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两人到上灯时分才回来,进了院子分手,一个到北屋,一个到南屋。
到北屋的是夏云,脸色落寞,微带沮丧,芹官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莫非真的算她是姑子命?”
“不是,绣春没有算她自己。”
“那么是算谁呢?”
“她替震二奶奶算了命。”
“喔,”马夫人关心了,“说震二奶奶的命怎么样?”
“我也不大懂。绣春跟云龙子说的仿佛是‘行话’,我问绣春,她说震二奶奶的流年很不好。”
这下马夫人更关切了,“绣春呢?”她问。
“去换衣服去了。”
“你看看去!叫她来,我得问问她。”
不一会儿绣春来了,手里握着那支镶金的珊瑚簪子,进门叫了一声:“太太!”便往里屋走,自然是将那支簪子放回原地。
“绣春,不忙!”马夫人唤住她说,“震二奶奶的流年怎么样?”
“不大好。”
“怎么样的不大好?是有病痛呢,还是破财什么的?”
这一问,绣春的脸色越发阴郁了,“震二奶奶的八字是‘伤官格’,今年走官运。”她说,“所以不好。”
“这我就不懂了。”芹官发问,“何以走官运不好,倒是走墓库运才好?”
“不是这么说,伤官不能见官,命书上有句话,‘伤官见官,其祸百端。’更坏的是,今年戊申,震二奶奶的‘大运’,正好也是戊申。云龙子说:这叫‘岁运并临’,好的格外好,凶也就格外凶。”
于是马夫人与芹官,都忧形于色了,“凶到怎么样一个地步,云龙子说了没有?”马夫人问。
“他不肯说。”
“为什么呢?”
绣春不答,却有泫然欲涕的模样,那就不问亦可知了。马夫人既惊且忧,而芹官却在惊忧中有安慰,看绣春这样子,故主情深,对震二奶奶的怨恨,涣然冰释了。
“我倒没有想到,”芹官有些困惑地,“你居然通子平之术。”
“哪里谈得到通?不过因为命苦,想修修来世,也看过一两部命书,似懂非懂而已。”
“你别客气。”夏云接着绣春的话说,“既然你懂八字,又跟云龙子聊了那么多,想来是把震二奶奶的八字琢磨透了,你就好好儿给太太说一说吧!”
这点恰是马夫人要说的,绣春本来亦有此意,但顾虑着措辞轻重之间,没有把握,说轻了犹如不说,说重了万一不准,不仅眼前为马夫人带来了忧烦,将来也会招致误会,一定会有人说:“绣春血淋淋地咒震二奶奶,巴不得她死!”
意会到此,她定了主意,“我哪里懂?”她一口推拒,“反正云龙子的细批流年,后天就可以去取了,到时候再琢磨好了。”
听得这话,无不大失所望,马夫人便开门见山地问:“莫非震二奶奶会遭想不到的横祸?”
“也不是什么想不到的横祸,是震二奶奶本身有凶险。”
只是个人的休咎,与全家祸福无关,这话虽能使马夫人稍感安慰,但疑团却更深了。
“怎么说是震二奶奶本身有凶险?难道——”马夫人说不下去了,她想到的不是抄家的事,而是震二奶奶的那段丑闻。
“绣春,”马夫人神色凛然地,“你得跟我说实话。”
大家都看出马夫人神色严重,预料绣春如再闪避,她就会动怒,因此都紧张地盯着绣春看。
绣春迟疑又迟疑,终于昂起头来说:“太太一定要我说实话,我不忍说也必得要说了。不过这是云龙子的话,我也巴望他算得不准!到那时候,可别说我绣春在咒二奶奶。”
“你这表白是多余的!”芹官激动地说,“大家都看得出来,你心里放不下你们二奶奶。你的心是好的!”
“芹二爷知道我的心,我就敢说了。不过,说了太太可别伤心,算命不准是常事,云龙子说震二奶奶大限已到,只怕逃不过这个月。”
一语未终,马夫人已是双泪交流,夏云急忙递了块干净手绢过去,口中自责着:“都是我不好,怂恿绣春去算命,无缘无故惹得太太伤心。”
“我不伤心别的,我替我们马家的女儿委屈。”马夫人擤擤鼻子,振作精神说道,“你们去把老何找来。”
将何谨唤了来,马夫人先是谈算命的事,他对此道亦有所知,听云龙子的说法是,震二奶奶虽走了一步极坏的运,但与一家的祸福,并无关联,因此便着重在这一点上,劝慰马夫人。
“我就是在这上头不放心。”马夫人说,“如果她是为一家挡灾,倒也罢了,我就怕她是不明不白惹上一场祸。你是咱们家的老人,见得事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别人看不出来,也许你能看得出来。我想你辛苦一趟,回江宁去看看。”
“是!”何谨矍然说道,“我也不大放心。太太既有这意思,我明天就动身。”
“请王二哥派个得力的人,送了你去,怎么样的情形,你捎口信回来。”
“我明白。”何谨说道,“太太要交代的事,让芹官一条一条写下来。我先跟王老二去商量派人,回头再来请示。”
于是夏云到芹官屋子里移来纸张笔墨,就在马夫人屋子里,将要问要办要交代各事,逐项开列明白。而芹官又另有打算,他要写封信给震二奶奶,将绣春对她的态度告诉她,他认为这是足以使她高兴,而在眼前的逆境中,唯一可引为安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