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莱霍夫的新纪录片《自杀杀手》推出之际,黎巴嫩和以色列冲突战火正酣。2005年7月15日,莱霍夫接受了美国MSNBC电视台的采访。莱霍夫谈到,他的这部新影片并不是政治性的。他在工作中接触到许多在自杀炸弹袭击中的幸存者,因此他也不断听到不同的受害者对自杀炸弹手的描述,尤其是听不同的人讲到,在引爆的最后一刻炸弹手总是面露微笑。这促使他开始想了解,究竟是什么个性的人,会犯下如此罪行。
纪录片《自杀杀手》
莱霍夫说,他的电影不是“政治正确”的。莱霍夫说的“政治正确”,是西方世界长久以来在自觉推行的一系列言论原则,例如避免在公开场合批评某一个特殊文化或者群体的弱点,尤其是对异文化和弱势群体。它的出发点是对他人及他文化的尊重,是对弱势群体的尊重。可是这个趋势开始之后很快走向极端,也就阻碍了对一些种族问题、性别问题、文化现象等问题的正常研究和讨论、批评,因为批评者害怕被别人说成是“歧视”、“政治不正确”、“种族主义”等等。最后,对一些领域的探讨成为禁区,也就谈不上着手解决。莱霍夫说,他的影片要触及“现实问题”和当今伊斯兰文化产生极端主义的一些真实面貌。他认为自己的纪录片明确地谴责一种极端主义者的仇恨文化。在这种文化中,一些人以神的名义劝导杀人,这种洗脑使得杀人和自杀成为另一些人的唯一生活目标。
莱霍夫说,他的影片揭示这些自杀炸弹手大多为十五岁至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他们生活在一个隔离的状态中,没有恋爱和性生活的机会,性欲旺盛却对性有强烈负罪感,因而产生焦虑,心理行为异常。这些自杀炸弹手接受的教育中很重要的一条是,他们参与“圣战”、以自杀方式杀人之后,将进入有七十二个处女在等待他们的天堂,虽然在这个文化之外的人们,很难想象它的真实性,更难想象对这些青少年来说这成为信仰的一部分,也是他们心理焦虑仅有的解决出路。青少年存在“自我”被肯定的强烈需求,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些年轻人热切地渴望成为英雄,而这个文化使得他们相信“圣战”是成为“英雄”的最好选择。
谈到对自杀炸弹手和他们的家庭的采访,莱霍夫说,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经历。这些人看上去很正常,待人和蔼,可是关键是他们相信这一套东西是“真实的”。在这样的前提下,从他们的逻辑中推出的结果就是“可以理解”的。莱霍夫听着一个已经死去的炸弹手的母亲对他说:“感谢神,我的儿子死了。”她的儿子成为一个烈士,对她来说“是比他成为一个工程师、一个医生、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更值得骄傲的事情”。这样的价值系统使得一些人对“死”的追求胜过求“生”。采访的时候莱霍夫面对的是这样的群体:他们唯一的梦想就是完成他们的宿命和目标。死亡对于他们,只是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人生的大门。通过采访莱霍夫还发现,在这些自杀炸弹手眼里不存在什么无辜受害者,只有应该被毁掉的不纯洁的肮脏对象。外部世界和他们的交流是被阻断了的。
这些年轻人以某种方式接受极端主义的宗教,他们常常缺乏人格的完整发展,是狂热的理想主义者。莱霍夫看到,这样个性的人在正常的社会中,通常不会是罪犯,不是暴力型的人,甚至会憎恶暴力。只有在他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理解善恶之后,他们才成为正常社会意义上的罪犯。对他们来说,他们是在遵从神的指引。莱霍夫认为,这种文化氛围会轻易把他们的宗教信仰推向极端。
在问到自杀炸弹手家庭所得到的经济援助时,莱霍夫回答说:在萨达姆·侯赛因的时代,自杀炸弹手的家庭可以得到两万五千美元,阿拉法特给的略少一点,现在基本没有了。莱霍夫说,即使在有经济援助的日子里,也千万不要以为这些家庭是因为钱而牺牲自己的孩子。但是对于那些很顾家的孩子,为家里挣得这些钱,却可以是成为炸弹手的原因之一。莱霍夫说,最终他们只是为人利用,沦为发射炸弹的一个炮架,以死亡换来的并不代表是自己的利益,他们自己只是不知道而已。
那么,怎样才能结束恐怖袭击呢?莱霍夫认为:“人们必须结束所谓‘政治正确’的思维方式,不要认为这样极端文化的产生,是我们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极端主义的伊斯兰只是纳粹的一种新形式而已。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没有人尝试为希特勒辩护或者寻找借口。我们曾经为了和德国人民和平相处,也不得不先去打败希特勒。”
稍微具有一点历史知识的人都会看到,当年有多少德国年轻人义无反顾地为希特勒的极端主义而送命,有多少日本青年被训练成为所谓“神风队员”,以自杀的方式一个个驾机撞向盟军的战舰。六十年过去,今天的德国和日本青少年,对他们的前辈已经无法理解。而那些神风队员的“理想”、“献身精神”却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必须清醒看到的是,是一种特殊的文化氛围和教育,使得青少年满怀豪情去充当“神风队员”。
莱霍夫告诉我们,每一个恐怖袭击的成功,都会被伊斯兰极端分子视作接近目标的一个胜利。在世界各地,包括有大量穆斯林移民的欧洲国家,有许多没有找到满意的社会认同、处于迷失中的穆斯林青少年,他们都是极端分子洗脑和训练的目标。英国警方曾破获了一个企图炸毁多架民航客机的阴谋,有二十四名未遂的自杀炸弹手被逮捕;同案,在意大利有相关的四十名恐怖分子被逮捕,在巴基斯坦也逮捕了一批同谋者。在全球化的今天,特别脆弱的航空业是最容易被割断的神经。假如航空业遭到严重的连续打击,瘫痪的绝不仅仅是一两个国家,而将是整个文明世界。莱霍夫认为,以色列是对这样的前景最有思想准备的一个国家,而其他国家还缺乏准备。人们一厢情愿地怀着良好愿望,相信灾难永远是别人家里的故事。
“悲哀的是,”莱霍夫最后说,“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附:皮埃尔·莱霍夫(Pierre Rehov)简介
莱霍夫〔法〕于1952年出生在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1961年,九岁的莱霍夫随父母移居法国。2000年开始,莱霍夫在一些中东问题虚假报道的刺激下,开始深入以巴冲突地区,拍摄了一系列纪录片,成为该领域最著名的纪录片人。莱霍夫至今仍然在继续他的工作。
莱霍夫拍摄的中东纪录片有:
《通向杰宁之路》(Road to Jinin),《特洛伊木马》(The Trojan Horse),《圣地》(Holy Land),《沉默的出埃及记》(Silent Exodus),《被仇恨绑架的人质》(Hostages of Hatred),《画面之战》(The War of Images),《自杀杀手》(Suicide Kill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