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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请山田帮我付了钱,然后离开了中餐馆,我们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我先在她家借宿一段日子。路上,我告诉了她我和父母吵架的事,还有想把狗送人的事。我以前一直不理解那些抛弃宠物的人的想法,但是今晚我好像明白了。我的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情绪十分低落。
去山田家必须坐电车。离末班车还有一会儿,车站里人却不少。穿着睡衣很丢人,但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选了一节人少的车厢。
“我打算把百奇连同那块皮肤移植到别人身上。”
山田面露难色。“这种事真的可以吗?”
我们两人都没有关于皮肤移植的知识。
“再说了,有人愿意接受带着刺青小狗的皮肤吗?一般来说,即使有人喜欢小狗图案的刺青,也不会选择要别人的皮肤,而是自己去刺一个吧……”山田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如果你一定要把百奇从你身上赶出去,可以干脆把刺青洗掉……”
我摇了摇头。我不忍心杀死百奇,只想像人们把宠物送到保护站一样把百奇送出去。
“总之,我们先在网上查一查皮肤移植的事,再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留刺青小狗吧。”山田说完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电车门开了,我们到站了。从座位上站起来时,我感到身体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可以住在我家,不过至少得打个电话回去吧。”
一到山田家,山田就把听筒塞给了我。我虽然点头同意了,却感觉自己连隔着电话跟父母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为了让山田放心,我随便拨了个号码,装成在和家人说话的样子。
我借用了山田家的浴室。一脱掉睡衣,我便马上开始寻找百奇。平时只要呼唤它的名字,它就会哈哈地喘着气出现在我的左胳膊上。可这一次,它没有出现。
我用镜子照了照后背,还是没有找到百奇。它恐怕一直在移动,像往常那样躲避我的视线吧。既然如此,我应该找不到它了。想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了百奇气鼓鼓的脸。
我决定先不管百奇了,反正它也无法离开我的皮肤。
第二天,我借用了山田房间里的电脑,在网上寻找愿意收留刺青小狗的人。我自己没有电脑,不过经过山田的教导,我发现用起来还挺简单的。
“我先声明,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山田说完便打开一个和刺青有关的网站。那个网站叫“TATTOO之家”。
“为什么叫‘家’啊?”我问。
“这种网站都会取名叫‘什么什么之家’啦。”她告诉我。
这是个气氛很不错的网站,站在门口就能听到轻柔的音乐。我说的站在门口,其实是进入首页的意思,音乐则是从电脑音箱传出来的。我一下子便沉迷于这些东西,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网民。
网站背景是明亮的蓝色,紧接着便出现了一块“欢迎光临”的招牌,还有几扇门。那些门其实只是图片,每扇下面都用文字说明了门后有什么。
山田告诉我,这个网站的管理员是个年轻的女白领。所谓管理员,应该就是网站的主人了。
“我替你在留言板上留言哟。”
山田说着用手形的光标敲了敲写着“留言板”的门,进入了这个页面。我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目光在网页里转了个遍。山田则早已对之习以为常,她看着我,仿佛在说这有什么稀奇的。
门后当然就是留言板了,上面有来过这里的人留下的信息。我们浏览了以前的留言,发现了许多和刺青相关的信息。
我看到想刺青的人们留下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个叫山田的人则耐心地回复,给出建议。
“这个‘山田’是谁?”
“当然是我啦。”她挠着下巴说道。
“你就没想过起别的名字?”我看了看其他人的名字,大多很有意思。在这里,人们可以使用假的姓名生活。“为什么一定要用‘山田’呢?完全保持原样嘛。”
“你别管啦。”山田说完便在留言板上写下留言,内容是问有没人愿意收养一条刺青小狗。“……名字叫百奇,雄性,身长三厘米,毛是蓝色的……”
看起来就像那些贴在大街电线杆上的传单一样。
写好留言后,山田还想去其他和刺青有关的网站。我问她这类网站是不是有很多,她点了点头,把网址都告诉了我。
“我还想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呢。”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网站。
“那我就敲敲别的门吧!”
我们回到首页,点击了写着“画廊”的门。进入页面,几张刺青的照片映入眼帘,好像是网站的主人,也就是那个白领身上的刺青。每张照片下面都附有说明和相关的回忆。“这个凤蝶的刺青是我亲自设计,并在失恋后的第二天刺上去的……”我又看了看其他说明,多少理解了这个人对她的刺青怀有的自豪与喜爱之情。
“既然创建了这样一个网站,说明这个白领确实很喜欢刺青。”在我身旁抱着胳膊凝视照片的山田说道,“接下来去‘聊天室’看看吧,不过那里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人。”
山田又点击了写着“聊天室”的门。门下面有一行简短的说明:大家一起围着桌子谈天说地吧。山田简单地解释说“聊天室”就是人们实时在网上交谈的地方。
进入聊天室一看,并不像山田说的那样,里头并非空无一人。有一个名叫“怀表兔”的人,好像是男的。不,与其称他为人,不如叫他拿着怀表的兔子吧。
我按照门下面的文字,想象这里有一张桌子。桌子摆在房间的正中央,怀表兔把双肘支在上面,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怀表。就在这时,山田走了过去。
山田:“你好,好久不见了。”
怀表兔:“哎呀,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真难得啊。”
两人愉快地闲聊了一会儿。也许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收集信息和拓宽人际关系的吧。我也想坐到桌旁,但是用来说话的键盘只有一个。
过了一会儿,山田准备结束对话,那只兔子却说出了让人意外的话。
怀表兔:“对了,你听说过刺青小狗吗?据说有个人正在寻找身上有刺青小狗的女孩。”
屏幕外,我和山田面面相觑。
怀表兔:“据说那个人上个月差点儿死在了医院,多亏一个女孩救了他。不过那个人忘了女孩的名字了,只知道她身上有条刺青小狗。现在,那个人的手下正在刺青相关的网站到处收集有关刺青小狗的信息呢。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山田向怀表兔打听了那些收集信息的人的情况。原来,那个被刺青少女救下的人是一家知名大公司的社长,连我都听过他的名字。据说他想找救命恩人,对她表示感谢。
怀表兔:“谢礼肯定特别丰厚!”
山田:“可能是一百根胡萝卜哟!”
怀表兔:“胡萝卜?那算什么!重点是钱啊,钱!那个人的谢礼一定是钱了!”
那个刺青少女很可能就是我。想到谢礼,我便坐立不安起来。如果我向百奇救下的老人说明家人的情况,他说不定会愿意出昂贵的手术费用。
我跟山田马上坐上电车,前往老人经营的公司。那家公司就在我们居住的这座城市。老人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医院里,他的公司应该也离得不远。
那座大楼跟周围的楼房相比,显得格外高大,进出的全都是上班族,所以我们得鼓起勇气才敢走进去。
我对前台的女人说了刺青的事,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拿起了手边的电话。看起来,她是要叫什么人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人走了过来,把我们领到大堂的沙发上坐下。
“请问两位在哪里听说了刺青少女的事?”他彬彬有礼地问道。山田回答说是在网上看到的。
“我需要分辨来人究竟是否真的是那个身上有刺青小狗的少女。”
按照他的说法,这则消息在刺青圈流传得太广,开始出现冒名顶替的人了。
“所以我们故意隐瞒了刺青小狗的外形、刺在身体的什么部位等信息。社长已经向我详细描述过救命恩人的刺青了。如果有人随便拿刺青称自己是救命恩人,我一眼就能识破。那么,现在请让我看看你的刺青吧。”
我感到很为难。他让我给他看刺青,可是蓝色的刺青小狗已经逃到身体某个角落里藏起来了。
“出于某种原因,我现在不能让你看。不过我就是那个刺青少女,社长见到我的话,应该会想起我的。”
男人叹了口气,看来是把我认定为又一个冒牌货了。
“那个刺青是一条蓝色的小狗,刺在左胳膊上,对不对?这些信息应该只有本人知道吧?”
男人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可如果不能亲眼看一下的话……”
我们被赶出了大楼。我实在太需要钱了。在回去的电车上,我开始琢磨捕捉刺青小狗的计划。
我打算先用食物把百奇引出来,并马上展开行动。我让山田在我的左胳膊上刺了一块肉,然后等百奇现身。它是个贪吃鬼,肯定会出现的。
山田像平时那样在我左胳膊上刺了一块不带骨头的肉。
我坐在椅子上,左胳膊支在桌子上,调整姿势让刺青肉块更容易被看见。
然而,刺青完成后,百奇久久没有出现。我有点儿累了,注意力开始涣散。
我看了看那块肉,百奇还是没有现身。我移开目光,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动作。
大约二十分钟过去了。就在我视线离开的几秒钟里,刺青肉块消失得无影无踪。糟糕,我心想,但已经晚了。
看来百奇已经察觉了我要捉住它的意图。它趁我目光离开左胳膊的间隙,叼起肉块逃走了。这种感觉就像去钓鱼,鱼没钓着,鱼饵却被偷走了。
“百奇是什么时候跑到刺青肉块那里去的啊?”我很疑惑。百奇行动速度不快,也没法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它一秒钟最多也就能移动十厘米啊。
“百奇是不是利用了我们没注意到的胳膊内侧呢?叼着肉逃跑,最有效的路线应该就是沿着胳膊内侧了。对它来说,先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再逃走就很容易了。悄悄来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潜伏在左胳膊内侧,再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叼走外侧的肉块,再逃回内侧。它获取食物的最短距离就是绕胳膊一圈。”
这时,我听到身体某处传来汪汪的叫声,仿佛是在嘲笑我。
太可恶啦,竟敢戏弄我们人类!
我们决定刺一条假的百奇。只要左胳膊上有个蓝色小狗的刺青,就算不是真的百奇,也一定能瞒过那个社长。
山田在我左胳膊上刺了个百奇的替身,连细节都和它一模一样。只不过刚完成的刺青颜色看起来很奇怪,恐怕还要好几天才能稳定下来。
我们决定几天后再去那家公司一趟,可短短十分钟后,就没这个必要了。
假百奇已不知什么时候从我的左胳膊上消失了。不过,我都不用找,因为它就在我的大腿上。我穿着短裤,两条蓝色的小狗并肩端坐在我的左腿上。看来百奇咬住了左胳膊上那条和它一模一样的狗,并拖到了我的大腿上。
如果把腿上的刺青给他们看,他们一定不会相信我就是那个救命恩人。而我们也没法把移动到腿上的刺青重新放回左胳膊上。
百奇好像完全读懂了我的想法,望着我咧嘴笑了起来。
美佐江打电话到山田家了。我还没联系过家人,但看来他们已经猜到我在哪儿了。
“她说薰很快就要住院了。”我把电话里的事情告诉了山田。她正忙着给她养的狗开罐头。
我有点儿着急了。要是能证明我就是救命恩人,也许那个社长会替我们支付手术费用,这样就能让家人尽可能地接受治疗了。到时候,父母肯定也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可是,怎么才能把百奇引到左胳膊上去呢?为了防止它再次逃走,我还得想办法把它固定住。要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百奇,它就不会动。可就算我们两人想这么做,也不可能一直盯着它不放。走路或坐电车的时候,目光就得从百奇身上移开了。
更何况,我连怎么把百奇引出来都不知道。它应该已经察觉到我正拼命想把它引出来。
我不得不再次感慨,想让小狗乖乖听话实在是太难了。我恐怕很难驯养好一条狗吧。我试着想象自己饲养真狗的情景——带它去散步时,就算给它戴上项圈,牵着狗绳,它肯定也不会按我要求的方向走。
山田用起子把罐头弄得嘎吱作响,玛文听到这个声音,流着口水拼命向她靠近,狗绳都绷得笔直了。玛文的项圈连着一根黑色的狗绳,绳子拴在狗屋上。
啊,有了!我仔细地回想着给百奇喂食的情景。由于刺青器具只能在晚上七点半后自由使用,每次完成刺青,我都不得不听到那个声音。
我看了看时钟,快五点了。虽然要让玛文久等,我还是一把揪住了山田的衣领,把她往店里拽。
“你要干什么呀?”
“我想到把百奇引出来的办法了!我相信狗的学习能力。”
我坐在椅子上,让山田做帮我刺青的准备。
时钟的长针指到十二,机关动了起来,一只白鸽出现了。每次给百奇喂食时都能听到的那个傻乎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看向左胳膊上方,发现百奇已经流着口水坐在了那里。它一定是听到鸽子的叫声,顿时忘了自己在逃避主人的追捕,忍不住像平时一样跑到左胳膊上去了。
巴甫洛夫的狗万岁!
我让山田开始刺青。图案非常简单,很快就能刺好。在此期间,我们一直轮流眨眼,防止百奇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