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往日

【原文】

惜往日¹

惜往日之曾信兮²，受命诏以昭诗³。奉先功以照下兮⁴，明法度之嫌疑⁵。国富强而法立兮⁶，属贞臣而日娭⁷。秘密事之载心兮⁸，虽过失犹弗治⁹。心纯庬而不泄兮¹⁰，遭谗人而嫉之¹¹。君含怒而待臣兮¹²，不清澈其然否¹³。蔽晦君之聪明兮¹⁴，虚惑误又以欺¹⁵。弗参验以考实兮¹⁶，远迁臣而弗思¹⁷。信谗谀之溷浊兮¹⁸，盛气志而过之¹⁹。何贞臣之无辠兮²⁰，被离谤而见尤²¹。惭光景之诚信兮²²，身幽隐而备之²³。临沅湘之玄渊兮²⁴，遂自忍而沉流²⁵。卒没身而绝名兮²⁶，惜壅君之不昭²⁷。君无度而弗察兮²⁸，使芳草为薮幽²⁹。焉舒情而抽信兮³⁰，恬死亡而不聊³¹。独鄣壅而蔽隐兮³²，使贞臣为无由³³。

【注释】

¹此章言己初见信任，楚国几治于矣，而怀王不知君子小人之情状，以忠为邪，以僭为信，卒见放逐，无以自明也。

²先时见任，身亲近也。【补曰】《史记》云：“原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³君告屈原，明典文也。诗，一作“时”。【补曰】《国语》曰：“庄王使士亹傅太子箴，问于申叔时，叔时曰：‘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

⁴承宣祖业，以示民也。

⁵草创宪度，定众难也。【补曰】《史记》云：“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⁶楚以炽盛，无盗奸也。

⁷委政忠良，而游息也。【补曰】属音烛，付也。娭音嬉，戏也。一作“娱”，非是。

⁸天灾地变，乃存念也。秘，一作“移”。

⁹臣有过差，赦贳宽也。弗，一作“不”。【补曰】治音持。

¹⁰素性敦厚，慎语言也。泄，一作“贳”。【补曰】庬，厚也，莫江切。泄，漏也，音薛。

¹¹遭遇靳尚及上官也。嫉之，一作“佞嫉”。

¹²上怀忿恚，欲刑残也。

¹³内弗省察，其侵冤也。澈，一作“瀓”。【补曰】澈音辙。瀓音澄。

¹⁴专擅威恩，握主权也。

¹⁵欺罔戏弄，若转丸也。一云“惑虚言又以欺”。

¹⁶不审穷核其端原也。

¹⁷放逐徙我，不肯还也。

¹⁸听用邪伪，自乱惑也。溷浊，一作“浮说”。

¹⁹呵骂迁怒，妄诛戮也。盛，古作“晠”。【补曰】《汉书》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

²⁰忠正之行，少愆忒也。辠，一作“罪”。

²¹虚蒙诽讪，获过愆也。离，一作“讟”。

²²质性谨厚，貌纯悫也。【补曰】《说文》云：“景，光也。”此言己诚信甚著，小人所惭也。

²³虽处草野，行弥笃也。【补曰】此言身被放弃，多谗谤也。

²⁴观视流水，心悲恻也。沅，一作“江”。

²⁵遂赴深水，自害贼也。遂，一作“不”。

²⁶姓字断绝，形体没也。一云“名字断绝，形朽腐也。”没身，一作“沉身”。

²⁷怀王壅蔽，不觉悟也。古本“壅”皆作“廱”。

²⁸上无捡押，以知下也。【补曰】捡押，隐括也。押音狎。

²⁹贤人放窜，弃草野也。【补曰】《说文》：“薮，大泽也。”

³⁰安所展思，拔愁苦也。

³¹忍不贪生，而顾老也。【补曰】恬，安也。言安于死亡，不苟生也。

³²远放隔塞，在裔土也。鄣，一作“彰”，音如鄣。壅，一作“雍”。

³³欲竭忠节，靡其道也。为，一作“而”。

【原文】

闻百里之为虏兮¹，伊尹烹于庖厨。吕望屠于朝歌兮²，宁戚歌而饭牛³。不逢汤武与桓缪兮，世孰云而知之。吴信谗而弗味兮⁴，子胥死而后忧⁵。介子忠而立枯兮⁶，文君寤而追求⁷。封介山而为之禁兮⁸，报大德之优游⁹。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¹⁰。或忠信而死节兮¹¹，或訑谩而不疑¹²。弗省察而按实兮¹³，听谗人之虚辞¹⁴。芳与泽其杂糅兮¹⁵，孰申旦而别之¹⁶？何芳草之早殀兮¹⁷，微霜降而下戒¹⁸。谅聪不明而蔽壅兮¹⁹，使谗谀而日得²⁰。自前世之嫉贤兮²¹，谓蕙若其不可佩²²。妬佳冶之芬芳兮²³，母姣而自好²⁴。虽有西施之美容兮²⁵，谗妬入以自代²⁶。愿陈情以白行兮²⁷，得罪过之不意²⁸。情冤见之日明兮²⁹，如列宿之错置³⁰。乘骐骥而驰骋兮³¹，无辔衔而自载；³²乘氾泭以下流兮³³，无舟楫而自备³⁴。背法度而心治兮³⁵，辟与此其无异³⁶。宁溘死而流亡兮³⁷，恐祸殃之有再³⁸。不毕辞而赴渊兮³⁹，惜壅君之不识⁴⁰。

【注释】

¹【补曰】晋献公虏虞君与其大夫百里傒。以百里傒为秦缪公夫人媵。百里傒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傒贤，以五羖羊皮赎之，释其囚，与语国事，缪公大说，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孟子》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缪公。”《庄子》曰：“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

²朝，知苗切。

³见《骚经·天问》。

⁴宰嚭阿谀，甘如蜜也。弗，一作“不”。【补曰】《淮南》云：“古人味而不贪，今人贪而不味。”此言贪嗜谗谀，不知忠直之味也。

⁵竟为越国所诛灭也。

⁶介子，介子推也。

⁷文君，晋文公也。寤，觉也。昔文公被孋姬之谮，出奔齐、楚，介子推从行，道乏粮，割股肉以食文公。文公得国，赏诸从行者，失忘子推。子推遂逃介山隐。文公觉寤，追而求之，子推遂不肯出。文公因烧其山，子推抱树烧而死，故言立枯也。《七谏》中“推自割而食君”亦解此也。

⁸一无“而”字。

⁹言文公遂以介山之民封子推，使祭祀之。又禁民不得有言烧死，以报其德，优游其灵魂也。【补曰】《史记》：“晋初定，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介子推。从者乃悬书宫门。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其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庄子》曰：“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淮南》曰：“介子歌龙蛇，而文君垂泣也。”封介山而为之禁者，以为介推田也，逸说非是。优游，大德之貌。

¹⁰言文公思子推亲自割其身，恩义尤笃。因为变服，悲而哭之也。【补曰】亲身，言不离左右也。缟音杲。《说文》云：“缟素，白致缯也。”

¹¹仇牧、荀息与梅伯也。

¹²张仪诈欺，不能诛也。訑，一作“”。【补曰】訑、谩，皆欺也。上音移，下谟官切。

¹³君不参错而思虑也。【补曰】省，息井切。

¹⁴谄谀毁訾，而加诬也。

¹⁵质性香润，德之厚也。

¹⁶世无明智，惑贤愚也。

¹⁷贤臣被谗，命不久也。殀，一作“夭”。

¹⁸严刑卒至，死有时也。下，一作“不”。

¹⁹君知浅短，无所照也。一云“不聪明”。【补曰】《易》噬嗑、夬卦皆曰：“聪，不明也。”

²⁰佞人位高，家富饶也。家，一作“蒙”。

²¹憎恶忠直，若仇怨也。

²²贱弃仁智，言难用也。【补曰】若，杜若也。

²³嫉害美善之婉容也。佳，一作“娃”。【补曰】娃，於佳切。吴楚之间谓好曰娃。冶，妖冶，女态。《易》曰：“冶容诲淫。”

²⁴丑妪自饰以粉黛也。【补曰】音谟。《说文》云：“母，都丑也。”一曰黄帝妻，貌甚丑。姣，妖媚也，音绞。好音耗。

²⁵世有好女之异貌也。【补曰】西施，越之美女。《越绝书》曰：“越王句践得采薪二女西施、郑旦，以献吴王。”

²⁶众恶推远，不附近也。

²⁷列己忠心，所趋务也。

²⁸谴怒横异，无宿戒也。

²⁹行度清白，皎如素也。冤，一作“宛”。

³⁰皇天罗宿，有度数也。【补曰】宿音秀。错，仓各切。

³¹如驾驽马而长驱也。【补曰】骐骥，骏马也。

³²不能制御，乘车将仆。【补曰】《诗》云：“六辔如琴。”《说文》：“衔，马勒口中，行马者也。”

³³乘舟氾船而涉渡也。编竹木曰泭。楚人曰柎，秦人曰拨也。乘，一作“椉”。泭，一作“柎”。【补曰】氾音泛。泭音敷。《说文》云：“编木以度。”“柎”与“泭”同。

³⁴身将沉没而危殆也。楫，一作“檝”。【补曰】《说文》云：“楫，舟棹也。”

³⁵背弃圣制，用愚意也。治，一作“殆”。

³⁶若乘船车，无辔棹也。辟，一作“譬”。【补曰】辟，喻也，与“譬”同。

³⁷意欲淹没，随水去也。

³⁸罪及父母与亲属也。

³⁹陈言未终，遂自投也。

⁴⁰哀上愚蔽，心不照也。识，一作“明”。【补曰】识音试，亦音志。冯衍赋云：“韩卢抑而不纵兮，骐骥绊而不试。独慷慨而远览兮，非庸庸之所识。”亦叶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