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淳
【作者小传】
洛阳女道士。约生活在安史之乱前后。工诗,有才名。
寄洛中诸姊
元淳
旧国经年别,关河万里思。
题书凭雁翼,望月想蛾眉。
白发愁偏觉,归心梦独知。
谁堪离乱处,掩泪向南枝。
这是一首思乡之作。女道士元淳此时因安史之乱而远离故乡洛阳,逃至蜀地,寄居于忠州丰都县之仙都观,故通过寄书洛中诸姊,表达魂牵故乡、殷切思念洛阳亲友的深厚感情。
首联“旧国经年别,关河万里思”。“旧国”即指故乡,此句点明作者已经离家一年,从时间上突出思念的心情。第二句写出尽管与家乡相隔万里,但是无时无刻不对亲人和故土魂牵梦萦,时间阻止不了思念,空间距离也无法切断对亲人的牵挂。首联即以对仗出之,显示作者造语的用心。颔联和颈联是对首联的时间和空间距离的进一步展开。颔联具体从空间落笔,颈联具体从时间落笔。
颔联“题书凭雁翼”一句点题,写自己正是因为相距太远又难以回归,才写信寄洛中诸姊,“雁翼”代指雁,古人有鸿雁传书之说,诗人把自己的思念全都写入书信中,希望凭借大雁传递回家。中国文化有见井思乡、望月怀人的传统,怀人往往以月来寄托。“望月想蛾眉”,弯弯的月儿正像诸姊的蛾眉,作者把思念寄托在月亮中,举首望月,仿佛能见到诸姊的面容,真切形象地表达了望月怀人的感情。
颈联从时间上突出思念之急迫。李白说“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白居易说“人生四十未全衰,我为愁多白发垂”,都是说因愁而生白发。“白发愁偏觉”,本是因思乡之愁而两鬓华发,诗人偏要说白发偏偏被愁发觉了。“归心梦独知”,急欲归乡的情绪只能在梦中发泄,急欲归去而不得,这种痛苦别人不知,甚至自己也不知,只有“梦”知道。这两句用拟人法加大了情感的强度。
没有人能承受住思乡之苦,又有谁能承受住亲人离散天涯的哀伤?尾联“谁堪离乱处,掩泪向南枝”,只能向着家乡的方向,默默地以袖拭泪。“南枝”在这里代指故土,非指朝南方的树枝。典出《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之句。他如《周书·杜杲传》:“王褒、庾信之徒既羁旅关中,亦当有南枝之思耳。”“南枝之思”即故乡之思。梁宣帝《愍时赋》有“望南枝而洒泣”句,与本诗中“掩泪向南枝”意思相同,均表达对故土的思念。尾联以无奈的悲泣作结,深化了诗人对故乡和洛中姊妹的深挚思念。
全诗语言朴实简洁,敘事与抒情相结合,直抒胸臆而无写景衬托,采用首句不入韵的五律体,格律严整,对仗精巧。在元淳现存的几首诗中,此首亦颇佳。
(李定广)
闲居寄杨女冠
元淳
仙府寥寥殊未传,白云尽日对纱轩。
只将沉静思真理,且喜人间事不喧。
青冥鹤唳时闻过,杏蔼瑶台谁与言?
闻道武陵山水好,碧溪东去有桃源。
唐代称女道士为女冠,到宋徽宗时改女冠为女道。唐代道教为国教,女冠规模很大,她们多能诗,李季兰、鱼玄机就是女冠诗人的代表。生活在安史之乱时期的元淳也是其中佼佼者。这首诗是元淳在闲居时寄给同道杨姓女冠的赞美诗,赞美杨女冠的修炼环境之清幽和修炼境界之高妙。
首联写对方所居道观环境之清幽。“仙府”当指杨女冠所居道观。“寥寥”意为广阔、空旷。“殊未传”指对方久无消息传来。“白云尽日对纱轩”为倒语,本是纱窗尽日对白云,偏要说白云尽日对纱窗。白云由被动变为主动,增加了情趣。当然也是韵脚的需要。其修炼环境之清静幽雅可见一斑。
颔联写女道士的修炼活动。沉浸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思索纯真的道理,不被人世间的琐事喧嚣扰乱,这是挺开心的。一个“只”,一个“且”,两个虚词的运用,表达出对道观脱离尘世喧嚣的平静生活的满足。这一联写道教徒的生活具有相当的典型性和概括性。
颈联进一步想象女道士修炼生活的独特细节,表达羡慕之情。“青冥鹤唳时闻过”谓时或听到从辽阔的青天上传来的清脆鹤唳。仙鹤频飞,必是仙境。果然,下句“杏蔼瑶台谁与言”正是问女道士:你和哪些神仙在讲话?“瑶台”指传说中的神仙居处。晋王嘉《拾遗记·昆仑山》载:“傍有瑶台十二,各广千步,皆五色玉为台基。”“杏蔼瑶台”用了《神仙传》中仙人种杏成林的典故,描绘的是杏树婆娑的仙境。
尾联借陶渊明《桃花源记》武陵人缘溪而行进入桃花源的典故,想象女道士居处之碧溪向东去,即有桃花源,多么美妙的环境啊。诗的结尾以桃花源来烘衬,逗起遐想,言外之意,女冠的修炼之所,正是人间的世外桃源。
这首诗是赠送赞美另一位女冠的,可以看出二人应有同样的旨趣追求,都渴望远离尘世喧嚣,安享这仙山楼阁般的道观特有的清幽寂静,这正是女冠们理想的修炼环境。对于唐代女冠的修炼生活,今人已经相当陌生了,但此诗所描绘的境界读来仍能使人心境澄澈。
(李定广)
寓言
元淳
三千宫女露娥眉,笑煮黄金日月迟。
鸾凤隔云攀不及,空山惆怅夕阳时。
这首七绝以《寓言》为题,“寓言”此处意为托辞以寓意,借事来说明自己内心的旨趣。此诗《全唐诗》卷七百二十三又作李洞诗。但晚唐大中年间蔡省风所编《瑶池新咏》及韦庄所编《又玄集》均收为元淳诗。故此诗以作元淳诗为是。元淳是洛阳女道士,修炼之余,潜心为诗,近体五七言律绝皆有所作。从这首七绝的内容情调、艺术造诣看,当作于早期。
第一句“三千宫女露娥眉”,“娥眉”原指女子的秀眉,此处代指美女的漂亮容颜。语出《诗经·卫风·硕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由“三千宫女”可知地点在宫中,活动场面很大。“笑煮黄金日月迟”,原来她们的活动是在“煮黄金”,“煮黄金”即道教的“炼金”或叫“炼丹”。道教炼金术一般是为炼“金丹”,幻想服丹后能长生不老。作者为女道士,对这种炼丹行为应是非常熟悉的。唐代宫廷中炼丹盛行,皇帝希冀益寿延年、长生不老,不少皇帝最终都是服金丹中毒而死。所以宫女在皇宫中炼金丹,当然是为皇帝服务的,她们深感荣幸,故展露笑颜。“日月迟”即日月久,不知不觉时间已很久了。
第三句中“鸾凤”是比喻君王,唐人多有此用法,如《敦煌曲子词·菩萨蛮》:“良以安国部,金(今)喜回鸾凤。”古人常称皇帝所乘之车为鸾舆凤驾。与君王隔着云层比喻距离很远,攀升无望。欲攀附皇帝谋求荣宠而又不可及,典故出自汉扬雄《法言·渊骞》:“攀龙鳞,附凤翼,巽以扬之,勃勃乎其不可及也。”因作者是女道士,写的又是道教中事,故可能还暗用黄帝升仙的典故。据《史记·封禅书》载,黄帝乘龙仙去,群臣后宫皆追攀而上,能上者仅少数而已。所以最后一句诗人写自己在空山中面对落山的夕阳无限惆怅,其中透露出诗人对宫女身处皇宫攀龙附凤的羡慕。
全诗两联写了宫中与空山两个场景,“笑”与“惆怅”两种情绪,形成鲜明的对比,诗人所寓之言已十分明显。身在空山道观,却羡慕宫中宫女们的炼丹生活,可见诗人出家为女道士是无奈的,心有不甘的。这首诗的构思可能受了李白《飞龙引》的启发,反其意而用之。李白《飞龙引》诗曰:“黄帝铸鼎于荆山,炼丹砂。丹砂成黄金,骑龙飞上太清家。云愁海思令人嗟,宫中彩女颜如花。飘然挥手凌紫霞,从风纵体登鸾车。登鸾车,侍轩辕。遨游青天中,其乐不可言。”李白诗中写宫女攀上了黄帝鸾车,遨游青天,其乐无穷。女道士元淳却因“攀不及”而怅恨不已。
(李定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