师兄,你是哪个篮球队的?省队的?”
侯海洋道:“个子受限,打不了省队。读书时是岭西大学校队的。”
岭西大学校队在大学队里排名靠前,高个子曾经是岭西大学校队队员,球技如此棒也就正常。在侯海洋和秋云离开后,同学们仍然在议论连中十五发三分球的神技。
侯海洋在场外洗了手,擦了额头汗水,对秋云道:“我的球技还不错吧,以前在羊背砣,我天天打球,你就在旁边看,有时也下场投几个。还有,你会骑摩托车,我骑摩托车是你教的。”
秋云惊讶地道:“我会骑摩托车?”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你会骑,最初水平比我高,后来被我超过了。你还教过我英语。当时我是中师毕业,你是岭西师大外语系的,你为了让我进步,天天教我学英语。后来我能考上岭西大学,你有功劳。”
在交谈中,侯海洋总是要讲起以前的故事,即使不能唤回秋云的记忆,也可以一点一点重建她的记忆。只要记忆建立起来,就算有遗漏,也总能有所弥补。
秋云是理解这一点的。她在心里一直藏着一个问题,没有其他人在场,就问了出来:“你算是我的前男友,还是男友?还有一个比较隐密的问题,我们当时交往的时候到了哪种程度?”
侯海洋向来崇尚说真话,在家庭生活中也不例外,真诚地道:“客观来说,我们从来没有提出正式分手,只是互相找不到了,算是失联。从这个角度来说,可以算是男友,也可以算是前男友。我后来交往过两个女子,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分手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又算是你的前男友。”
听说侯海洋后来交往过两个女子,秋云内心还是有点小失望,道:“你谈过两次恋爱?”
侯海洋点头道:“谈过两次。现在我是单身,没有与任何女人交往。至于你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我只能说是相当亲密了,我们都是第一次有性经验,否则我也不会念念不忘。”
在夕阳下,秋云的脸有些微红。
天将黑时,四个人回到了家里,吕劲和其妻女都不在家。
侯海洋在客厅与大家坐了一会,这才向大家告辞。侯海洋对秋云道:“我今天回华荣小区。明天早上十点钟左右,我过来。”
赵艺热情地道:“侯海洋,你早些过来。小琪早上要跑步,我和吕叔没有办法陪她。吕劲肯定要睡懒觉,你来陪小琪跑步。”
秋云客气地婉拒道:“不用麻烦侯海洋,我自己跑要自由一些。”
赵艺道:“你连路都记不得,跑掉了怎么办,侯海洋身体好,让他过来陪你。”
侯海洋懂得赵艺的良苦用心,配合地道:“很荣幸陪秋云晨跑,明天早上六点半,我到小区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秋云明白家里人都在撮合自己与“第一天”认识的侯海洋多接触,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就答应了。
赵艺又道:“小琪,送一送侯海洋。”
秋云就送侯海洋到楼下。
来到小区侧门口,侯海洋道:“我是住在姐姐家里,姐姐住在华荣小区,离这里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可以走到。我姐想见你,到时请你到华荣小区吃个饭。”
秋云道:“有一个冒昧的问题,你有记日记的习惯吗?如果有日记,我想看一看当年的日记。”
“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侯海洋突然猛地一拍头,道:“我犯傻了,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是你有。你在新乡时有一个日记本,墨绿色,厚厚的一本。我估计日记本就锁在你的抽屉或者箱子里,找到这个日记本,很多东西就清楚了。”
侯海洋所说的日记本是秋云多年前的日记本。当初在新乡时,秋云就有记日记的习惯,有一段时间还将这个带有老式密码锁的日记本带到了羊背砣。两人亲密以后,侯海洋开玩笑说要看看日记本,但是被秋云毫不犹豫拒绝了。
从九四年两人失去联系,到如今已经是2003年,十年时间让侯海洋忽略了这个细节。此时秋云提起,侯海洋一边觉得自己是傻瓜,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另一方面又觉得高兴,有了日记本这个大杀器,重建秋云记忆就能更容易成功。
侯海洋将往事讲得再详细,秋云都有可能半信半疑,有了‘半疑’,重建或唤醒记忆就容易失败。日记是秋云本人亲手所记,可信度就相当高。侯海洋相信,秋云一定会在笔记本里记录对自己的思念。
秋云更迫切地想要追回自己记忆,得知自己曾有一个笔记本时,立刻就返回。
回到家,秋云与刚刚回家的陌生嫂嫂和陌生侄女吕杜鹃见了面。
吕杜鹃只有八岁,还有些懵懂,与小姑说了两句,就去看电视。
嫂嫂吴明红眼见着平时关系亲密的小姑子将所有人忘得一干二净,没有忍住,当场就哭了起来。秋云扯了餐巾纸坐在吴明红身边,安慰道:“嫂嫂,那一次车祸,后来报道出来死了两个同学,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现在要帮着我恢复记忆。”
吕劲道:“小琪回来,大家高高兴兴的,明红,你就别添乱了。”
吴明红就把眼泪擦掉,对小姑子道:“你见到侯海洋没有,他人怎么样?你以前的眼光很叼,给你介绍不少条件好的青年俊杰,你都不愿意。”
吕劲拍着肚子道:“我对侯海洋有一件事情不满意。”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吕忠勇瞪着儿子,道:“你少打胡乱说。”
吕劲道:“我说的是实话,侯海洋煮的酸菜鱼太好吃了,我用鱼汤泡饭连吃三碗,如果他经常来家里煮鱼,我就要吃成个大胖子。”
赵艺伸手拍打了儿子的肩膀,道:“你吓死老娘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这个大嘴巴少说几句废话。”
秋云挂念着日记本的事情,道:“侯海洋刚才说我以前有一个日记本,墨绿色,比较厚,我想找出来看看。妈,你有印象吗?”
赵艺摇头道:“我没有印象。你的东西都在屋里,从来没有人动过。如果有这个笔记本,就应该还在。”
秋云在寝室里四处翻找,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找到这个笔记本。赵艺在旁边帮忙,将书架的书一本一本拿下来,还是没有找到侯海洋所说的日记本。
这时,吕忠勇提了一口箱子过来,道:“去年小琪回米国以后,我发现老床有两条腿都松掉了,就换了个新床。新床下面没有空间,我就把小琪的皮箱放到客房。这次小琪回来,我忘记给她提过来。”
这口皮箱有锁,在书柜下面正中间的小抽屉里放着一串钥匙,其中最小的一把钥匙轻易地打开了皮箱挂锁。皮箱里有好些笔记本,其中一本正是墨绿色的厚笔记本,墨绿色笔记本旁边还有一张彩色的集体相。
这张集体相上写着“新乡学校1993年教师培训合影”,秋云在合影第一排,年轻的脸上满是忧郁。在最后一排有个高个子青年教师,正是侯海洋,只不过那时侯海洋青涩,现在的侯海洋成熟。
看到这张相片,秋云道:“侯海洋确实不是从天而降,我们曾经在一起工作过。”
听到这句话,除了专心看电视的吕杜鹃以外,其他人都有些心酸。吕忠勇想说点能证明两人在一起的话,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想了一会,道:“我们先出去,让小琪安静地看看自己的日记。”
几人坐回到客厅,吴明红仍然对侯海洋很好奇,道:“刚才看相片,侯海洋比小琪要小几岁吧。”
吕劲道:“废话,侯海洋那时中师毕业,教小学,我妹是大学毕业,教初中。女大三,抱金砖,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秋云又出现在门口,道:“笔记本有六位密码,我记不清了,试了几组数字,都打不开。爸妈的生日是多少,我试一试?”
记下爸妈的生日后,秋云变幻了几种组合,仍然打不开。
吕劲建议道:“如果实在打不开,就把锁破坏掉,或者找个锁匠。”
吕忠勇长期分管刑侦工作,思维敏锐。他提出一个建议:“你打电话问一问侯海洋的生日,再试一试。”
秋云摇头道:“太晚了,不要打扰别人。”
吕劲转身走到阳台,给侯海洋打通电话,要来其生日。
秋云拿着写有侯海洋生日的纸条走进卧室,取了年、月、日六个数字,数码锁应声而开。
新乡之前,日记本主要记录对父亲所受冤屈的愤怒之情。到了新乡以后,最初有对新乡环境和人事关系的记录,渐渐地,侯海洋在日记里越来越多的出现,最后独霸日记,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主角。
而且,日记本上还记录了两人第一次做爱的情景。看完这一段,秋云努力回想当年侯海洋的形象。那张集体照的形象应该就是当年的样子,可是闭着眼睛回想侯海洋时,脑子里总是现在的形象占据了绝对上风。
终于,秋云放下了笔记本。看过多年前自己的隐密日记,她觉得人生又变得不一样了。六点五十分,她轻手轻脚出门,外出锻炼。
侯海洋穿着运动衣,跑步来到了东城分局家属院。在小区等了一会,穿着一身运动服的秋云出现在眼前。
侯海洋望了一眼身形比以前更健康的秋云,问道:“找到日记本没有?”
秋云用手揉了揉脸,道:“找到了,不止一本,我没有想到会记这么多日记,在出国前几乎天天都记,有长有短,昨夜看到凌晨三点,今天早上差一点起不来。”
侯海洋道:“日记里面有我没有?”
秋云微微一笑,道:“保密。今天到哪里跑步?”
“最好的跑道在岭西大学,离这不远,我带你进去。如果不愿意到岭西大学,我们到山师大也行。”侯海洋感受到这个微笑中透露出些许温柔,这是从与秋云见面以来第一次。不是说秋云态度不好,而是从机场见面之后,秋云更多是礼仪式的礼貌。今天早上的笑容,这带着一丝新乡味道。
“为什么一定要去学校?”
“学校总体环境好一些,操场的设施齐全。更关键的是山师大是你的母校,山大是我的母校,在里面跑步有亲切感。”
秋云想了想,道:“昨天到了山师大,今天就到山大吧。”
两人进门之时,不想还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门卫。这个门卫只有二十来岁,闲来无事时经常去到青皮的录相室消磨时间,在这期间与侯海洋认识。他见到侯海洋,热情地道:“侯海洋,你怎么有时间回来?”
在母校看到熟悉的人,这让侯海洋还是挺高兴,道:“我就住在附近,只是平时没有时间回学校。今天要到足球场去跑步。”
门卫道:“现在最后的跑道不在足球场,是雀湖跑道,我说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
两人进了校园,来到了校中小湖——雀湖。对于秋云而言,这就是一个比较漂亮的小湖,对于侯海洋而言,他和胖墩、青皮就在湖边留下了四年的青春足迹。
只不过在这四年里,侯海洋还没有与任何一个女生在湖边散过步。他并不是刻意地拒绝女子,而只是一时没有找到谈恋爱的感觉。他可以和青皮一起去跳砂舞,但是没有心思与青春少女在湖边花前月下。关于这一点,就连胖墩和青皮都曾经表示无法理解。
在侯海洋毕业这几年,岭西大学借着扩建之势对老校区进行改建,让校园环境更优美,功能更齐全。沿雀湖小道外围铺上了跑道,师生们就可以选择沿内道散步,也可以沿着外道跑步。雀湖周边绿化很好,围着小湖跑步比围着操场要有舒服得多。
“跑吧,秋云,我们中速吧,你跑得上吗?”
“中速是什么速度,我应该跟得上。”
跑步,这是秋云在厦大读研时养成的习惯,到了米国一直没有丢。长期跑步让以前稍显柔弱的她变得健康挺拔,体质大大增加。这次受伤以后除了记忆受损以外,恢复得挺好,与长期跑步有直接关系。
两人速度不慢,一前一后沿着雀湖跑步,跑了五圈以后,汗水顺着额头开始横流。他们就在雀湖边上一处平地上休息,在树荫下,享受着湖风,闲聊。
“你还不错,我后来加快了速度,你居然跟得上。”
“我跑步好多年,这点运动量没有问题。”
湖风有点乱,将侯海洋的气味吹了过来。秋云一直不喜欢进健身房,就是怕那些浓烈的汗水味道,今天在湖风中无意中嗅到了侯海洋运动后散发的味道,她身体没有反感。
侯海洋道:“明天周一,我要回巴山。你近期有什么安排?”
秋云望着雀湖,用手轻轻拉着一枝垂下来的杨柳枝条,道:“走亲戚,抽一个月把家里的近亲都走个遍。我比较幸运的只是失掉记忆,其他没有问题,这就给了我重建记忆的机会。我花个半年的时间,建立一个属于我个人的人际关系谱系。”
“你的态度我很喜欢,积极的态度一定会赢得人生。”侯海洋做了几个高抬腿,又道:“定下回新乡的时间,我去通知李酸酸等人,大家聚一聚。你当年留下了日记,但是肯定有省略有重点,如果有什么疑惑就来问我。”
秋云道:“暂时定不下来,等到走完亲戚再到新乡。我的亲戚大部分都在茂东,到时你可以来茂东找我。”
这是从米国回来以后,秋云第一次发出邀请。侯海洋知道肯定是日记发挥了作用,很是欣慰。
“我平时没有时间,忙起来以后,周六周末都有可能耽误,所以尽量抽晚上过来。茂东和巴山公路修得很好,来回很方便。”侯海洋又道:“我听你大哥说,你已经博士毕业,拿到了文凭,有没有考虑过回岭西省工作。”
“暂时没有考虑。”
“你应该考虑,有工作以后,你才会有融入感。”
站在雀湖边上聊着天,侯海洋见到远处有一个熟人在校园内步行,正是辅导员陈刚。他对人品不佳的辅导员陈刚没有任何好感,毕业过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互相把对方当成路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比如侯海洋和秋云就如两株黄桷树下的长根,就算树干在地面上隔得百米,在地下总会互相缠绕,难以真正隔断。又比如侯海洋和陈刚,如交错而过的两条公路,除了交错点以外,他们将会离开得越来越远,人生难以发生真正交集。
换句话说,人的一生,有的人相当重要,会伴随一生中的很长时间。有的人一点都不重要,仅仅是擦肩而过。
人生有一个智慧是要对伴随自己的亲人要好一些,对于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有些人在没有关系的外人面前会表现得很风度很人味,却在亲人面前展示人性最恶的一面。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却往往会在生活中出现。
一个人有没有真正的智慧,看他对待亲人的态度就可以知道。侯海洋早熟,对此理解得非常清楚。
吃过午饭之后,侯海洋与吕家人辞别,坐着老赵开的小车离开了省城。虽然只是离开了城关镇一天半时间,由于环境改变太大,接触的人和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样,让侯海洋产生了离开城关镇很长时间的错觉。小车回到了城关镇,一下就让“渡假状态”的侯海洋回到了工作状态。他在车上给黎陵秋打去电话,商量了明天早上办公会主要内容。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城关镇各项工作都挺正常,就是天气显得有些反常。在七月下过一场大雨之后,在整个多雨季节居然滴水未下。
八月二日,侯海洋正式出任巴山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
任职文件出来以后,侯海洋便成为巴山县近二十年来最年轻的县委常委。
得知此消息后最难受的有两个人,一是宿敌牛清德,二是市政府办公室秦真高。
牛清德最先从大哥那里得到消息,普给秦真高打去电话,道:“秦秘,找个地方喝几杯,我把沙军约上。”
“好的,是在茂东还是巴山,好,我下班就到巴山来。还让牛总派车,这怎么好意思。”秦真高又发起牢骚道:“牛总,你知不知道侯海洋的任职!马的,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这个社会出毛病了。”
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牛清德、沙军、秦真高在这一段时间走得挺近。
沙军能从县委组织部调至阳和镇当镇长,牛清德出力不少。沙军来到了阳和主政一方以后,投桃报李,对牛清德的阳和铅锌矿颇为关照。他们两人有了利益纠葛之后,便结成一体,越来越紧。
至于秦真高,以前在给副市长当秘书时就与牛清德有密切接触。后来他挂职到阳和镇,与沙军和牛清德天天在一起喝酒,鬼混,关系弄得很亲密。
在三人关系中,牛清德有大哥的背景,有阳和矿的财力,处于核心地位。
其次是沙军,作为镇长有权在手,更是县委副书记的嫡系心腹。
至于秦真高,是三人之中最薄弱的。只是其处于市政府中枢位置,消息灵通,而且以后还有发展前途,就成为三人之中外围人员,虽然接触频繁,但是还没有接触到沙军和牛清德之间生意上的事情。
三人在侯海洋升官当天,又聚在一起。
“妈的,每次听到侯海洋升官我就不爽。这个人没有什么本事,就是会拍马屁。”秦真高和侯海洋是大学同学,但是两人素来不和,渐行渐运。心胸狭隘的秦真高把并没有深仇大恨的侯海洋当成了第一仇人,持久嫉妒,往往会毁掉一个的理性。
牛清德喝了些酒,道:“真高老弟这句话没有说对,侯海洋虽然操蛋,本事还是有的,否则我早在新乡就将他弄趴下了。现在连我大哥都搞不定,这还是真有本事。”
沙军对侯海洋的态度相对客观一些,他与侯海洋关系变淡的主要原因是选择了紧跟牛清扬,这也是当时环境下无奈的选择。他喝了口酒,道:“我觉得牛总策略总体上是对的,巴山赚钱的地方多得是,为什么一定要在城关镇与蛮子拧在一起。侯海洋这种蛮子脾气硬得很,很多事情不好弄。我们读中师的时候,都叫他蛮子,没有想到,现在越来越蛮了。有一件事我想给牛总说一说,今天侯海洋给我打了电话,提醒黑岭山铅锌矿要注意防雨。尾矿库垮了,确实不是闹着玩的。”
牛清德道:“我真是服了你们,前怕狼后怕虎,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垮掉,就算垮了,赔点钱就行了。”
沙军苦劝道:“牛总,我觉得侯海洋说的有道理。我们要考虑长远一些,不要只看眼前利益,如果人死多了,谁都脱不了干系。”
牛清德给了沙军一个面子,道:“那就再出五十万,两个矿一起加固。”
沙军道:“我觉得不要撤胡椒面,五十万集中起来就加固黑岭山。总体来说,黑岭山要危险一些。”
牛清德知道不想在阳和镇辖区内出事,道:“这样吧,我大方一点,四十万加固黑岭山,二十万加固大鹏,免得侯海洋找我的麻烦。为了尾矿库,我投入的钱不少,当初接阳和矿,忽视尾矿库是一个败笔,以后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牛清德是逐渐从新乡副校长逐渐演变成为又凶又恶的“牛老板”,在私底下被员工们称为牛魔王。牛魔王缺点很多,诸如好色、偶尔还要殴打员工。但是他也有不少优点,比如胆大敢干部,比如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在酒席上答应过沙军以后,很快,阳和矿业公司就给阳和矿业基建队预拨了三十万,下达了整治大鹏矿尾矿和黑岭山尾矿的任务,并在任务表上注明黑岭山二十万,大鹏十万。等到工程结束,验收合格以后再拨付另外三十万(黑岭山二十万,大鹏十万)。
牛清德当过副校长,管过后勤财务,对县里的资金运行模行很熟悉。他出来办企业后,大量照抄机关模式,运用得还不错。
阳和矿的财务制度就是仿照县政府和各局行模式:各局行报工程项目——县政府同意——到职能部门报手续——拨开工款——施工——验收——拨最后一笔款。或者县政府下达任务——到职能部门报手续——拨开工款——施工——验收——拨最后一笔款。通过这个模式,牛清德将企业管理得还算井井有条,至少要在他面前搞企业的钱很难。
侯海洋到大鹏矿检查安全时,大鹏基建队正在搞加固工程。
大鹏矿现场负责人陈民勇见到侯海洋来了,不晓得怎么办,赶紧给山顶上的副总经理陈民国报告。
陈民国道:“你莫慌,慌个啥子嘛,好烟发起,好茶泡起,他问什么,你就随机应变。侯海洋来检查工作,我肯定要下来。”
陈民勇在电话里报怨道:“侯海洋要来又不打个招呼。”
陈民国道:“你少啰嗦,赶紧去发烟。”
陈民勇放下电话,从办公桌里拿了一包玉溪烟,就去给侯海洋发烟,道:“侯书记,抽一支孬烟。”
侯海洋接过烟,道:“在我印象中,你应该就是向阳坝的人。”
陈民勇笑道:“侯书记好记性,我就是向阳坝的人,是一社社长陈民志的兄弟,叫陈民勇。”
侯海洋没有多费话,道:“你跟我过来看。”
陈民勇跟着侯海洋来到最陡也是视线最好的山崖。侯海洋指着山下的房子道:“下面都是一社的房子,当时修房子的时候大多将房屋布置在那条山溪两旁,这是为了吃水方便,可是也有危险。”
陈民勇是本地人,听到侯海洋这几句话便明白其意思,道:“侯书记,每年下大雨,山水大得很,从来没有危险。我们都是山里人,知道这情况,房子建得高,淹不到。”
侯海洋指着大鹏矿尾矿库,道:“以前大鹏矿产量低,这个装尾矿的池子还够用,阳和矿的产量比大鹏和黑岭山加起来都要大好几倍,三矿合并没有一年时间,老池子都堆满了,开始冒尖尖了。据我目测,老尾矿加上新尾矿,至少有上万方。这么大体量,重心都不稳定了,如果遇到大暴雨,我担心有溃坝的危险。那时就是排山倒海下来,这个山沟九户人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一个都跑不掉。你就是本村本社的人,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陈民勇赔笑道:“尾矿没有这么多,最多一千多方。”
企业办主任王渝生道:“陈民勇,你硬是哄鬼,侯书记目测得很准,以前没有合并的时候,这个矿是镇里管的,我来测量过,当时就是七千多方的堆体,现在肯定有一万方以上。”
陈民勇也就不再强辩,不停地散烟,傻笑。
副总经理陈民国很快就开车从阳和矿来到了大鹏矿。他是见过世面的,与见到大领导就天然有点畏惧感的陈民勇不一样,热情地打招呼,然后道:“欢迎侯常委来检查工作。侯常委,请你移个步,到矿上会议室,阳和矿给你汇报工作。”
这是陈民国对付政府领导的一贯做法,只要离开了现场,很多话就好说了。
侯海洋摆了摆手,道:“到会议室去做啥子,就在现场谈。”
陈民国脸上堆着笑,拍起马屁,道:“我见过的领导中侯常委是最务实的。我不是吹捧,是实事求是的说法。我那天和江老坎吃饭,他对侯常委最崇拜。”
侯海洋没有接受这个马屁,道:“你跟我到崖边来看。”
在崖边,陈民国听完侯海洋的话,继续拍马屁:“有一个词形象领导的叫高瞻远瞩,我们天天在矿上,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个问题,侯常委偶尔来一次就发现这个问题,这就是能力差距。”
侯海洋道:“你们发现问题,怎么处理的?”
“我们矿上开了会,作了研究,安排了三百万资金加固尾矿库。”陈民国指着一辆正运条石到矿上的货车,道:“基建队就开始动起来,运来的都是加固尾矿的条石。”
他是一个老油条,张口就是假话,将六十万加固资金扩大了五倍,变成了三百万。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岭西的天气,久旱必有大雨,一定要抢在大雨来之前,将尾矿库加固。”
陈民国暗道:“都说侯海洋精明,其实也好唬弄。”他拍着胸脯道:“没问题,这几天就加班加点地干。”
侯海洋仔细观察着山形,又道:“你到阳和垃圾场去过没有?距离这儿不远?”
陈民国道:“当然去过,我们搞矿山企业的,这片山到处都有脚印。”
侯海洋道:“垃圾场外围有一条截洪沟,能把周边雨水全部截流,用来保护垃圾场。大鹏矿光是加固不行,也应该依着山形将那条水沟进行清理改造。这个技术不复杂,挖沟可以,安排水管道也行,总之,尽量减少入库的水量。”
陈民国竖起大拇指,道:“侯常委是内行,句句话都说到要害上,我马上就给牛总。”
侯海洋看完了现场,面对油滑的副总经理,始终觉得不放心,安排道:“侯主任,你们企业办要在近期围绕大鹏矿的改造提供服务,多来看一看,多来帮一帮,不要天天坐在办公室。”
陈民国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企业办来督促。他假装没有听懂,热情地道:“欢迎侯主任多来阳和矿来指导工作。”
侯海洋道:“你们加紧点,我们就先走了,等几天我来看你们的改造效果。”
陈民国急忙道:“领导来都来了,到阳和矿吃了午饭再走。阳和矿伙食团弄点菜,还是可以的,今天弄到一只野兔子,红烧起来香得很。我马上给牛总打电话,让他回来。”
如果阳和矿不是牛清德的矿,依着侯海洋性格还真有可能去矿上吃午饭,在吃吃喝喝中与最基层同志拉近关系,了解情况。只不过这个矿是牛清德的,那就只能公事公办。
侯海洋坐着小车离开了大鹏矿,小车在大鹏矿破碎的水泥路面上带起了浓厚的灰尘。陈民国站在院子里看着一条灰龙离去,然后转后走到大鹏矿办公室。
陈民勇给堂哥泡了茶水,道:“侯海洋硬是管得宽,阳和矿是县里管的,城关镇来插啥子鸡。巴手。”当侯海洋站在面前时,陈民勇心虚得很,当侯海洋离开,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陈民国道:“县里有规定,安全是属地管理,侯海洋来看大鹏矿的安全说得过去。再说他现在是县委常委,是县领导,全县那个地方都去得。”
陈民勇还是不服气,道:“侯海洋常委,牛清扬还是县委副书记,县委副书记总比常委要大吧。他明明知道这是牛总是牛书记的亲兄弟,还跑过来装模作样检查。”
陈民国对眼前粗鲁无知的堂弟很是无语,骂道:“你懂个锤子。我给你说,侯海洋今天说的话有道理,你找几个人把水沟疏通一下,不要让水流到矿里来。”
陈民勇道:“那公司拨好多钱过来?”
陈民国怒道:“你一天就掉在钱眼里,矿上这么多人,随便叫几人去排沟。办这点小事谁都要钱,让他提起裤子爬。”
“好嘛,我去找人挖沟。”陈民勇又自言自语道:“我在阳和住了二三十年,有多大的山水一清二楚,尾矿库里面很多石头砣砣,哪里冲得走,无事找事。”
话分两头说,在车上的侯海洋明确给企业办主任王渝生交待了任务,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大鹏矿,你看过那个地形没有,用危如悬卵来形容不为过,你这几天盯着大鹏矿,看看他们加固效果怎么样,如果是做样子,做表面功夫,还是得给县里单独写汇报材料。口头要讲,材料也要报,以后才有依据。”
离开大鹏矿后,侯海洋又走了几个企业,除了谈安全,也谈如何支持企业发展。转了一大圈,回到城关镇已经以了中午吃饭时间。
侯海洋来到伙食团,在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碗筷,去排队。
书记和大家一起排队,这让正在排队的机关干部们都觉得很不安。财政所长赵敏道:“侯书记,你站在后面排队,我们心里都怪别扭了。”
侯海洋道:“我不能插队啊。”
社事务刘东道:“赵所长说得对,侯书记,我们都支持你不排队。”
排队的机关干部们纷纷表示欢迎侯海洋书记插队。
赵敏又道:“侯书记,我们城关镇伙食团办得不错了,没有设单间,好多单位的伙食团都给领导设有单间。还有的地方领导压根不来排队,都是伙食团提前准备好的。领导享受点特殊待遇,我们都理解,所以,侯书记还是不要排队了。”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侯海洋身上。
侯海洋不为所动,道:“算了,吃饭我就不搞特殊化了。以后我交待任务,你们跑快点,动作麻利点,专心一点,我就很感谢了。”在排队的时候,侯海洋又征求意见,道:“我最近到市里比较多,很多机关都改成自助餐,你们觉得怎么样?”
赵敏道:“好啊,这是好主意。”
侯海洋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你和办公室商量一下,定个自助餐标准出来。”
侯海洋打了饭菜,走到黎陵秋那一桌,坐在黎陵秋旁边的空位。
正在吃饭刘友树赶紧站了起来,上前打招呼。
侯海洋笑道:“友树,你怎么有空回来?”
刘友树道:“以前我存在办公室有些资料,准备拷过去。”
刘友树和侯海洋是同一年参加工作,还曾经为了借调到新乡镇政府有过小小的竞争。十年之后,侯海洋成为县委常委,刘友树成为县委办秘书。而且,刘友树能成为县委办秘书,还是与侯海洋大力推荐有关系。
刘友树也从最初心理不平衡,变得接受了现实,并对侯海洋产生了感激之情。
吃了几口饭,侯海洋道:“友树,有一件事还得麻烦你。”
刘友树道:“侯书记,您太客气了,有事你安排就是了。”
侯海洋道:“秋云从国外回来了,她准备在二十六号回巴山来一趟。你能不能帮我约一约李酸酸、赵良勇、赵海,邱大发,还有王勤校长、代友明校长,大家都是从新乡出来的,难得聚一聚。”
“好的,我下午就去给他们联系。侯书记,安排在哪一个餐馆。”刘友树很好奇秋云与侯海洋的关系,只是他与侯海洋地位拉开了差距,有些话领导不说,他不会乱问。
侯海洋道:“秋云喜欢吃尖头鱼,就安排在霸道鱼庄。”
下午,当刘友树给李酸酸打去电话时,李酸酸尖叫道:“秋云回来了,她结婚没有?”
刘友树道:“我没有细问。”
李酸酸道:“你急死我了!以前我就觉得秋云和侯海洋是天生一对,没有想到会分手。现在秋云从国外回来,如果没有结婚,我见面一定要劝他。侯海洋这种男人是个宝,抓到就不要放手。”她在电话里自言自语道:“秋云是九三年到的新乡,算起来超过十年了,当年在新乡那一帮人,还真出了几个人才,牛校、侯书记、还有秋云,这三人最不得了。赵良勇当了校长,也可以。就是赵海差了点,坐了几年牢。”
——本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