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
【作者小传】
后蜀孟昶妃子。姓费,一说姓徐,为徐匡璋之女。《铁围山丛谈》记载,花蕊夫人归宋太祖,后为赵光义射杀。花蕊夫人善诗词,宋初颇流行,有《采桑子》词、《述国亡诗》及一百余首《宫词》等作品留存。
述国亡诗
花蕊夫人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述国亡诗》最早见于宋陈师道《后山诗话》,其文曰:“费氏,蜀之青城人。以才色入蜀宫,后主嬖之,号花蕊夫人。效王建作《宫词》百首。国亡,入备后宫。太祖闻之召使,陈诗诵其《国亡诗》云:‘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太祖悦,盖蜀兵十四万,而王师数万尔。”但是南宋即有人对此诗的创作提出质疑。吴曾《能改斋漫录》云:“前蜀王衍降,后唐王承旨作诗云:‘蜀朝昏主出降时,衔璧牵羊倒系旗。二十万人齐拱手,更无一个是男儿。’其后花蕊夫人记孟昶之亡,作诗云:‘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二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陈无己《诗话》载之,乃知沿袭前作。”陈尚君《“更无一个是男儿”考辨》根据陶宗仪《说郛》所引《豪异秘纂》中《蜀石》一则署名为王仁裕并称“故兴圣太子随军仁裕有《戮后主出降诗》”等材料,考王承旨可能为五代著名文人王仁裕。陈尚君提出:除《后山诗话》《能改斋漫录》,《优古堂诗话》收此诗,最后一句作“宁无”;宋末蔡正孙编《唐宋千家联珠诗格》亦收录,作“也无”;明钟惺《名媛诗归》收录此诗并拟题《口占答宋太祖》;《全唐诗》收录并题为《述国亡诗》。因有王承旨所作在先,陈尚君等学者认为后蜀花蕊夫人作《述国亡诗》之事可能出于后人附会。史载孟昶用人失当,短兵一触即刻溃败,又无信心坚壁自守便就此束手投降了。《新五代史》卷六十四记孟昶之母李太后事云:“其母李氏为人明辩,甚见优礼。……昶之卒也,李氏不哭,以酒酹地祝曰:‘汝不能死社稷,苟生以取羞。吾所以忍死者,以汝在也。吾今何用生为?’因不食而卒。”可见,李太后对孟昶不能顽强抵抗实是心有所憾,而李太后希望孟昶奋力保国的愿望可能不仅仅代表个人,也代表了一批后宫女眷的心理,才貌兼备的花蕊夫人作诗感叹也属自然之事。而且,之前王承旨一诗在蜀中应有流传,宋人以为花蕊夫人袭用其语也实有可能。虽然这首《述国亡诗》是否出于花蕊夫人之手难以遽断,但也难排除它与这位花蕊夫人的关系,至少自宋以来,本诗就是以这样的主题流传的。
“君王城上竖降旗”,这是点出蜀王孟昶降宋之事。王承旨所作诗中已有“衔璧牵羊倒系旗”一句,此处与王诗相近,都是以“降旗”表明亡国投降之事。前、后蜀投降曾为当时史家的笑料。《新五代史》卷六十四载:“初(李)昊事王衍,为翰林学士。衍之亡也,昊为草降表,至是又草焉。蜀人夜表其门曰:‘世修降表李家。’当时传以为笑。”本诗仅是选取竖降旗的一个片段来展现孟昶降宋的场面。“妾在深宫那得知”,这是一句反问,也是一句感叹表明君主投降之迅速,完全出乎后宫女眷的想象。《蜀梼杌》记:“(广政二十七年)十二月,王师至兴州,所在不战而下。”“(二十八年正月)剑门不守,元喆奔还……(孟昶)乃遣通奏使伊审微赍表,诣魏城乞降。”后蜀从交战到投降的时间也就是两个月。蜀亡之后,这些后宫女性也被作为战利品送归宋太祖,花蕊夫人便是其一。“十四万人”说明后蜀并不缺少抵御的军队,其人力、物力足以支持一场声势浩大的国家保卫战,但是这支庞大的军队却以“齐解甲”的方式放弃了抗敌保国的职责。《后山诗话》载花蕊夫人诵《述国亡诗》后,“太祖悦,盖蜀兵十四万,而王师数万尔”。赵宋灭后蜀应是以少胜多,花蕊夫人的感叹正表达出宋祖所需的战役效果。《蜀梼杌》载当宋兵将要围城之时孟昶即叹“养兵四十年,无一人为我东向发一箭”,这正反映出当时蜀军望风而逃的情况。令弱质女流不可理解的是,后蜀十几万人的军队居然顷刻瓦解。正是在这一系列的情感铺垫之下,诗人最后发出了“更无一个是男儿”的感叹。上至君主,下至士兵,面对外敌压境,竟无人抵抗。不是缺少抵御外侮的能力,而是缺少奋然相抗的勇气。这让诗人不由得感慨,在这偏安一隅的蜀国根本就没有一个血性的男子汉啊。当然这使用了夸张的手法,如《蜀梼杌》记其时守将高彦俦在夔州被攻破后便自焚而死。但整体来看,后蜀的军队的确是一触即溃,毫无斗志。本诗以一位身处后宫的弱女子口吻对没有骨气的亡国奴提出一个义正辞严的责问,其中的蔑视足令懦弱畏死之辈汗颜。此诗与此事尤为宋人关注,应与其传说中流露出的巾帼气节有关。宋朝重文抑武,军事方面屡屡受挫。面对北方的辽国以及后来崛起的金国,赵宋一味退让求和,其懦弱无能的表现与后蜀何其相似。花蕊夫人一句“更无一个是男儿”正戳到痛处,宋人欣赏花蕊夫人《述国亡诗》恐怕亦是呼唤男儿精神的内在需要。
(任雅芳)
宫词(其二十一)
花蕊夫人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
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抱鞍桥。
中国古代诗史上,以皇宫禁掖的日常生活琐事为描述对象,并以“宫词”名诗者,最早的当属唐代崔国辅《魏宫词》。其后又有薛奇童《楚宫词》、顾况《宫词》、戴叔伦《宫词》等。而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是中唐王建的《宫词》一百首,创制了七绝百首联章体宫词组诗的形式,颇为后世所摹写,如五代和凝、花蕊夫人各有百首,宋代徽宗有《宣和宫词》三卷,杨太后有《宫词》五十首,宋白、王珪、张公庠、王仲修、周彦质与胡伟各有《宫词》集句百首。元明清三代,作品更多,不胜枚举。从内容和旨趣上看,唐王建宫词素材源于当时宦官王守澄,五代和凝位居清要,于宫内之事也多据传闻,而花蕊夫人作为后宫之主,其词写宫廷生活,都是亲身经历,故皆纪实之作。此类《宫词》多兼写后宫行乐与宫女怨悲闲愁之事,诚如宋白《宫词百首并序》所言:“援笔一唱,因成百篇,言今则思继颂声,述古则庶几风讽也。”入宋后《宫词》旨多歌功颂德,间有规谏之意,与帖子词一类十分接近。而自元以降,宫词的创作开始从直书闻见向以史为据转变,以咏史为主的宫词大大增加,“始考诸外纪,访诸稗官,因事纂言,义取法戒,风人之旨,野史之编,其用意盖有进矣”(吴士鉴等《清宫词》)。宫词见之于书目,最早者当为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五著录的《三家宫词》三卷、《五家宫词》五卷。清朱彝尊《十家宫词序》亦认为:“宫词不著录于隋唐经籍、唐宋艺文志,惟陈氏书录解题有《三家宫词》三卷,唐陕州司马王建、花蕊夫人、宋丞相王珪作也。又《五家宫词》五卷,石晋宰相和凝、宋学士宋白、中大夫张公庠、直秘阁周彦质及王珪之子仲修,五人诗各百首,马氏《通考》取焉。”检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二四八引录《直斋书录解题》所录,皆谓“陈氏曰”云云。陈氏著录此宋刊二本,后来的书目未见著录。《五家宫词》不知所之,而《三家宫词》或为明人黄鲁曾、吴革、毛晋等编刻宫词总集时所见,如毛晋辑刻《三家宫词》序云:“自唐迄宋,先辑三家,仍旧本也。若五家之参错,千家之汗漫,尚容考订。”据《续湘山野录》记载,今传花蕊夫人《宫词》,最早是宋熙宁五年(1072年)王安国奉诏定蜀、楚、秦三地民间藏书时,根据所见的“二张弊纸所书花蕊夫人诗笔”整理而得的结果。此外,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以为“别有逸诗六十首”,王刚中《续成都古今集记》、赵与时《宾退录》载《宫词》二十八首。毛晋《三家宫词》、李调元《全五代诗》等收《宫词》百首。《全唐诗》载《宫词》一百五十七首,其间又大量混入了王建、王珪等人的作品,真赝混杂,难以征信。
“殿前宫女总纤腰”一首,在《续湘山野录》中为第二十三首,从上述花蕊夫人《宫词》的著录与流传情况考察,属于今传花蕊夫人《宫词》中较早较可信的三十二首之一。本诗描写了殿前宫女初学骑马的娇怯情态。“乘骑”,此指骑马。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涉务》:“建康令王復,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莫不震慑。”唐杜甫《画马赞》:“愚夫乘骑,动必颠踬。”开首这两句点出描写对象的纤弱体态和初次学习骑马羞怯、娇气、胆小的心理。后两句中的“鞚”指马勒,有嚼口的络头。人骑马上,手握马缰,嚼口在马口,以控马行,故称“鞚”。《隋书·陈茂传》:“高祖将挑战,茂固止不得,因捉马鞚,高祖忿之。”“鞍桥”,即马鞍,因中凹似桥,故称鞍桥。这两句则具体描写了这位纤弱的宫女,初学骑马,刚跨上马背,马还没来得及跑起来,就已经吓得她几次抛却缰绳,紧紧抱住马鞍不放的情景。作者着墨不多,却能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在欲行又止的神情和动态中,细致刻画了人物心理,使这位“娇才怯胆,如无所倚”的宫女形象格外明晰生动,可谓形神兼备。花蕊夫人《宫词》中这种基于亲身经历的描写,独具女性气质的自然流露与天真明媚,正是其《宫词》区别于其他宫怨、讽喻、咏史宫词的独到之处,使人读来倍感可亲,正如《苕溪渔隐丛话》评其诗,“清婉可喜”。
而在此诗的审美价值之外,我们至少还能从诗句中提炼出两方面的文化史信息。其一,“殿前宫女总纤腰”句,可以从侧面了解当时女性审美好“细腰”的特点。花蕊夫人《宫词》中除此首提到“纤腰”外,还有“玉鞍初跨柳腰柔”“就中偏称小腰身”等句,可以窥见其时后蜀宫廷女性以细腰为美的体态审美观念。而这种对纤弱柔美的喜好,不仅体现在自我形体的塑造上,也是花蕊夫人诗歌创作在清新活泼之外的另一突出气质。其二,此诗中描述的宫女学习骑马之场景,学习骑马应当是学打马球的准备过程。马球史称击鞠,也叫击球,是一种骑在马上用球杖打击木球的运动。唐代是马球运动的兴盛期,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十分喜爱马球运动,甚至有韩愈因见张建封沉迷马球而两度上书劝诫的轶事(见韩愈《上张仆射第二书》)。又如《旧唐书·郭英乂传》所记“聚女人骑驴击毬,制钿驴鞍及诸服用,皆侈靡装饰,日费数万,以为笑乐”,虽然此处描写的是骑驴而非骑马,但也可看出在唐代,女性打马球已具备一定规模。而到后蜀五代时,据《旧五代史》,可知孟昶“好打毬走马”,花蕊夫人《宫词》中关于打球的具体记载,正可补充后蜀宫廷打球的具体情况:
小球场近曲池头,宣唤勋臣试打球。
先向画廊排御幄,管弦声动立浮油。
供奉头筹不敢争,上棚等唤近臣名。
内人酌酒才宣赐,马上齐呼万岁声。
自教宫娥学打毬,玉鞍初跨柳腰柔。
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赢第一筹。
从上述诗作可以看出,后蜀宫廷的球场在内宫,与宴饮之所相连,皇帝宣召勋臣打球,也常与宴饮奏乐相联系。而球场周围除皇帝专用的球场看台御座外,还分设球棚,供参加和观看比赛的内廷供奉与勋臣休息、宴饮。而皇帝观看马球时,比赛多会有一定数额的奖赏,赛前宣布,以励争夺。王建诗:“无人敢夺在先筹,天子门边送与球。遥索彩箱新样锦,内人舁出马前头。”描述的便是这种马球竞技中争夺“头筹”的场面。唐代马球赛首重开场得胜的第一球,当时称之为第一筹,亦称先筹、头筹、前筹,参赛者以此提涨士气和牵动全局。唐人记录马球的诗作,也多强调这先声夺人的第一筹,如蔡孚诗云:“自有长鸣须决胜,能驰迅走满先筹。”鱼玄机诗云:“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这种注重先筹的观念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人敢于对抗,敢于争胜的运动作风。正可与此处“供奉头筹不敢争”“内人酌酒才宣赐,马上齐呼万岁声”“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赢第一筹”等在马球比赛中仍心存顾虑,不敢尽全力的表现形成对比。再联系前诗纤弱宫女学习驭马的情节,和“画廊”“管弦”“浮油”“酌酒”“玉鞍”等意象,可以大致想见,后蜀宫廷的马球运动,与唐代相比,已逐渐向奢靡浮华的方向发展,作为宫廷宴饮一部分的表演性质增强,而作为竞技运动的激烈和狂热程度下降了。花蕊夫人作为这种宫廷风气的亲历者,则在如实记录后蜀宫廷马球运动情况的同时,以自己独特的女性视角,捕捉到许多细腻生动的细节,如宫女在学习骑马过程中娇憨而胆怯的举动等,为后蜀宫廷马球运动的记录,增添了清新可感的细节。
(段天姝)
宫词(其八十八)
花蕊夫人
月头支给买花钱,满殿宫人近数千。
遇著唱名多不语,含羞走过御床前。
此诗最早见于北宋释文莹《续湘山野录》,其云,“王平甫安国奉诏定蜀民、楚民、秦民三家所献书可入三馆者,令令史李希颜料理之。其书多剥落,而二书弊纸所书花蕊夫人诗,笔书乃花蕊手写,而其辞甚奇,与王建《宫词》无异。建之辞自唐至今诵者不绝口,而此独遗弃不见取,受诏定三家书者又斥去之,甚为可惜也。遂令令史郭祥缮写入三馆。既归,口诵数篇与荆公,荆公明日在中书语及之,而禹玉相公当世参政愿传其本,于是盛行于时。文莹亲于平甫处得副本,凡三十二章,因录于此。”“月头支给买花钱”一首即王平甫缮写入三馆之三十二首花蕊夫人《宫词》之一,在传世诸本中次第略同,为第三十一首。北宋刘颁《中山诗话》云:“孟蜀时花蕊夫人号能诗,而世不传。王平父因治馆中废书,得一轴八九十首,而存者才三十余篇,大约似王建。句若‘厨船进食簇时新,坐列无非侍从臣。日午殿头宣索鲙,隔花催唤打鱼人’;‘月头支给买花钱,满殿宫人近数千。遇著唱名多不语,含羞急过御床前’。”王安国字平甫。
这首《宫词》选取后蜀后宫月初发领“买花钱”这一生活场景加以描绘。史载“古制,天子六宫,皆有品秩高下,其俸物因有等差。唐法沿于周隋,妃嫔、宫观位有尊卑,亦随其品而给授,以供衣服铅粉之费,以奉于宸极”(《旧唐书·王鉷传》)。知隋唐两代妃嫔、女官都各依品级而得到一定的俸物供给,此诗可证五代时期这一后宫制度的承袭,而后蜀后宫“近数千”宫女集体领取买花钱的场景更加殊显壮观。“遇著唱名多不语,含羞走过御床前。”二句精心描摹出宫女们在领取月钱的过程中经过御床谢恩这一短暂时段内展现出的复杂情态。这些“一入深宫中,经今十几年”的普通宫人平日难得一睹龙颜,只在每个月初支领月钱被叫到名字的时候才会得到一次经过御床谢恩的机会。宫女们“不语”“含羞”“走过”等诸种情态的流露,泰半出自平日侍奉官家时“承奉圣颜忧误失”的敬畏,也多发于“见人心自怯,终是女儿身”的女性本能,但也不排除当中夹杂着些许御床谢恩时骤得帝王宠幸的暗自期待,颇有姿色而工于心计者也许还会借机努力表现一番“乞求自进与君王”。作为后宫最为尊贵的女性之一,花蕊夫人以其特殊的视角体察描摹领取月钱过程中数千普通宫人的表情及心态,尤其值得玩味,辅以其凝练的遣词用字,更显出这首宫词主旨与诗意的新妙。宋葛立方《韵语阳秋》云:“花蕊夫人亦有《宫词》百篇,如‘月头支给买花钱……’之类,亦可喜也。”清王士禛《五代诗话》引《苕溪渔隐丛话》曰:“余阅此诗(按指花蕊《宫词》),如‘龙池九曲远相通……’,‘梨园弟子簇池头……’,‘月头支给买花钱……’,‘内人追逐采莲时……’,‘厨船进食簇时新……’皆清婉可喜。”可知此诗颇为历代评家所重,为花蕊夫人《宫词》诸篇的代表之作。
(徐炯)
宫词(其一百二十二)
花蕊夫人
嫩荷香扑钓鱼亭,水面文鱼作队行。
宫女齐来池畔看,傍帘呼唤勿高声。
此诗最早收录于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补入《宫词》的“别有逸诗六十六首”。
“嫩荷香扑钓鱼亭”句,“嫩荷”这一意象在花蕊夫人的《宫词》组诗中出现过两次,代表着娇柔、美丽的特质,作者偏爱用此装点画面。全诗用“嫩荷”一词开篇,令人联想到夏日荷满清池的美好景象。“香”字进一步从嗅觉的角度显示了宫人临池时的兴奋。“扑”字为此句诗眼,通过拟人的手法,展现出内容的流动感,“钓鱼亭”则是点明了故事发生的地点,也点明本诗所写之事与垂钓相关,与诗歌后半部分的内容相呼应。本句中“嫩”“香”“扑”三字主观色彩明显,加强了画面的动态感,生动活泼,同时色香俱全,流动的文字展现立体化的风物,也展示了诗中人物愉悦的心情。
“水面文鱼作队行”,次句中的“文鱼”,有两种解释,一为鲤鱼;二指有斑彩的鱼,《楚辞·九歌·河伯》:“乘白黿兮逐文鱼。”王逸注:“言河伯游戏,远出乘龙,近出乘黿,又从鲤鱼也。”又有《山海经·中山经》:“荆山之首曰景山……睢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江,其中多丹粟,多文鱼。”郭璞注:“有斑彩也。”此句中,文鱼既可以指鲤鱼,又可以泛指金鱼,突出的是水中游鱼的色彩斑斓亮丽,画面感强。故本句描写水中游动的鱼,既是由上句的嫩荷、钓鱼亭自然叙述过来,由水上之色到水中之鱼,动静结合。同时,“作队行”一语又让人联想到色彩鲜明的鱼排队而行,与岸上风姿绰约的宫女交相辉映。诗写钓鱼之事,鱼好且多,当然会让人高兴。故写游鱼也反映出宫人观钓时欢快雀跃的心理。
花蕊夫人像
——《百美新咏图传》
后两句作为一个整体构造出一个动态的场景。“宫女齐来池畔看”,第三句开头,直接点出诗歌描写的对象——“宫女”——相约翩跹成行,观看水中自由嬉戏的鱼群。“傍帘呼唤勿高声”一句,声大会惊鱼,宫女的欢语自然会为人制止。诗人把这一场景写到诗中,用意为何,值得思考。或许是声音渐大,水晶帘畔的一个宫女,独倚门帘,呼唤周围伙伴小声,怕声音太吵吓走鱼群。宫女们成群结伴的欢乐气氛,倚帘女子的娇憨神态,在后两句中得到充分的体现。此诗由景及人,作者后两句的描写,将宫女们的神态和性情通过一个看鱼的场景充分地反映出来。清新质朴的语言将情景再现,细节刻画、情节设置精巧,表明了诗人对宫中欢乐生活记忆深刻。抑或是诗写观鱼之趣,宫女们羡慕水中自由的鱼群,不忍打破它们生活的美好,反衬出宫女们对于自己生活不自由的惆怅之情。开篇的“嫩荷”隐喻宫女的娇柔,如花的岁月却是在寂寞的宫中看游鱼而蹉跎,其中的凄清之感,令人动容。也可将描写对象理解为宫中君王。君主在水晶帘内钓鱼,宫女们在帘外围观,声音太吵,主上吩咐身边宫女不要吵闹。宫女们为见君王一面,齐齐观看钓鱼,而他们朝思夜想的君王现在近在咫尺却又有帘相隔,对于一般宫女而言,睹圣容的机会不多,现在能听见君王喝制之声也是让人难忘的。最后两句反映出宫女们能接近君主的激动心情。
花蕊夫人的诗风虽“已伤纤弱”,但“以宫中之主人,咏宫内之实事,自更有亲切之意味”。而通过短短的二十八字,讲述一个虽短小却完整的故事,展现出宫女宫中生活的一个剪影,出语自然,与宫人的心理、个性非常契合。正如浦江清先生所言,“《宫词》……原可以小诗之体式,发挥长诗之作用。……描绘之细腻,遣词之清俊,用乐府通行之体制,寓史家纪事之笔墨”。
(吴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