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泰勒斯的甜葡萄
起而行,而非坐而談—免費選擇權的觀念—可以稱哲學家為暴發戶嗎?
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Politics)有一則傳聞,提到蘇格拉底之前的哲學家和數學家米利都的泰勒斯。故事占了將近半頁,提到反脆弱性和人們將它抹黑,並且介紹我們認識可選擇性。這個故事值得一提的地方,在於可說是有史以來最具影響力的思想家亞里士多德,對於自己所提的傳聞,完全弄錯了要點何在。他的信徒也一樣,尤其是在啟蒙運動和科學革命之後。講這件事,並不是要貶抑偉大的亞里士多德,而是要說明智慧會使你不重視反脆弱性,並且輕忽可選擇性的力量。
泰勒斯這位哲學家,是有腓尼基血統、講希臘語的愛奧尼亞人,住在小亞細亞的海岸城鎮米利都。他像一些哲學家,樂在所做的事情當中。米利都是個貿易重鎮,重商精神通常歸因於來這裡定居的腓尼基人。但泰勒斯表現出身無分文的哲學家特徵。他聽膩了經商朋友暗指他「有能力的人做事,其他人則投入哲思」,於是露了一手:用頭期款買下米利都和希俄斯(Chios)附近每一台橄欖油壓榨機的季節性使用權,只支付很低的租金。後來橄欖大豐收,大家都需要使用橄欖油壓榨機,於是他按自己開出的條件,將橄欖油壓榨機交還所有者,一來一回間大賺一筆,然後繼續回去哲思。
他的收入或許不足以使他成為巨富,卻得以向其他人,以及我想,向他自己,證明他不只會空口說白話而已,而且真的將財富置之度外。這樣的錢,我用粗話「×錢」稱之——這筆錢多到足以享受財富的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好處(最重要的好處是獨立,以及能夠只用你感興趣的事情占據心靈),而不必承受它的副作用,例如必須打黑領帶,參加公益慈善活動,以及被迫傾聽有人彬彬有禮解說用很多大理石改裝房屋的細節。財富最糟的副作用,是強迫它的受害人交際應酬,也就是擁有大房子的人,最後往往是和擁有大房子的其他人交際應酬。富裕和獨立超過某個水準,紳士們就不再顯得那麼風度翩翩,談話也愈來愈無趣。
泰勒斯的故事有許多寓意,而且全都和不對稱(以及反脆弱報償的建構)有關。其中的中心要點和亞里士多德所說的話有關:「但是由於他的天文學知識,雖然仍是冬天,他卻觀察到橄欖將有大豐收⋯⋯」所以在亞里士多德看來,理由顯然在於泰勒斯卓越的知識。
卓越的知識?
其實泰勒斯是讓自己站在一個位置,能夠利用本身的缺乏知識——這正是不對稱性的秘密特質。關於這種上檔利益對下檔損失的不對稱性,我們想要傳遞的訊息,關鍵在於他不需要了解太多來自星星的訊息。
他只是很簡單地和別人簽定一個不對稱性的典型契約,而這可能是你所能找到、形式最純粹的唯一明顯不對稱性。這是一種選擇權,也就是買家「有權利,但不負義務」,而當然了,另一方,也就是賣家「有義務,但沒有權利」。泰勒斯有權利,但不負義務,可以在需求激增的情況下使用橄欖油壓榨機;另一方則負有義務,卻沒有權利。泰勒斯用很低的價格,買到那種特權,虧損有限,可能的結果卻很大。這是有紀錄的第一筆選擇權。
選擇權是反脆弱性的代理人。
選擇權和不對稱性
橄欖油壓榨機這件事發生於塞內加在他的象牙腳桌子上寫作之前約六百年,在亞里士多德之前三百年。
第十章列出的公式:反脆弱性等於得多於失等於上檔利益多於下檔損失等於(有利的)不對稱性等於喜歡波動性。如果在你對的時候賺的錢多於錯的時候受到的傷害,那麼長期而言,你會從波動受益(反之亦然)。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支付太多錢買選擇權,才會受到傷害。但是在這個例子中,泰勒斯顯然做了一筆好買賣——而且我們會在第四冊的其他地方,看到我們不必花錢去買大自然和科技創新帶給我們的選擇權。金融選擇權可能相當昂貴,因為人們知道它們是選擇權,而且有人收取某個價格,出售它們——但是最有趣的選擇權是免費的,再不濟也相當便宜。
總之,當我們知道自己用便宜的價格買進——亦即不對稱為我們效力時——我們根本不需要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這個特質超越以便宜的價格買進:當我們擁有某種優勢,就不需要了解一些事情。可選擇性的優勢在於當你做對,報償比較大,所以不需要太常做對。
甜葡萄選擇權
我所謂的選擇權,和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說的選擇權沒有兩樣——選擇權最多的度假勝地,比較有可能提供滿足你品味的活動;選擇最少的度假勝地,有可能經營失敗。所以你對於選擇權較為寬廣的度假勝地,需要的資訊比較少,也就是需要的知識比較少。
泰勒斯的故事,有其他的隱形選擇權。一個人如果聰明地運用財務獨立,可以變得強固;它給你選擇權,並且允許你做出正確的選擇。自由正是終極的選擇權。
此外,除非你面對選擇權和各種選擇,否則你永遠不會認識自己,或者認識你真正的偏好。你應該還記得,我們說過生活的波動有助於提供資訊給我們了解他人,但也可以用來了解自己。許多人貧窮,並非自己所願,等到編造出一個故事,說貧窮是他們選擇的——好像他們擁有選擇權——之後才變得強固。有些人真的有選擇權;許多人其實沒有選擇權——一切是他們編造出來的。就像伊索寓言裡面提到的酸葡萄,是人用來說服自己,相信摘不到的葡萄是酸的。隨筆作家米歇爾.德.蒙田認為泰勒斯這件事,是能夠免除酸葡萄心理的故事:你需要知道是不是因為你真的不喜歡追求金錢和財富,才不喜歡它們,或者是因為你說財富對一個人的消化系統不好,或是干擾晚上的睡眠,或是其他的託辭,而說財富不是好事,以便為自己無法取得成功自圓其說。這件事帶給泰勒斯啟示,曉得他有自己的生活選擇——他到底有多真心想要追求哲學。他本來可以有其他的選擇權。這件事值得再說一遍:選擇權,任何選擇權給你的上檔利益多於下檔損失,所以是反脆弱性的向量。①
泰勒斯賺錢支持自己的哲學研究,成了自己的贊助人,或許這是一個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層次:同時擁有財務獨立和知識生產力。他現在有更多的選擇權。他不必告訴別人——出錢資助他的人——他要往哪裡去,因為他自己甚至可能不知道要邁向哪裡。由於選擇權的力量,他不必告訴別人。
接下來一些小故事,將幫助我們更深入了解可選擇性的概念——選擇權式的報償和選擇權式的情況之特質。
倫敦的星期六晚上
這是倫敦的星期六下午。我正在傷腦筋,設法應付一個主要的壓力來源:晚上要去哪裡。我喜歡去派對,好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參加派對有可選擇性,如果有人想要以很低的下檔損失,從不確定性受益,或許這是最好的建議)。我害怕孤家寡人在餐廳吃飯,重讀西塞羅(Cicero)的《圖斯庫蘭論辯》(Tusculan Discussions)的相同段落。這本書可以放在口袋,我隨身攜帶了十年之久(每年讀三頁半)。幸好來了一通電話,緩和我的害怕心理。有個人,不是很親近的朋友,聽到我來倫敦,邀我去參加肯辛頓(Kensington)的一場聚會,但是不知為什麼,並沒有要我立即明白表示去或不去,只說「如果你想,不妨來坐坐」。去參加派對,總比獨自一人吃飯看西塞羅的《圖斯庫蘭論辯》要好,但是那些人不是很有趣(許多人和倫敦金融界有往來,而受雇於金融機構的人,很少讓人覺得有趣,討人喜歡的甚至更少)。我知道我可以有更好的打發時間方法,卻不確定能否做到。也就是說,我可以多打幾通電話:如果能找到比肯辛頓的派對更好的打發時間方法,例如和任何一位真正的朋友共進晚餐,我會選擇那麼做。否則我只好叫一輛黑色計程車,直奔肯辛頓。我有選擇權,但不是義務。這件事沒有成本,因為我甚至沒有求它。所以我的下檔損失很小、沒有或者不存在,上檔利益卻很大。
這是免費的選擇權,因為不需要付出很高的成本才能享受特權。
你的租金
第二個例子:假設你是紐約市一棟出租公寓的正式房客,牆壁擺滿了書架。你擁有的選擇權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卻沒有義務這麼做。萬一你決定搬到蒙古的首都烏蘭巴托,在那邊展開新生活,只要提早幾天通知房東,和他辭行並且感謝他的照顧就行。但是房東有義務讓你永遠住在那裡,房租是可預測的。要是市內租金大漲,不動產出現泡沫式的飆漲行情,你大致上還是受到保護的。另一方面,如果租金重跌,你可以輕而易舉換公寓,降低每個月的支出——或甚至借出抵押貸款買棟全新的公寓,每個月的還款額甚至更低。
我們來談談這裡面的不對稱。你會受益於租金下降,卻不會受到租金上漲的傷害。為什麼?因為在這個例子中,你同樣有個選擇權,卻不必承擔義務。不確定性以某種方式提高了這種特權的價值。萬一你面對的將來結果有很高程度的不確定性,也就是不動產價格可能大跌,也可能大漲,你的選擇權會更有價值。不確定性愈高,選擇權愈有價值。
同樣的,這是一種嵌入式選擇權(embedded option),因為享受特權不需要成本而隱藏起來。
不對稱性
我們再來探討一下泰勒斯——以及任何選擇權——的不對稱性。圖五的橫軸代表租金,縱軸代表相對應的獲利,以古代希臘的金幣單位斯塔特(stater或舍客勒)表示。從圖五可以看出不對稱性:這種情況中,一邊的報償(如果你做對,就會「大賺」)大於另一邊(如果你做錯,只會「小賠」)。
圖五的縱軸代表榨油機租金的函數(從選擇權而來的報償)。讀者只需要注意這張圖的非線性(也就是不對稱性,上檔利益多於下檔損失;不對稱性是一種非線性形式)。
圖五
泰勒斯的反脆弱性。他付出很少的錢,獲利潛力卻很大。可以看出上檔利益和下檔 損失之間的不對稱性。
有些事物喜歡離散
選擇權有個特性:它不在乎平均結果,只在意有利的結果(因為下檔損失在某個點內並不重要)。非常少數的一些人十分喜歡某位作家、藝術家,甚至哲學家,比許多人欣賞他們的作品要好得多。不喜歡他們作品的人數多寡並不重要——這個世界上,找不到和「買你的書」相反的東西,或者足球比賽有負分那種事。圖書銷售沒有負值,帶給作家一種可選擇性。
此外,當支持者既狂熱又有影響力時,則幫助很大。舉例來說,不少人認為維特根斯坦是瘋子、怪鳥,或者只是個鬼扯哲學家,但這些人的意見並不重要(他幾乎不曾以自己的名字發表出版物)。但是他有一小群崇拜者,就像狂熱的宗教信仰者那樣,而且其中一些人,例如羅素和凱因斯(J. M. Keynes),影響力非常大。
除了圖書,不妨看看這個簡單的試探啟發法:你的作品和觀念,不管是政治上、藝術上,或者其他領域,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人覺得你的使命可以接受,或者值得溫和讚美,那就具有反脆弱性,因為最好的情況是有很高百分率的人不喜歡你和你的訊息(甚至極不喜歡),加上百分率很低但極為忠誠和熱烈的支持者。選擇權喜歡離散的結果,不太在乎平均數。
奢侈品產業——珠寶、手錶、藝品、高級地段的昂貴公寓、昂貴的收藏級葡萄酒、美食農場培養的益生菌狗食等等——也不在乎平均數,只在乎平均數兩邊的離散情形。這種行業只在乎非常有錢的人能用的錢有多少。如果西方世界的人平均所得是五萬美元,而且沒有分配不均的情形,那麼奢侈品銷售商就無法生存。如果平均數相同,但是分配不均程度很高,有些人的所得高於兩百萬美元,以及可能有些人的所得高於一千萬美元,這個行業就會有許多顧客——即使這麼高的所得被所得較低的廣大人群所抵消。所得分布的「尾端」,也就是所得級距極高的那一端,受分配不均變動的影響,遠大於受平均數變動的影響。它從離散得到利益,因此具有反脆弱性。這解釋了為什麼倫敦市中心的不動產價格泡沫,是由俄羅斯和阿拉伯灣的分配不均所決定,而和英國的不動產動態完全無關。有些賣給大富人家住的公寓,是幾條街之外建築物每平方呎平均價格的二十倍。
哈佛大學前校長拉里.桑莫斯(Larry Summers)(笨嘴拙舌)解釋不清上面所說要點的一種版本,並在一片鼓譟之後丟了工作。原來他想說的是:女性和男性智慧相當,但男性的變異和離散(亦即波動)比較大,也就是說,不聰明的男人比較多,非常聰明的男人也比較多。桑莫斯應該用這種方式,去解釋為什麼男人在科學界和知識界的人數比較多(以及為什麼男人被關進監獄或失敗的人數也比較多)。成功的科學家人數取決於「尾端」、極端,而不是平均數。正如選擇權不在乎不利的結果,作家也不在乎討厭他們的人。
現在沒有人敢說出十分明顯的一件事:社會的成長可能不是來自依亞洲的方式培養的中庸之材,而是來自增加「尾端」的人數——這些人數非常少的人有自己的想法,瘋狂到願意去冒險,也只有這些人擁有稱作想像力的非常罕見能力,稱作勇敢的特質更少見,不過卻是這些人讓世界有所不同。
泰勒斯法和亞里士多德法
現在來談一些哲學。我們在第八章說明「黑天鵝」問題時,提到決策者重視的是報償,也就是採取行動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因此包括不對稱性和非線性效應)。亞里士多德法把重點放在做對和做錯——換句話說,重點放在原始邏輯上。兩者的交會比你所想要的少。
亞里士多德犯下的錯誤,是認為我們對各種事件(例如未來的收成,或者榨油機的租金,也就是我們在橫軸上所標示的)的知識和從中獲利(縱軸)是同一回事。可是由於不對稱性,兩者並不相同,這一點可以從圖上明顯看得出來。一如第十四章中,胖子東尼會一口咬定的:「它們不是同一回『素』的事」。
如何變得愚蠢
如果你「有可選擇性」,就不是很需要一般所說的智慧、知識、洞見、技能,以及我們的腦細胞中發生的那些複雜事情。因為你不必那麼常做對。你只需要有智慧,不要做出不聰明的事而傷害自己(也就是某些無所作為),並在有利的結果出現時,察覺它們的存在就行了(箇中關鍵是你不需要事先評估,等結果出來再評估)。
這個特質讓我們可以變得愚蠢,或者用另一種方式來說,允許我們獲得比有知識所能得到還要多的結果。我將其稱之為「點金石」,或者「凸性偏誤」(convexity bias),而這是稱作詹森不等式的數學特性產生的結果。我稍後將在第五冊用技術面說明其中的機制,但現在先假定進化能夠產生沒有智慧、極其複雜的物體,而這要歸功於可選擇性和某種天擇過濾器,加上接下來要探討的某種隨機性。
大自然和選擇權
偉大的法國生物學家方斯華.賈克柏(François Jacob)將自然系統的選擇權(或者選擇權式的特徵)概念引進科學。自然系統的選擇權必須歸功於試誤法,也就是法文拼裝(bricolage)的變體。拼裝是很接近修整(tweaking)的一種試誤形式,將本來會浪費的東西回收,嘗試湊合著使用你所得到的。
賈克柏表示,即使在子宮內,大自然也知道如何選擇:大約半數的胚胎會自發性流產——這件事比起依照藍圖設計完美的嬰兒,做起來還要容易。大自然只要做一件簡單的事,就是留住符合標準的事物,或者執行加州式的「要失敗就快」——它有選擇權,而且真的去使用。大自然遠比人類更了解可選擇性,而且當然比亞里士多德了解。
大自然懂得善用可選擇性;它示範了如何以可選擇性替代智慧。②
試誤法帶來的小錯誤和大利得,我們稱之為修補(tinkering)。有個更精確的詞,可用以描述這種正不對稱性,稱作凸性(convexity),將在第十八章稍微深入解釋。③
圖七最能說明加州所呈現的觀念。賈伯斯在一次有名的演說中說:「求知若渴,虛心若愚」(Stay hungry, stay foolish)。他的意思可能是:「在瘋狂之餘,必須保持理性,在你看到上界的時候選擇它。」任何試誤法可以視為一種選擇權,而且就如我們接下來要說的,一個人只要能夠看清有利的結果,並且利用它就行了。
圖六
選擇權式試誤法的機制(要失敗就快的模型),稱之為凸性修補。低成本錯誤的最大損失已經知道,但它們有很大的潛在報償(無限)。正「黑天鵝」的核心特色是:利得無限(和彩券不同),或者上限未知;但是因為錯誤而發生的損失有其極限且已知。
圖七
和圖六的情況相同,但在極端世界中,報償可能十分巨大。
理性
具體而言,我們可用一個式子來描述選擇權:
選擇權 = 不對稱性+理性
理性的部分在於留下好的,捨棄壞的,知道如何獲取利潤。我們說過,大自然有個過濾器,能夠留住好的嬰兒,去掉壞的。反脆弱和脆弱的差別就在這裡。脆弱沒有選擇權,但是反脆弱需要選擇最好的——最好的選擇權。
我們值得堅持這麼說:大自然最可讚嘆的特質,在於用理性去選擇它的選擇權,並為自己挑選最好的——這要歸功於進化中的測試過程。大自然不像害怕做不一樣事情的研究工作者,在選擇權——不對稱性——存在時,會看到它。所以它更上一層樓——生物系統會鎖定在比前一種狀態還要好的狀態中,也就是展現先前提過的路徑相依特質。採行試誤法時,理性是指不拒絕顯著優於從前擁有的某樣東西。
我說過,在商場上,契約中標定和安排選擇權時,必須花錢才買得到,所以明確表示的選擇權,購買價格往往相當昂貴,這和保險契約很像。它們往往被人過度炒作。但由於人心存在領域相依的特質,所以我們在別的地方認不出它來,而在這些地方,選擇權的價格往往低估,或者根本沒有訂定價格。
我是在華頓商學院的課堂上,學到選擇權的不對稱性。課堂上介紹的金融選擇權,決定了我的事業生涯,但我立即發現,連教授本身也看不出其中的含義。簡單的說,他不懂非線性,以及可選擇性來自某種不對稱性的事實!這是領域相依:在教科書沒有提到不對稱性的地方,他便看不到這件事——他了解數學上的可選擇性,但離開方程式,便一無所知。他沒有想到試誤法是一種選擇權,也沒有想到模型誤差是負選擇權(negative options)。三十年後,說來諷刺,教選擇權的許多人還是不了解不對稱性,整個情形幾乎沒有改變。④
選擇權會躲在我們不希望它躲的地方。我會一再指出,選擇權會受益於變異性,但也受益於錯誤帶來低成本的情況。所以這些錯誤就像選擇權——長期而言,快樂的錯誤帶來利得,不快樂的錯誤帶來損失。胖子東尼就是利用這種現象:某些模型只會造成不快樂的誤差,尤其是衍生性金融商品模型和其他的脆弱情況。
我們凡人和知識分子看不到選擇權的存在,也令我驚訝不已。我會在下一章提到,這些選擇權就在肉眼可及的地方。
生命是長伽馬
沒錯,在肉眼可及的地方。
我的朋友安東尼.葛里克曼(Anthony Glickman)本來是猶太教的拉比和猶太法典(Talmudic)學者,後來當起選擇權交易員,接著又回去當猶太拉比和猶太法典學者(直到目前)。有一天,他在我們談到這種選擇權如何應用到我們身邊的每一件事,也許是在我的三元組之一提及斯多噶學派之後,平靜地表示:「生命是長伽馬。」(再說一遍,根據術語,「長」的意思是「受益於」,「短」的意思是「受害於」,「伽馬」是選擇權非線性的一個名稱,所以「長伽馬」的意思是「受益於波動性和變異性」。安東尼甚至把他的電子信箱設為「@longgamma.com」)。
無數的學術文獻試圖說服我們,持有選擇權是不理性的,因為某些選擇權的價格過高,而價格會過高,是根據商學院計算風險的方法算出來的,沒有考慮稀有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此外,研究工作者還提出稱作「低勝算偏誤」(long shot bias)的某種東西或彩券效應,指人們不自量力,在賭場和賭博的情況中,花過多的錢賭這些低勝算的賭博。他們當然是假內行披著科學的外衣,才會提出這些結果。他們就像特里費特那樣沒有冒過風險,談到風險,便只想起賭場。如同經濟學家處理不確定性問題一般,他們誤將生活中的隨機性,當作容易處理的賭場隨機性,而傷害到結果,表現出我所說的「戲局謬誤」(ludic fallacy;ludic一字來自拉丁文表示「遊戲」的ludes)——也就是第七章所說,玩二十一點撲克牌戲的人所犯的那種錯誤。事實上,根據彩券價格過高的事實,批評對稀有事件下的所有賭注,就像以賭場長期而言從賭客身上賺到錢為由,批評所有的冒險行為那樣愚蠢,忘了我們會走到這裡,是在賭場之外冒險的結果。此外,在賭場下賭注和買彩券,也有已知的最高上檔利益——而在真實的生活中,極限往往如蒼穹一樣無止境,兩者的差別十分顯著。
冒險不是賭博,而且可選擇性不是彩券。
此外,關於「低勝算」的論點,根本就是專挑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來講,這十分荒唐可笑。如果你將歷史上創造最多財富的行業列出來,你會看到它們都有可選擇性。遺憾的是,人們有從別人和納稅人那裡偷取選擇權的可選擇性(我們會在第七冊談倫理時提到這件事),例如企業執行長給自己上檔利益,卻不承受下檔損失。但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財富創造者首先是不動產(投資人有犧牲銀行的選擇權),其次是科技(幾乎完全依賴試誤法)。此外,具有負可選擇性(也就是擁有和可選擇性相反的東西)的行業,如銀行,在歷史上的表現其糟無比:銀行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因為爆炸而將它們賺來的每一分錢賠光。
但是所有這些,和可選擇性在大自然和科技中所扮演的角色相比,都顯得小巫見大巫。我們將在第四冊探討後者。
羅馬政治喜歡可選擇性
連政治體系也遵循某種理性的修補形式在運作,因為當人有理性的時候,就會選取比較好的選擇權:羅馬人是以修補的方式,而不是靠「理性」,來打造他們的政治體系。波利比烏斯(Polybius)在他寫的《歷史》(Histories)中,比較希臘議員萊克格斯(Lycurgus)和較具實驗精神的羅馬人。萊克格斯建構他的政治體系時,「沒有從逆境中學習」。但羅馬人在幾個世紀後,「不是靠任何推理程序(黑體是我強調的)建立它的政治體系,而是經歷無數次的掙扎和困境,並且總是從災難中汲取經驗,選擇最好的」。
接下來
且讓我小結一下。第十章中,我們看到塞內加的觀念存有基礎不對稱性:上檔利益多於下檔損失,反之亦然。本章進一步闡述這個要點,並以選擇權的形式,具體呈現這種不對稱性。有了選擇權,如果喜歡,我們可以接受上檔利益,卻不必承受下檔損失。選擇權是反脆弱性的武器。
本章和第四冊的另一個要點,在於選擇權可以替代知識——事實上,我不十分了解沒用的知識是什麼,因為它必然曖昧不明和缺乏思想。所以我大膽臆測:我們認為是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許多東西,其實主要是來自選擇權(不過是將選擇權運用得非常好),就像泰勒斯那樣——也很像大自然——而不是來自我們聲稱自己所了解的事情。
其中的含義相當重要。因為如果你認為教育帶來財富,而不是財富的結果,或者聰明的行動和發現,是聰明的觀念的結果,那麼你會大吃一驚。接著就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驚奇。
①我認為,有錢的主要好處(超過只是獲得財務獨立),是可以在沒有酸葡萄心理的情形下,鄙視有錢人(你會在白雪皚皚的滑雪勝地發現許多有錢人)。當這些閒人不曉得你比他們有錢,你會覺得葡萄更甜。↑
②我們將以大自然為典範,說明它優異的運轉表現如何起於可選擇性,而不是來自智慧——但是我們不要犯下自然主義謬誤:倫理準則不會從可選擇性跳出來。 ↑
③大家都在談運氣和試誤法,但是它們帶出來的結果幾乎沒有差異。為什麼?因為它們談的不是運氣,而是可選擇性。根據定義,運氣無法利用;試誤法可能帶來錯誤。可選擇性是指得到運氣好的那一半。↑
④我通常不願討論我交易選擇權的事業生涯,因為擔心讀者將這個觀念和金融聯想在一起,而忘了更為科學性的應用。當我發表得自衍生性金融商品的技術洞見,人們卻誤將它當作金融領域的討論,會令我氣得跳腳——這些只和技術面、可以帶著走的技術面、可攜性很高的技術面有關,拜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