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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曹震又被黄二侉子请了去问话,他照妻子的传授,第一不动意气;第二装聋作哑,遇到有关系的话,故意表示不曾听清楚,要黄二侉子再说一遍,借此工夫先在心中筹思,如何回答才妥当;第三就是最后一计,推到震二奶奶身上。
黄二侉子终于忍不住发话了。“这也要问尊夫人,那也要问尊夫人!”他说,“真不知道谁在当织造?”
曹震不作声。这也是受了震二奶奶的教,没关系的话,大可不答,随他发牢骚也好,冷嘲热讽也好,只当清风过耳。
“尊夫人是官眷,怎么管得到公账?”
这句话可不能不回答了,“内务府的人当差,是不分男女老幼的。”他说。
“当差是当差,公账是公账,两码子事,怎么扯得到一处?”
“当差是当皇帝的差,当差的花费,当然要出公账,怎么说是两码子事?”
黄二侉子觉得曹震是在胡扯,但驳不倒他,想了一会儿问道:“照你这么说,竟是尊夫人在当织造?”
“这倒也不尽然。”曹震一面想,一面说,“不过黄委员,你恐怕对内务府不大明了。我刚才说过,内务府当差是不分男女老幼的,尤其是正白旗,更加各别。”
“怎么个各别?”黄二侉子话不客气了,“正白旗的人头上长角?”
曹震又不作声了,因为黄二侉子出言不逊,他用沉默表示抗议。但也不妨看作不愿争吵,是一种让步。
黄二侉子发觉了,只好比较客气地问:“请问,正白旗怎么各别?不都是上三旗包衣吗?”
“不错,都是上三旗。不过两黄旗是太宗皇帝传下来的,正白旗当初是归孝庄太后的。这就是各别之处。”
“你是说,正白旗是孝庄太后的,所以正白旗的包衣眷属,可以干预公事?”
这话很厉害!曹震心想黄二侉子有长进了,倒不可掉以轻心,当下先虚晃一枪地问:“黄大人你说什么?我不大明白。”
“那么说明白一点儿吧,”黄二侉子的语气又亢了,“听你的话,似乎正白旗包衣眷属,是奉了懿旨,可以干预公事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虽没有这么说,意思是这个意思。”黄二侉子又说,“尊夫人既在管公账,莫非不是干预公事?”
“话不是这么说。眷属不能干预公事,可是替皇上、替宫里当差,我们内务府向来不分内外的。譬如你刚才问的那笔账,是康熙爷六旬华寿那年,降旨采办一批新样首饰,预备赏嫔妃之用。首饰,什么叫新样?黄委员,恐怕你也不能不请教尊阃吧?”
“这!”黄二侉子无奈,“好吧,这笔账就算该由尊夫人经手,何以与市价不同,请你问一问尊夫人。”
这一问,不患无词可答,首饰无非珠宝,贵重与否,大有讲究。光是看账,何从判定货账不符。黄二侉子算是白费了工夫,而曹震不免得意。
“你别得意,”震二奶奶警告他说,“有几笔账大意不得,问到了,你可得仔细。”
“怎么个仔细?”曹震又问,“是哪几笔账?”
“有一笔,”震二奶奶低声说道,“是孝敬八贝子的。其实也不是孝敬八贝子,是八贝子出面,替十四阿哥盖花园。这笔账顶要当心。”
“你是说这笔账,”曹震当然知道,“早就问过了。”
“他怎么问?”
“他问,这交侍卫良五爷的三万银子,是怎么回事?我说:是那年先伯点了盐政,盈余的银子,孝敬先帝,先帝说只要三万银子养鸟,所以托侍卫良五爷顺便捎带进京。”
“是两万,不是三万。”震二奶奶说,“那是有朱批的,谁也不能作假。”
“可是,账上是三万。”
“这件事不是我经手,不知道多支的一万银子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推在我身上,也就不去说他了。反正到时候,我有我的办法。”
“我不明白,到得临了,究竟你是用什么法子来搪塞?”
“这可没有准稿子,随机应变得看事说话。”
曹震愣了好一会儿,自语似的说:“但愿你能对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