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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部
第六章风波恶
晏琳是第一次全过程参加基层政府强制拆除违章建筑。
以前在省里工作时,机关里的人议论起基层干部乱搞的事情,都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就执掌一方,将所有陋习全部扫掉。而到了基层以后,才发现基层面临的情况异常复杂,远非在办公室坐而论道所能解决。
基层干部肯定有相当多的不足,领导机关干部同样有相当多的不足。这种俯视心态并非能力所造成,而是所处的位置。在基层干一辈子也往往还是小基层干部,在领导机关只要把握住机会,相对容易进入领导层。
在班子会上,侯海洋提出了非常具体的强拆方案。
“上午,各相关部门又在县政府开了会。吉书记说得很清楚,谁想要耍滑头看热闹,就让他一辈子看热闹。所以,这一次各部门都很重视,上午参会的都是负责拆迁分管领导,都拍了胸膛,按照我们提供的方案执行。”
侯海洋低头看了一眼薄薄两页方案,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道:“虽然各部门都在县委要求下全力支持,其实主要推动者还是得我们在座的一帮子人,如果我们组织得好,各部门才能发挥出作用,组织得不好,人越多,越是一盘散沙。”
“下面,我来具体讲任务。首先大家要明确参加强拆各部门的职责,这是县政府明确的,要做到心中有数,不能当糊涂官。”
“第一,我们要负责本辖区内历史遗留形成事实或正在建设违章建筑及设施的调查取证、认定督办、宣传教育、动员自拆工作;负责拆违后信访稳控工作,杜绝上省进京非正常上访案件发生;负责拆违后建筑垃圾清运、恢复相邻建筑物原貌、恢复原位置(人行道、市政设施或绿地)功能等工作。
第二,县政府法制办负责对拆违通告、规范性文件等进行审核。这一块法制办做得很好,我们所有的文件都在他指导下发出,没有任何问题。我要表扬一下绍杰同志,绍杰同志到镇里挂职锻炼,提高我镇的法律水平。我们的文件拿到法制办去,一次都没有被打回来。”
李绍杰受到了侯海洋表扬,表面上矜持,内心还是挺开心的。
侯海洋继续道:“第三,县城管委要负责拆除违章建筑专项行动的指导、协调、督查工作;受理关于各类违章建筑的举报;对各镇和相关单位拆违方案进行审定;组织全县城管执法人员,对拒不自拆的违建房屋强制拆除;对全市拆违工作进行统计、汇总。大家注意一下,这是整违办对各部门总体职责划分,不是单指这一次针对侯家院子的拆除工作。这一次城管委很支持工作,调集了五十名执法队员归我们指挥,由李大队长带队。”
说到这里,他望了一眼武装部长王大勇,道:“城管委执法队员有一半是转业军人,素质很好,在行动时可以作为突击力量。”
王大勇频频点头,挺着胸口。
“第四,县监察局、县委组织部负责拆除违章建筑专项行动的监督、检查……;第五,县委宣传部负责专项行动的宣传报道工……为专项行动创造良好的舆论氛围;第六,县民政局负责……确保专项行动体现县委、县政府对群众的关怀;第七,县公安局负责专项行动中打击不法分子聚众暴力抗法工作,为专项行动提供保障;负责对拆违非正常上访人员依法处理工作;第八,县城委……;第九,县国土局……;第十,市信访局负责对拆违信访工作的协调、督办工作;第十一,县规划局负责协助各区对房屋产权性质进行认定。”
侯海洋详细讲了一遍各部门在拆除违章建筑中的责任,强调道:“我们要擅于学习文件,要彻底用好文件,熟知各部门的职责,在办事时争取他们最大的配合,出了事情后也要知道找谁来擦屁股。”
“除了正常执行工作外,我还要布置三项具体工作,第一项,就是明确拆迁时间,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二点半,是啃下侯家大院的时候。”
纪委书记杨建有些疑惑地道:“侯书记,为什么定在国庆前,在国庆节前闹出事,可不好玩。”
侯海洋道:“过了国庆,还有两个月就是元旦。过了元旦,春节就要来了。过了春节,两会就要召开,实际上没有什么最好的日子。”
大家想起每到重在节假日大家就会收到了无数要求重点防范的文件,都会心一笑。
侯海洋道:“为什么选在国庆前,我也是有考虑的。我是基于什么来考虑的,就是尽量分散侯家院子的人,不要让他们的人聚集起来。所以,当自我拆除时间到了以后,就不能采取添油战术,不能试探性地地强拆,而是集中力量,用牛刀将这个瘤子割掉。下面来布置几项特别任务。”
“第一项任务交给绍杰书记。根据前期摸排,侯家大院在年轻人中有三个骨干人物,最核心的人就是侯二娃,侯二娃的姐夫就是有点社会背景的绰号叫做许大马棒的人。这几个人平时喜欢到一家茶馆打牌,赌钱。在二十五日左右,就由绍杰书记与赵劲所长联系,一定要把个窝点端掉,对现场赌博的人进行罚款和拘留,关键就是拘留,务必在二十七日那一天,让侯二娃这几个人留在拘留所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现场抓赌、拘留都要有全程视频,这也是以前我在城管委工作时得出的教训。”
李绍杰知道这次拘留表面是突发事件,其实与拆除违章建筑密切相关,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就会在聚光灯下被挑剔。他点了点头,询问道:“赵劲知道这事吗?”
侯海洋道:“在县委开会后,我专程去找了一次袁局长,给他商量了这事,他就把赵劲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当面交待的。”
“好好,既然袁局长当面交待,那事情就好办了。”李绍杰最初还对年轻人侯海洋能否执掌城关镇有几分疑虑,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他发现侯海洋和宋鸿礼极为相似,都是强硬的性格,很硬的工作方法。不同点在于侯海洋对各类资源的运用上更胜一筹。
侯海洋又道:“晏书记,你要协调组织、宣传部门,做好正面引导。”
晏琳有点惊讶,道:“这事要报道?”
侯海洋道:“这种事情都是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所以我们尽量不做报道,特别是不能有电视报道出来。我要提醒的是关注外来记者,他们有三种手法,一是断章取义,只提强拆现场,不提以前持续做的工作;二是颠倒黑白,他们只提这是强拆,不提这是拆除违章建筑;三是演悲情,拍一些哭泣的画面。”
晏琳道:“明白了。”
其实这件事情让李宁咏来做是最合适的。她性格更加泼辣和外向一些,又在本地有很深的关系。只不过那一夜之后,侯海洋尽量不让她参加到镇里的活动。另一方面,侯海洋让晏琳出面也考虑到省委办公厅常委办这个背景,有这个背景出面,有结事情就好办一些。
侯海洋又道:“除了记者外,晏书记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与文化局联系,在上周村搞一场国庆节送欢乐活动,时间在九月二十七日,上午搭台,下午唱戏。文化局接受了这个任务,将组织全县最好的队伍到上周村演出。”
晏琳脸上闪出一丝疑虑,随即反应过来,明白这是将侯家院子人员最大规械抽空的策略。她来到城关镇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已经很客观地承认了侯海洋的领导能力。她经常将侯海洋与常委办主任相比,无论从学历到工作能力,侯海洋都远超。只可惜,侯海洋工作在最基层,发展始终受限。
侯海洋道:“前期要宣传好,就好象歌星来要城关镇一样,大力宣传,特别是岭剧,最受老年人喜欢,一定要多演几场,县里名角要请出来。”
“除了演出外,杨镇要联系卫生局,还在村委会办公室搞一次义诊,免费给村民普及健康知识,发放健康资料,还要领取板蓝根等保健药。演出和免费义诊,宣传单都要到各大院子,特别是张家院子和侯家院子,必须能在最醒目的地方见到。”
最后,侯海洋点到了武装部长王大勇,道:“最后重头戏就交给王部长,现场执行交给你,如何组织力量,如何强拆,你给大家讲一讲。”
此时,侯海洋已经知道县委即将起用王大勇,将他调到柳阳镇当镇长。这是王大勇当镇长前在城关镇的关键一役。
在会前几天,侯海洋专门找王大勇谈一次话,道:“这一次行动现场指挥就由你负责。有一件事情你应该知道,我给吉书记汇报现场指挥人员是抢救向阳坝武装部长王大勇时,吉书主说了一句,这个同志有组织能力,可以委以重任,整个拆违工作就你全盘把握,现场指挥可以交给王大勇。”
特到了县委书记首肯,王大勇自然很有些兴奋。
侯海洋又透了点风,道:“柳阳镇一直没有定盘子,据我得到的消息,你已经纳入了县里的目光,这一次再加把劲,烧把火,应该能成功。”
一番交底,王大勇浑身就充满了勇气。他这几天多次悄悄来到侯家院子,观察地形和虚实。他根据现场情况以及抽调出来强拆人员和设备情况,制定了强迁方案。强迁方案与侯海洋和李绍杰讨论了三次,这才最终定下来。
王大勇拿着一幅挂图到台上,详细讲了规划、市政、公安、城关镇各支力量的使用情况,什么时间进入、用什么方式拆违、遇到突发事件处理、战场扫尾工作。
王大勇站在了会议室前,挺直了胸,侃侃而谈,就如即将领军出征的将军。
方案出来以后,照例就由各位班子成员进行补充。
由于总体方案都是经过反复推演,班子成员想了一会,没有人提出异议和意见。
布置完工作,侯海洋特意强调:“强拆方案必须保密,离开了这间房子,大家各自准备,但是不准在任何公共场所谈起,也不要和家里人谈起。”
会议后,各位班子成员按照各自任务,开始去作准备。
晏琳有了具体工作,慢慢融入到城关镇这个集体当中。她与侯海洋始终保持着同事之间的关系,没有进一步接触。她经常暗自观察侯海洋:侯海洋在忙碌的工作中,给自己建了一个壳,让外人很能进入其内心世界。
九月二十五日,侯二娃等人一直没有去茶馆打牌。
九月二十六日,侯家大院有四个年青人和侯二娃一起,到茶馆打牌。他们去这么多人的原因是上一次侯二娃发现有外人来打假牌,准备报复。
公安局便衣通过内线摸到这一情况,专等侯二娃这一伙人来闹事。当侯二娃与外来一伙人打起来的时候,埋伏在周围的公安如神兵天降,将打架的双方一起带到了派出所,全部治安拘留。
侯海洋手里有个表格,完成一项,就打了一个勾。得知侯家大院有五个年轻人被拘留之时,就重重地在表上打了一个粗勾。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文化局演出队来到了上周村,搭舞台,调音箱,传统岭剧演员化妆出现,引起喜欢岭剧村民大声喝采。对于文化局演出队来说,这是一次极为正常的送文化下乡,因为临近国庆,这类活动是免不了的。因此,高高兴兴与村民们交流。
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一点钟,县卫生局组织的义诊也开始,由于有免费药发放,来了不少人。
二点钟,队伍在城关镇一处废弃工厂集结完毕。工厂所在地距离侯家院子不远,十分钟就能到,平时工厂铁门紧锁,很少有人关注。
侯海洋坐在废弃工厂的临时办公室,接到前方报告,得知侯家院子没剩下几个人时,便对王大勇道:“王部长,行动吧。”
城关镇、县建委、规划、市政、国土、公安等多部门工作人员出现在侯家院子,按照既定方案,拆违工作正式开始。
二点半钟,参与执行人员到达执行现场后,按照界定的位置和范围,由负责警戒的工作人员对执行点布置警戒线,进行清场;联合执法人员开始进场违章建将少量物品搬运到指定位置,登记,拍照。
七台挖机出现在现场,分头开始对违章建筑进行拆除。
由于事发突然,侯家大院少量留守人员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拦在警戒线外。有骂人的,有哭的、有试图冲击警戒线的,由于力量太弱,无法阻挡住拆违人员的行动。有人家开始打电话,结果发现座机电话通通打不通。
整个拆违现场,联合执法人员分工合作,各负其责,拆除工作安全有序。
三点十一分,侯家院子所有违章建筑全部被拆除,抢建的房子变成瓦砾堆。
等到反应过来的侯家院子村民回到院子,拆违人员已经全部离开。
这是一次极为漂亮的拆违成功案例,侯海洋得到消息以后,当场表态道:“晚上就在伙食团安排伙食,参加人员全部聚餐。”这顿饭喝了不少酒,唯一遗憾的是侯海洋滴酒不沾,不免有些无趣。
吉之洲得到消息以后,说了一句话:“事上无难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以后搞大型拆违行动的教科书。”
将房子拆掉后,风波没有完全平静。
第二天上午,侯家大院来了近百人,聚在城关镇政府,讨要说法。
此时房子已经被完全彻底地被拆除,主动权就掌握在城关镇手里,不管要什么说法,都是一句话:你说我拆错了,把房屋的手续拿出来看。
闹了下午,侯海洋出面与侯家大院对话,仍然无果。
第三天,侯家大院百人前往县政府。
第四天,《岭西都市报》发了一篇文章:《十年打工血汗钱,强拆后血本无归》这些事情都是侯海洋预料之中的。由于违章建筑全部被拆掉,打口水官司已经不能影响全局,交由晏琳去处理。第五天,城关镇召开了全镇机关干部和村社干部大会,总结表彰了拆违工作,放映了拆违时的录相,将城关镇政府拆违决心传达到每个村社。
国庆节以后,侯二娃从拘留所出来。得知发财梦破碎,就红着眼,提着菜刀,在城关镇政府办公室对面坐等侯海洋。
他手里拿着一张登有侯海洋相片的《巴山日报》,只要这人出现,立刻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侯海洋没有意识到外面的危险,与晏琳在一起研究了岭西都市报的事情。侯海洋道:“岭西都市报是成心的,上次吃了个哑巴亏,这是要找场子。”晏琳道:“我去找了省委宣传部的林姐,由她出面,约一约岭西都市报的人。”侯海洋道:“林姐,是不是林玥?”晏琳道:“是林玥,她在省委宣传部很有影响力,听说要外放提拔。她只要出面,问题应该不大。”
等到中午下班,陆续从办公楼走出了许多干部模样的人,但是一直没有见到侯海洋。终于在一点钟左右,才有六七个人从楼梯一来。
侯海洋、罗基奎、黎陵秋、晏琳、李绍杰和王大勇等人从楼梯上下来。今天召开了县委常委会,对人事进行讨论,王大勇即将到柳阳镇出任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只等发了文件后就可以上任。
得到消息已经十一点半,侯海洋就把在家的班子成员叫到一起,准备到伙食团先吃顿便餐。
侯海洋对黎陵秋道:“中午就随便吃一点,晚上你作个安排,大家敬大勇一杯,算是提前祝贺。”
王大勇谦虚地笑道:“还没有看到文件,现在祝贺还早了一些。”
侯海洋道:“县委常委会都通过了,还能有什么变化。”
王大勇呵呵直笑。
在乡镇干部体制中,镇武装部长是党委委员,但是在提拔使用过程中,极少有直接将武装部长提拔成一把手的,总得有一个副镇长、副书记职务的过渡。在场人都明白,王大勇能如此提拔,与向阳坝冷库救援以及这一次执行侯家院子有直接关系。在这两次行动中,都是侯海洋指挥,王大勇在前面冲锋。
换一个更准确的说法,如果没有侯海洋运筹帷幄,王大勇就算是一个人才,也绝对不能将组织能力在县委主要领导眼前展现。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句话放在这里也是合适的。
在基层还有一个现象,凡是主要领导有能力不断培养和输送副职,主要领导的威信就能得到有效提高。凡是主要领导没有能力让部下得到提升,主要领导的威信久而久之必然会受到损害。宋鸿礼和侯海洋都是属于能让部属升官的领导,尽管作风强硬一些,大家都能接受,也乐于接受。
走到院中时,侯海洋电话响了起来。他放慢脚步,开始接听电话。
从大门外气势汹汹地走进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三十厘米左右的锋利尖刀。
当两个门卫发现情况不对时,侯二娃已经闯进了院子。侯二娃也不说话,咬牙就朝着侯海洋冲去。
侯海洋正在接听华成耀县长的电话,没有注意到异常情况。
距离侯海洋最近的是副书记李绍杰。他大吼一声:“你是干什么的,把刀放下。”
侯二娃挥刀就砍了过去,李绍杰躲避不及,手臂上中了一刀,鲜血一下就飞了出来。
晏琳站在李绍杰身后,正好挡住了侯二娃的去路。从李绍杰手臂上飞出来的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侯二娃见到晏琳挡道,不客气地又挥起刀。
王大勇恰好站在晏琳身侧,用手抓住晏琳朝后拉,将晏琳拉倒在地,躲过了侯二娃的刀锋。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不过三四秒钟的时间,门卫拿着橡胶棍冲出来之时,李绍杰的鲜血已经溅了出来。
侯海洋这时已经发现了来人。他打架经验极为丰富,举起诺基亚手机就朝持刀人狠狠地砸去。
华成耀县长正在说话,带着县长话语的手机就如一道闪电,直奔持刀人。
诺基亚手机十分厚实,如一块小砖头,结结实实砸在侯二娃脸上,咣地一声响。
侯二娃被迎面而来的手机砸得眼冒金星,痛得下意识叫了起来。他捂着脸上被砸中的位置,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侯海洋用手机砸人就是寻找来者放缓行动的时机。他不等来者回过神来,一个大力正蹬,将持刀人踹得接连后退。
他飞步上前,直拳打在了持刀人的鼻梁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侯二娃鼻梁断裂。
一腿一拳,他将持刀人打退了七八步,重重地靠在一辆小车上。
侯海洋上前抡起拳头打在侯二娃腹部,这是招牌式的侯氏胃锤。这一拳极为沉重,将侯二娃内脏打得似乎挪了位置,眼泪鼻涕一齐向外喷了出来,瘫软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侯海洋动作没有停下来,上前一步,俯身将来者皮带抽了出来,又将其手中尖刀踢掉。
晏琳坐在地上,目睹了侯海洋打退持刀人的全过程,这一幕让她瞬间就想起了几年前那一块绑架案,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罗基奎此时反应了过来,指着来者道:“他是侯家大院的侯二娃。”
侯海洋细看,果然就是那位许大马棒的妻弟,他对跑过来的门卫道:“把他用皮带捆起来,捆紧一些,其他人不要动刀,有指纹。”
他又对王大勇道:“王部长报警,黎书记送绍杰去医院,晏书记给郭达打电话,到监控室检查视频,多复制两份,备查。”
两个门卫没有能够阻止持刀人进院,有点失职,此时听到侯海洋安排,立刻就用皮带捆绑持刀人。
此时侯二娃缓过一口气,大骂道:“侯海洋,你拆了我的房子,让我没得活路,老子一辈子都要找你麻烦。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两个门卫将侯二娃按住,十分卖力地捆绑。一个门卫就用膝盖顶住侯二娃的后腰,压得侯二娃无法动弹,另一个就用手按着侯二娃的脑袋,使劲压在地面上,让侯二娃不能骂人。
吃饭的职工陆续回来,都在院中围观。
几分钟以后,警察开着警车来到了院内,由于是在城关镇办公室行凶伤人,所长赵劲亲自随后也开车过来。
一辆警车先将侯二娃带回派出所,赵劲就和晏琳一起到监控室看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些好奇的城关镇干部也跟着赵劲和晏琳去看监控留下的画面。
当看到侯二娃砍伤李绍杰时,财政所所长赵敏吓得花容色变,骂道:“门卫一点反应都没有,聋子耳朵——摆设。”
当画面继续往前走时,所有人都被侯海洋利索、干净、凶狠的动作惊住了。
“哇,侯镇好厉害,简直就是侯大侠。”赵敏看得呆了,嘴巴张圆,收不回去。
赵劲看到当时的场景,暗自后怕,道:“今天若不是侯镇挺身而出,城关镇班子成员如果被砍伤砍死几个,事情就闹得大了。”
这个视频清晰地显示了整个过程,派出所办案就很简单了。
下午,陆续就有机关干部跑到郭达办公室,要求观看“侯镇大战侯二娃”的视频,在一片“哇、啊”的惊叫声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感,也就是从今天起,“侯大侠”成为机关干部对侯海洋暗自的昵称。
县委吉书记也在下午就得到李绍杰受伤的消息,给侯海洋打了电话:“李绍杰同志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侯海洋道:“吉书记您好。李书记手臂受了伤,在医院上了药,刚刚回家。”
吉之洲就道:“你到县委来,二十分钟后我们一起看望受伤的李绍杰同志,把晏琳也叫上。晚上一起,我请晏琳吃顿饭。”
放下电话,侯海洋马上给李绍杰打去电话,道:“吉书记要到家里来看你,不要出去。”
李绍杰道:“现在想出去也不行,麻药过了,痛得要命。”他放下电话,道:“傻婆娘,快点把屋子收拾一下,等会吉书记要到家里来,哪个吉书记,巴山还有哪个吉书记。”
李绍杰的爱人在司法局工作,特意请假回来照顾老公,听说县里一把手吉书记要来,赶紧开始收拾堆满了果皮的桌子,然后又洗茶杯。李绍杰嗜茶,家里茶杯都有些淡黄的茶垢,始终洗不掉,道:“遭了,杯子洗不干净,叫你少喝点茶,你就是不听。”
看着老婆慌慌张张的模样,李绍杰道:“你慌什么啊,楼下就是超市,去买两个杯子就行了。”
李绍杰爱人道:“你说王大勇就是在抢险救灾时给吉书记留下好印象,后来就当上柳阳镇长。你这次为了公事挨了一刀,是不是也要升官,吉书记是关键啊。”
李绍杰笑骂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官迷了,我这是意外,和王大勇当时的情况不一样。”
李绍杰爱人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为公事流了血,王大勇没有流血吧。他总是忘不了当兵的那一套,敬礼,立正,架子蛮好,引人注目。”
“快去,快去,再啰嗦吉书记就来了。”李绍杰又道:“客观地说,王大勇组织能力很不错。办事处、检察院和司法局都有不少转业军人,让他们这些转业干部去组织民兵,谁都没有这个本事达到王大勇的水平。”
等到家里收拾基本清爽后,吉之洲、侯海洋、晏琳以及副检察长陈树一起来到了李绍杰家里。
吉之洲看望检察院干警,原本应该是检察院一把手来陪同吉书记,由于一把手到市里开会,就由在家的副检察长陈树陪同。
由于记者没有跟随,所以氛围比较轻松。吉之洲打量着很普通的住房,道:“我到巴山这些年,还是第三次走进基层领导干部的住房,绍杰这个家一般吧,不错、不错。”
李绍杰在大领导面前颇有些拘谨,道:“我爱人在司法局工作,两人靠工资吃饭,养一个初中生,只能这样了。”
吉之洲道:“伤口怎么样?”
李绍杰爱人用手比划着道:“开了一个娃娃口,逢了二十八针,最深的地方都见到骨头了。若是再偏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吉之洲对陈树严肃地道:“这件事情性质恶劣,必须要依法严罚。”
陈树道:“我们会以法律为准绳,夯实所有细节,把案子办好,把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吉之洲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道:“这个案子很典型,应该办成铁案。辩证法讲究因势利导,坏事和好事转换,案子办得好,在全县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这就是由坏事变好事。”
在李绍杰家里坐了半个小时,吉之洲这才离开。
此时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三辆小车开回了县委招待所。小招安排了几个菜,秘书小王特意拿出来一瓶酒。
侯海洋自从决心戒酒以后,便滴酒不沾。可是前几次喝酒的对象都是朋友或是下级,自己不喝酒就不喝,大家也就理解。这一次请喝酒的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一把手,自己还能坚持承诺吗?经过几秒钟犹豫,侯海洋决定坚持不喝酒。
吉之洲回到房间换下西服,穿了一件茄克,没有戴带,一幅休闲模样。
秘书小王打开了岭东特曲的盖子,酒香就如魔鬼,从瓶中飞了出来。
侯海洋趁着吉之洲还没有发话之机,来到吉之洲身边,道:“吉书记,我有一个私事跟你报告。”
吉之洲见侯海洋如此郑重,笑道:“什么事,这么正式。”
侯海洋用非常诚恳的语气道:“吉书记,我有一个缺点,喝酒以后误事,已经发生过两次了。所以,我下决心戒酒,滴酒不沾。”
吉之洲愣了愣,问道:“也就是说,我拿出来的酒,你也不准备喝?”
侯海洋听到吉之洲的语气,心里有些紧张,只是话已经出口,很难收回来,道:“吉书记将城关镇这个重任压在我的肩上,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为了不辜负领导期许,绝不能出一点乱子,所以决定戒酒。”
吉之洲皱着眉毛道:“你喝酒后,出过什么乱子?”
侯海洋道:“大醉之后,会失忆,连自己曾经去过哪里都想不起来。这是我的弱点,很容易犯错误,所以,我想戒酒。”
吉之洲眉毛依然没有解开,道:“你可以少喝,喝一杯。”
侯海洋恭敬地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怕开戒后管不住自己。”
陈树听到侯海洋和吉之洲的对答,惊讶得合不拢嘴巴。吉之洲虽然只是正处级,但是他这个正处级含金量很高,对其下属官员握有“生杀”大权。他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不懂事、没头脑、犯傻的镇长。
吉之洲继续道:“有一句话你没有听过吗?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我叫你喝杯酒都不行,作风不过硬啊。”
晏琳见过太多省级大领导,对吉之洲的权威自然就没有发自内心的惧怕,是以一种平视的眼光看待吉之洲。但是,她对侯海洋有着太复杂的感情,关心则乱,当吉之洲说出这一句话后,也紧张起来。
侯海洋听到吉之洲说出这一句话后,心情反而比刚才要轻松一些。在近一段时间他与吉之洲接触颇多,若是吉之洲真生气,反而不会说得这么直接。说得如此直接,想必没有真生气。而且话已经出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是吉之洲确实不能接受自己不喝酒这事,这种胸襟的领导不跟也罢。
侯海洋微笑着,等待着吉之洲说下一句话。
吉之洲挥了挥手,道:“坐回去吧,个子长得这么高,站在面前就是一个门板。不喝就不喝,没有什么大不了。”说话后面,脸上就有了笑意。
侯海洋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道:“谢谢吉书记理解。”
吉之洲感慨地道:“我当领导很多年了,还是第一个遇到不喝我的酒的下属。你晓得不,很多人在我面前都是主动端着满杯,一饮而尽。”
陈树面前就放着一个高脚杯和一个小杯,他准备显示耿直,用高脚杯装酒敬一敬吉之洲,听到这句话,便打消了显示耿直的念头。
吉之洲又指着侯海洋道:“你为什么敢在我面前这样做?”
侯海洋道:“我之所以敢说实话,是因为吉书记胸襟开阔,有容人之量,一心为公,自然不会计较一杯酒。相较喝酒,您更看重工作。”
“这是马屁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拍马屁,结果拍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吉之洲又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有弱点,还敢暴露给领导看。从这一点来说,你确实没有私心。创彩集团的事只是一个开始,你要继续把工作作细。把事情办好,胜过喝一瓶酒。”
此语出,侯海洋才心定。
吉之洲对陈树和晏琳还不了解,所以有些话不能在现在说。
在吉之洲参加工作的时候,就跟在省纪委副书记彭振刚身边,并深得当时担任县委组织副部长彭振刚器重。这是很早以前的工作经历,由于时间太早,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没有人还记得起这一段历史。
彭振刚是眼里不进沙子的人,吉之洲能进入其法眼,自然有其独特之处,在理念和性格上是相投的。
在办理梁强、彭克窝案时,彭振纲单独与吉之洲进行过一次交流。彭振刚认为县政府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侯海洋在如此复杂情况下能保持清正廉洁,是一个值得培养和保护的年轻干部。后来,彭振刚还很艺术地将相近的意思给县委书记杜立高表达了一番。
这也就是侯海洋奇迹般从县档案局走上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岗位的重要原因。
从向阳坝冷库救援到创维集团落地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出,老领导眼光依然如此锐利,其所言不错,侯海洋确实是可造之材,性格也和老领导一样独特,都是官场之中的异数。如今的官场总是将平庸人的梭角磨平,但是真正有才华的人会在磨砺中越发的锋利。
侯海洋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这一段隐情。他坐回到座位上,后背全是汗水,暗叫侥幸。
宴席之后,陈树对侯海洋道:“桥老弟,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不是几年前就认识你,刚才一番话,我一定会认为你是一个傻大胆。”
侯海洋道:“我不是傻大胆,是确实不想喝酒。早点戒酒,大家习惯就好了。”
陈树竖起大拇指,道:“我算服了你,刚才吉书记虎着脸时,我吓了一跳。你的这份胆量,恐怕只有侯卫东能比。”
按照吉书记交待,拨除侯家大院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现实也的确如此,创彩集团落地肯定还要发生很多事情。当前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与岭西都市报再次联系,免得岭西都市报用春秋笔法来描写强拆违章建之事,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离开县委招待所后,副检察长陈树先离开,只剩下侯海洋和晏琳。
县委招待所位于县城中心位置,距离天然气公司和电力局家属院都不太远。但是由于才发生了侯二娃砍人之事,侯海洋坚持让老赵送自己和晏琳回家。其实他并不怕地痞,只是不想让晏琳有什么意外。
在车上,侯海洋和晏琳都坐在最后一排。
侯海洋道:“我们还得解决岭西都市报的事情。岭西都市报平时没有啥用,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发一些煽动性文章,就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现在已经将拆除违章建筑引导到强拆,下面很可能继续点阴火。”
晏琳同意这个观点,道:“看他们的笔法,极有可能。”
侯海洋道:“你平时跟宣传部门有接触吗?有没有能够直接与陈兆顺对话的、或者管得住他的朋友。”
晏琳道:“让我想想。平时我和宣传部门有接触,但是都是和省委宣传部领导,让大领导管这种小事,得想想如何切入。”她想了一会,突然道:“我有一个好人选。”
她随即拨打了电话,道:“林姐,我是晏琳。”
林玥在处理人事关系上很有一套。她和晏琳是在参加省妇联组织的一次活动中认识的,认识以后,迅速发展出了私人友谊。她接到晏琳电话后,道:“小琳,在巴山工作还愉快吗?我一直说到巴山来一趟,结果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我有一个朋友在巴山工作,叫侯海洋,发展得不错。我在巴山来,让你们认识一下。”
晏琳没有料到被称为省委宣传部女侠“宁中则”的林玥居然认识侯海洋,还直称是朋友。她就用眼睛望了坐在身边的侯海洋一眼,道:“侯海洋是巴山城关镇镇长,我就是挂职在城关镇,现在他就在我身边。”
林玥道:“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事实上真实的情况比口里讲述的情况要离奇十部。”晏琳脑中闪过这一句话,又道:“林姐,我有事找你,是城关镇的事情。”
听说是这事,林玥豪爽地道:“我和陈兆顺关系还不错,这样吧,我先和他联系,安排一顿晚餐,大家喝喝酒,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晏琳道:“侯海洋在我身边,林姐,和不和他说两句?”得到同意后,晏琳将手机递给了侯海洋。
侯海洋在电话里简单聊了聊自己的近况,又谈了姐姐和赵海的事情。
林玥道:“你姐姐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前几天见过李叔,他们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你姐离开这个家庭,但是最终还是会理解的。”
侯海洋道:“有安健这个纽带,她永远都不会脱离李家,只是她也需要自己的新生活,毕竟还年轻。”
林玥道:“这是当然的,我也是这样劝李叔的。”
挂断电话,侯海洋就和晏琳对视。
侯海洋先笑了笑,道:“我怎么一直没有想起林玥在省委宣传部工作,有好几次协调关系,都是找的省委宣传部的雷成。”
晏琳有点好奇地道:“你很早就认识林玥?”
侯海洋道:“我在读大学前就认识她。她和我姐夫家里是世交。后来接触不多,所以总是没要想起她。”
“我和林姐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关系不错,每个月都要在一起吃顿饭。”晏琳一边说,一边暗自想道:“岭西也有好几千万人口,怎么转来转去都与侯海洋有牵连,我和他到底是有缘分还是没有缘分。”
林玥办事向来都很利索,几分钟后,回了电话,道:“我和陈总联系了,明天晚餐就在交通宾馆,你和侯海洋一起过来吧。”
第二天中午,侯海洋和晏琳坐着老赵的车就前往省城阳州。
到了阳州已经是三点多钟,侯海洋先到姐姐所住的华荣小区。华荣小区距离省交通宾馆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
老赵就送晏琳回工业园区的家。
陈明秀接到女儿电话,与办公室同志打了个招呼,匆匆回到家里。削好水果后,站在窗台望着小院门口,等着宝贝女儿。
当看到一辆茂东牌的小车开过来,她便立刻下楼,去接女儿。
晏琳提着一口空箱子下车,然后低头对老赵道:“赵师傅,到家里来坐一坐。”
老赵笑容满面地道:“不用了,我找个地方洗车。我们地方上的车到省城得洗干净点,否则被城管逮着又要罚款。晏书记出发前,给我打电话,我就在院门外接你。”
陈明秀下楼时,恰好看见小车开出院子。她接过女儿提着的箱子,道:“是空箱子?晚上在不在家里吃饭?什么时候走?到省城来办事吗?”
宝贝女儿到巴山工作,这让陈明秀很有些牵挂,见到女儿,一口气便问出许多问题。
晏琳笑道:“妈,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陈明秀道:“先回答,你什么时候走?”
晏琳道:“我是和侯海洋一起到阳州办事,明天早上走。”
陈明秀道:“你不回单位去看一看?我建议中午再走,明天上午到单位,给领导汇报挂职期间的工作。你的主场还是在省委办公厅,挂职不过是过程,你要分得清重点。”
“嗯,我知道,是应该回单位一趟。”晏琳走进客厅,看见削好的苹果,就去用洗手液洗手,洗了两遍以后,再回客厅拿起苹果,边吃边道:“还是家里舒服啊。”
陈明秀跟在女儿身后,道:“你和侯海洋到省里来办什么事情?”
晏琳不想给母亲谈及强拆违章建筑和侯二娃行凶之事,怕让母亲担心,敷衍道:“是单位上的事情。”
陈明秀道:“可惜了,如果侯海洋在省里面工作,我就劝你们两人重新开始。现在他在巴山,太麻烦了。不过这人倒是挺优秀的,学历也还行。”
晏琳道:“妈,我们都是从茂东走出来的。你到阳州也就是几年,怎么有这么强的优越感。”
“我有优越感吗,没有吧!我就是实事求是。”陈明秀神情温柔地看着女儿,道:“如果女儿真喜欢他,可以请大伟叔叔帮个忙,直接调到阳州。大伟叔叔是个热心人,肯定会帮忙的,而且可以安排进阳州市最好的机关。关键看你的态度!”
晏琳想起侯海洋坚毅的神情和强大的内心,道:“这就是优越感。侯海洋能力非凡,怎么会听任别人摆布和挑选。”
林玥刚满过三十六岁,穿了一件短大衣,既雍容又从容。她来到了楼下,远远地见到晏琳和侯海洋站在大厅里。从远处看,两个年轻人从身高、气质到年龄都很般配,这让她心中一动,随即暗笑道:“我都要到沙州去工作,怎么又想起为晏琳牵线搭桥。”
此处是省交通厅的宾馆,管理者定位非常独特,没有以高大上的菜品为招聘,而是打出了最家常的家常菜为宣传语。
林玥居中,侯海洋和晏琳走在两侧。
林玥向侯海洋介绍道:“这里的菜味味道很不错,全部是家常菜系列,我和晏琳经常到这里来小聚。”
侯海洋道:“以前李叔也到这里来吃饭,安健满岁就在这里办的酒。”
“这个地方就是李叔介绍给我的。我来过一次以后,便喜欢上这里,真正的价廉物美。”林玥又望着晏琳道:“侯海洋是小老弟了,认识很多年,没有想到你们会在一起工作。”
晏琳微微一笑道:“常委办就联系巴山城关镇,所以我就被分到了城关镇,我只是没有料想到林姐和侯镇认识。”
林玥道:“你们平时都互称职务吗,侯镇、晏书记,很别扭啊。小晏比侯海洋要小一些,在平时就叫侯哥,不好叫侯哥,互相称呼名字吧。”
互相称呼职务,两人还觉得正常一些。晏琳根本无法想象称呼侯海洋为“侯哥”会是什么感觉,肯定双方都会觉得尴尬。
三人刚落座后,陈兆顺便推门而入。他望着林玥,抱拳笑道:“林主任,不,应该称呼为林书记。”
林玥道:“八字才一撇的事情,还不能当真。”
侯海洋对高层事情不清楚,不知道这个书记是怎么一回事。
晏琳所处的位置不同,稍稍想了想,便轻声问道:“沙州。”
林玥道:“嗯。”
这一次林玥将到沙州出任市委副书记,已经通过了省委常委会,只是还没有正式文件,也就没有上任,算是八字有了一撇。晏琳猜得出来,侯海洋则完全猜不出来,不在于智商,在于位置。
林玥满面春风地道:“给陈总介绍两位好朋友,这位是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工作,现在挂职城关镇。这位是侯海洋,我的老弟,我们两家人是世家。”
上一次陈兆顺到了茂东巴山县,被小小城关镇拿住痛处,被迫求和。虽然表面上释去前嫌,实际上内心还是有着疙瘩。这一次城关镇强拆侯家院子,又将被拆业主抓了起来,只要稍加处理,弄点春秋笔法,自然是一个好的新闻点。既给城关镇找了麻烦,又提高报纸稍量,还找不到麻烦,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至于报道是不是客观,这并不重要,请问,世上有完全客观的报道吗?
至于会不会给城关镇带来麻烦,这也并不重要。相反,给城关镇带来麻烦,正是舆论监督发挥了作用。
陈兆顺的立场和侯海洋的立场是完全相反的,要将他们融合起来,只能依靠外来的力量。林玥正是那个合适的外来力量。她的地位够高,关系网够深,又会为人处事。在其调和之下,陈兆顺仿佛就和侯海洋没有一点梁子,仿佛就一直都是好朋友。
还有一点,挂职副书记晏琳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人。陈兆顺虽然见多识广,可是对于省委办公厅机关了解得还是不够深入,只是听到这个单位便肃然起敬,心有忌惮。
侯海洋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对于陈兆顺这种出尔反尔、说翻脸就翻脸的家伙很没有好感,只是为了工作,才与他应酬。
分手之际,陈兆顺与侯海洋热烈拥抱,亲热如同结义兄弟一般。
由于侯海洋没有喝酒,就由侯海洋开林玥的车,先将晏琳送到工业园区。晏琳见林玥也要上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道:“林主任,侯镇,真不麻烦你们两位,我自己打车就行了。”
林玥道:“何必这么客气,才吃了饭,回家只能看电视,坐在车上,还有人陪我聊天。”
在车载音乐声中,三人一起前往西城的工业园区。大家天南海北地聊着,气氛和谐。
将晏琳送至红星厂家属区,看着其进入了大门,侯海洋和林玥这才上车,回东城老区。
林玥坐在副驾驶位置,头靠着椅子,将车窗打开小半,凉爽的风将头发吹了起来,她望着夜色中的阳州街道,心情变得安静起来。
“侯海洋,你觉得晏琳怎么样?”
“林姐,怎么问起这个问题?”
“刚才我走进大厅时,见到你们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合适,突然就产生了这个想法。”林玥说到这里,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当时侯海洋是要分到省委办公厅,最终却是首都来的晏琳占据了此位置。她暗道:“如果侯海洋知道当年的竞争对手是晏琳,准确地说,如果没有晏琳,侯海洋就能进省委办公厅。他心里会怎么想?”
侯海洋此时已经是老司机了,开车技术优良,行驶在阳州街道,就有行云流水之感。他听到林玥想给自己和晏琳牵线,道:“我和晏琳只是暂时在城关镇工作,以后她在省委机关,我在最基层的乡镇,不合适。”
林玥道:“凭着你的学历和能力,还有现在的位置,很有发展前途的。你如果想进茂东或者阳州,甚至一些省级部门,其实都可以调动的。一般人调动很难,但是我们两家人还是有关系的,调进省城也不难。所以,你们两人的距离不存在。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人站在一起太有夫妻相了,所以忍不住牵个线,若是其他人,我才不做这个红娘。”
她见侯海洋没有回答,道:“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说,晏琳处于这个位置,对你是很有利的。”
侯海洋想了一会,终于开了口,道:“林姐,其实我和晏琳以前就是复读班同学。”
这一下就轮到林玥惊讶了,道:“你们是复读班同学,从来没有听到提起过?”她随即又道:“以前和晏琳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聊到过你,自然不会提起。你们是同学,应该更有发展的基础。”
侯海洋道:“我们还有更深一点的关系,准确地说,我们曾经谈过恋爱,后来分手了。所以,现在也很难走在一起,只能做一个很好的朋友。”
这一下就更让林玥惊讶,道:“难怪你们站在一起如此和谐,让人忍不住发生联想。”她试探着道:“你们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性?”
侯海洋道:“我们见面都很冷静,我一直都称呼她为晏书记。”
“难怪,难怪。”林玥这时决定将“他们两人曾经是进入省委办公厅对手”这件事封在自己心底,免得给两位年轻人造成隔阂。
侯海洋决定转了转话题,道:“林姐,你什么时候去上任?”
林玥道:“应该很快了,等着组织安排吧。”
侯海洋道:“你上任以后,我过来看你。我有一个亲戚在沙州工作,他的爷爷是我爷爷的堂兄。”
林玥道:“他是在政府机关工作吗?”
侯海洋道:“在成津县工作,叫侯卫东。”
这是林玥在小车上第三次惊讶了,她道:“是成津县委书记?”
侯海洋道:“是他。其实你也见过他的。”
这是林玥在小车上第四次惊讶了,道:“在什么时候?”
侯海洋道:“你应该没有忘记,那是1993年的事情,教育厅搞了一次大型表彰。”
提起这事,往日画面就浮现在了林玥脑海里:1993年五月十日,星期一。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岭西省教育厅大礼堂张灯结彩,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
当时自己还是副处长,为了参加这次会议,还特意换了一件白衬衣,配上黑裙子。
林玥清楚地记得一些细节:在出门前,她在镜前摆了个姿势,仔细瞧了瞧,发觉黑白配稍显单调,又戴上一朵玫瑰形胸花。有了这朵花,整体形象端庄大方又不会死板。
“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她走到大礼堂门口,还有些发怔。在全省教育系统表彰大会上,一般来说不会放流行歌曲,尽管她很喜欢凤飞飞的这首《掌声响起》,还是皱了皱眉头,心道:“若是被浩厅长听到这首歌,只怕又要被批评。”
走到前台,果然听到副厅长浩存严肃的声音:“搞什么名堂,放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赶紧换掉。这是教育厅的大会,不是舞厅。”很快,歌声变成了“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林玥暗自笑了笑,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走到第一排,自我介绍道:“各位同学,我是省教育厅林玥,我先点个名,然后讲一讲上台领奖的顺序,以及发言的注意事项。”
第一排是省级三好学生以及大学毕业生中的优秀学生干部。
第二排是各地区的三好学生代表。侯海洋是茂东市市级三好学生,佩戴着大红花,坐在第二排。
美女领导对前排的一位年轻人道:“侯卫东,你代表优秀学生干部发言,稿子我看了,写得不错,我略有改动,删掉了一小段,主要是压缩时间。”
坐在前一排挂着绶带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接过稿子。
……
领奖完毕,就轮到学生发言。
学生代表侯卫东上台发言时,林玥叮嘱道:“上台时走慢一点,别摔着。”
侯卫东微微一笑,自信地道:“放心,我会小心。”他的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背挺得很直,逐级上台,走得很稳。
“我是沙州学院九三级的侯卫东……”
响亮的声音在大礼堂内回响着,句句都如热火一样烧在学生们心中。
……
虽然过去了好几年,这幅画面仍然印在了林玥脑海中。她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发言的小伙子成了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也没有想到当初十六七岁的侯海洋,现在也成为巴山城关镇的掌门人,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林玥感慨地道:“那一届表彰大会是全省最隆重的一次,级别高,层级丰富,后来再也没有类似的大会。这一届表彰大会应该出了很多人才,我得找个时间,认真做一个统计,等到合适的时间,大家再聚。”她又道:“你抽个时间到沙州来,我把侯卫东约出来,我们提前先聚。”
此时没有外人,两人都将职务等外在因素放下,谈话就很家常也很随意。
侯海洋也说了一句心里话:“在巴山工作时,还可以夜郎自大,感觉不错。走出巴山才发现舞台很大,人才辈出,我实在不能当夜郎。侯卫东和林姐就不说了,就算晏琳,这些年进步都非常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林玥道:“我和晏琳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她这人家教好,素质很不错。在单位很沉稳,不多言不多语,很受领导赏识。还有,晏琳的爸爸是红星厂一把手,这些年红星厂发展得很好,晏定康极有可能进入部里。我都听到过小道消息。两方面情况综合起来,晏琳很有些发展前途。”
侯海洋道:“她到了城关镇,适应得也不错。特别是在关于政治方面,敏锐性比起普通班子成员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是当然,毕竟是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平时听到的和见到的都不一样。”林玥又笑道:“你不必过于谦虚。我是看着你从新乡学校辞职到岭西,再进看守所,又读复读班,在大学里就确定了发展方向,每一步都不容易,我相信你一定能厚积薄发。这些年,从基层走出来的领导也有很多,难是难点,并非不可能。”
车行至林玥住处,侯海洋就下车,准备步行回华荣小区。
分手时,林玥道:“到时记得到沙州来,我请你们侯家两兄弟吃饭。侯卫东在沙州不是一般县委书记,我判断一年之内就要进市政府班子。”
侯海洋道“好,我争取在今年过来。”每次谈起侯卫东,侯海洋总是既受刺激又受鼓励,刺激是侯卫东取得的成绩让自己很难追上,鼓励就是侯卫东是自家亲戚,是纯粹的平民子弟,侯卫东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一定也能做到。
侯海洋原本以为今年能够到沙州去,谁知回到城关镇,一件事情撵着一件事情,让他难以分身。
从阳州回来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张家院子抢种树苗之事。处理张家院子时,由于与违章建筑性质不一样,就没有采取强拆,而是主要以思想工作为主。除了村社以及镇领导,侯海洋还亲自与张家院子村民进行了一次对话。
这一次对话,侯海洋就只是带了一个驻村干部,班子成员一个都没有带。
这也是回应村民放出来的话:“有本事叫侯海洋一个人来,不要带跟班。他这个当大官敢不敢和我们对话,如果能单独前来,把我们说服,我们自己就把树苗铲了。”
侯海洋听到这句话以后,与班子成员一齐作了分析,最后说服了班子成员们,独自前往张家大院。
侯海洋和驻村干部两人来到张家大院时,支部书记老柳当时就急眼了,道:“侯镇,你没有带其他人吗?现场都是张家大院的妇女们和最能扯歪歪道理的人,跟他们讲不清楚。”
侯海洋道:“没事,我过来就是讲道理的,不是吵架。”
老柳继续劝道:“侯镇是城关镇的大王,大王不应该冲到第一线。你如果讲崩了,就没有退路了,最后只得硬上。”
侯海洋道:“不要想得这么悲观。前次侯家大院就是一次生动的社会教育课,既然我敢动侯家大院,为什么就不能来张家大院面对面交流。只要我们能讲得出道理,相信大家能听得进去。”
面对群众时,驻村干部递过了事先准备好的小喇叭。
侯海洋和老柳径直走到人群中。等到老柳讲完,侯海洋再次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道:“你们一个一个说,我一条一条解答。我是镇长,你们是村民,我们从人格上是平等的,大家都不要吵架,就是讲政策、讲道理、拉家常。”
自从侯家院子强拆后,城关镇就传说这个年轻镇长是个“武夫”,在场村民没有料到这位“武夫”并不鲁莽,讲起话来头头是道。
村民们陆续提问,侯海洋一条条解答,总起来就反复强调了一点:一.创彩集团项目既然到这种程度了,不可能停止,也不可能不干,大家想多得点补偿,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必须合理合法合规合情;二.人多不一定都占理,发布公告后抢种的树苗都不算;三.只要有利于村民的政策,城关镇政府都可以向企业给你们争取,但是不能采取这种过激的办法;四.城关镇处理一定会做到公平,绝不会有半点猫腻,镇村干部哪个敢吃钱,你们举报,只要查实,党纪国法难容;五.尽可能找到一个大家都基本满意的解决办法,但是,不可能满足所有人,否则今天你来要求多补偿,明天他来,那人家企业还咋建设。
侯海洋将政策吃得很透,当众宣讲时一点都没有含糊,没有盲目地讨好群众。但是,他态度很好,一直都不急不躁、不居高临下、不批评责怪,尽量摆事实讲道理。
一直讲到中午两点半钟,张家院子的村民才散去,问题算是不了了之。
村支书老柳是个干了多年的支部书记,将侯海洋拉到家里去吃饭,道:“这么多年了,很少有镇一级干部敢拿着小喇叭亲自开群众会,不带助威的,也不怕被妇女们包围,侯镇算是好胆。而且,到了两点半,也不主动走,饿着肚子和大家聊天,其实大家都喜欢这种平易近人的老作风。”
侯海洋对此赞扬倒是不以为然,道:“这有啥子嘛,我长在农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说出来的话不会太外行。吃饭这事,早吃晚吃有什么关系,现在是营养过剩,满肚子肥油,饿两顿算什么。如果刚才那种情况,我去吃饭,把村民丢在这里,就是道理再大十分,也说不服大家。只是干部们理直气壮,不怕事,又一碗水端平,村民反而不容易闹出事来。遇到矛盾和困难,千万不能绕道走,越绕道走,困难和矛盾就会越多,始终会拦在路前。”
老柳继续感叹道:“在镇里,除了你和宋书记,其他人都不敢这样做。我就说些耿直话,有些县领导都不敢与群众对话,怕单独见村民。有的是能力水平不够,不了解农村,根本不敢在众人面前露怯,有的是口才不行,有的压根没有装着村民。今天侯镇和大家讲了,以后我们做工作就轻松许多。”说到这里,老柳想起一句话,道:“有一句话叫什么,叫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现在就是这个理。”
侯海洋乐道:“老柳,你从哪里学到这一句话,用得很不错。”
老柳憨厚地笑道:“这是从电影里面学的。”
侯海洋单刀赴会不久,张家大院抢种的树苗就被村社干部组织人员清除掉,没有村民阻止。
第二件事情是一系列麻烦事情,皆与创彩集团落地有关。
创彩集团是大工程,又细分几个项目部,几个项目部陆续开工以后,麻烦事情就不断,纠纷每天都有。城关镇班子认真分析了这个问题,得出结论,这事村民和项目方都有问题,从村民来说,作为村民总是感觉这是自己的土地,在自己的土地上打个工干点活儿,应该是理所当然。可是村民素质有高有低,有的村民把活儿包了下来,却保证不了质量,甚至节外生枝。于是,项目方就干脆不用本地人,一个都不用,一点活都不外包。村民就有针对地打起游击,要么设置障碍,要么毁坏庄稼要赔偿,要么是压坏道路要赔偿等。
从项目方来说,他们有想法也有些问题。他们总认为这块地交给了他们,就是自己作主,不注意搞好周边关系,甚至从内心深处看不起村民,一点小利都不让。
针对这种情况,侯海洋回到镇上后,召集了班子会,成立了以吕明福为组长的协调组,作为村民和创彩集团两方的协调机构。
这个协调组虽然在两面夹攻下被弄得焦头烂额,最终还是把事情推动下去。协调组成立后,有一个意外成果就是吉之洲有一次视察工地,正好遇到协调组开院坝会,恰好又开得比较成功。这让吉之洲对副镇长吕明福有了较好的印象。
吉之洲有一次会中心组会议上说起此事,得出一个结论:“真正有才能的领导干部能把所有人的长处都用起来,而不是天天到县委叫苦,说副职这不行那不行。城关镇班子成员为什么个个都行,比如吕明福,王大勇,李绍杰,还比如挂职的晏琳,泼辣的黎陵秋,这些副职个个都能顶得上。所以,关键还是班长。”
中心组会议以后,就有小道消息传出:侯海洋将正式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还将从城关镇班子成员中提一个镇长。
第三件大事与晏琳有关。
按照侯海洋的安排,晏琳协助黎陵秋在全镇推广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此事曾经得到过省级高层的批示,却一直没有引起广泛重视。
国庆以后,城关镇在向阳坝村搞了一次土地流转,涉及到五十多亩土地,也采用了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晏琳全过程参加了这次流转,做了详细记录。她将记录整理之后,精心提炼之后发表在省委组织部的挂职专题上,省委书记在其上做了批示。
有了省委书记批示,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在全省范围内引起了广泛关注,各路记者、各地官员纷至,省委组织部长高义云也来到了巴山县,详细考查了六步议事规则。
年轻镇长侯海洋之名,随着省委书记的批示以及报道迅速传遍了岭西各级政府。
时间如沙漏一样,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消失。
元旦前两天,也就是2002年即将结束的时候,侯海洋被任命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副书记黎陵秋成为代理镇长,办公室主任郭达拟任副镇长。如此安排,凸现了城关镇在巴山县的地位,也代表了县委县政府对城关镇工作的认可。
侯海洋事业一帆风顺之时,情场却不那么得意。
——李宁咏:
李宁咏对争取侯海洋已经心灰意冷,十天半月到青桥村去一趟,大部分时间都在茂东。青桥村江老坎对李宁咏却是相当满意,虽然李宁咏到青桥村的时间少,可是她的办事能力强,一个哥哥在检察院当领导,一个哥哥是公安局领导,两件青桥村的难事都是在李宁咏帮助下得以顺利解决。
一个村里有各色人等,有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也有不求上进、混社会、进监狱的不争气子弟。江老坎托给李宁咏的两件事情都与社会阴暗面有关系,因此根本不敢跟侯海洋提及,这次被挂职干部李宁咏轻松解决,让其喜出望外。
他特意挑了几只土鸡,亲自送到了茂东。
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邱大海平时很少留客吃饭,今天见到送土鸡的村支书,特意还留了饭。
——晏琳:
黎陵秋担任代理镇长以后,副书记晏琳接管了其部分工作,用了相当大的精力在六步工作法上。
省委书记签字、省委组织部调研,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成为2002年制度创新最红火的案例。中共茂东市委为此专门招开了常委会,会上提出,要在全市农村中大力推广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经验,以此转变干部作风,创新工作方法,提高做好新时期农村工作的能力和水平,加快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步伐。
常委会认为:城关镇党委推行“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实践,对于开展新时期农村工作具有深刻的启示,“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创新了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机制和方法;从制度上落实了民主,满足了农民群众参与管理的愿望;是落实党的群众路线的科学方法,是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新思路,是维护农村稳定的重要途径。
市委书记杜立高还特别指出:城关镇党委推行“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实践,充分体现了坚持民主、尊重民意的观念,艰苦奋斗、为民谋利的精神,克己奉公、廉洁从政的作风,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现实意义,一定要加大宣传力度,在全市农村广泛宣传他们的先进事迹。
如此高的评价反而让创始人侯海洋有些猝不及防,所幸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经受过工作实践,在政治敏感性和接人待物上已经略具大家之风。面对不断取经的各地各部门领导,应对得体,给侯海洋分担了极大的压力。
——吕一帆:
吕一帆自从上一次来到茂东以后,仿佛人间失踪,一直没有与侯海洋再联系。
侯海洋忙于繁重的工作,白天根本没有时间想起私事,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吕一帆,想到其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也就没有主动打电话联系。
——张晓娅:
侯海洋与张晓娅的关系极为微妙。虽然双方家长都挑破了此事,可是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主动性。除了在十二月份张老爷子再次住院时见过一次面,其他时间都各自生活。侯海洋在城关镇苦干,张晓娅在校园苦读。
春节期间,侯海洋原本准备在初三到张家,谁知刚要出发,城关镇发生了一起鞭炮爆炸案,死一人伤一人,虽然并不是太严重,仍然牵扯了侯海洋近三天时间。到了初七才抽了半天时间去拜访了张家,不巧的是张大山和张晓娅又到了岭西,给侯爷爷拜年。
侯厚德和杜小芬两人在春节前就到了岭西,侯厚德在临行前,特意嘱咐侯海洋:“一切以工作为重,岭西就不必去了,我代表你和侯正丽。”
尽管侯海洋对拜年这事看得不是太重,可是邓建国、吉之洲、华成耀、牛清扬等领导还是必去,康琏等老友也一定要去。马不停蹄地跑到节后,让侯海洋觉得春节太累,比平常在城关镇应对复杂局面还要累。
过了大年以后,按照习俗大家才彻底正常上班。一年之季在于春,县里紧锣密鼓地召开了党群、经济、农业、工业、宣传等工作会,统一了全县思想,将全年工作任务安排了下去。
城关镇也是依葫芦画瓢,分门别类开会,以县里工作安排为基础,结合城关镇的具体情况,将全年工作任务给各村各部门布置下去。
到了四月,城关镇各项工作步入正轨。侯海洋这才抽出了时间,到沙州去拜访已经成为沙州市长的林玥。
此时,侯卫东已经成为沙州副市长,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
在岭西,副厅级以上干部就算高级干部,柳溪侯家就有了两个高级干部,侯国栋和侯卫东,前者是副部级,后者是副厅级。
他们两人都是侯海洋追赶的目标,前进的动力。
下午五点钟左右来到了沙州后,侯海洋没有先联系侯卫东,而是先与林玥见了面。
林玥特意提前下了班,在市委招待所一号楼顶楼请侯海洋喝茶。
顶楼有两套独立房间,一套用作休息,另一套则被改造成茶室。坐在茶室里,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招待所的大院子。
林玥来到沙州后搬了两次住处,最终还是选定市委招待所居住。此时市委招待所经过不动声色的改造,符合大城市知性女子的审美需求,也符合一位女市长的身份。在茶室泡好茶后,她才和侯卫东通话,“卫东,你回来没有?好,有一位老朋友侯海洋在我这里,有空过来喝杯茶。”
侯卫东率领沙州企业代表团才从岭西回来,正有急事想与林玥面谈,接到电话后立刻就答过来。
张小佳是特意请假来陪丈夫,见丈夫又要出去,道:“你才从岭西回来又要出去?”
侯卫东一边换衣服,一边道:“在楼下接到宁市长电话,她才从省里回来。我正有急事也要和她见面,很急,南方在闹一种挺厉害的传染病,我们沙州得早做预防。我才从南方回来,眼见为实,必须要给林市长讲透。”
“嗯,有这事,那早点回来。”张小佳来到门口,抚了抚丈夫的头发,又道:“这一段时间,你都瘦了。”
侯卫东亲了亲妻子,道:“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是劳碌命。”
市委小招待被红砖高墙包围,一排排高大绿树如妖怪,在黑暗中舞动。一辆小车开进小招,车灯不断刺破黑夜,依次将绿树照出原形,最后照亮了一号楼。
在一号楼顶楼茶室里,林玥正和侯海洋谈笑风声。侯海洋留着短发,胡须刮得干净,英俊又干练。他见到侯卫东进来,站起身,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卫东哥,好久不见。”
侯卫东与侯海洋握了手,道:“没有想到你和林市长也是老朋友。”
林玥笑道:“这一句说错了,我们三人在九三年就认识,只是那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聊了几句,侯卫东对侯海洋道:“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和林市长谈,很重要。不用回避,你也可以听一听。”
聊了几句,侯卫东书归正传,道:“林市长,电话里我怕说不清楚,非典不是小事,我认为沙州市要提前作好准备,加大防范力度。”
林玥坐回到米色沙发上,道:“市里在年初印了《应付突发事件预案》,还成立了领导小组,召开了工作会,应该说很重视。难道还不够吗?”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林市长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恕我直言,领导层的重视程度不够,包括我,在岭西看到非典并没有在意。昨天看了《焦点访谈》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查过资料,非典是唾液传染,传染性非常强,而且有家族和医护人员被集体传染的特点。三月二十九日,香港各中小学及幼儿园停课,更为严重的是淘大花园被整体隔离。沙州是人口输出大市,在岭西打工的人非常多,若是他们把非典带回来,一传十,十传百,呈几何数级增长,我们不提前想办法控制,到时疫情突发,罪过就大了。”
“有这么严重?我看过省里的几份简报,说是这个病可以控制,岭西不少人都康复出院。若真是烈性传染病,省里早就三天小会,五天一大会。”林玥在省级机关工作多年,对于省级机关套路很熟悉,她一直习惯从其动态来推测事情的严重性,往往很准确。
侯卫东道:“我担心省里也没有意识到非典的严重性,未雨绸缪,总不会错。做为沙州政府领导,守土有责,马虎大意要出大问题。若是当真出了群体性事件,市政府提前又没有防范,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
侯海洋原本只是带着耳朵随意听一听,越听神情越严肃。作为近十万人的城关镇党委书记,守土有责已经成为条件反射,如果非典真这么厉害,城关镇也必须早做准备。
林玥到沙州任的是副书记,此时还是代理市长。若是在代理期间出了事,肯定要影响以后的发展。她一直非常相信侯卫东,听到他所得如此郑重,开始意识到自己对非典了解得不够深。她刚才背靠着沙发,姿势随意,此时背挺直,脸色郑重起来。
在两位沙州市领导谈工作时,侯海洋在一旁静静听着,暗自琢磨道:“侯卫东讲得很有道理。巴山城关镇有十来万人口,我是党委书记,重责在身,回去以后,得认真做点准备。免得措手不及,会出大事。就算非典没有到内地,小心总无大错。”
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轻敲两下以后,然后被轻轻推开。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她走得急,额头有着微微的汗水,脸颊透着点红润。她首先给侯卫东打招呼:“侯市长好。”又朝侯海洋道:“侯书记好。”
杨柳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正儿八经的副处级干部,虽然侯海洋和林玥是老朋友,也不能在杨柳面前摆谱,很客气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杨柳注意到这个细节,忙道:“侯书记,别客气,请坐。”
林玥将一叠材料从文件夹上取了下来,摊在茶几上,道:“省市还是重视此事,已经出了有简报,还有加强预防的通知。”
侯卫东从摊开的材料中看到一份省卫生厅发的简报,标题上有“香。港淘大”几个字,便将这份材料拿出来。
其中有这样一段内容:“三月十九日,一名非典患者到香。港淘大花园E座其弟住处,期间使用过厕所;三月二十六日,淘大花园有七人患非典,二十八日增加到六十三人,三十一日激增至二百一十三人。检验发现,非典病人的尿液和粪便中都有大量病毒,而且病毒在粪便中可以存活六十小时以上。当第一例感染者造访住在淘大花园的亲戚,并多次使用厕所时,带着病毒的水雾就飘到共用一条下水管的各层同号码的公寓内,使得其中的居民感染。这些居民再通过共用电梯,将病毒传给不共用下水管的其它编号公寓中的居民,这些居民感染后同样通过下水管道将病毒传入其它楼层同号码的公寓内。”
侯卫东看完这份不起眼的简报,递给林玥,他自己反而不太相信材料的介绍,道:“我听说过淘大花园,材料是说得太神了,是不是这么牛。”
林玥皱着眉头看完这份简报,道:“是省卫生厅的简报,虽然说是转引的内容,应该不会有错。”她仔细看完所有的材料,得出了结论:“看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了,不能把岭西的事情当做简报来看,我明天就和朱书记专程谈一谈此事。”
在岭西省,是否对某一件事情重视,光从文件里看是不准确或者说是不全面的,一把手的态度比文件更加直接和关键,侯卫东作为副职,深知其中奥妙。让林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侯卫东就达到了目的,至于沙州全市的防疫开展得如何,则是其他人的事情。
在政府里,副职分管的事虽然不是径渭分明,绝对不能碰,但是大家还是遵守着基本规则,别人的事最好别去碰,乱碰,容易引起同同僚的不满,同时也让下级为难。
谈完正事,三人开始轻松地随意聊天。到了十点半钟,侯卫东见林玥脸上闪现出一丝倦容,便主动告辞,道:“林市长,那我就先走了。”
林玥忙了一天,确实有点累了,就笑道:“你才从岭西回来,还没有与小佳汇报工作就被我叫了过来。快回吧,免得小佳埋怨。”
侯卫东又对侯海洋道:“桥老弟,明天我没有时间陪你。我让秘书晏春平陪你去看几个矿山企业,要看哪几个,你随便点。”
侯海洋道:“我想看几个有尾矿库的矿山,了解其设计标准、工程造价、安全措施等。”
侯卫东道:“那我给晏春平交待,他明天请安监局分管同志陪同,详细给你讲一讲。”
当侯卫东下楼时,侯海洋亲自将其送下楼。
上车前,侯卫东特意交待道:“桥老弟是巴山城关镇党委书记,责任也不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要离开城关镇,赶紧回去做好准备防非典,千万别忽视了。”
侯海洋此时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我明天上午看矿山企业,下午就回茂东,回去以后立刻就安排布置。谢谢卫东哥关心。你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到岭西见一见老爷子。”
侯卫东道:“想起老爷子纵马横枪的岁月,我就无限神往。等把非典这个祸事躲掉后,我们一起过去给老爷子请安。”
送走了侯卫东,又送走林玥,侯海洋这才回到市委招待所。
这一次侯海洋率队前往沙州考察学习,除了到省委办公厅办事的晏琳副书记以外,全体班子成员都参加。考察目的地之一是沙州东城区所在地的黄桷街道办事处,主要学习其城市管理的经验,以及打造小康村的经验。侯海洋任职城关镇党委书记以来,遇到的几件大事都在村里。如今他觉得应该把目光转向城市管理,因此带队前往沙州黄桷街道办事处学习。
另一个目的就是考察尾矿库。侯海洋想让班子成员都实地看一看大型矿山的尾矿库管理模式。
在前往沙州之前,侯海洋提前给林玥打过电话,汇报了到沙州的目的。林玥事情多,加上身份问题,不可能陪同巴山城关镇的考察团,便交待府办副主任杨柳安排此事。
沙州东城区黄桷街道办事处是沙州一面旗帜,平时来考察的部门很多。原本对于巴山县城关镇来访考察有点漫不经心,接到城关镇发过来的来函以后,便安排了一位副书记接待巴山城关镇一行人。
谁知接到来函不久,黄桷办事处党工委书记就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打来的电话。杨柳言语间颇为客气,只是询问行程安排,并说林市长有可能要见一见巴山城关镇代表团。
接到这个电话,黄桷办事处便明白城关镇与林玥市长肯定是有极深关系,不再敢怠慢,重新调整了布置,黄桷党政主要领导全程陪同巴山城关镇考察组参观两个居委会,看一处危旧房改造项目,一处社会福利机构,参观的重点是羊口村。
羊口村位于东城的城郊,多山石,少好田,以前是放羊之地,因此被称之为羊口村。羊口村处于城乡结合部,是个村企合一、实行企业化管理的村庄。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羊口村一班人带领全体村民,渔、工、贸、物流、旅游等五业并举,稳步发展农村集体经济,村民的生活水平有了跨越式飞跃,成为“岭西十佳小康村”典范。羊口村的发展经验、模式也吸引了众多取经者、参观者。
侯海洋选择参观黄桷办事处,并非是带着大家来旅游,而是确实要取点真经。他有意在参观羊口村以后,选择一个条件最好的村,采取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和羊口村混合模式,打造一个小康示范村。
上午参加城区居委会,中午就由黄桷办事处安排接待。
下午参观了羊口村,由村党委在村里面的餐厅安排了一顿晚餐。代理市长林玥来到羊口村出席了这顿晚餐。
林玥来到沙州的时间不长,一直想看一看羊口村,却总是抽不出时间。这一次借着侯海洋带队参观羊口村的机会,她总算挤出了些时间,在羊口村走了一趟,并吃了晚餐。
由于林玥要来吃晚餐,晚餐规格就很高,除了黄桷办事处两位领导,东城区区长也早早来到羊口村,等着林玥。
晚餐结束后,镇长黎陵秋便率着班子成员回市委招待所。
侯海洋独自一人跟随着林玥来到市委招待所一号楼顶楼茶室喝茶,与从岭西飞回来的堂兄侯卫东会面,这一次见面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南方有一种传染性极强的非典型肺炎。
十一点时,侯海洋回到市委招待所主楼。班子成员们都还没有睡觉,聚在一起打双扣。镇长黎陵秋脸上还挂着几根胡须,颇为滑稽。侯海洋进屋后,郭达就放下扑克,道:“侯书记,你来打。”
侯海洋原本想跟大家谈一谈非典之事,见大家兴致颇高,也就将谈事情的冲动压在心里,道:“我要睡觉了,你们玩吧。明天上午还要考察,不要玩得太久。”
黎陵秋吹了吹挂在脸上的胡须,道:“我们在十二点,准时散场。”
老书记宋鸿礼如今是小竹河工业园的常务副主任,全心抓小竹河工业园的工作。以他的年龄、资历、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茂东用人惯例,以后一个人大副主任或是政协副主席跑不了。
城关镇老书记宋鸿礼印记以极快的速度消散,散而代之是另一个强烈的侯海洋印记。两种印记都很有个性,却是各有各的特点和魅力。
早上,七点半,黄桷街道办事处党政一把手来到市委招待所,陪着城关镇这一行人吃早餐。正在吃着,晏春平也来到市委招待所,同时还带来了一辆考斯特。
晏春平手里提着一个厚厚文件袋,很客气地交给侯海洋:“侯书记,这是侯市长让我交给您的资料,与非典有关。”
昨天三人相会时,侯海洋已经将侯卫东所言听进了心里,只是苦于没有更多资料,正在琢磨着请杨柳帮忙找一些,没有料到,侯卫东一大早就叫秘书把自己最急需的资料送了过来,接过资料袋,侯海洋暗道:“侯卫东能在这个年龄就成为副厅级干部,果然有过人之处,思维慎密,心细如发,真值得我好好学习。”
晏春平又道:“九点钟,安监的一位副局长要过来陪侯书记看三个有尾矿库的矿山,这三个矿各有特色,算是尾矿库好、中、差的代表。”
在一旁陪吃早餐的黄桷街道两位一把手看着侯海洋的眼光更不一样,昨天是市长林玥亲自陪着吃晚餐,今天又是副市长侯卫东的秘书晏春平亲自陪同考察。
这个待遇,非同一般。
黄桷街道两位一把手将城关镇诸人送上了考斯特以后,两位一把手看着车屁股议论起来。
书记是一位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中年人,平常挺喜欢说粗话,骂道:“马的,日了怪了,这个侯海洋是什么来头?”
镇长摸着自己的胖脸,很有把握地道:“侯海洋这么年轻当巴山城关镇书记,十来万人啊,并不比我们办事处要小。我们两人奋斗了二十多年才坐到了这个位置。侯海洋这小子,听说才工作三年。”
书记指着远处的考斯特车,断言道:“绝对是官二代,否则也不可能与林市长和侯市长有这么深的关系。”
镇长继续摸着满是肥肉的大胖脸,叹道:“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我们两个苦命人继续去工作吧。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只能靠拼命工作,没得法子,累啊。”
中午,巴山县城关镇外出学习的同志回到了茂东。一辆小车朝茂东市区开去,其余的车径直回巴山。
老赵将车开到了菜市场旁边。侯海洋下车道:“你等一会,我去卖点菜。”老赵道:“侯书记,你要买什么菜,我帮你去买。”侯海洋摆了摆手,道:“我等会要到老师家里,由我来做饭,得自己把关。”
侯海洋到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包巴山酸菜,又弄了一条成色还不错的花鲢,再买了一点小菜。
小车停在康琏所住小区前面后,侯海洋提着包和菜下车,走进小区。
老赵等到侯海洋走进小区,就开着小车去找地方洗车。
在很多乡镇,小车司机和一把手往往结成紧密关系,有着浓厚的私人关系,一把手走到哪里,小车司机就跟在哪里。
侯海洋和老赵关系就显得很公事公办,并不让老赵掺合到私生活中。
侯海洋这种保持距离的做法也是向大家宣示了一种态度。以前车少的时候,单位驾驶员是很牛的,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和副职们相提并论。现在车多了,驾驶员也多了,所以驾驶员回归到了其开车的本来职能,而将附带的一些“政治”职能减弱。
老赵知道这个年轻的领导虽然和气但是并不好惹,更不好糊弄,因此跟随侯海洋以后一直都挺守规矩。他知道侯海洋外出办事时只要不特别说明,就是不让司机跟着。今天开到菜市场时,侯海洋说了一句:“你自己安排。”他便明白今天肯定不想让自己参加领导的私下活动。
在这种情况下,老赵会找一家味道不错的馆子,点几样自己喜欢吃的菜。还会找一家不错的酒店,开一间钟点房,睡一个大觉。
这种转变有一个过程。最初老赵还是有些老思维,觉得领导把自己撇开是对自己的不信任。现在接受了这种转变,慢慢就习惯了,反而觉得这样自由自在,比跟着领导去见客人要舒服得多。当然,作为一把手的驾驶员还是有些小便宜,每次去报销这些费用时,不管是郭达还是赵敏从来都不看发票具体内容就直接签字。就算一个月多用了三五百块钱,也无人在意。
侯海洋拎着菜、拿着包上了楼。
康琏打开门时,还戴着袖套和眼镜,高兴地道:“你来得正好,我又弄了些檀纸,正在过瘾。你也来写两笔。”
侯海洋轻车熟路地将酸菜和鱼放到厨房,洗了手,走到客厅,道:“我有好些日子没有动笔了,笔力必然下降了。”
康琏道:“就是过瘾,又不参加比赛。来来来,写两笔。”
侯海洋用手摸了摸新到檀纸,见猎心喜,挽起衣袖,提笔略想,在桌上写了一首最近挺喜欢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康琏站在书桌旁欣赏了一会,道:“功底见涨啊。这幅字有了点大将风度,但是与苏东坡当年的心境有些差异。”
侯海洋道:“没有办法,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无论如何也没有苏东坡的心境。”
“无妨,你就写出自己的心境就行了,也是真实的表达。”康琏又道:“你说有事想找建国,到底什么事情,还要绕一个大弯子。你和建国也熟悉,可以直接给他讲。”
侯海洋道:“这一次到沙州,恰好遇到了市长林玥和副市长侯卫东。侯卫东刚刚参加了广交会,据他说岭西有一种特别厉害的传染病,叫做非典,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沙州目前正在做预防非典的准备工作。我个人觉得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想给邓市长汇报。这是资料,杨叔先看一看。”
侯海洋打开侯卫东准备的材料,一页一页讲给康琏听。康琏最初还不是太在意,越听越是心惊,道:“这个太重要了,茂东几百万人,是得好好准备。”
康琏虽然是老江湖,毕竟退休多年,想法就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道:“既然事情这么急,那你可以直接给建国汇报。”
侯海洋道:“我当时也曾经想过直接汇报。后来觉得由我去直接汇报不妥当,毕竟我是巴山县城关镇的书记,给邓市长汇报就是越级汇报,原则是不应该的。但是,我觉得此事特别重大,若是先给县委县政府报告,再由县委县政府报告给市委市政府,时间就有可能拖得太长。而且,通过这个常规程序能否引起上级高度重视还说不清楚。所以,我想以茂东市民的身份,直接把材料递给邓市长。”
康琏皱眉道:“我马上给建国联系。要么他这单身汉到我这个单身汉家里来,要么我和你晚上到他家里去。不要怕给他添麻烦,建国有时候躲大酒,就跑到我这里来,自带卤菜,吃吃喝喝。”他随即拨通了电话,道:“建国,晚上有空没有,到我这里来一趟,吃晚饭。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给你说,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你就推掉吧。”
在茂东也只有康琏用这种口吻和一市之长说话,就连市委书记杜高立与邓建国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邓建国挂断电话后,想着康琏戴着袖笼子写字的模样,自语道:“杨老师越活越自在了,真让人羡慕。”他经常到康琏家里去蹭饭,也喜欢到杨家,因此并没有想到这一次康琏确实是有重要之事。
晚上六点半钟,邓建国来到了康琏家里,手里果然提着几样卤菜。
这个卤菜就是在杨家所住小区附近的一个小摊子买的,味道不错。这个摊子的老板是不看报不看电视的中年人,压根没有认出来多次来的顾客是在任上的邓市长。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邓建国喜欢在这一家来买卤菜。
他进门就见到了康琏和侯海洋。
康琏接过卤菜,道:“今天把建国请过来,是侯海洋有一件重要事情要给你报告。”
邓建国听到有工作,笑容不知不觉就减少了,道:“有工作,怎么不到办公室来?”
侯海洋就用最简短的语言讲清楚事情经过,道:“我率城关镇班子到沙州考察学习,遇到刚从岭西回来的副市长侯卫东正在给林玥市长汇报非典疫情。我和侯卫东在七年前就认识,一起参加过省教育厅的表彰大会。当时林玥市长在教育厅当处长,是表彰会的组织者。侯卫东给林市长汇报完非典疫情以后,也给了我一套关于非典型肺炎的资料,叮嘱我回到城关镇做好准备。我觉得事关重大,就想单独给邓市长汇报。”
邓建国:“你给县委县政府报告没有?”
侯海洋道:“我是中午才从沙州过来,已经以城关镇党委名义写了情况报告,由办公室送至县委。从沙州回巴山以后,我还要给吉书记单独汇报一次。”他望着没有表情的邓建国,继续道:“我觉得事态严重,如果按一般程序来运作,有可能误事。所以想用这种更直接的方式向邓市长作一次报告。”
邓建国不置可否,道:“你先讲那个非典。”
侯海洋打开资料袋,详细讲清楚发生在南方的疫情。由于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琢磨此事,将非典疫情的基本情况讲得非常清楚准确。
邓建国翻看着资料,追问道:“林玥市长知道这事,她是什么态度?”
侯海洋道:“林市长准备调集资源,进行全面防范。”
邓建国目光锋利起来,道:“全面防范不是一句简单的话,需要花钱,需要调集各方面资源,需要做全面动员,如果做了这些准备,非典疫情却根本没有传播进省里,谁来负责?”
侯海洋迎着邓建国的目光,道:“两权相害取其轻。我们守土有责,应该为六百万茂东人民负责。”
邓建国盯了侯海洋一眼,又拿起资料,一份一份细看。
其实,邓建国也看过省里的简报。看到简报后,他并没有太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按照惯例把文件签给了市卫生局,让他们做好防范工作。由于有了这个签字,就算非典当真爆发,作为市长也不算失职。
可是,把文件签给卫生局只是一般性布置,而不是针对重大疫情的布置。
侯海洋和康琏都没有说话,让邓建国安静地阅读和思考。过了良久,邓建国将资料收起,道:“滋事体大,不好下决心啊。”
康琏道:“建国,两权相害取其轻吧。”
邓建国道:“我会慎重考虑的。”
由于有了非典这事,晚上气氛就不轻松。
八点过,邓建国离开。
康琏道:“侯海洋,建国最后都没有表态啊。”
侯海洋道:“关于非典疫情的正式书面汇报已经交到县委。明天早上,我要去办公室找吉书记,以城关镇党委书记的名义再次当面汇报此事。至此,我的责任就尽到了,然后就是在城关镇范围内做好准备工作。”
康琏道:“你要今天晚上走吗?”
侯海洋道:“如果没有非典之事,我就留下来与杨叔再多写几幅字。现在心静不下来,还得回去。”
康琏道:“你回去吧。不管非典是否会传到岭西省,但是我觉得你这样做是对的,两权相害取其轻,你这句话说得好,是敢于承担责任的表现。现在有的官员为了官位做起事情总是办求四平八稳,肩膀越来越往下滑,不敢承担责任。我希望多年以后,你还能保持现在的责任感和事业心,不要败给社会庸俗。”
侯海洋道:“我努力保持本心,这很难。光是不喝酒,就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再难我也要按照我的想法做。”
老赵正在宾馆里看电视,接到电话以后,赶紧下楼退掉房子,迅速将车开到小区门口。
小车启动,茂东城区渐渐被抛在脑后。侯海洋望着远去的璀璨灯火,暗道:“自己选择这样做,是为了这一城灯火下面生活的人民的安危,问心无愧。如果邓市长因为这件事情对自己产生了看法和隔阂,那是他的问题,而非自己选择有错误。”
第二天,侯海洋早早就来到了县委大楼,等着给吉之洲汇报“非典疫情”。
吉之洲听了侯海洋汇报,又认真地看罢复印至沙州的文件,道:“现在全省有没有非典案例?”
侯海洋摇头道:“暂时没有,但是在岭西那边闹得很厉害。”
“流行病每年都有,不必过于紧张。现在一动不如一静,听从省市指挥是最为稳妥的。如果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就有可能扰乱全省秩序,这一点不可不查。当然,你能来汇报是对的,是负责任的做法。”吉之洲在材料上签道:“此事甚为重要,应急办密切关注,掌握动态情况,及时向县委报告。吉之洲。”
签完字,吉之洲又将秘书叫了进来,交待道:“把这一套资料复印几份,拿一份给应急办,送一套给政法委涂书记。”
到了这个份上,侯海洋已经尽了力。
离开吉之洲办公室,他有些短暂的迷茫,暗道:“邓市长和吉书记都是有能力有责任心的领导,为什么会对非典型肺炎如此漫不经心?难道是我错了,变得急躁了,开始急功近利了?”
他回想着侯卫东给林玥汇报工作时的场景,分析道:“侯卫东去过岭西,亲自了解到这个疾病的厉害和可怕,因此有着最直接的印象,回来以后必然会有所反应。之所以林玥能够接受侯卫东的建议,是因为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还戴着全省最年轻县委书记的光环,位高权重,有威信,说话让人信服,所以林玥相当重视其建议。自己与侯卫东相比,职务低,工作时间短,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令人信服。如果我是级别更高的领导,邓市长和吉书记肯定会用另一种态度来对待我的汇报。”
他转变又想道:“两个领导的做法从常规上来说应该是比较稳妥持重的做法,毕竟省内还没有一个非典病例,全省也没有统一部署,若是调动太多资源进行提前布置,很容易引起非议。做预案是为了防备某种灾害到来,在当前情况下,如果灾害真的到来,不管准备工作如何细致,都有可能出现严重损失。所以,我们不希望灾害真的到来。可是灾害真不到来时,就会有人追问提前布置是否得当,浪费大量人力物力是否是浪费民脂民膏。”
心情复杂的侯海洋回到城关镇时,已经下定了决心,道:“不管两位领导是什么看法,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守土有责,必须要在城关镇范围内做好应对工作。”
思考应对方案之时,侯海洋慢慢又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城关镇只是城关镇,职责不完整,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还有公安、卫生、教育等县管单位,要做到全面防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就是:城关镇没有这么大的动员能力,根本无法全覆盖,无法全覆盖则意味着全面预案是不可能的。
侯海洋有些烦躁,推开了窗,一阵阴冷的空气猛然而至,让他打了一个冷颤。吹了一会冷风,他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坐回办公桌前,给晏琳打了电话,“晏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
晏琳道:“我准备明天回巴山。”
侯海洋道:“省里对非典是什么态度?”
晏琳有点惊讶,道:“你也知道非典吗?我回去以后,与同事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大家都在聊非典,我这才知道。目前,省里下过简报和通知。”
她就简略地将自己得知的情况向侯海洋讲了讲。
“你回到镇里后,我们开一个办公会,你将知道的情况给班子成员讲一讲,对于非典,我们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工作。”侯海洋又道:“由于省里没有明确的态度,下面市县都在观望,我们最基层的更无所事从。给你一个任务,要密切联系省里关于非典的动向。”
晏琳道:“好,我及时办公室保持联系,有什么消息我通知你。”
晏琳接受了父亲建议,专门请假回到省委办公厅常委办汇报了一次工作。在回到原单位时,她听到了关系非典的各种消息。省委办公厅是全省中枢,消息来源很快,也很准确,她得知非典的详细消息以后,原本想回来给侯海洋谈谈此事。她没有料到,远在巴山的侯海洋此时也及时知道了非典的准确情况,并给自己布置了任务。
挂断电话后,侯海洋又细细地想了一会,决定抓紧时间为预防非典做自己能做的工作,与日常工作结合得最近的有三项,第一项是清理垃圾;第二项是摸排城关镇的临时人口,以及近期外出人口的详细情况;第三项是印制并在辖区内分发预防非典的知识手册;第四项是为城关镇干部购买一些十二层的手套,发放一些中成药。
前两项工作都是基础性的动态工作,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难作,必须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动员辖区内所有基层组织才能够完成。
做出决定以后,侯海洋说干就干,带了一套资料来到了县城管委,找到了老领导乐彬。
在前往城管委时,侯海洋提前给乐彬打了电话。因此,当侯海洋来到乐彬办公室以后,茶已经泡好,还在冒着热气。
刘友树在楼上接到侯海洋,陪着他来到乐彬办公室。
“桥老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乐彬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与侯海洋握手,两人一起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一般情况下,来到乐彬办公室谈事情的人都是坐在乐彬办公桌对面,乐彬基本上不会走出办公桌。如今侯海洋是城关镇一把手,乐彬出于尊重,就走出了办公桌。
侯海洋看到乐彬头顶上一大半的白发,不由得想起以前在新乡时的岁月。乐彬在新乡时就是党委书记,当时刚满四十,有一头又浓又黑的头发。十年时间之后,乐彬由意气风发的党委书记变成了白发丛生的城管委主任,脸上肌肉开始松驰,还有了眼袋。
侯海洋道:“乐主任,又有麻烦事情了?”
乐彬这些年被垃圾场折磨得够呛,听到麻烦事情,立刻就联想到了垃圾场,问道:“垃圾场下面的向阳坝村又起妖蛾子了?”
侯海洋道:“与垃圾场没有关系,另外一个事情。我带了一套资料,乐主任先看一看。”
看罢侯海洋送过来的资料,乐彬有些疑惑,道:“这是防疫部门的事情,和城管委关系不大?”
侯海洋道:“非典是一种急性传染病,确实与城管委关系不大。但是,若说没有关系,也不对。我觉得趁关这个机会,城管委和城关镇联起手来,打一场消除卫生死角和陈年垃圾的攻坚战,还在公共卫生地段冲进冲洗。不管有没有传染病,这个事情没有错。”
乐彬听说是这事,便松了一口气,道:“这本来就是城管委的本职工作。以前我们两家有些扯皮,现在老弟到城关镇主政,也就不存在扯皮的事情,我们全力以赴开始做。”
侯海洋道:“那我们各自准备一天,后天开一个城管委和城关镇联合召开的誓师大会,向卫生死角宣战。集中三天时间,让我们两边的所有力量都开动起来,让县城的卫生有一个改变,也为党代会献礼。”
谈完正事,侯海洋要走,被乐彬一把拉住,道:“你可是从城管委走出去的干部,到了娘家,不吃一顿饭,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侯海洋看了看手表,道:“时间还早啊,等着吃午饭难受。”
乐彬摇头道:“先回办公室也可以,但是中午要在一起吃饭。我知道你不喝酒,虽然这个事情让我们这些老朋友都觉得有点不爽气,可是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中午我叫马强和刘友树参加,就不喝酒,只吃菜。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侯海洋便不再推辞,道:“那中午我准时过来,郭达如今在分管市政,等会我把他一起叫过来,方便联系工作。”
离开城管委以后,侯海洋又回到城关镇办公室,把黎陵秋和郭达叫到自己办公室,谈了后天的誓师大会的事情,让郭达拿出一个工作方案:一是誓师大会的方案,二是誓师大会后的工作详细工作方案。
商量了细节,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侯海洋就叫上了黎陵秋和郭达,一起去吃刷羊肉。
到了新开的草原肥肉馆,乐彬、马强和刘友树已经等到了包间。大家一番握手,然后依着级别落座。
乐彬要把主位留给侯海洋,道:“隔几天就要开党代会。按照城关镇惯例,城关镇党委书记就算不能进入常委,也必然是县委委员。所以,这个位置还得县委委员同志来坐。”
侯海洋笑道:“我还是懂得起一二三的,这个位置不能乱坐。理由很简单,我在新乡当小学教师时,乐主任就是新乡党委书记,是老领导了。所以,无论如何这个位置还得由乐主任来坐。”
两人争论了一会,乐彬还是被侯海洋按在了主位上。
在宋鸿礼和曹勇时代,城管委和城关镇矛盾极深,互不相让,几乎到了逢重要事情就争执的地步。如今曹勇和宋鸿礼先后调走,城委管和城关镇的关系发生了彻底变化,由矛盾极深的两个单位变成了关系极佳的两个单位。
这让黎陵秋这个新镇长感到很幸运。城关镇和城管委交叉的事情太多,互相拆台,大家都难办。如今互相补台,她这个新镇长的日子就舒服得多。
午餐时,除了侯海洋以外,大家都喝了些酒,气氛颇为热烈。
乐彬喝了近四两白酒,眼睛就有了血丝,把侯海洋拉到了一边,道:“这一届之后,我应该要到政协去工作,已经给我透了风。刘友树是你的老同事老朋友,一直窝在城管委没有什么发展前途,我想让他到你那里去当办公室主任,等你成为县委常委后,还是想办法提一提刘友树。按他的资历,早就应该提起来了。”
侯海洋道:“县委常委,那还早得很。”
乐彬道:“刘友树跟着你老弟,发展前途要大一些,这一点我是非常相信的。”
刘友树没有提起来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得罪了牛清德这一系的关系。侯海洋与牛家不和还能不停地升职,这在巴山是头一份,从这个角度来说,让刘友树到城关镇来工作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侯海洋看着在为大家服务的刘友树,道:“行,城关镇办公室正好差一个能干的党政办主任,我去运作这事。”
说起容易做起难,这句话对于城关镇党政一班人来说太具有现实意义了。
在提出进行流动人口调查的工作时,侯海洋充分考虑到了点多面广的因素。可是在党政联席会上,经过大家充分讨论,侯海洋才发现自己想得还是轻松了些,有太多难点靠城关镇是无法排除的。
比如,如果没有县建设、国土房产等部门配合,则无法审核直管公房出租房主的有关证件,无法开展对全市建筑工地进行检查、登记,摸不清民工的数量;比如,如果没有民政部门配合,对收容的流动暂住人口都无法了解,以及流动暂住人口的返送工作也无法掌握准确情况;比如,没有公安机关配合,无法查清楚宾馆、旅店、招待所的临时停留人口;对全县流动暂住人口和租赁房屋进行全面登记、验证、审核等工作也无法开展;比如,没有工商部门配合,无法掌握外来经商人员,以及极有可能出现的传销等情况;比如,没有劳动保障部门,则无法掌握外来务工人员准确情况; ……这一系列问题提出来以后,侯海洋一阵头痛,脑袋不停地转动。
黎陵秋在城关镇资历远比侯海洋要深,可是经过半年磨合,她已经彻底认同了侯海洋的领导地位,道:“有些部门我们可以协调,可是这些部门如果都动起来,就等于让全县都动了起来,这不是我们一个城关镇所能做的事情。真要这么干了,县里不一定支持,说不定还有其他看法。”
侯海洋推行自己工作的意志力还是很坚定的,道:“就算困难再大,我们也要把我们能办的事情办好。至于同志们提出如果非典没有来,我们所做工作就是白费,既费马达又费电,会引起同志们的怨言。这些想法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在这种重大疾病面前,我们作为一级政府,绝对不能心存侥幸,必须要有所作为。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非典真不进入岭西,我们也通过这一次全面调查,摸清了家底,有了全面的包括各类流出流进人口的基础台账,对以后工作将有极大益处。”
书记定了调子,大家就没有再提意见。
负责组织工作的郭达副镇长道:“我将刚才提到的由各部门负责的工作排除掉,我们重点就是做好以下工作,一是掌握本社区(村)内的流动暂住人口和出租房屋情况;二是从现在开始,凡流动暂住人口离开或新到本社区(村委会、物业管理部门)要立即掌握;三是社区(村)要对其流入人口实施留观。”
说到这里,郭达也觉得为难,道:“侯书记,留观是件麻烦事情,短时间坚持还行,长时间坚持恐怕不行。而且,单独由我们一个镇留观,恐怕不得行。”
这是一句大实话,侯海洋退了一步,道:“从掌握的情况来看,我只知道非典型肺炎很厉害,但是不知道什么时间结束,我们的方案就定一个月吧。一个月,传染病没有传到岭西,就可以解除留观。”
侯海洋做出“一个月”的判断,是因为谁也没有经过“非典型肺炎”这种恶性传染病。他算是眼光敏锐而超前的,信息来源渠道也丰富,但是仍然没有预料到非典将在全国全省引起的巨大震动。
郭达在做好的材料上添加上“以一个月为限”,然后又继续讲解摸底调查工作。
这次会议之后,城关镇全体机关干部、村(社区)的干部全心全意投入到环境卫生清理和人口调查两项工作中去。特别是在前一项工作,除了城关镇能组织的人员,还有城管委的专业队伍,动员人数之多,对环境整治之彻底,创造了城关镇历史上之最。
巴山县报社、电台都对这次环境整治工作给予了报道。他们报道的口径自然不会涉及到非典,只是强调这是一次轰轰烈烈的全民卫生运动。
有些敏感的居民开始猜测:“难道最近要有大官到巴山?没有大官,凭什么把卫生搞得这么彻底,没有道理嘛。”
当吉之洲从外地出差回来,进入县城后就看到城区里飘起的红旗以及标语,还有戴着红袖笼的义务监督者,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卫生运动正在县城里如火如荼地开展。
“我在师范后街,你过来。”吉之洲让司机将小车停在师范后街,就坐在车里眯着眼休息,等着侯海洋。
侯海洋此时正在带头劳动,穿了一身旧运动服,头上冒着汗水。接到吉之洲电话以后,也不坐车,穿过一条小巷子,几分钟就来到了吉之洲车前。
秘书小张站在车上,看到一身旧衣的侯海洋走过来,就拉开车门,叫醒了吉之洲。
吉之洲下车时就见到一张冒着热气的健康年轻人的脸,感叹道:“人不服老不行,我昨天没有休息好,今天就困得不行。城关镇在整什么名堂,全城都弄得热火朝天的。”
吉之洲全面看过非典资料,看到红旗、标语便明白侯海洋还是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行动。他对这种主动作为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表明城关镇在侯海洋带动下,还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比起某些坐在位子上啥事不做只晓得吃喝的部门领导要强得太多。
他是很有诚府的领导者,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
侯海洋笑着报告道:“吉书记,我以前是分管环卫的城管委副主任,最看不得垃圾。这一次和城管委联合搞一次整治全城卫生死角的行动。”
吉之洲道:“想法不错啊。行动了几天了,效果怎么样?”
侯海洋道:“我们准备花一个星期的时间,把县城的所有卫生死角都搞完,同时进行全面彻底消毒。现在是活动的第三天了,效果还不错。”
吉之洲道:“我知道师范后街的背后有一个老垃圾坡,我们就到现场去看,检验你是吹牛还是在办实事。”
侯海洋笑道:“吉书记能来视察,就是对广大参战干部职工最大的鼓励。”
吉之洲道:“走吧,那我们到实地去看一看。如果是吹牛,我可是要骂人的。”
侯海洋陪着吉之洲朝师范后街背后的一个卫生死角走去。
这个卫生死角是侯海洋在师范读书时就存在。在师范后山有一片老居民区,住房非常密集,中间是一条石板路,环卫设施很少。一处背坡成为老居民们倒垃圾的自然倾倒点,日积月累,形成厚厚几米高的垃圾坡。除了有臭味以外,还不时因为内部温度高而发生自燃。环卫部门组织过清理,但是每一次都不彻底,甚至有两次干脆拉来泥土将垃圾埋掉,掩耳盗铃而已。
侯海洋读师范时到后山玩,经过垃圾坡时总会掩鼻。这一次扫除卫生死角行动,师范后街正是其中一个重点。
接近后山垃圾坡时,侯海洋问道:“我是在师范读过书,又管过环卫,所以知道这个点,吉书记,您也知道这里?”
吉之洲道:“我是巴山县委书记,各方面情况都要汇到我这里来,这个垃圾坡如此出名,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我就是在等待,看谁来主动挖这个毒疮。”
侯海洋解释道:“以前为什么没有彻底动这个垃圾坡,是因为垃圾坡太厚了。垃圾上面长了很多草,大家就习惯性地把这个垃圾坡当成自然山坡。如果要动这个垃圾坡就得挖开,到时会非常臭,肯定会引起周边居民反对。有这个顾忌,所以大家不太敢动。”
吉之洲道:“那这次为什么敢动?”
侯海洋道:“这次是全民搞卫生,就是居民区都被组织起来,大家自净家园。我们到居民区开了会,先问是不是支持搞掉垃圾场,大家支持。然后就说搞掉这个坡,最初几天肯定会臭,城关镇就出点钱,把最近一幢楼的居然全部安排到宾馆。”
吉之洲忍不住表扬了一句:“任何工作都会遇到困难,但是办法总会比困难多,就看动不动脑筋了。”
还没有走近垃圾坡,远远就闻到腐烂垃圾特有的酸臭味道。侯海洋道:“吉书记,我们不过去了。垃圾坡存放时间太长,挖出来味道实在不好闻,两三百米都能闻到。”
吉之洲道:“大家都是人,工人能挖掘垃圾,凭什么我就不能走近,没有这么娇气。”
垃圾场挖掘现场周边还站了一些看热闹的老百姓,他们用湿毛巾捂着鼻子,坚持观看操作。
挖机将互相牵扯着的垃圾挖起来,放进卡车里,每挖一次,臭味就向四周扑过来。
侯海洋介绍道:“原本卡车位置有两个半固定摊位,很费了些劲才把摊位拆掉。”
正说着,一个妇女突然冲了出来,指着吉之洲道:“你是当官的,县里最大的官,我看过昌州电视台,知道你。”她大声道:“我们一家人都靠着这个摊位过生活,你们说拆就拆了,总得有点补偿。”
侯海洋拦住这个妇女,眼睛余光看到副书记李绍杰朝这边挤了过来,道:“这位大姐,拆之前给你们说好了,等把垃圾坡清理出来,你们就恢复这个摊位。具体负责摊位恢复的就是城关镇李书记,你去找他,他给你解决。”
妇女道:“听说你们要在这里建垃圾站,修起了垃圾站,我这个生意还做不做。”
侯海洋道:“修垃圾站,每天就要把垃圾运走,整得干干净净,总比垃圾堆成小山要好一些。”
妇女道:“老垃圾都长了草,虽然有味道,但是没有这么鲜,而且都是本地的垃圾。修了垃圾站,就把外面的垃圾都要运过来,臭起来就是一股怪味。”
吉之洲听到这个说法忍不住就要笑。
在县委书记面前露了短,这让李绍杰有些紧张,赶紧道:“汪大姐,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们不是谈好了吗,怎么又要变卦。”
这时居委会干部也走了过来,好说歹说将“汪大姐”劝走。
侯海洋道:“吉书记,不好意思,工作没有做细致,让您见笑了。”
吉之洲摆了摆手,道:“群众工作,哪有这么容易。”他指着几个戴着红袖乱子、拿着文件夹的人,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吉之洲手指的几个人是城关镇机关干部和居委干部组织的入户调查队,正在逐户统计实际居住人口,今天正好统计到这一个老区,掩着鼻子观看挖掘垃圾坡。
侯海洋道:“城关镇到底居住了多少人,虽然有人口统计,可是近年变化太大,底数不清,情况不明,总是一笔糊涂帐。这一次城关镇搞了一次辖区内人口调查,是我们自己组织的,特别注重流入和流出人口,准备认真清理一下。”
吉之洲定眼看着侯海洋,道:“你这也是在为防治非典做准备。”
侯海洋没有否认,道:“我是将日常工作和防范工作尽量结合,不会影响城关镇总体安排。”
吉之洲道:“我没有批评你,相反还要表扬城关镇和城管委。不管这一次传染病到不到岭西,你们这种对人民负责的精神值得肯定。而且你做得很聪明,切入点不错,将日常工作和防范工作结合在一起。”
正说到这里,吉之洲手机响了起来,是市政府蒲秘书长的电话。
蒲秘书长没有寒暄,道:“杜书记让我亲自给几个区县一把手打电话,岭西在半个小时前发现了非典型肺炎病例,一次性就三个,事态非常紧急。市委两个小时后要召开市委扩大会,布置防范和处理非典的工作,会议通知正在发给各地。每个区县一把手要讲一讲各自的情况,做了那些工作,有什么措施。”
吉之洲一边与蒲秘书长说话,一边看着戴红袖笼的城关镇工作人员。
打完电话,吉之洲道:“侯海洋,省里有三个非典型肺炎的病例,两个小时后我要到县委开会。你赶紧在半个小时内把城关镇如何防范和处置非典工作写一个详尽的总结,然后交给小张。”
若是无中生有,半个小时内做一篇锦上添花的文章稍显困难。现在是城关镇做了大量工作,只是照实而录就行了。侯海洋回到办公室里,花了七八分钟,将城关镇所做工作梳理了一遍,然后交由郭达增添了具体数据。
二十六分钟,城关镇的基础材料完成。
侯海洋亲自拿着稿子到了县委。
县委办几个能写的同志都动员起来,收集县委县政府以及各地各部门防范和控制非典的做法,但是找来找去,除了上级下发的几个简报,以及卫生局召开相关工作会议之外,居然找不到更加过硬的干货。
这时,他们看到了侯海洋的稿子,以及各项工作的相片。
对于县委办的写手来说,有干货的材料就如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一汪清泉。他们接过稿件以后,就开始以城关镇相关工作为蓝本,进行巴山县工作汇报。
“侯书记,你能不能在这里坐一下。大家对非典不熟悉,写出来有可能不切合实际,而且有些具体工作还得询问你。”县委办副主任向峰亲自给侯海洋倒了茶,陪着他坐下。
侯海洋可以说是全县对非典了解得最深的人,接受了向峰的邀请,坐在县委办解答同志们的问题。
就在稿子快要写完之时,吉之洲走了过来,道:“稿子写完没有?”他刚才抽时间又看了一遍侯海洋送来的资料,这一次是结合到省内已经有案例的情况,越看越是心惊,不禁对侯海洋的预见性表示了赞扬。他是一个心胸开阔的领导者,发现有才能敢作为的部下甚是心喜,下意识就想起了如何褒奖侯海洋,而他奖励部下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提拔。现在为难的是侯海洋职务在县级城市里已经够高,再提级就要进入县级班子了。这就不是由自己能完全掌控的。
他见侯海洋也坐在办公室里,道:“你怎么在这里?”
向峰就报告道:“侯书记亲自送稿件过来,还帮着同志们解答非典中遇到的问题。”
吉之洲道:“你手里正在抓的工作继续深入抓下去,等到会议结束以后,估计还有新的任务下来,这是一场硬仗,我们只能打赢不能打输。城关镇是全县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你们的工作量很大,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侯海洋郑重地道:“从今天开始,全镇工作都要以非典为主,一切以防非为中心。”
一般情况下,重发事件和基础工作都要进行协调,合理安排人力物力,“一切以防非为中心”是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能作出的决定。
吉之洲没有否定这个提法,对向峰道:“市委的会估计开不了多久,下午四点半钟,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商量防非工作。”
中午一点钟,茂东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召开,省委督查室也派员参加本次扩大会。
会议通报了岭西省阳州市出现非典案例的情况,然后由各地各部门用五分钟汇报前一阶段防范和处置非典工作情况。
市委要求各地各部门汇报相应工作是说得通的,因为在省里发出非典简报后,市政府转发了省里的简报,转发简报时提出了五项工作要求。
各地各部门都能认得清各类文件的份量,这种只是转发简报的简报,重要性向来不是太高,各地各部门基本上就是了解的状态。
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了转发简报中的工作要求,市委要求各地汇报那五项要求落实情况就显得合法合理合情。对于这种事情,在茂东有一种说法:做事就怕认真,认真起来,喝水都要药死人。
在汇报前,杜高立还专门讲了一段话:“非典是恶性传染病,防非工作是实打实的工作,市委要听大家的真话,前阶段做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各位都不要虚假发言,若是吹牛,给了市委错误的信息,这就是犯罪。”
有了这个基调,发言者的稿子里就划掉了大段大段废话,只留下干货。
市委书记杜高立和市长邓建国表情都非常严肃,坐在主席台盯着汇报者。有好几个单位的汇报者用了套话,被杜高立毫不客气地打断。
由于前期确实没有做什么工作,多数发言者的汇报都是两三分钟就结束。
令汇报者最尴尬的事情是在开会前,所有汇报稿件都传给了市委办,市委办将文件通过会议系统传到了大屏幕上。两三分钟的发言和屏幕上长长的稿件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多数汇报者都感到尴尬。
全市只有一个部门和一个县的汇报用满了五分钟,没有被打断。
部门就是市卫生局。市卫生局的性质让他们收到了上级不少文件,也参加了一些培训,做了一些事,这些事情收集起来,汇报五分钟的时间还是有足够。但是,市卫生局最大的亮点是制定了《茂东市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预案》,而这个预案是在邓建国直接安排下完成的。
县就是巴山县。吉之洲的发言用满了五分钟,没有被打断。汇报结束以后,市委书记杜高立还特意询问了流动人口调查、全城卫生大扫除以及公共区域的做法。由于有城关镇实实在在工作为基础,吉之洲发言就有了底气,特别是大屏幕显示了十张相片,生动形象地显示了落实五项工作的具体情况。
汇报结束后,杜高立道:“大家都是内行人,听了汇报,工作是不是做实了就一目了……我在今天不追究大家的责任,但是从今天开始,大家要将所有工作转到抗击非典之上……谁敢耍花枪,就是对人民不负责任,对市委不负责……”
市委书记讲完,就由邓建国来布置具体工作。
邓建国在开会前看了巴山县的相片,相片中工作景象是真实的,可靠的。如果细看,可以在红旗里、标语里、袖笼子里发现城关镇的字样。邓建国曾经听过侯海洋的建言,心如明镜一般,这是侯海洋采取的积极行动。当然,城关镇是巴山县委领导下的城关镇,吉之洲的汇报也就是合理的。
当杜高立讲完,邓建国清了清嗓子,开始布置具体工作:一是启动市长预备基金,对非典患者及其家属和有过密切接触的人,进行精心治疗和严格隔离观察;二是成立茂东市传染病防治领导小组,启动应急预案;三是全力以赴救治患者,强化医护人员防护措施;四是加大宣传力度,开展春季爱国卫生运动,增强市民自我防护意识和能力;五是控制和减少全市性大型会议和活动,减少人群聚集;六是加强与省政府及省直有关部门的联系,及时报告疫情,请示工作,取得帮助和支持 ……会议在三点结束。
四点钟,巴山县委扩大会召开。
六点,城关镇党委扩大会召开。
侯海洋在城关镇强力推动防非工作以来,班子成员们都还是支持,但是从内心深处还是觉得非典离城关镇很遥远,侯海洋的作法有点大题小作。当听到传说中非典出现在省城时,他们才发现这个年轻的老大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策。此举,赢得了他们发自内心的佩服。
城关镇在继续推动流动人口调动工作以及卫生死角消除工作以外,开始着重抓群防群治工作。
抗非工作正式在巴山县城关镇拉开大幕。
岭西从发现第一起非典以来,到了四月十五日,第二例案例又出现在岭西,尽管没有波及到茂东,但是随着全国形势的紧张,茂东抗非形势亦越显严峻。
城关镇彻底地动员起来,做到了一切围绕抗非,利用群防群治体系,布置了一张天罗地网。侯海洋在全镇干部大会上提出了两个强化:一是强化责任。从镇到村、组,层层建立非典防治工作机构,实行镇干部包村,村干部包组,组干部、党员、计生专干包户责任制,统一制定镇、村、组非典防治工作流程,明确了排查、隔离、救治、防控、消杀、宣传、信息报告等各项工作制度,对卡点设置、隔离标准、留验站和发热门诊建设等都作出了明确规定。责任一览表将镇、村、组三级责任人捆在一起,相互监督,责任共担;二是强化排查。在广泛深入宣传疫病防治政策、防治知识和有关法律法规的基础上,严把“五个关口”。把好入境关口,和相关部门工作人员一起,组织人员在交通要道设点,昼夜检查过境或入境车辆及人员,对可疑人员留验观察;把好入镇关口,在重要路口设立监测点,对外地返乡人员认真登记,严密监控;把好入村关口。各村、各组在各行政村、自然村路口设立卡点,检查人员流动情况;把好入户排查关口。依托计生网络排查,镇、村、组三级排查,举报排查三种方式,逐户逐人登记,分类造册;把好流动人口排查关口。还要和公安、工商、市场管理等部门配合,对宾馆、市场、饭店的流动人员进行排查。通过上述层层关卡,要全面掌握了所有外出人员、已返乡人员、准备返乡人员的情况。
令侯海洋感动的是检查组人员虽然都害怕“非典”,却没有退缩,都坚持战斗在第一线。
在侯海洋最初的想法中,镇、村、社干部加上卫生院医生、护士,动员了四百多人组成二十多个检查组,肯定会遇到因为害怕而退缩的人。为了稳定全局,侯海洋已经作好了“杀一儆百”的思想准备,只要有被抽调到的干部临阵脱逃,立刻按照县里要求进行组织和纪律处理。
在会上,侯海洋非常严肃地宣布了这条纪律。
宣布完纪律后,会场格外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事后,按照镇长黎陵秋的话来说:“侯书记,你宣布这条纪律时杀气腾腾,把大家都吓住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城关镇群防群治队伍保持了良好工作状态,没有发生临阵脱逃的事情。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四月二十日,这一天,应该写进历史,标志性的事情包括:(一)北京非典确诊病人和疑似病例,较之前一天成倍增加。(二)党中央、国务院明确提出要以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及时发现、报告和公布疫情,决不允许缓报、漏报和瞒报。卫生部决定,原来五天公布一次疫情,改为每天公布。(三)非典被列入我国法定传染病。(四)由于防治非典不力,卫生部长、首市委副书记被免职。
特别是免职之事,让所有人都意识到非典工作的严峻形势。
吉之洲在办公室坐不住了,天天都跑基层。四月二十一日下午,吉之洲、宫方平和卫生局赵芳局长一起来到了城关镇。
赵芳人到中年,原本保养得挺不错。这一段时间明显憔悴,她的脸上皱纹便突破了妆容,暴露出本来的年龄。
在小会议室坐下来后,赵芳道:“侯书记,按照上级要求,各地都要设置非典隔离观察场,非典隔离观察场有可能使用,也有可能一次都不使用,但是必须要有所准备。经过防非领导小组办公室同志反复比较,巴山县的隔离观察场选在城关镇的镇建筑队队部,那里与居民区相对较运,隔离条件比较好,交通条件也还可以。”
非典隔离观察场是一个敏感的地方,设在哪个地方都会给当地增加麻烦。防非领导小组办公室选了五个点,吉之洲看过五个点后,当场拍板把隔离场所放在城关镇。如今在他的心目中,最敢负责、最能负责的党委书记非侯海洋莫属,将隔离场所放在这里,就算遇到情况,相信侯海洋也应该能够处理好。
拍板以后,为了将事情落到实处,吉之洲来到城关镇,一是把这一件重要事情亲自交待给侯海洋,二是听一听城关镇的工作。
侯海洋对赵芳道:“建筑队队部一直空着,基本不用改造就可以使用,既然领导小组已经定下来,城关镇肯定配合做好工作。”他又对吉之洲道:“吉书记,我只有一个请求,隔离场所非常特殊,如果遇到有村民阻拦,劝说不听的情况下,我希望县里能采取断然措施。”
吉之洲点了点头,道:“防非工作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任何破坏行为都要受到严肃处理,县里对这事是旗帜鲜明的。”
四月二十一日,非典疫情严峻,首都最高一天新增病例达一百五十多人。国务院宣布:为防止人员大面积流动造成传染,取消今年五一长假;卫生部宣布:自今日起,向国际卫生部组织汇报国内非典疫情,由原来五日一次,改为每日一次;民航总局规定,自四月二十一日起,乘坐国内航班的旅客,必须填写《健康申报表》方可办理登记手续。
四月二十一日下午,巴山县非典隔离观察场正式设置在城关镇建筑队队部,进驻当天,有十几个村民来反对,经镇村干部做工作,村民们离开,离开前,有村民放了话:“医生住在这里可以,如果敢把得了传染病的人放在这里,我们坚决不同意,到时别怪我们烧房子。”
建筑队队部久未使用,这次被辟为隔离场,就有一队人入场进行清理和维修,同时,以最快速度安装了监控器。
侯海洋看过现场后,仍然不放心,把负责组织工作的李绍杰叫到了办公室,道:“村民说要烧房子,你怎么看?”
李绍杰道:“我估计就是吹牛说大话,真敢烧房子,是要触犯刑法的。”
侯海洋摇头道:“你熟悉法律,才是这种看法。村民们没有法律意识,眼光不宽,还有些人有点自私,还真有可能去烧隔离场所。如果当真发生隔离场点被村民放火烧掉,那绝对就是全国笑话,大家都丢不起这个人,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李绍杰脸有难色道:“侯书记,说实话,你让我来组织人,我是有点怯场的。”
在城关镇有三个挂职干部,分别来自于省、市和县三级,省里来的是晏琳,市里来的是李宁咏,县里来的是李绍杰。
李宁咏对侯海洋彻底死心以后,不再出现在城关镇办公楼。她和江老坎关系处理相当不错,经常是星期一从茂东开车到青桥村,与江老坎吃一顿饭,有需要办的事情就帮着办,没有事情就直接回家。这种做法,还让江老坎赞不绝口。
晏琳则是天天在城关镇上班,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
李绍杰和前两位不同。他平身就是巴山县的,从检察院到城关镇挂职仍然属于县委管理的干部,因此,身分不同,基本上就把城关镇当成自己的工作单位。正因为此,他也就成为了侯海洋比较倚重的干部,经常让其挑起急难险重的事情。这一次,管理隔离场点的重任就落在了李绍杰头上。
侯海洋道:“遇到这种事,不怯场是假话,但是再怯场也得上。”
“侯书记,我有难处。”李绍杰坐在了侯海洋对面,扔了一枝烟给侯海洋,自顾自点起了另一枝烟。
侯海洋知道管理隔离点肯定是一件难事,但是在当前的情况下,这是保证全县安全的一个重要措施,再难也得上。壮士断腕,总得有人去做那只“要被断掉的腕”。侯海洋平时已经渐渐开始戒烟,这时却陪着李绍杰抽了起来,平静地问道:“有什么难处?”
李绍杰道:“非典是烈性传染病,干部们都怕管理隔离场,不愿意去。隔离场如果真要使用,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被隔离人员只是普通病,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第二种情况是被隔离人员确实得了传染病,就算隔离措施再好,也有可能染病。每个人都怕死,我也怕死,所以我狠不下心直接调人。”
侯海洋道:“狠不下心,就完不成任务。完不成任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出现符合隔离条件的人,到时会没有隔离场所。这不是城关镇的问题,而是能否有效控制疫情的问题,是涉及茂东、岭西甚至是全国的大事。”
李绍杰面色凝重地道:“道理我都懂,可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侯海洋神情严肃地道:“你去制定一个值班组,从今天开始轮流到隔离场值班。把所有机关干部和医护人员全部编入值班组,每组有两个镇领导带班。你在隔离场给我找一个房间,我每天晚上都睡在隔离场。”
李绍杰道:“侯书记,你就编入值班组,用不着每天都住在隔离场。”
侯海洋道:“以前我们的部队打仗时,军官在危急关头说的是——跟我上,当年我们的对手为什么在战场上会失败,他们军官在危急关头说的是——给我上。一字之差,意义完全不一样。我作为书记,在这种大事大非面前只能身先士卒。你不必劝了,就这样办。”
李绍杰明白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办,确实就能将工作推动。他如今忘记了侯海洋的年龄,发自内心把侯海洋当成了城关镇的主心骨。
李绍杰道:“那我就去制定方案。希望这个隔离场永远都不要启用。”
侯海洋道:“方案要快,制定出来以后开个党政办公会,办公会通过以后,直接发文件。”
当李绍杰走到门口时,侯海洋叫住他,安百道:“李书记,建筑队办公室外面是不是有个篮球场,篮板差不多坏完了,你赶紧找人买一个篮板,把场地平整一下,好打篮球。还有,把洗澡堂弄好一些,让大家生活尽量舒服。我住在隔离场,表面上是身先士卒,其实是忙里偷闲,天天可以在下午时间到建筑队打篮球,与同志们一起免费吃公家食堂,日子赛过神仙。”
李绍杰知道侯海洋这是宽慰自己,答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
送走了李绍杰,侯海洋想起自己极有可能与患了非典的隔离人员住在一起,也还是有些紧张。紧张之时,他就想起还在岭西的父母,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父亲侯厚德一直不喜用手机。
这一次父母在春节时再次前往岭西与叔父侯振华见面,侯正丽在临行前就给父母买了一部手机。她说明父亲的理由很强大:“在外面没有手机不好联系,如果长期打叔父的座机电话,用了电话费不说,还总给别人添麻烦。”
这个理由似是而非,只是侯正丽随口一说。侯振华这种扎根于岭西的家庭,谁都不会再意区区电话费。但是,侯厚德却将女儿的“随口一说”听了进去,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麻烦别人,虽然对方是亲伯父,也不愿意办自己的家事花费伯父家里的电话费。
“爸,我是侯海洋。”侯海洋猜到父亲不会看来电显示,主动报了名字。
侯厚德道:“怎么在上班时间打电话,你不是说平时挺忙的。”
侯海洋道:“恰好有点空闲时间。你们在岭西过得怎么样,生活还好吗?”
侯厚德叹息一声:“如果不是你的堂伯公硬是要留我们,我早就想回来了。岭西生活好是好,可是天天游手好闲,吃了就玩,玩了就睡,这个日子我真享受不来。你妈也是,惦记着院子里的菜,还有她的鸡鸭,还有院子外面的李子树。”
“放心吧,段三叔专门找人帮着管院子,肯定没有问题。”侯海洋又道:“岭西那边非典怎么样了?”
侯厚德道:“闹得很厉害。天天都有新增的病例,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和你妈就只能住在这边,路上很不安全。老家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侯海洋道:“岭西有两起病例了,还没有波及到茂东。”
侯厚德道:“你现在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了,管着十来万人,一定要把工作做细致,不要象小时候那样丢三那四。”
侯海洋心里有些沉重,还是笑道:“爸,那些沉年烂芝麻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和妈就在岭西多住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回柳溪。南方是疫区,你们从那边回来,还得在家隔离观察,害得大家都不安宁。”
“嗯,我知道这一点的,回来肯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只有等非典过了,我和你妈再回来。现在每天都陪你堂伯公看电视,堂伯公虽然年龄大,对非典还是挺关注的,经常蹴着拐杖骂那些当官的,骂他们没有敏锐性,把人民的生命当儿戏,如果是战争年代就要枪毙。”
侯海洋是局中人,看待问题客观得多:“非典这种传染病,谁都没有接触过,最初有些大意,完全可以理解。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方面信息就是在沙州卫东哥哪里。”
提起沙州侯家,侯厚德道:“你堂伯公一直在念着沙州侯家,等着他们到岭西见面。”
“卫东哥是副市长,在节前一直在准备率队参加广交会。后来带队到了岭西,却又遇到了非典,匆匆而回,一直没有来得及去拜访堂伯公。他和我约定,等到非典过了,他们全家和我一起过来。”侯海洋又道:“卫东哥的妈妈在春节时身体不舒服,还咳血,所以也没有成行。虽然卫东哥没有明说他妈妈的病情,我估计不会轻。”
“侯卫东这么年轻就当了副市长,凭什么,凭的就是一个实干。先公后私,这一点值得你学习。”说到这里,侯厚德有些停顿,道:“还给你说一个消息,没有对外宣布的,但是有了正式文件,你国栋叔要调到岭西任常委,当组织部长。”
侯海洋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很有些震惊,道:“国栋叔怎么就调到了岭西?”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道:“居然会有这种好事。以前国栋叔在岭西当省委组织部长,要想提拔自己方法很多,现在从岭西调到岭西当省委组织部长,提拔自己就轻而易举,又因为国栋叔是从外地来的,提拔自己也不会引人猜疑。”
“那是上面的事,我怎么知道。”侯厚德继续道:“国栋叔来了以后,你别急匆匆地跑到岭西去见国栋叔,免得被人看轻,说你是跑官要官来了。把手里的事情办好,才是正经事。我再给你说一遍,非典不是小事,你不要象小时候那样马虎大意。有一次,我记得你在小学五年级,数学才考八十五分,就是因为马虎,审题不认真。”
侯海洋听得心里有些难受,道:“我妈在哪里,我和妈说两句。”
侯厚德道:“你妈不在这里,算了,电话费贵得很,我得为你姐省几个钱。”
侯海洋道:“你和妈要注意身体。”
侯厚德道:“把工作做好,这是你的本份。”
放下电话,侯海洋愣了一会,暗道:“不要东想西想了,定下来的事情就要执行。渡过了这场危局,我再去拜访国栋叔。”有一个极为隐密的声音在内心响起:“如果过不了这个危局,被染上传染病,奋斗的一切就失去意义,怎么办?”
他不等这个声音在内心过多停留,将脖子上挂着的铁丝项链取了下来,把玩一会,又重新挂回在脖子上。
等到李绍杰方案拿出来以后,侯海洋签下了“同意”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