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最初五天,芹官的兴致极好,在车上带几部方志,打尖宿店时,总要抽空寻访古迹,或者打听打听风土人情。做伴的是王达臣,芹官跟棠官都管他叫“王二哥”。
王达臣年纪虽轻,南来北往却走过十几回,不但熟悉一路上的山川形胜,而且也装了一肚子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有着谈不完的话题。每天晚上,夏云总要来催个三四遍,小兄弟俩才肯归寝。
到了第六天,住在徐州,芹官想多留一天,看一看项羽与关盼盼的遗迹,马夫人答应了。哪知寻幽探胜之不足,还想多留一天,马夫人叹口气发话了:“你也该懂点事了!眼看就有一场大祸——”
想缩口已来不及,芹官追根究问,终于知道了北上的缘故。这夜枕上思量,通宵不寐,第二天起来,就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容了。
夏云是早就在上路的第一天,便由马夫人口中得知了真相,便劝芹官说道:“芹二爷,你也别难过!太太心里本就不好受,见你这样子,越发犯愁。到底你是爷儿们,得打起精神来顶下去。”
“不错!”芹官答说,“我心里在想,我得回南京,跟大家在一起。”
“你疯了!”夏云骇然,“怎么起这么一个念头。”
“我一点儿都不疯。我也得磨炼、磨炼,这就是一个磨炼的机会。”
看看劝不醒,夏云不再理他,却悄悄告诉了马夫人,商量下来,也只有暂且置之不理,反正路越走越远,他慢慢儿也就死心了。
然而她们想得到,芹官当然也想得到,路越走越远,回南京便越来越不容易,因此,一个人盘算了好一会儿,先去找王达臣谈这件事。
“王二哥,如果我现在要回南京,你能不能想法子,抽出人来送一送?”
“咦!”王达臣大为困惑,“芹二爷这是怎么回事?”
“这,请你先不必问。”
王达臣便不再问,想了想答说:“要抽只有抽小伙计,我不放心。这里庆成镖局的二掌柜,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请他派妥当人选。不过,这得太太交代下来。”
“当然,当然!我也不能私下开溜。”
于是,晚饭以后,避开夏云,他向母亲微微吐露了心意,马夫人装作不解,只是把话题扯了开去。
这一下使得芹官大为困扰,迫不得已只好直说了:“娘,我想我还是回南京的好。不管怎么样,有事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他紧接着说,“我已经跟王老二商量好了,他可以请徐州庆成镖局派妥当人选。”
“夏云跟我谈过了。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句话,原来真有这个意思。”马夫人从容不迫地说,“共患难不必一定在一处,你去了没有人照料你,只给你二嫂子添麻烦。”
“不会的。”
“你是不愿意给她添麻烦,而且想替替她的手,无奈你二嫂子不这么想。”马夫人又说,“我听秋月说,二嫂子曾经苦口婆心劝你要读书上进,说咱们曹家将来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能听她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芹官说不下去了,可也没有明白放弃了原意,只是等着,等马夫人能松一句口。
对马夫人有所要求,先不许可,到头来毕竟是做娘的让步,像这种情形,数不清多少回了,然而这一回,马夫人是丝毫不会动摇的。
“再说,年近岁逼,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冰霜雨雪,几千里的长途,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走?”说着,便伸手到腋下,抽出手绢去揉眼睛了。
听得这句话,芹官顿如芒刺在背,赶紧答一句:“娘别生气,更不必伤心,我也是一时的念头。我听娘的话好了。”
“好了,到底是太太。”在门外已站了一会儿的夏云,一掀门帘进来,故意用不满的语气说,“我们是丫头,再是好话亦只当耳边风。”
芹官唯有报以苦笑,站起身来说:“我找王老二。”
王达臣还跟伙计们在一起喝酒,一见芹官,大家都站了起来,腾出上面的位子,留他喝酒。
芹官虽是“养在深闺”的纨绔,但到底读的书多,经此五六天的旅途历阅,经验印证想象,对世故人情,大有意会,知道此时谦让,了无意义。
突然间夏云出现,却不肯入屋,只向芹官招一招手,等他到了门口,她才低声说道:“震二爷派人连夜赶路,送来一封信。太太等着你去写回信呢。”
听得这话,芹官便向王达臣说道:“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们喝酒了。”
“好说,好说!芹二爷尽管请便。不过,”王达臣问说,“有件事想问芹二爷,回南京——”
“喔,”芹官不待他话毕,便即回答,“这件事作罢了。”
“那么,”王达臣有些踌躇,“明天走不走呢?”
为了安排芹官回南京,自然得留一天,此时取消原议,如果照旧赶路,便须连夜预备车马。芹官明白他的意思,毅然决然地作了主张,再留一天。
于是见了马夫人,先声明这件事,然后看曹震写来的信,说接到京信,丢官已奉明旨,抄家亦必不可免。不过曹的另一件案子已结,只是罚俸了事。他决定年内动身南下,亦由旱路,请马夫人一路留意,以免失之交臂。
“我盘算过了,年内赶进京是一定办不到的,不如找个地方过年。”
“是。”芹官问道,“娘预备在哪里过年呢?”
“这要问王二,能不能赶到济南?”
“那,我去问他。”
“干脆把他找了来。我还有别的话问他。”
等把王达臣找了来说知经过,他很仔细地计算了途程,表示有把握可以赶到济南过年,接着又问:“太太在济南过年,是打算住店,还是有亲戚家可以借住?”
“亲戚倒有,年下都忙,不便打搅,还是住店吧!”
“住店得先派人去通知。年下空房一定有,不过伙食得先预备。”
“说得是。不然家家关门过年,有钱也买不到吃的。”马夫人回头说道,“夏云你先拿个大锭给王二哥!”
王达臣那里有曹震交给他的一笔银子,本可不必再由马夫人那里支款,但因一路而来,爱慕夏云,而夏云却总躲着他,现在有个亲自从她手里接银子的机会,不愿放弃,所以默不作声。
夏云却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心思,而且是在马夫人面前,谅他也不敢有什么表示,因而开箱子取了五十两重的一锭官宝,走来交到王达臣手里。
这一下王达臣既紧张,又好奇,夏云跟他从未交过口,如今交银子,总有句话,不知她会如何称呼,自己又该怎样叫她。
正心里七上八下时,夏云开口了:“王镖头,这个给你。”她说得快,动作更快,将银子递了过来,等王达臣刚一接,她就松手了。
王达臣正抬眼在看她,也没有想到她的手会松得那么快,一下没有接住,五十两重的一锭官宝刚好砸在他的脚尖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差一点儿出声。
夏云也发觉,自己的行动不免鲁莽了些,心有歉意,却犹不愿开口,反是芹官赶来慰问:“怎么,砸在脚上?疼不疼?”
“不要紧,不要紧!”王达臣自然硬充好汉,“这算不了什么!”
“那你就请坐吧!”
芹官硬按着要他坐下,王达臣还遵守着规矩,应该站着回话,最后是马夫人说了一句,他才斜欠着身子,在进门之处坐了下来。
“达臣!我想问你一件事。”马夫人说,“我家四老爷出京了,也是走的旱道,半路上遇得见吗?”
“那可说不定。如果四老爷为了赶回来过年,不按着站走,就多半会错过。”
“有什么法子,能不叫错过?”
“只有托沿路的店家。”王达臣问,“四老爷是什么时候出京的?”
“信上没有提,只说已在路上了。”
“噢!”王达臣想一想说,“看样子总不会已过了徐州,一路迎上去,保不定就在济南见面。”
“那倒好。”马夫人又说,“反正这件事托你了。”
“是。”王达臣停了一下问,“还有什么吩咐?”
“就是这两件事,你请回去吧!”
于是王达臣起身请了安,方始转身,行动之间,已看出有些不大利落,因此,马夫人便埋怨夏云。
“那一下怕砸得不轻,也不知道伤了筋没有?看他走路都有点儿瘸了。你也是!何不等他接住了再松手?”
一路来夏云从未受过责备,这时自是涨红了脸,不敢作声,芹官颇为不忍,便即说道:“他们走镖的,有秘制的金创药,就算伤了筋,一敷上药就没事。”
“但愿没事,不然骑马都不能骑,岂不是耽误路程?”
听马夫人这一说,夏云大为不安,这一夜梦魂惊扰,睡不安稳。到得天亮起身,叫醒棠官,替他穿好了衣服,央他去看一看王达臣。
“昨儿个把他的脚给砸了,不知道受伤没有?”夏云紧接着解释她关切的缘故,“太太说脚受了伤,不能骑马。这一耽误了路程,岂不是我的罪过。你只去看一看,回来告诉我,别多说什么!”
棠官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飞奔而来,进门便嚷:“糟糕了!王二哥脚上的骨头碎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夏云顿觉眼前金星乱爆,心生闯了一场大祸的畏惧,顿使她六神无主。偏偏另屋的马夫人已有所闻,大声问说:“是骨头碎了吗?”
“是啊!”棠官答应着,到了马夫人那里先请了安,接着说王达臣的伤势,“脚背肿得好高,王二哥自己摸了摸,说右脚中间的那个脚趾头,骨头碎了。”
“请大夫了没有呢?”
“去请了。”
适时芹官亦已闻声而集,说一声:“我看看去!”拉着棠官一起往外走。
马夫人颇为懊恼,亦已有些冒火,但看到夏云盈盈欲涕的神情,却又不忍说她,只叹得一口无声的气。
“太太不带着刀伤药吗?”夏云怯怯地说。
“那是治无名肿毒的。也罢,你找一找,找着了就给他送去。”马夫人又说,“你跟王二哥说,尽管找好大夫,别省钱。”
夏云答应着,找了药到前院镖客们的宿处,只见一屋子的人,她情怯不敢进去,幸好遇到何谨,一把拉住他说:“何大叔,这是太太给的药,还说,尽管找好大夫,别省钱。”接着,她又问了句,“伤势怎么样?”
“伤科我不懂,看样子不轻。”何谨问道,“这药干什么用的?是内服、是外敷?”
“治无名肿毒的。”
“那不管用。”何谨说道,“好吧!你先进去,伤势怎么样,一会儿我跟太太来回。”
不久,棠官来报,不要紧了,在驿站上找到一个蒙古大夫。说完又奔了出去,一会儿复又来报,王达臣疼得几乎昏厥,就这样奔进奔出,随时来报疗伤的经过。到得第四次来报时,夏云忍不住了,拉住棠官问道:“蒙古大夫怎么说?到底接得好接不好?”
“他没有说接得好接不好,不过,我看有点麻烦,那蒙古大夫跟王二哥一样,也是满头大汗,大概他心里比你还急。”
夏云脸一红,“我急是他的伤不好,就会耽误上路。”她说,“不是为别的急。”
马夫人听她做此不必要的解释,心里好笑,当然她是了解夏云的心情的,便安慰她说:“只要是真的蒙古大夫,一定接得好。”
“是真的。”棠官接口说道,“是真的蒙古大夫,说是京里下来的。”
“那必是在上驷院当过差——”
为了遣闷,马夫人便谈上驷院的蒙古大夫,她说,蒙古大夫不一定是蒙古人,上三旗士兵中,会接骨的都可入选,每旗十名,旗设“蒙古医师长”一人、“副长”二人,隶属上驷院。本职是为马治病,但宫中执事人等,受了外伤,亦都由上驷院的蒙古大夫诊治,当然,最擅长的是接骨。
“骨头在肉里面,碎成什么样子看不见,怎么接法呢?”马夫人说,“他们教徒弟有个法子,拿竹子的笔套剪成几截,用棉纸包起来,叫徒弟隔着纸摸索。起先毫无头绪,到摸到了窍门,几下就能接在一起那时候就可以替人接骨了。”
“既然几下就能接在一起,”棠官问说,“怎么接了个把时辰,还没有接好?”
“接好了!”门下有人接口,是何谨的声音。
夏云顿觉双肩一轻,喜滋滋地去打门帘,放何谨进门。
向马夫人请过了安,何谨说道:“伤得可真是不轻,看样子有十天八天,不能行动。”
这一说,夏云又着急了,失声问道:“那怎么办呢?”
“王老二也很着急,让我来跟太太请示,打算让庆成镖局的二掌柜,护送到济南。”何谨紧接着又说,“我不知道太太是打算到济南过年。”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以为然,马夫人便即问说:“你看呢?”
“以我看,到济南过年,不如就在徐州过年,第一,离南京近,有什么事,容易照顾;其次,太太要等四老爷见面,徐州比济南好。”
“喔,你倒说个缘故我听。”
“四老爷不知走的哪一条路——”
原来自北南下的大道,从德州开始,分为东西两路,东面经济南、泰安、临沂至江苏宿迁,循运河由镇江到南京,西面则自鲁西经高唐、东河、滋阳入徐州。曹如由西路南下,那就一定会在徐州相遇,倘经东道,虽不过徐州,但不妨派人到徐州西面的红花埠守候,这里是由临沂、郯城入江苏必经之途,与徐州相去不远,见面也容易。
听他说得有理,同时,庆成镖局的二掌柜虽是王达臣的至好,但毕竟隔着一层,不如对王达臣,可以指挥如意,因此,马夫人立即做了决定:“好吧!咱们就在徐州先住下来再说。”
“既然预备在这里过年,咱们得合计合计。”马夫人对夏云说,“自己得弄个小厨房,你看看,该置些什么东西?开张单子出来,交给老何去办。”
“我也这么在想。”夏云答说,“而况太太吃斋,洁净最要紧。”
于是夏云“抓”了棠官的差,让他取笔砚来,听她念着开单子。写到一半,何谨又来求见,说王达臣的意思,想请马夫人移居庆成镖局。他的理由是:第一,比较舒服;其次,庆成镖局的东主,也是回族;最后,行李挪到庆成,可以放心,否则倘有疏失,他担不起责任。
理由一个比一个充足,但马夫人另有顾虑,“不!”她说,“人家高高兴兴过年,咱们何必去打搅?”
“打搅倒无所谓——”何谨没有再说下去,显然地,他已经体会到马夫人的本意,不必再说下去。
“我让夏云在开单子,咱们自己开伙食。”
“是的。太太在廊上支个小厨房,我们仍旧吃店家的伙食好了。”何谨又说,“倒是屋子应该换一换,总要严谨才好。”
“说得不错。你去办。还有,你对王二说,让他派个得力的人回南京送信,咱们在徐州过年等四老爷,得让震二爷知道。”
“是!”何谨说,“信什么时候写好?”
“我让芹官马上来写。明天一早好了。”
何谨答应着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去而复回,后面还跟着王达臣,他不能走路,是由一名小伙计背着来的。
“我可没法儿给太太请安。”王达臣不等人家扶他坐定,便就说道,“我这趟差办得窝囊透顶,不能再让太太、芹二爷、棠官,在这破店受罪。庆成镖局是二掌柜当家,他跟我是能过命的朋友,请太太一点儿都不用顾忌。”
“难为你这么热心!”马夫人答说,“我觉得在这儿也很好。”
“不!”王达臣又说,“我责任在身,实在不能放心。我现在跟个废人一样,再要派两个得力的趟子手,一个回南京送信,一个到红花埠等四老爷,越发没人能顶得住了,万一来个小毛贼,丢了东西还让太太受惊,这件事我怎么交代?”
这确是不能不顾虑的一件事,马夫人也知道,这还关乎王达臣的名声,倘或出了意外,江湖上不说王达臣受了伤,行动都要人扶持,也不会知道得力的人不在身边,只说王达臣保镖,连个小毛贼都制不了!这个名声一传出去,他就不用想在他这一行中出头了。
于是,马夫人只好问何谨:“你看呢?”
“王二镖头的顾虑不能没有,太太心里的想法,更是为人家打算。”何谨意味深长地问,“是不是跟王二镖头说了实话,再做道理?”
马夫人微微点头,移目周视,夏云十分机灵,故意将棠官的手一摸,“看你,手冰凉,别冻出病来。走!添衣服去。”说着,不由分说将棠官拉走了。
应该避开的人避开了,何谨才轻声向王达臣说道:“我们府里一过了年,说不定就有麻烦。太太是怕万一连累了庆成不好,那时候连你都对不起朋友。太太不愿意住庆成,一半也是为你。”
王达臣恍然大悟,一时惊忧交并,怔怔地好半天说不出话。
何谨却已有了计较,“如今只有这么办:第一,务必挪个严密妥当的地方;第二,请庆成帮忙,派两位好手来护院。”
“啊,啊!行,行!”王达臣一迭连声说,“这么办,很妥当,我马上去办。”
整整忙了一下午,才算停当。先是移居,挪到第三进的东跨院之前,先要打扫干净,将窗子裱糊得里外雪白,方始重新铺陈,那跨院南北对向,两暗一明共有六间屋子,马夫人占了北屋,南屋是夏云带着棠官住东间,芹官住在西面,有张旧账桌可当书案,何谨又替他买了个竹书架,开箱子将书籍笔砚都摆了出来。夏云复又凑趣,找出来一个博山炉,一只汝窑花瓶,插上腊梅跟天竹子,袅袅炉烟,瓶花含笑,居然楚楚有致,一洗残年逆旅的凄凉。
刚刚停当,还来不及坐定了从容喝一杯茶,庆成镖局的二掌柜来了,说要给马夫人“请安”。
马夫人只说“不敢当,挡驾”,但以同在教门之故,还是接见了,说过两句门面话,由芹官延入他的“书斋”款待。夏云很会调度,凑付着带上路的茶食干果,竟摆出八个高脚碟子,用康熙五彩窑盖碗沏的茶。用官宦人家对上宾的礼数相待,使庆成的二掌柜,真有受宠若惊之感。
他姓韦名叫世保,芹官便管他叫“韦二哥”,少不得有番仰仗拜托的客套。韦世保便又引见他带来的两个人,一个姓史、一个姓鲍,都生得一脸精悍之气,一看就觉得是可以信任的。
“这两位都是我局子里的好手,从今晚上起始,就让他们在这里伺候,芹二爷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差遣。”
“不敢,不敢!”芹官连连拱手,“韦二哥言重了。”
“其实,绝不会有什么事。”韦世保说道,“徐州是五省要冲,多的是五岳三出、各路的英雄好汉,向来是个最麻烦的码头,幸亏近年来徐州出了一位大人物,叨他的光,真是不少。”
“喔,请教,”芹官问说,“是哪位大人物?”
“浙江的李抚台。”韦世保面有得色地说。
芹官茫然无以为答,韦世保便又解说,他指的是浙江巡抚李卫。当今皇帝最宠信的封疆大吏,只有三个:云贵总督鄂尔泰、河南巡抚田文镜、浙江巡抚李卫。三人各有所长,李卫长于治盗,曾奉特旨,准他越境追捕,而李卫正是徐州人,强梁宵小,惧于他的威名,相戒敛迹,所以这两年来的徐州,比以前安静得多了。
“这一说,在徐州过年,倒是挑对地方了。”芹官又说,“尤其是有王二哥跟韦二哥的交情在,更可以高枕无忧。我回头禀告家母,也好让她放心。”
芹官果然将韦世保的话,告诉了母亲,马夫人自然也很欣慰。“不过,”她说,“话虽如此,到底也要仰仗人家,年下还来替我们巡夜护院,这份人情欠得太重,不知道怎么报答人家?”
“还有王老二。”芹官接口,“亏他自己受了无妄之灾,还打算得这么周到。”
“是你闯的祸,”马夫人对夏云说,“你也该去看一看他,伤势好些了没有?”
“是。”夏云低着头答应,身子却没有动。
“去啊!”
“等等。”夏云答说,“等老杨妈把碗刷干净了,让她陪我去。”
“我陪你去。”棠官立即自告奋勇。
“你别去!”马夫人找了个理由拦阻,“明天有专人回去送信,你也该写封信给你娘。”
“对了!”芹官附和着说,“你先到我屋子里,用我的书桌,你写完了我再写。”
就这样将棠官遣走了,马夫人笑道:“棠官跟王二倒有缘,在他那里泡了一天还不够。”
“他还要拜王二为师,学打拳呢!”夏云答说,“真是异想天开。”
“其实也不算异想天开!旗人家的子弟,弃文就武也是一条出路。棠官将来能补上护军校的名字,倘或武艺出众,挑到侍卫处,倒是堂堂正正的武官,比在茶膳房这些地方当差,强得太多了。”马夫人又说,“可惜王二保镖,行南走北,没有工夫教他。”
夏云本不以棠官在旅途中,不喜念书,只爱跟王达臣玩在一起为然,此刻听马夫人说得有道理,不由得便为棠官的前程打算,就算王达臣不能教棠官,又何妨让他替棠官找一条练武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