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阿蒂斯的神话和祭祀仪式

在西亚的信仰和祭祀仪式中，融合了很多神的死亡与复活，阿蒂斯就是其中一个神。阿蒂斯和他的圣地弗里吉亚的关系，就好像阿多尼斯和叙利亚的关系。由此来看，阿蒂斯也是一个植物神，每年春天都有节日来哀悼和庆祝他的死亡与复活。这两个神的传说故事和崇奉仪式都很相像，有时候古人甚至会把这两个神当成同一个。据说阿蒂斯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牧羊人，众神之母、伟大的亚洲丰收女神库柏勒深爱着他，库柏勒的主要家乡就是在弗里吉亚。有一种说法是，阿蒂斯是库柏勒的儿子。和很多英雄一样，阿蒂斯的出生也有很神奇的故事。他的母亲娜娜是一个童贞女，她在怀里放了一个成熟的杏仁或石榴，就有了身孕。在弗里吉亚人的宇宙观中，世间一切都是起源于一棵杏树，这或许是因为杏树是春天最早开花的树之一，那光秃秃的树枝上还没长叶子，便先开出了花朵。这种关于童贞女生子的故事，是那个荒蛮懵懂的时代的一些遗迹，那时人们还没有认识到性交才是生育后代的真正原因。关于阿蒂斯的死亡，有两种比较常见的说法。一种是说他和阿多尼斯的死法一样，是被一头野猪杀死的；另一种说法是他在一棵松树下自宫，当场流血而死。后一种说法来自帕西纳斯当地人。帕西纳斯是崇拜库柏勒的一个大地方，这里有关于她的一整套粗野的，因而也是非常古老的传说，这种说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两种说法，都可以从相应的习俗中得到证明，或者说，这两种传说都可能是创造出来的，以解释信徒所遵从的某种习俗。阿蒂斯自宫显然是为了解释祭司自宫的行为，祭司在为女神的事业服务之前，一般都要先自宫。阿蒂斯被野猪杀死的传说，则是要解释以帕西纳斯人为主的信徒不吃猪肉的行为。同样，阿多尼斯的信徒因为他们的神被野猪杀死，也不吃猪肉。传说中阿蒂斯死后变成一棵松树。

公元前204年，当罗马人和汉尼拔[1]之间的长期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吸纳了弗里吉亚人对众神之母的崇拜。当时出现了一个预言，让罗马人为之精神一振，人们宣称这个预言来自《西比尔占语集》[2]这本瞎编乱造的预言书，预言说，如果这位伟大的女神来到罗马，就可以把侵略者赶出意大利。于是罗马人派使者来到弗里吉亚的帕西纳斯——女神的圣地，从那里取得了一块代表这位神的黑色石头，带回罗马。罗马人用隆重的仪式迎接这块黑石，将它珍藏在巴勒登丘的胜利神殿里。女神是四月中旬到达的，她立即着手工作。那年罗马的庄稼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收成，汉尼拔和他那些长途征战的将士也在第二年坐船回了非洲。当汉尼拔望着越来越远的意大利海面，他万万没想到将他打败的欧洲人，会皈依东方的神。败退的军队还没来得及撤出意大利的海岸，征服者的前锋已经在意大利的心脏安营。

虽然没有听说，但是我们可以推测，这位众神之母来到西方时，把她年轻的爱人或儿子的信仰也带了过来。在罗马的共和制度结束之前，想必罗马人已经熟悉阿蒂斯的净身祭司伽利。在罗马的大街上应该经常可以看到这些去势的人，他们穿着东方的服饰，胸前挂着雕像吊坠，一队人敲着手鼓和钹，吹着笛子和号角，唱着赞美歌，走过罗马的大街小巷。人们被他们的奇装异服所吸引，被他们粗野的歌曲所感动，于是纷纷慷慨解囊，同时向雕像和身戴雕像的人抛去玫瑰花。皇帝克劳狄[3]更是把弗里吉亚的圣树崇拜加入了罗马的本土宗教，并可能同时带来了阿蒂斯的狂欢仪式。我们最熟悉的是罗马的库柏勒和阿蒂斯的春季仪式，不过从资料里可以发现，罗马的仪式和弗里吉亚的仪式是相同的。由此我们可以断定，罗马的仪式和亚洲的原来仪式即便有区别的话，也是微不足道的。

节会的整个流程似乎是这样的：

3月22日，人们从树林里砍下一棵松树，带到库柏勒的神殿里，当成神像供奉。由一个行会来负责圣树的运送。人们像包裹尸体一样用羊毛绷带把树干包起来，在上面挂上紫罗兰花环，传说中紫罗兰是从阿蒂斯的血中生长的，正如玫瑰和秋牡丹是从阿多尼斯的血中长出来的。随后人们把一个年轻男人的偶像绑在树干的中间，这当然就是阿蒂斯了。到了第二天，3月23日，主要活动就是吹喇叭。第三天，3月24日，叫作“血日”：阿契盖勒斯或祭司长割破胳膊，用鲜血来祭祀。奉献鲜血的不止他一人。随后奏起铙钹、钟鼓、号角和笛子，下级僧人在乐声的刺激下，披头散发，疯狂舞蹈，渐渐进入迷狂状态，感觉不到疼痛了，他们就用瓷片把身体割破，让鲜血流在圣树和祭坛上。这个可怕的仪式或许是对阿蒂斯的悼念的一部分，为的是增加他复活的力量。在澳大利亚，当地人也会用割破自己的方式来祭祀他们死去的朋友，可能是想让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复活。虽然我们还没有明显的证据，但是可以推断出，就是在这个“血日”，为了同样的目的，新僧人会自宫。当宗教激情鼓动起来到达顶点时，他们就会动手阉割自己，并把割下来的东西砸向残忍的女神像。随后他们会把割下的生殖器虔诚地包起来，埋在地下或收藏进库柏勒的圣室。这种仪式也被认为可以帮助阿蒂斯复活，并促进自然万物的复苏，和鲜血祭祀的效果是一样的。这场节日过后，大地就会重新焕发生机，透出绿叶，绽放鲜花。原始人的另一个传说，可以为我们上面这种猜测提供佐证。阿蒂斯的母亲把一个石榴放进怀里后，就有了身孕，生下阿蒂斯，那个石榴便来自一种名叫阿基斯蒂斯的类似阿蒂斯的人妖，在他身上分割出来的生殖器中迸出了这个石榴。

如果这种推测有一点道理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亚洲的生殖女神都是由阉人来服侍的。这些男性僧侣就代表了女神的丈夫，女神需要从他们那里得到繁殖的能力：女神需要受精以获得创造生命的力量，才能普及万物。女神们从阉人祭司那里得到帮助，便成为伟大的“埃菲萨斯的阿尔忒弥斯”和伟大的希拉波里斯的“叙利亚的阿斯塔特”，有众多的信徒前往她们的神殿朝拜，她们所在的圣地由于亚述王国、巴比伦王国、阿拉伯和腓尼基等地的供奉而变得富裕。在她们的信仰盛行的时候，整个东方都能听到她们的名字。叙利亚女神的阉人祭司和库柏勒女神的阉人祭司非常相似，常有人把他们混为一谈。祭司进入宗教事业的方式也都是相似的。在希拉波里斯，每年都是在新年举行这场盛大的仪式，人们从叙利亚及附近地区来到女神的神殿，在笛声和鼓乐声中，祭司拔出刀子阉割自己。这种宗教激情像浪潮一样弥漫开来，很多人忘了自己只是来看热闹的，竟然纷纷开始动手效仿起来。男人的脉搏随着音乐的韵律跳动，周围鲜血淋漓的场景让他们目眩神迷，一个接一个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喊叫着冲上前，拿起事先为人们准备好的刀子，就地割下自己的生殖器，血淋淋地拿在手里，跑遍全城，最后随便扔进路过的人家屋里。这户人家受此荣耀，就拿出女人的衣服送给他，他便穿着这身衣服度过这一生。当激情退去，冷静下来，此人将终生痛恨自己，后悔不该进行这个无法挽回的献祭。卡图鲁斯[4]的一首著名诗篇详细描述了这些无知的人受宗教狂热迷惑的情形。

叙利亚信徒的这种做法证明，对于库柏勒的类似的祭祀中，男性会在祭祀春天女神的“血日”进行生殖献祭。这个时候正是紫罗兰在松林中开放的时节，人们认为这些紫罗兰就是从女神的爱人的鲜血中长出来的。阿蒂斯松下自宫的传说，显然是为了解释祭司在挂着紫罗兰的圣树下自宫的行为而创造出来的。无论如何，我们确信人们会在“血日”对着阿蒂斯的偶像表达哀悼，随后把偶像埋起来。那个被埋在石棺中的偶像，或许就是挂在树上的雕像。在此期间，信众要禁食面包，名义上是库柏勒哀悼阿蒂斯时不吃面包，不过实际上很可能出于和哈兰女人哀悼塔穆兹时不吃磨制食品同样的原因。这时吃面包或面粉做的东西，很可能被认为是对受伤破碎的神的任意亵渎，因此斋戒也可能是为圣餐作准备。

黑夜降临之后，人们便从哀悼转为欢乐。黑暗中出现一道光明，坟墓打开，昭示着神复活了。祭司给哀悼的人嘴上涂油，并且在他们耳边告知神已复活的喜讯。信众为此欢呼，并认为这是一种应许，让他们也可以脱离腐朽的坟墓，重回人间。到了第二天，3月25日，这一天是春分，人们会以狂欢的方式来庆祝神的复活。在罗马或其他地方，也都是采用这种方式。在这个狂欢节（希拉利亚），人们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尽情随意，为所欲为，百无禁忌。人们在街上化装游走，即便最底层的市民也可以化装成最高贵最有尊严的角色。在康莫都斯统治这里的时候，有一群谋反的人想要通过化装游行来接近并刺杀皇帝，他们化装成禁卫军，混在人群里面，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就连一向严肃的塞维鲁·亚历山大[5]也会在这一天放松自己，崇尚朴素的他会在他的餐桌上摆一只野鸡。3月26日，人们会休息一天，经过这么多天的狂热，人们确实需要休息一下。3月27日，这是最后一天，人们游行到阿尔莫河边，结束这场盛会。在女神的银像上，用一块并不平整的黑色石头当作脸，一辆牛车拉着神像，前面是赤脚行走的贵族们。牛车在笛子和鼓的乐声中缓慢前行，出了波塔·卡彭纳城门，来到阿尔莫河边，阿尔莫河在罗马城墙根下流入台伯河。穿着紫袍的祭司长用河水洗刷牛车、神像和其他的圣物。回城时，在牛车和拉车的牛身上洒满春天的花朵。这一切是如此美好，没人还会想到不久之前流的鲜血，连自宫的祭司也忘记了他们的伤痛。

看来这就是春天祭祀阿蒂斯的死亡与复活的所有仪式了。不过据说除了这些公开举行的仪式之外，还有一些秘密的神秘仪式，或许是为了让信徒尤其是新信徒能够和神更亲近。可惜关于这些神秘仪式的具体内容和举行时间，我们掌握的资料很少，不过其中好像有一次圣餐和一次血的洗礼。在圣餐仪式中，新信徒要用鼓来盛饭，用钹喝水，在阿蒂斯仪式的音乐中，这两种乐器都是很能让人心潮澎湃的。在哀悼死神时绝食，目的也许是要清洁人的身体，防止那些可能会亵渎圣物的东西进入人体，让人们可以顺利接受神的祝福。在举行受洗仪式的时候，受洗的人要头戴一顶金冠，上面缠着发带，走到一个土坑里，其他人在坑口放一个木栅栏，把一头戴着金冠、额头上贴着金叶的公牛牵到栏杆上，然后用祭祀过的长矛把这头牛杀死。带着腥味的鲜血顺着栏杆流进坑里，信徒虔诚地用身体和衣服来迎接鲜血的洗礼，当他从坑里出来时，浑身沾满鲜血。他的同伴此时会向他膜拜，不，是对他充满爱慕，因为他经过公牛血的洗礼，洗掉了身上的罪孽，从此他得到重生，永远不死。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还会维持这种虚幻的重生状态，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以牛奶为食物。这种信徒重生和神的重生是在同时发生的，即春分时节。在罗马，这种重生和用牛血洗去罪孽的仪式，好像主要是在梵蒂冈山弗里吉亚女神的神殿里举行的，就是如今的圣彼得大教堂的位置或附近。1608或1609年，人们扩建大教堂，在这里发现了很多石碑，上面记载着这个仪式。这种原始信仰好像是以梵蒂冈为中心向罗马其他地方传播的。在高卢和德国，人们也发现了一些石碑，上面的文字记录也证明了神殿在这种仪式中的重要作用。或许是因为人们认为只有具有神力的圣物才能促使万物生长繁殖。

注释

[1]汉尼拔·巴卡（Hannibal Barca，公元前247-前183），北非古国迦太基的著名军事家。——译注

[2]传说中西比尔是古罗马的女先知，预言了耶稣降临、人类灭绝等事件。——译注

[3]克劳狄一世（Claudius，公元前10-54），古罗马皇帝。——译注

[4]卡图鲁斯（Catullus，约公元前87-54），古罗马诗人，共留下116首诗，颇受赞誉。——译注

[5]塞维鲁·亚历山大（Severus Alexander，公元208-235），罗马皇帝。——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