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脩务训
【题解】
脩务,就是勉励人们要致力事业,及时奋进,为济救万民而立功。本篇是《淮南子》的重要内容之一。
本训对先秦道家的“无为”学说,进行了新的阐释,提出了适应汉初治国需要的黄老道家“无为”论。本文首先对“无为”、“有为”的内涵进行了准确的界定。无为,就是按自然和社会规律办事;有为,就是背离自然。它第一次对《老》、《庄》中的消极无为的思想,进行了彻底的改造,赋予了崭新的内容。
本训特别强调学习、教育和自强。认为“学亦人之砥锡”,“学不可以已”;“不自强而功成者,天下未之有也”;“教顺施续,而知能流通”。要达到学习、自强的要求,不要随波逐流,要有自己的独立见解,持之以恒,“不为古今易志”,方能成就事业。同时对世俗社会中“贵古贱今”、“重名轻实”的现象进行了批判。
陶方琦《淮南许注异同诂》:(此)“高注本也。”
【原文】
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如此者乃得道之像¹。”吾以为不然,尝试问之矣²:
若夫神农、尧、舜、禹、汤,可谓圣人乎?有论者必不能废³。以五圣观之,则莫得无为明矣。
古者民茹草饮水⁴,采树木之实,食蠃蛖之肉⁵,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⁶,相土地宜燥湿肥高下⁷;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尧立孝慈仁爱,使民如子弟。西教沃民⁸,东至黑齿⁹,北抚幽都¹⁰,南道交趾¹¹。放兜于崇山¹²,窜三苗于三危¹³,流共工于幽州¹⁴,殛鲧于羽山¹⁵。
舜作室,筑墙茨屋,辟地树谷,令民皆知去岩穴,各有家室。南征三苗,道死苍梧¹⁶。
禹沐浴霪雨,栉扶风¹⁷,决江疏河¹⁸,凿龙门,辟伊阙;脩彭蠡之防¹⁹,乘四载²⁰,随山栞木²¹,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国。
汤夙兴夜寐,以致聪明,轻赋薄敛,以宽民氓²²;布德施惠,以振困穷;吊死问疾,以养孤孀²³;百姓亲附,政令流行。乃整兵鸣条²⁴,困夏南巢²⁵,谯以其过²⁶,放之历山²⁷。
此五圣者,天下之盛主,劳形尽虑,为民兴利除害而不懈。奉一爵酒,不知于色²⁸;挈一石之尊²⁹,则白汗交流。又况赢天下之忧³⁰,而海内之事者乎³¹?其重于尊亦远矣。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于阳眄之河³²;汤旱,以身祷于桑山之林³³。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而称以无为,岂不悖哉³⁴?
【注释】
¹“无为者”六句:高诱注:或人以为先为术如此,乃可谓为得道之法也。像,法。
²“吾以为”二句:高诱注:以为不如或人之言。尝问之于圣人矣。按,然,这样。
³“有论”句:高诱注:言五人可谓圣人耶?有论者何能废其道也。按,废,否认。
⁴茹:吞咽。
⁵蠃(luó):同“蜾”。蛖(bànɡ):蚌属。
⁶始:北宋本原作“如”。《道藏》本作“始”。据正。五谷:菽、麦、黍、稷、稻。
⁷相:省视。土地宜:《太平御览》卷七十八《皇王部》三引作“相土地之宜”。(qiāo):土壤坚硬贫瘠。
⁸沃民:西方之国。
⁹黑齿:东方之国。
¹⁰幽都:高诱注:阴气所聚,故曰幽都,今雁门以北是。
¹¹ 交趾:南方之国。指五岭以南。
¹²放:放逐。(huān)兜:尧时佞臣。据《山海经·海外南经》及郭璞注,亦为南方国名。崇山:南极之山。按,“放兜”四句,亦见《尚书·尧典》、《孟子·万章上》、《庄子·在宥》,及《大戴礼记·五帝德》等。
¹³三苗:古代生活在鄱阳湖、洞庭湖一带的少数民族。三危:西极之山名。在今甘肃敦煌东南。
¹⁴共工:尧时有共工官。
¹⁵殛(jí):杀死。鲧(ɡǔn):禹之父。治水不成,尧殛之。羽山:东极之山。
¹⁶苍梧:高诱注:时舜死苍梧,葬于九嶷之山,在苍梧冯乘县东北,零陵之南千里也。按,在今湖南宁远南。
¹⁷浴霪雨,栉扶风:见于《庄子·天下》。扶风,疾风。
¹⁸“决江疏河”三句:高诱注:决巫山,令江水得东过,故曰“决”。疏道东注于海,故言“疏”。龙门本有水门,(dié)鱼游其中,上行得上过者,便为龙,故曰“龙门”。禹辟而大之,故言“凿”。伊阙,山名,禹开截山体,令伊水得北过,入雒(luò)水,故言“阙”也。按,龙门,在今山西河津西北。,一本作”。吴承仕《淮南旧注校理》认为作“鲔”。伊阙,在今河南洛阳南部。伊水流经两山之间。
¹⁹彭蠡(lí):即今洞庭湖。
²⁰ 四载:高诱注:山行用蔂(léi),水行用舟,陆行为车,泽行用。按,蔂,通“樏(léi)”,登山用具。(yué),古代泥路的行走用具。
²¹ 栞(kān):斩除。载《尚书·咎繇谟》、《禹贡》。栞木,即表木。刊木立为表记。
²²氓(ménɡ):高诱注:野民曰氓也。按,指流动之民。
²³“以养”句:高诱注:幼无父曰孤。孀,寡妇。雒家谓寡妇为孀妇。
²⁴鸣条:地名。在今山西运城安邑镇北。
²⁵南巢:高诱注:今庐江居巢是。按,在今安徽巢县西南。
²⁶谯(qiáo):责备。
²⁷历山:在今安徽和县境。即历阳之山。
²⁸知:见。
²⁹挈(qiè):提起。
³⁰ 赢(yínɡ):担负。
³¹ 海内:王念孙《读书杂志》:“海内”上脱“任”字。《艺文类聚·人部》四、《杂器物部》引,皆有“任”字。
³²解(jiě):高诱注:祷(dǎo),以身为质。按,指祈祷以身为人质。阳眄(miàn)之河:高诱注:在秦地。按,《地形训》作“阳纡”,《吕览·有始》作“阳华”。眄,当为“”之误。,同盱(xū)。
³³桑山之林:商汤祭祀求雨之地。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一带。
³⁴悖(bèi):荒谬。
【译文】
有的人说:“无为,就是静寂地没有声音,淡漠地没有行动,招引它不来,推动它不去,像这样才是掌握了道的法则。”我认为不是这样。试试说一说我的考察结果:
如果说到神农、尧、舜、禹、汤,可以说是圣人了吧?提出论题的人必定都不能否认他们的观点。从五圣来看,那么他们都没有做到无为这是很明显的。
古时候人们吃野草喝生水,采集树木的果实,吃蚌蛤的肉,当时人民经常发生疾病毒伤的灾害。在这个时候神农便开始教导百姓播种五谷,察看土地的适宜情况,根据干旱燥湿肥沃贫瘠高丘平原因地制宜;品尝百草的滋味,以及水泉的甘苦,指导百姓避开有害的而接近有益的。在这个时候,神农一天遇到有毒的植物和水源七十次。
尧建立孝慈仁爱的道德规范,役使百姓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弟一样。在西部教导沃民,东方到达黑齿,北边安抚幽都,南方到达交趾,亲自以仁义教导他们。把兜流放到崇山,将三苗驱逐到三危,把共工流放到幽都,把鲧处死在羽山。
舜教民造屋,筑起墙壁用茅草盖房,开辟土地种植五谷,使百姓都知道离开岩洞,而各自建立家室。到遥远的南方去征服三苗,死在经过苍梧山的路途之中。
禹冒着淫雨,顶着疾风,劳苦奔波,疏通长江、黄河,凿通龙门,劈开伊阙;修筑彭蠡的堤防,乘着四种交通工具,顺着山势砍削大木作标志,整治水土,安定了天下一千八百多个诸侯国。
商汤起早睡晚忧心国事,极尽自己的聪明智慧,轻纳赋税少征财物,以便使百姓富裕;广布德泽施予恩惠,用来赈救困穷之人;慰问死者亲属恤问患病之人,抚养孤儿寡妇;百姓亲近归附,政教法令通行天下。于是在鸣条整治军队,把夏桀围困在南巢,为了责罚他的罪过,并把他流放到历山。
这五位圣君,是天下最具盛德的天子,疲劳形体竭尽思虑,为百姓兴利除害而不松懈。捧起轻轻的一爵酒,脸上不见有难色;提起重一石的酒樽,那么就会汗流浃背。又何况担负起天下人的忧虑,胜任海内的大事呢?它比一樽的重量已超出很远了。况且对于圣人,不以自身低贱为耻辱,而以大道没有推行为羞愧;不担心生命的短暂,而忧虑百姓的穷困。因此大禹为了治水,亲自到阳盱之水作祈祷;汤时面临七年大旱,他亲自到桑林向天神祈求降雨。圣人忧虑百姓像这样清楚明白,而用无为来称说他们,难道不是十分荒谬的吗?
【原文】
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践位者¹,非以逸乐其身也²。为天下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齐之³。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烛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⁴。绝国殊俗、僻远幽间之处⁵,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是以地无不任,时无不应,官无隐事,国无遗利⁶,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而息劳倦也。
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观之,则伊尹负鼎而干汤⁷,吕望鼓刀而入周⁸,伯里奚转鬻⁹,管仲束缚¹⁰,孔子无默突,墨子无暖席¹¹。是以圣人不高山、不广河,蒙耻辱以干世主,非以贪禄慕位¹²,欲事起天下利,而除万民之害¹³。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臞¹⁴,舜霉黑,禹胼胝¹⁵。”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姓甚矣¹⁶!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四胑不动¹⁷,思虑不用,事治求赡者,未之闻也。
【注释】
¹践:承袭。
²逸乐:安乐。
³齐之:刘绩《补注》本、《文子·自然》作“齐一之”。且本文注有:“齐,等。一,同也。”当脱“一”字。
⁴辅翼:辅佐。
⁵绝:远。
⁶“官无隐事”二句:高诱注:言官无隐病、失职之事,以利民,故无所遗亡也。
⁷“伊尹”句:高诱注:伊尹处于有莘(shēn)之野,执鼎俎,和五味以干汤,欲其调阴阳,行其道。按,伊尹,生于伊水空桑之中。曾为庖厨,以奴隶身份随汤妻陪嫁,佐汤伐桑,被任为阿衡。
⁸“吕望”句:高诱注:吕望,姜姓,四岳之后。四岳佐禹治水有功,赐姓曰姜氏,有吕望其后,居殷,乃屠于朝歌,故曰“鼓刀入周”。自殷而往,为文王太师,佐武王伐纣,成王封之于齐也。按,吕姓,名尚。九十为文王师,佐武王伐纣,封于齐。
⁹“伯里奚”句:高诱注:伯里奚,虞臣,自知虞公不可谏而去,转行自卖于秦,为穆公相而秦兴也。按,姓伯里,名奚。曾为奴隶。春秋秦国大夫,为秦穆公贤相。
¹⁰管仲束缚:高诱注:管仲傅相齐公子纠,不死子纠之难而奔鲁,束缚以归齐,桓公用之而霸也。
¹¹ “孔子”二句:高诱注:默,言其突灶不至于黑,坐席不至于温,历行诸国,汲汲于行道也。按,默,刘绩《补注》本作“黔”。其义同。
¹²“是以”三句:高诱注:圣人盖谓禹、稷,不以山为高,不以河为广,言必踰渡之。事,治也。
¹³“欲事起”二句:《文子·自然》作:“将欲起天下之利,除万民之害也。”“利”上有“之”字。
¹⁴臞(qú):瘦弱。
¹⁵胼胝(pián zhī):手脚上的老茧。
¹⁶甚:深。
¹⁷胑(zhī):同“肢”。动:《文子·自然》、刘绩《补注》本作“勤”。
【译文】
况且古代拥立帝王的目的,不是用来供养他们的嗜欲;圣人承袭君位的目的,不是用来使他们的身子安乐。为的是天下有强大的压迫弱小的,众多的欺凌人少的;巧诈的欺骗愚昧的,勇敢的侵犯怯弱的;怀藏知识而不能用来互相教导,积累财富而不能分配众人,因此拥立天子来使他们等同一致。因为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并不能够遍照海内,所以设立三公、九卿来辅佐帮助他们。因为远方的国家不同习俗的民族、荒远偏僻的地方,不能够承受德泽,所以建立诸侯来教诲他们。因此土地没有不发挥地力的,天时没有不与作物相适应的,官吏没有失职之事,国家没有遗失之利,以便用来使寒冷的人有衣穿,饥饿的人有食物,老弱的人得以奉养,而劳倦的人得以休息。
如果用普通百姓的身份来看,那么伊尹背着鼎去为汤效劳,吕望击刀而进入周地,百里奚被转卖,管仲被囚禁于桎梏之中,孔子所用过的烟囱没有变黑的,墨子的坐席没有变暖的。因此圣人不以大山为高、不以黄河为宽,蒙受耻辱来求得当时国君的任用,不是贪图俸禄羡慕爵位,而是想担当兴起天下之利,而消除万民之害的重任。曾经听到书传中说:“神农面色憔悴,尧瘦弱,舜身上霉黑,禹手足结成老茧。”从这里可以看出,圣人忧劳百姓是多么深重呵!因此从天子到庶人,四肢不勤劳,思虑不使用,而政事得到治理,需求得到满足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原文】
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¹;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²,故五谷得遂长³。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⁴,而后稷之智不用。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耆欲不得枉正术⁵;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⁶;权自然之势⁷,而曲故不得容者⁸;政事而身弗伐⁹,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而不动者¹⁰。若夫以火熯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¹¹。若夫水之用舟,沙之用肆¹²,泥之用¹³,山之用蔂¹⁴;夏渎而冬陂;因高为田,因下为池,此非吾所谓为之¹⁵。
【注释】
¹“夫地势”三句:高诱注:水势虽东流,人必事而通之,使得循谷而行也。潦(lǎo),雨水大。
²加功:耕耘。
³遂:成。
⁴鲧、禹:王叔岷《淮南子斠证》:《齐民要术·种谷》第三引此作“大禹”。
⁵耆:通“嗜(shì)”。《道藏》本、《文子·自然》作“嗜”。
⁶立:王念孙《读书杂志》:“因资而立”下脱一字,当依《文子·自然》作“因资而立功”。《氾论训》、《说林训》皆作“因资而立功”。
⁷权:王念孙《读书杂志》:当依《文子》作“推自然之势”,字之误也。于大成《脩务校释》云:日本宝历本《文子》江忠囿序引此文,字正作“推”。
⁸曲故:巧诈。
⁹政:刘绩《补注》本作“事成而身弗伐”。无“政”字,有“成”字。王念孙《读书杂志》:“政”当作“故”,字之误也。伐:自我夸耀。
¹⁰攻: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引之曰:“攻”当为“敀(pò)”。敀,今“迫”字也。故《文子》作“迫而不动”。
¹¹ “若夫”四句:高诱注:火不可以熯(hàn)井,淮不可以灌山,而以用之,非其道,故谓之“有为”也。按,熯,烤干。有为,指违背自然规律,肆行妄为。
¹²肆:沙行用具。疑误。《文子·自然》作“(niǎo)”。《吕览》作“鸠”。
¹³:古代用于泥路的交通工具。
¹⁴蔂:通“樏(léi)”,登山的用具。
¹⁵“因高”三句:高诱注:此皆因其宜用之,故曰“非吾所谓为”,言无为。按,《文子·自然》作“因高为山”。
【译文】
按照地势水是向东流的,人们必须根据地势来治理它,然后流水才能沿着低洼山谷穿行;禾苗春天生长,人们就要按照这个特点耕耘除草,因此五谷才能得以生长。听凭它自然流动,等待它自然生长,那么鲧、禹之功不会建立,而后稷的才智也不会被使用。像我所说的无为,指的是偏私的念头不能够进入公道之中,嗜欲爱好不能使正道歪曲;根据道理而行事,按照资用而建立功劳;推究自然的规律,那么巧诈便没有容身之地了;事业成功而自己不夸耀,功名建立而不称说有功。而不是所说的感动而不响应,压迫而不活动的情形。至于像用火来烤干井水,把淮水引上八公山,这只是凭主观想象而违背自然规律,因此称它叫有为。像水行用舟船,沙地用,泥地用,山地用蔂;夏天形成川流而冬天蓄为陂塘;按照高低而建成梯田,沿着低洼之地而修建池塘,这不是我所说的有为。
【原文】
圣人之从事也¹,殊体而合于理²,其所由异路而同归,其存危定倾若一³,志不忘于欲利人。何以明之?
昔者楚欲攻宋⁴,墨子闻而悼之⁵。自鲁趋而十日十夜,足重茧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于郢⁶。见楚王曰:“臣闻大王举兵将攻宋,计必得宋而后攻之乎⁷?忘其苦众劳民⁸,顿兵剉锐⁹,负天下以不义之名,而不得咫尺之地,犹且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又且为不义,曷为攻之?”墨子曰:“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宋。”王曰:“公输,天下之巧士,作为云梯之械,设以攻宋¹⁰,曷为弗取?”墨子曰:“令公输设攻¹¹,臣请守之。”于是公输般设攻城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九攻而墨子九却之,弗能入。于是乃偃兵,辍不攻宋¹²。
【注释】
¹从事:行事,处理事务。
²体:事体。
³定倾:扶助倾危,使之安定。
⁴楚:指楚惠王,名熊章,战国初期楚君,在位57年。宋:周初微子启的封地,都商丘(今河南商丘)。
⁵悼:悲伤。按,此条见于《墨子·公输》,《吕览·爱类》、《慎大》。
⁶郢(yǐnɡ):高诱注:楚都也,今南郡江陵北[十]里郢是也。按,在今湖北江陵西北,遗址称纪南城。
⁷计:谋划。
⁸忘其:还是。忘,通“亡”。《吕览·爱类》作“亡”。
⁹剉(cuò):辱折,折伤。
¹⁰“公输”四句:高诱注:公输,鲁班号,时在楚。云梯,攻城具,高长,上与云齐,故曰“云梯”。巧士,《吕览·爱类》作“巧工”。
¹¹ 令:北宋本原作“今”。《道藏》本作“令”。据正。
¹²辍(chuò):停止。
【译文】
圣人处理事务,事体不同而都能符合道理,他们所经过的道路不同而归向一致,使危亡得到保存、使倾覆变成安定的目的一致,心中不忘让天下之人得到利益。怎么能说明这个问题?
从前楚惠王准备攻打北方弱小的宋国,墨子听了非常悲伤,决定亲自去制止战争。他从鲁国急行十天十夜,脚下磨出层层老茧却不愿意休息,撕裂衣裳包裹磨烂的双脚,一直到达郢都。谒见楚王说:“我听说大王准备发兵攻打宋国,你盘算一定能够得到宋国才攻打它呢?还是使他的民众痛苦万民疲惫,军队劳顿精锐挫伤,在天下背负不义的名声,而得不到一尺土地,这样还将要攻打它呢?”楚王说:“如果一定不能够攻下宋,又将是不义的举动,那还攻打它做什么?”墨子说:“我预见大王必定损伤大义而又不能够得到宋国。”楚王说:“公输般,是天下著名的巧匠,制造了攻城用的云梯,安排用来攻打宋国,为什么不能取胜呢?”墨子说:“让公输般设置攻城的器械,请允许我来守卫它。”在这个时候公输般设置了攻打宋城的器械,墨子布置了守卫宋城的设施,公输般攻打九次,而墨子九次都使他退却下来,根本无法进入宋城。在这时双方才停止了交兵,楚王也停下来不再攻打宋国。
【原文】
段干木辞禄而处家¹,魏文侯过其闾而轼之²。其仆曰:“君何为轼?”文侯曰:“段干木在,是以轼。”其仆曰:“段干木布衣之士,君轼其闾,不已甚乎?”文侯曰:“段干木不趋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施千里³,寡人敢勿轼乎?段干木光于德⁴,寡人光于势;段干木富于义,寡人富于财。势不若德尊,财不若义高。干木虽以己易寡人,不为⁵。吾日悠悠惭于影⁶,子何以轻之哉?”其后秦将起兵伐魏,司马庾谏曰⁷:“段干木贤者,其君礼之,天下莫不知,诸侯莫不闻,举兵伐之,无乃妨于义乎?”于是秦乃偃兵,辍不攻魏。
夫墨子跌蹄而趋千里⁸,以存楚、宋;段干木阖门不出⁹,以安秦、魏。夫行与止也,其势相反,而皆可以存国,此所谓异路而同归者也¹⁰。
今夫救火者,汲水而趣之,或以瓮瓴¹¹,或以盆盂¹²,其方员锐椭不同,盛水各异,其于灭火,钧也。故秦、楚、燕、魏之歌也,异转而皆乐¹³;九夷八狄之哭也¹⁴,殊声而皆悲,一也。夫歌者乐之征也¹⁵,哭者悲之效也¹⁶,愤于中则应于外¹⁷,故在所以感¹⁸。夫圣人之心,日夜不忘于欲利人,其泽之所及者,效亦大矣¹⁹。
【注释】
¹段干木:复姓段干,战国魏人。师事子夏,文侯请以为相,辞不受。文侯以师事之。
²闾:里闾。轼:凭轼致敬。
³施:行。
⁴光:光耀显明。
⁵“干木”二句:高诱注:使干木之己贤,易寡人之尊,不肯为之矣。干木,何宁《淮南子集释》:“干木”上应有“段”字。段干复姓。
⁶悠悠:忧思的样子。
⁷司马庾(yǔ):战国秦大夫。《吕览·期贤》作司马唐。《史记·魏世家》亦载其事。
⁸跌:疾行。蹄(tí):快步跑。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引之曰:“跌”当为“趹(jué)”。《玉篇》:“趹,疾也。”疾行谓之趹蹄。
⁹阖(hé):关闭。
¹⁰“此所谓”句:高诱注:异路,谓行与止也。同归,谓归于存国。
¹¹ 瓴(línɡ):古代一种盛水瓦器。
¹²盂(yú):饮水器。
¹³转:高诱注:音声也。按,指曼声念、唱。
¹⁴九夷:高诱注:东方之夷九种。八狄:高诱注:北方之狄八类。按,其说本《尔雅·释地》。九夷,亦见于《后汉书·东夷传》等。
¹⁵征:征验。
¹⁶效:效应。
¹⁷愤:指郁结于心。
¹⁸感:《文子·精诚》作“感之也”。
¹⁹效:功效。
【译文】
段干木辞去高官厚禄避居家中,魏文侯每次经过段干木的门闾,总是凭轼致敬。他的仆人说:“您为什么要凭轼致敬呢?”魏文侯说:“段干木住在那里,因此要凭轼致敬。”他的仆人说:“段干木是个普通百姓,国君对他的门闾凭轼致敬,不是太过分了吗?”魏文侯说:“段干木不趋炎附势,具有君子的高尚德性,隐居在陋巷的茅草房内,名声传遍千里之外,我怎么能够不尊重他呢?段干木在道德上光耀显明,我在权势上光耀显明;段干木最富于大义,我对财物占有最多。而权势不如道德尊宠,财富不如大义高贵。段干木即使来和我交换位置,他也是不干的。我对待自己的形象还整天忧思羞愧,你怎么能轻视他呢?”在这以后秦军准备起兵侵略魏国,秦大夫司马庾劝谏道:“魏国段干木是天下有名的贤人,他的国君对他十分尊敬,天下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的,诸侯国也没有不清楚的,举兵侵伐这样的国家,恐怕对推行大义有妨碍吧?”这样秦君便停止了起兵的念头,不再攻打魏国。
墨子奔走千里,而去制止楚国不要攻打宋国;段干木闭门不出,而能安定秦、魏。奔走与家居,它们的情势正好相反,但是都可以保存国家,这就是所说的道路不同而归向都是一样的道理。
现在救火的人,有的打了水而奔跑,有的用瓮瓴,有的用盆盂,它们的方圆尖椭形状是各不相同的,盛水多少也各有差异,但是对于灭火,则是一致的。因此秦、楚、燕、魏各地的民歌,声调不同而都能使人快乐;九夷八狄之人的痛哭,声音不同但都是表达了悲哀之情,这是一致的。歌唱是快乐的验证,哭泣是悲哀的反映,悲喜之情发于心中就会在外部表现出来,因此内心情感存在就是在外部表现出来的原因。圣人的心中,日夜思念对人民谋利,他的恩泽所施及的地方,产生的功效也是很大的。
【原文】
世俗废衰,而非学者多¹:“人性各有所脩短,若鱼之跃,若鹊之驳²,此自然者,不可损益。”吾以为不然。
夫鱼者跃,鹊者驳也,犹人马之为马³,筋骨形体,所受于天,不可变。以此论之,则不类矣⁴。
夫马之为草驹之时⁵,跳跃杨蹄,翘尾而走⁶,人不能制;龁咋足以噆肌碎骨⁷,蹶蹄足以破卢陷匈⁸。及至圉人扰之⁹,良御教之,掩以衡扼¹⁰,连以辔衔,则虽历险超弗敢辞。故其形之为马,马不可化;其可驾御,教之所为也。马,聋虫也¹¹,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乎?
且夫身正性善,发愤而成¹²凭而为义¹³,性命可说,不待学问而合于道者¹⁴,尧、舜、文王;沉湎耽荒¹⁵,不可教以道,不可喻以德,严父弗能正,贤师不能化,丹朱、商均也¹⁶;曼颊皓齿¹⁷,形夸骨佳¹⁸,不待脂粉芳泽而性可说者¹⁹,西施、阳文也²⁰;啳哆²¹,籧蒢戚施²²,虽粉白黛黑²³,弗能为美者,嫫母、仳倠也²⁴。夫上不及尧、舜,下不及商均,美不及西施,恶不若嫫母,此教训之所俞²⁵,而芳泽之施²⁶。
且子有弑父者,然而天下莫疏其子,何也?爱父者众也。儒有邪辟者,而先王之道不废,何也?其行之者多也。今以为学者之有过而非学者,则是以一饱之故,绝谷不食;以一之难,辍足不行,惑也²⁷。
【注释】
¹非:非难。
²驳:混杂。
³犹人马之为马:刘绩《补注》本作“犹人马之为人马”。
⁴“以此”二句:高诱注:言人自为人,马自为马,不相类也。按,类,同类。
⁵草驹(jū):高诱注:马五尺已下为驹,放在草中,故曰草驹。按,指未加驯服的小马。
⁶翘:通“”,举足。
⁷龁(hé):咬穿。咋(zé):咬住。噆(zǎn):咬穿。
⁸卢:通“颅”,头颅。
⁹圉(yǔ)人:养马人。扰:驯服。
¹⁰掩:套。扼:通“轭”,搁在牛马颈上的曲木。
¹¹聋虫:指无知的动物。
¹²成:刘绩《补注》本作“成仁”。
¹³凭:高诱注:盈满积思之貌。王念孙《读书杂志》:“”当为“(wèi)”,字之误也。《广雅》:“恲(pēnɡ),忼慨也。”《离骚》:“喟凭心而历兹。”喟凭与凭,义亦相近。
¹⁴“性命”二句:高诱注:言有善性命可教说者,圣人不学而知之者,尧、舜、文王也。按,性命,指天性。
¹⁵沉湎(miǎn):沉溺。耽(dān)荒:淫乐,放纵。
¹⁶丹朱:尧之子。因居于丹水,故名。商均:舜之子。《帝王世纪》载:“娥皇无子,女英生商均。”《史记·五帝本纪》亦载丹朱、商均之事。
¹⁷曼:指肌肤细腻而有光泽。
¹⁸夸:柔美。
¹⁹粉:指铅粉、米粉。涂皮肤使光洁柔滑。性:指人的姿态。
²⁰ 西施:春秋越国美女。阳文:春秋时楚国美女。
²¹ 啳(quán):杨树达《淮南子证闻》:“啳”当为“(quán)”之或字。《说文》:“,缺齿也。一曰曲齿。”(kuí):丑陋。杨树达《淮南子证闻》认为当作“睽(kuí)”。睽,两眼视力不正。哆(chǐ):张大口。(huī):口不正。
²²籧蒢(qú chú):高诱注解作“偃”。按,指前胸突起、不能俯卧的病态。戚施:高诱注:偻。按,指驼背。
²³黛:青黑色颜料,用以画眉。
²⁴嫫(mó)母、仳倠(pí suī):古代丑女。
²⁵俞:通“喻”,喻导、引导。《道藏》本作“喻”。
²⁶施:刘绩《补注》本作“所施”。
²⁷“今以为”六句:高诱注:言以饱而不食,而不行,喻丹朱、商均不可教化而复学,故谓之惑也。饱,王念孙《读书杂志》:“饱”当为“(yē)”,字之误也。”与“噎(yē)”同,《说文》:“噎,饭窒(zhì)也。”《说苑·说丛》:“一噎之故,绝谷不食。”语即本于《淮南》。按,(tuí),跌倒。
【译文】
社会的习俗废弛衰败,而非难学习的人增多:“人的天性各自都有高低的差别,就像鱼的跳跃高度不同,喜鹊的羽毛混杂不一,这都是自然形成的,不能够增加减少,因此不必要学习。”我认为不是这样。
那种认为鱼的跳跃、喜鹊的羽毛驳杂,就像人就是人、马是马一样,它们的筋骨形体,是天然形成的,不能够变更。用这种观点来讨论学习,那么就不好同类而言了。
马在草驹之时,时跳时跃扬起蹄子,举起尾巴而奔跑,人们不能禁止它;牙齿可以咬穿人的肌肉和咬碎骨头,翘起蹄子可以踢破人的脑袋踢通胸骨。等到养马人把它驯服之后,再用高明的驭手训练它,用衡轭来控制它,用辔衔把它羁绊起来,那么即使让它越过险阻跨过堑壕也不敢违抗。因此它的形体是马,马的样子不能够变化;但是它能够被人驾驭,这是教训它所造成的。马,是个无知的动物,但是都可以通达人的气志,还要有待教训才能成功,更何况是人呢?
至于那些身心端正性情美好,发愤而成就仁惠,慷慨而成就大义,善性能使人欢悦,不需要等待学习求教,而能够合乎大道的人,就是尧、舜、周文王这样的人;那些沉溺酒色放纵无度,不能够用大道来教诲,不能够用德性来晓谕,严厉的父亲不能够使他正直,贤明的师长不能使他转化的,是丹朱、商均这样的人;面颊细嫩牙齿洁白,体态柔美骨架匀称,不需要施加胭脂铅粉芳香,而形态让人欢悦的,是西施、阳文这样的美女;齿缺眼斜嘴歪,鸡胸驼背一类人,即使脸上涂抹白粉画上青黑色的眉毛,也不能够成为美人的,是嫫母、仳倠这样的丑女。至于高贵不如尧、舜,卑下不像商均,绝美不如西施,丑陋不像嫫母的中人,就需要用教训来引导他们,用芳香的油脂来打扮他们了。
再说有杀死父亲的儿子,但是天下并没有人因此而疏远他们的儿子,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儿子爱父亲的还是占多数。儒生中有行为不轨的,但是先王的学说不因此而废止,为什么是这样的呢?因为推行先王之道的人是多数。现在认为学习的人有过错而非难学习,这样就像因为一次饭吃噎了,而拒绝吃饭;一次跌倒的难行,而止步不前一样,真是太糊涂了。
【原文】
今曰良马¹,不待册而行²;驽马虽两之不能进³。为此不用册而御,则愚矣⁴。夫怯夫操利剑,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⁵;及至勇武⁶,攘捲一捣⁷,则摺胁伤干⁸。为此弃干将、镆邪而以手战,则悖矣。所为言者,齐于众而同于俗。今不称九天之顶⁹,则言黄泉之底,是两末之端义¹⁰,何可以公论乎?
夫橘柚冬生¹¹,而人曰冬死,死者众;荠、麦夏死¹²,人曰夏生,生者众多¹³。江、河之回曲,亦时有南北者,而人谓江、河东流;摄提、镇星,日月东行,而人谓星辰日月西移者,以大氐为本¹⁴。胡人有知利者,而人谓之¹⁵;越人有重迟者,而人谓之¹⁶,以多者名之。
若夫尧眉八彩,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¹⁷;舜二瞳子¹⁸,是谓重明¹⁹,作事成法,出言成章;禹耳参漏²⁰,是谓大通,兴利除害,疏河决江;文王四乳,是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²¹;皋陶马喙,是谓至信²²,决狱明白,察于人情;禹生于石²³;契生于卵²⁴;史皇产而能书²⁵;羿左臂脩而善射²⁶。若此九贤者,千岁而一出,犹继踵而生²⁷。今无五圣之天奉²⁸,四俊之才难²⁹,欲弃学而循性,是谓犹释船而欲蹍水也。
夫纯钧、鱼肠剑之始下型³⁰,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加之砥砺,摩其锋³¹,则水断龙舟,陆犀甲³²。明镜之始下型,矇然未见形容,及其粉以玄锡³³,摩以白旃³⁴,鬓眉微毫,可得而察。夫学,亦人之砥锡也,而谓学无益者,所以论之过。
【注释】
¹曰:《道藏》本作“日”,刘绩《补注》本改作“有”。
²册:通作“策”,马鞭。
³(zhuì):马鞭端的刺针。
⁴“为此”二句:高诱注:为良马能自走,不复用箠(chuí),得驽马,无以行之,故曰“愚”也。
⁵入:北宋本原作“人”。《道藏》本作“入”。据正。
⁶勇武:勇士。
⁷攘(rǎnɡ):挥动。捲:通“拳”,拳头。捣:冲击,攻打。
⁸摺(zhé):折断。
⁹九天:高诱注:八方、中央,故曰九。
¹⁰末:北宋本原作“未”。刘绩《补注》本作“末”。据正。义:通“议”。《道藏》本作“议”。
¹¹ 柚:南方果木名,果实即柚子。
¹²荠:荠菜。花小,白色,嫩叶可食。
¹³多:刘绩《补注》本无“多”字,而刘本有注:“众,多也。”
¹⁴“摄提”四句:高诱注:岁星在寅曰摄提。镇星,中央土星,镇四方,故曰“镇”。言其余星辰皆西行,故曰“大氐(dǐ)为本”也。按,摄提,已见《天文训》。亦指纪年中的摄提格。镇星,五星之一,即土星。大氐,大略,大概。氐,通“抵”,略。
¹⁵“胡人”二句:高诱注:(zhì),忿戾恶理不通达。胡人性皆然,亦举多。按,,蛮横、固执。
¹⁶(chāo):矫健、敏捷。
¹⁷“若夫尧”四句:高诱注:尧母庆都,盖天帝之女,寄伊长孺家,年二十无夫。出观于河,有赤龙负图而至,曰赤龙受天下之图。有人赤衣、光面、八彩、鬓须长。赤帝起,成元宝,奄然阴云。赤龙与庆都合而生尧,视如图,故眉有八彩之色。按,八彩,八种色彩。洞,通达。齐,整肃。于大成《脩务校释》:此文本之《子思子》,见《金楼子·立言篇》引。亦见《援神契》、《元命苞》、《演孔图》、《白虎通·圣人篇》、《论衡·骨相篇》、《金楼子·兴王篇》、《尚书大传》等。
¹⁸瞳(tónɡ):瞳孔,瞳人。
¹⁹重明:即重瞳子。按,“舜二瞳子”条,出于《尸子》。亦见于《荀子·非相》、《尚书大传》、《论衡·骨相》等。
²⁰ 参(sān)漏:每耳上有三个洞穴。按,“禹耳”条,亦见于《金楼子·兴王》、《论衡·骨相》等。参,通“叁”。
²¹ “文王四乳”四句:高诱注:乳,所以养人,故曰“大仁”也。文王为西伯,遭纣之虐,三分天下而有二,受命而主,故曰“百姓所亲”。按,四乳,四个乳头。此条上二句载于《尸子》,亦见于《白虎通·圣人》、《论衡·骨相》、《春秋繁露·三代改制篇》等。
²²“皋陶”二句:高诱注:喙(huì)若马口,出言皆不虚,故曰至信。按,亦见于《白虎通·圣人》、《论衡·骨相》等。
²³禹生于石:高诱注:禹母脩纪,感石而生禹,折胸而出。按,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引之云:遍考诸书,无“禹生于石”之说。“禹”当为“启”。郭璞注《中山经》泰室之山云:“启母化为石而生启,在此山,见《淮南子》。”是《淮南》古本有作“启生于石”者。《汉书·武帝纪》师古注:“事见《淮南子》。”
²⁴契(xiè)生于卵:高诱注:契母,有娀(sōnɡ)氏之女简翟(dí),吞燕卵而生契,愊(bì)背而出。按《诗·商颂·玄鸟》略载其事,并见于《史记·夏本纪》等。
²⁵“史皇”句:高诱注:史皇,苍颉(jié),生而见鸟迹,知著书,故曰史皇,或曰颉皇。按,事载《随巢子》。《汉书·艺文志》“六艺略”收李斯作《苍颉》一篇。
²⁶“羿(yì)”句:高诱注:羿,有穷之君也。庄逵吉《淮南子校刊》云:羿,有穷君,不得云“贤者”。此乃尧时之羿耳。
²⁷“若此”三句:载于《韩非子·难势》,《战国策·齐三》略同。
²⁸奉:佑助,扶助。
²⁹“四俊”句:高诱注:才千人为俊,谓皋陶、稷、契、史皇。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引之云:四俊盖即契、启、史皇、羿也。
³⁰纯钧、鱼肠:利箭名。亦见于《越绝书·外传记》、《吴越春秋》。纯钧,并见《齐俗训》、《览冥训》,均作“淳”。型:铸造器物的模子。
³¹ (è):刀剑之刃。今作“锷”。
³²(tuán):割,截。
³³玄锡:用水银和锡化合而成的液体,今称锡汞合剂,用作抛光之用。(详见陈广忠《淮南子科技思想》,安徽大学出版社,2001年)。1980年上海博物院和中科院上海材料研究所用锡、汞、矾、明矾、枯矾、鹿角灰等配成“磨镜药”,疑与“玄锡”相似。
³⁴白旃(zhān):白色的毛毡。旃,同“毡”。
【译文】
现在有一匹良马,不需要挥动鞭子就能奔跑;而低等的劣马,即使用两个刺针刺它,也不能够前进。因为这样而不用马鞭刺针来驾驭,那么就是愚蠢的了。就像怯懦的人手执利剑,砍杀也不能断开,刺杀也不能进入;等到勇武之人,挥拳一击,那么就能折断筋骨打伤躯干。因为这样而抛弃干将、镆邪,而来徒手肉搏,那么就违背常理了。所发表的议论,要和大众相一致而和习俗相齐同。而现在发表言论的不是夸到九天的顶端,就是贬到黄泉的底部,这样从两个极端来发议论,怎么能够得到公平的结论呢?
橘柚是冬天生长的,而人们通常说植物在冬天死亡,是因为植物在冬天死亡的多;荠菜、麦类是在夏天枯死的,人们通常说植物夏天生长,是因为植物在夏天生长的多。长江、黄河曲折往复,也有时出现南北走向,但是人们认为长江、黄河都是向东流;岁星、镇星,日月都是向东运行的,而人们认为星辰日月向西移动,是以大概情况作为依据的。北方胡人有能明白利害的,但是人们认为他们蛮横无理;南方越国人有行动迟缓的,但是人们认为他们身手矫健,这是用居多数的情况来称说他们。
至于像尧眉宇有八种色彩,九窍通达,而公正无私,一句仁义之言而使万民肃整;舜眼珠中有两个瞳子,这叫做重明,做出的事情成为后世的规范,发表言论成为后世的章法;禹的耳朵有三个洞穴,这叫做大通,兴利除患,疏决长江黄河;周文王有四个乳头,这叫做大仁,天下的人归向他,庶民百姓亲近他;皋陶有一副马嘴,这叫做至信,判案明白无误,熟知民情;禹母感石而生;契母含玄鸟卵而孕;史皇生下来便能画图;羿左臂长而善于射箭。像这样九个圣贤,世上千年才出现一个,但就好像一个接一个产生一样。现在没有像尧、舜、禹、汤、文王五圣的上天之助,没有皋陶、稷、契、史皇这样难得的贤才,却想要抛弃学习而因循天性,这样就叫做抛弃渡船而要趟水过河,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了。
像纯钧、鱼肠这样的宝剑,开始倒出模型的时候,用来砍杀则不能断开,用来击刺则不能进入,等到放在磨刀石上,磨快它的锋刃,那么在水中可以斩断龙舟,在陆地上可以截断犀甲。又像明镜在开始倒出模具的时候,模糊地看不清面容,等到用玄锡来抛光,用白色毛毡加以摩制,那么鬓发眉毛一点极小的差别,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学习也是人的磨刀石和玄锡,而有人却说学习没有益处,这是提出这种观点的人的过错。
知者之所短,不若愚者之所脩;贤者之所不足,不若众人之有余。何以知其然?
【原文】
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脩曲出¹,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蔡之幼女²,卫之稚质³,梱纂组⁴,杂奇彩,抑黑质,杨赤文⁵,禹、汤之智不能逮。
夫天之所覆⁶,地之所载,包于六合之内,托于宇宙之间,阴阳之所生,血气之精,含牙戴角,前爪后距,奋翼攫肆⁷,蚑行蛲动之虫⁸,喜而合,怒而斗,见利而就,避害而去,其情一也。虽所好恶,其与人无以异。然其爪牙虽利,筋骨虽强,不免制于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各有其自然之势⁹,无禀受于外¹⁰,故力竭功沮¹¹。
夫雁顺风¹²,以爱气力;衔芦而翔,以备矰弋¹³。蚁知为垤¹⁴,貛貉为曲穴¹⁵,虎豹有茂草,野彘有艽莦¹⁶,槎栉堀虚¹⁷,连比以像宫室¹⁸,阴以防雨,景以蔽日¹⁹,此亦鸟兽之所以知求合于其所利。今使人生于辟陋之国²⁰,长于穷漏室之下²¹,长无兄弟,少无父母,目未尝见礼节,耳未尝闻先古,独守专室而不出门²²,使其性虽不愚,然其知者必寡矣。
【注释】
¹“夫宋画”三句:高诱注:宋人之画,吴人之冶,刻镂刑法,乱理之文,脩饰之功,曲出于不意也。按,刻刑,刻木作为模式。刑,通“型”。镂法,镂金作为法规。乱,指扰乱文理的色彩。曲出,出其不意。
²蔡:蔡国,在今河南上蔡西南。
³卫:周初卫国为康叔封地,建都朝歌。即今河南淇县。稚质:少女。
⁴梱(kǔn):敲打,使之齐平。纂(zuǎn)组:指红色的绶带。
⁵杨:《道藏》本作“扬”,突起义。赤文:红色的花纹。
⁶夫:北宋本原作“天”。《道藏》本作“夫”。据正。
⁷攫(jué):搏击。肆:高诱注:极。于省吾《淮南子新证》:“肆,极”不词,注说非是。“肆”应读作“杀”,二字音近相假。
⁸蚑(qí)行蛲(náo)动:指爬行蠕动的动物。
⁹势:高诱注:力也。按,指形势和力量。
¹⁰“无禀(bǐnɡ)受”句:高诱注:无有学问,受谋虑于外,以益其思也。按,禀,承受,接受。
¹¹ 竭:枯竭。沮(jǔ):失败。
¹²顺风:王念孙《读书杂志》:“顺风”下有“而飞”二字。《艺文类聚·鸟部》中、《白帖》九十四、《太平御览·羽族部》四引此并作“从风而飞”。《说苑·说丛》作“顺风而飞”。
¹³“衔芦”二句:高诱注:未秀曰芦,已秀曰苇。矰(zēnɡ),矢。弋,缴(zhuó)。衔芦,所以令缴不得截其翼也。按,以备矰弋,《事类赋》十九引作“以避弋缴”。矰,带有丝绳的箭。
¹⁴垤(dié):蚂蚁做窝时堆在洞口的小土堆。
¹⁵貛(huān):形如家狗而脚短,穴居野出的动物。有狗貛、猪貛。貉(hé):似狸,尖头尖鼻,昼伏夜出。
¹⁶艽(qiú):野兽窟穴中的垫草。莦(shāo):野生的杂草。
¹⁷槎(chá):斜砍。栉(zhì):梳篦的总称。槎栉,即阻挡野兽的栅栏。堀(kū)虚:即窟穴。堀,俗作“窟”。
¹⁸连比:连接。
¹⁹景:光照。
²⁰ 辟(pì):偏远。陋:鄙小。
²¹(yán):同“檐”,屋檐。
²²专室:小屋。
【译文】
聪明人有缺陷,不如愚笨人有长处;贤德的人所不足的地方,不如众人所有余的地方。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
宋国人的绘画、吴国人的冶炼,可以刻在木上作为模式,镂在金器上成为法规,色彩灿烂构思奇巧,它的技法之巧妙,就是尧、舜这样的圣人也达不到;蔡国的少女,卫国的姑娘,织出的红色绶带,间杂着奇异的色彩,先织上黑色的底色,再突出红色的花纹,就是禹、汤的智慧也不能达到。
苍天所覆盖的,大地所运载的,包容在六合之内,寄托在宇宙之间,阴阳所产生的,是带有血气的精灵,有嘴含利牙头长触角、前有钩爪后有尖距的兽类,奋翼而飞自由搏击的鸟类,徐行蠕动的爬行类,高兴时就会合在一起,愤怒时便相互争斗,看到利益就争着靠近,遇到危险便各自离去,它们的性情是一样的。虽然动物有好恶,在这一点上与人没有什么差异。然而飞禽走兽的爪牙虽然很尖利,筋骨虽然很强健,但是还免不了要被人制服,因为它们的智慧不能沟通,才智和力量不能互相协同。虽然各自都具有它们的天然特性,但在外部没有接受学问来增加它们的智慧,因此它们精力枯竭而功效必然失败。
大雁顺风飞行,以便爱惜它的气力;口衔芦苇而飞翔,用来防备射伤。蚂蚁知道在巢穴口垒成土堆,貛子貉子挖掘曲折的洞穴,虎豹躲在茂密的草丛中,野猪窝里垫有杂草,用木栏遮掩连通窟穴,就像宫室一样,阴天可以防雨,晴天用来挡太阳,这些鸟兽也知道用来求得对它们有利的事情。现在使人生活在荒凉偏僻的国度里,生长在破烂不堪的房舍里,长大没有兄弟,少时没有父母,眼睛里不曾见到礼仪,耳朵里不曾听说圣贤之道,独自困守在隔绝的房子里而不能出门,这样即使他的天性不愚蠢,那么他的知识也一定是很少的。
【原文】
昔者仓颉作书,容成造历¹,胡曹为衣²,后稷耕稼,仪狄作酒³,奚仲为车⁴,此六人者,皆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迹。故人作一事而遗后世,非能一人而独兼有之。各悉其知,贵其所欲达,遂为天下备。今使六子者易事,而明弗能见者何?万物至众,而知不足以奄之⁵。周室以后,无六子之贤,而皆脩其业;当世之人,无一人之才,而知其六贤之道者何?教顺施续⁶,而知能流通。由此观之,学不可已⁷,明矣。
【注释】
¹容成造历:高诱注:容成,皇帝臣,造作历,知日月星辰之行度。按,《世本·作篇》:“容成作调历。”
²胡曹:黄帝臣。其事亦见《世本》、《吕览·勿躬》。
³仪狄:禹臣。其事见《世本》、《战国策·魏一》。
⁴奚仲为车:高诱注:《传》曰:奚仲为夏车正,封于薛也。按,引文见《左传·定公元年》。《吕览·君守》亦载其事。薛,今山东滕州南四十里。
⁵奄:包裹、覆盖。
⁶教顺:教训。顺,通“训”。施(yì)续:连续。施,延。
⁷学不可已:见于《荀子·劝学》。
【译文】
从前仓颉创造文字,容成制造历法,胡曹教人做衣裳,后稷种植五谷,仪狄造酒,奚仲制造车子,这六个人,都是掌握了变化莫测的道理,具有超人的才智而留下光辉的业绩。因此人能干出一件大事而遗留给后代,但不能一个人单独具有许多发明。各人拿出他们的全部智慧,可贵的是他们把心中的想法全部表达出来,这样便能供给天下人的需用了。现在如果使六个人改变他们所从事的工作,而他们的明智就不能显现出来这是为什么?世间万物是纷纭复杂的,而个人的智慧是不能够覆盖他们的。周朝以后,没有出现六子这样有才能的人,而都能继承他们的事业;当代的人,没有一个人具有六子这样的才智,而都能了解六子的技艺这是为什么?一代代的教训使他们的技艺延续下来,而凭着知识才能够代代流传下去。从这里可以看出,学习是不可以停止的,这是十分明确的。
【原文】
今夫盲者目不能别昼夜,分白黑,然而搏琴抚弦¹,参弹复徽²,攫援摽拂³,手若薎蒙⁴,不失一弦。使未尝鼓瑟者⁵,虽有离朱之明,攫掇之捷,犹不能屈伸其指⁶,何则?服习积贯之所致⁷。故弓待擏而后能调⁸,剑待砥而后能利⁹。玉坚无敌,镂以为兽;首尾成形,诸之功¹⁰。木直中绳,楺以为轮;其曲中规,隐栝之力¹¹。唐碧坚忍之类¹²,犹可刻镂,揉以成器用¹³,又况心意乎?
且夫精神滑淖纤微¹⁴,倏忽变化¹⁵,与物推移¹⁶,云蒸风行,在所设施。君子有能精摇摩监¹⁷,砥砺其才,自试神明¹⁸,览物之博,通物之壅,观始卒之端,见无外之境,以逍遥仿佯于尘埃之外¹⁹,超然独立²⁰,卓然离世²¹,此圣人之所以游心²²。若此而不能,闭居静思,鼓琴读书;追观上古及贤大夫²³,学问讲辩,日以自娱²⁴;苏援世事,分白黑利害²⁵;筹策得失,以观祸福;设仪立度,可以为法则²⁶;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死有遗业²⁷,生有荣名。如此者,人才之所能逮²⁸。然而莫能至焉者,偷慢懈惰²⁹,多不暇日之故。夫瘠地之民多有心者,劳也;沃地之民多不才者,饶也³⁰。由此观之,知人无务,不若愚而好学。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不自强而功成者,天下未之有也。《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³¹。”此之谓也。
【注释】
¹搏:拍,打。抚:拍,弹。
²参弹:高诱注:(无)[并]弦。按,古代弹琴的一种手法。复徽:高诱注:上下手。按,即手指上下移动。徽,琴徽,琴弦音位标志。琴徽是琴曲演奏艺术高度发展的产物。
³攫(jué)援:即收拢、拉长。摽拂(biào fú):铺陈。攫援、摽拂,古代弹琴的两种指法。
⁴薎蒙(miè měnɡ):高诱注:言其疾学之习[举之皃]。按,《辞通》收“蠛蠓”、“薎蠓”、“蔑蒙”。蠛蠓乃一种微小之虫,随风飞扬,上升霄汉。喻指法之熟练、迅疾。
⁵瑟:俞樾《诸子平议》:“瑟”当为“琴”。
⁶“虽有”三句:高诱注:离朱,黄帝时人,明目,能见百步之外、秋毫之末。攫掇(jué duō),亦黄帝时捷疾者也。按,亦见《人间训》。彼文作“捷剟(duō)”。
⁷服习:熟习。积贯:积久而习惯。即熟能生巧之义。
⁸擏:矫正弓弩的器具。擏,通“(qínɡ)”。
⁹砥:磨刀石。
¹⁰诸(jiān zhū):治玉之石。
¹¹ 隐栝(kuò):隐,通“(yǐn)”,矫正竹木弯曲的工具。按,“木直”四句又见于《荀子·劝学》。
¹²唐碧:坚硬的玉石。忍:坚柔。
¹³揉:似有脱文。杨树达《淮南子证闻》以“揉”为衍文,不可取。
¹⁴滑淖(zhào):柔和,淖和。纤微:细微。
¹⁵倏(shū)忽:迅速。
¹⁶推移:转易。
¹⁷精摇:《要略》高诱注:楚人谓精进为精摇。按,专心进取。摩监:反复磨炼。摩,通“”。即磨。监,通“”,磨玉之诸。
¹⁸试:杨树达《淮南子证闻》:“试”当作“诚”,形近误也。《说苑·建本》云“自诚神明”,即本《淮南》之文,字正作“诚”。
¹⁹尘埃:有窈冥义。
²⁰ 超然:超脱世俗的样子。
²¹ 卓然:高远的样子。
²²游心:注意、留心。又有遨游精神之义。游,北宋本原作“诗”。《道藏》本作“游”。据正。
²³及:《说苑·建本》作“友”。贤:刘绩《补注》本作“贤士”。
²⁴“学问”二句:高诱注:讲论辩别然否,自娱乐。
²⁵“苏援”二句:高诱注:苏,犹索。援,别。分别白黑,知利害之所在。按,苏援,探求。苏,通“稣”,求取、求索。援,引。《说苑·建本》作“疏远世事,分明利害”。
²⁶可以:《说苑·建本》无“可”字。
²⁷死:北宋本原作“北”。《道藏》本作“死”。据正。
²⁸逮:达到。
²⁹偷慢:苟且怠惰。偷,苟且。
³⁰ “夫瘠”四句:出自《国语·鲁语》。民,北宋本原作“吴”。《道藏》本作“民”。据正。饶,安逸。
³¹ “日就”四句:高诱注:言为善者,日有所成就,月有所奉行,当学之是明,此勉学之谓也。按,引文见《诗·周颂·敬之》。缉熙,积渐。缉,积累。煕,光明。
【译文】
现在眼睛瞎了的人不能分辨白天和黑夜,分不清白色和黑色,但是弹琴抚弦,运用参弹复徽等手法,时而收拢拉长时而铺陈,指法熟练,不会弹错一弦。假使不曾鼓过琴的人,即使有离朱那样明亮的眼睛,攫掇那样敏捷的手指,也不能自由伸缩,为什么这样呢?长期积累而养成了习惯才达到这样的效果。因此弓弦必须等待的矫正才能调整好,宝剑必须等待磨刀石的砥砺才能锋利。美玉坚硬无比,可以雕镂成为兽形;有首有尾形象逼真,这就是诸的功劳。木头取直要符合绳墨的要求,经过煣制才可以成为车轮;它的弯曲要符合规的要求,这就是括的力量。唐碧是坚硬的玉石,还可以雕刻,木头煣制可以成器用,又何况心志却不可以改变吗?
至于人的精神柔顺微妙,思绪神速,和万物一起转移变化,像乌云上升狂风便要跟随一样,存在于你所施用的一切事物之中。君子精力能够专心进取反复磨炼,锻炼他的才能,使自己的精神清明,可以观察广博的万物,通达万物的壅塞,观察开始和结束的端倪,看到无穷无尽的境界,来自由逍遥徘徊在尘世之外,超脱世俗而独处,高远地离开人世,这就是圣人所用来遨游精神的地方。如果不能像君子那样,那么可以避人独居而安静思索,鼓琴读书;探求观察上古之道以贤士大夫为友,学习研究讲论辩证,每天自己都能得到快乐;探索分析人世之事,分别黑白知道利害;筹划得失,而观察祸福变化;设置规划确立法度,把它们作为行动的准则;探求道的根本,考察事情的来龙去脉;确立正确的排除错误的,用来明白告诫后人;死后有遗留下来的业绩,活着有显荣的名声。像这样,是人的才力所能够达到的。但是却没有人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则是由于松懈懒惰,而口称没有闲暇来这样做的缘故。贫瘠土地上的人多有创业之心,这是身心疲劳的结果;肥沃土地上的人多有不成器的人,这是富裕享乐的结果。从这里可以看出,聪明的人不能成事,不如愚笨的人好学深思。从国君公卿直到庶民百姓,自己不能发愤图强而能够使大功告成的,在天下是没有的。因此《诗》中说:“日日有所成就月月有所奉行,积累学习就能到达光明。”说的就是这样的事。
【原文】
名可务立¹,功可强成。故君子积志委正²,以趣明师;励节亢高³,以绝世俗。何以明之?
昔于南荣畴耻圣道之独亡于己⁴,身淬霜露⁵,敕趹⁶,跋涉山川,冒蒙荆棘,百舍重跰⁷,不敢休息,南见老聃,受教一言⁸。精神晓泠,钝闻条达⁹,欣若七日不食¹⁰,如飨大牢¹¹。是以明照四海,名施后世¹²,达略天地¹³,察分秋毫,称誉叶语,至今不休¹⁴。此所谓名可强立者。
吴与楚战¹⁵,莫嚣大心抚其御之手曰¹⁶:“今日距强敌,犯白刃,蒙矢石,战而身死,卒胜民治,全我社稷,可以庶几乎¹⁷!”遂入不返,决腹断头,不旋踵运轨而死¹⁸。申包胥竭筋力以赴严敌¹⁹,伏尸流血²⁰,不过一卒之才,不如约身卑辞²¹,求救于诸侯。于是乃赢粮跣走²²,跋涉谷行。上峭山²³,赴深溪,游川水,犯津关,猎蒙笼²⁴,蹶沙石²⁵,蹠达膝²⁶,曾茧重胝,七日七夜,至于秦庭。鹤跱而不食,昼吟宵哭,面若死灰,颜色霉黑,涕液来集,以见秦王²⁷,曰:“吴为封豨脩蛇²⁸,蚕食上国²⁹,虐始于楚。寡君失社稷³⁰,越在草茅³¹。百姓离散,夫妇男女,不遑启处³²,使下臣告急。”秦王乃发车千乘,步卒七万³³,属之子虎³⁴。逾塞而东³⁵,击吴浊水之上³⁶,果大破之³⁷,以存楚国。烈藏庙堂³⁸,著于宪法,此功之可强成者也。
【注释】
¹务:勉力。与“强”字同义。
²积志:积蓄志气。委正:积累正事。
³励节:勉励成就高尚的节操。亢高:德行高尚。
⁴于:《道藏》本作“者”。南荣畴(chóu):鲁人,庚桑楚弟子。
⁵淬(cuì):侵入、冒受。
⁶敕趹:陆德明《经典释文·庄子音义》作“敕(jiǎo)趹步”。“”作“”,本文疑脱“步”字。敕(chì),高诱注:犹“著”。按,引申有穿着义。(jué),即今草鞋。趹(jué),疾行。
⁷舍:高诱注:百里一舍。按,《吕览·不广》高诱注:军行三十里为一舍。按,两说不同。跰(piǎn):高诱注:足胝(zhī)生。按,即老茧。
⁸“南见”二句:高诱注:老聃(dān),老子,字伯阳,楚苦(hù)县赖乡曲里人。今陈国蒙濑乡有祠存。据在鲁南,故曰“南见”老子聃。按,苦县,在今河南鹿邑东及安徽涡阳境内。此事载于《庄子·庚桑楚》、贾谊《新书》。
⁹“精神”二句:高诱注:晓,明。泠(línɡ),犹了。钝闻,犹钝惛(dùn hūn)。按,《文子·精神》作“晓灵”,即明了解悟之义。钝闻,《文子·精诚》作“屯闵(mǐn)”。有迟钝、昏聩义。
¹⁰欣若:喜悦的样子。《道藏》本作“欣然”。
¹¹ 大(tài)牢:三牲即猪、牛、羊具备叫大牢。
¹²施(yì):延续。
¹³略:高诱注:犹数也。按,即术数。《文子·精诚》作“智络天地”。
¹⁴“称誉”二句:高诱注:叶,世。言荣畴见称誉,世传相语,至今不止。按,叶,世代。
¹⁵吴与楚战:高诱注:吴王阖闾与楚昭王战于伯举。按,楚昭王,名轸,平王子。在位25年。伯举,在今湖北麻城。此战楚人大败,吴军占领郢都。
¹⁶莫嚣:高诱注:莫,大也。嚣,众也,主大众之官,楚卿大夫。心,楚成得臣子玉之孙。强[敌],谓吴。蒙,冒。石,矢弩也。一曰矢石也。按,莫嚣,楚官名,低于令尹。《战国策·楚一》作“莫敖”。梁玉绳《校庄本淮南子》、王绍兰《淮南子札记》对“大心”皆有考证。子玉之孙到伯举之战时(鲁定公四年),梁氏认为已一百二十余岁,知为另一称“大心”之人。高注有误。
¹⁷庶几:差不多。
¹⁸“遂入”三句:高诱注:言入吴不旋踵(zhǒnɡ)回轨而死。按,运轨,回轨,即回车。
¹⁹申包胥:春秋时楚贵族,又称王孙包胥。与伍子胥为友。高诱注:子胥之亡,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申包胥曰:“子能复亡,我必兴之。”及昭王败于伯举,奔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故曰“不如求救于诸侯”。按,此事载于《左传·定公四年》、《吴越春秋》、《史记·楚世家》等。《战国策·楚一》作“棼(fén)冒勃苏”。严敌,指吴军。此时已占领郢都。
²⁰ 伏:北宋本原作“休”。《道藏》本作“伏”。据正。
²¹ 卑:北宋本原作“早”。《道藏》本作“卑”。据正。
²²赢(yínɡ):背负。跣(xiǎn):赤脚。
²³峭山:高山。
²⁴猎:刘绩《补注》本作“躐(liè)”。躐,越过。蒙笼:草木丛生。一曰蒙笼山。
²⁵蹶(jué):踏。
²⁶蹠(zhī):脚。
²⁷“鹤跱”六句:高诱注:鹤跱(zhì),跱立。言不动不食,霉黑其面色,欲速得秦救也。按,跱,直立。液,《道藏》本作“流”。来,《道藏》本作“交”。秦王,指秦哀公(?—前501)。春秋末秦君,在位36年。
²⁸封豨(xī):大野猪。脩蛇:大蟒蛇。
²⁹上国:中原之国。
³⁰ 寡君:楚昭王。
³¹ 越:远。指楚昭王远逃到随国。
³²遑(huánɡ):闲暇。启处:指安居。启,跪。
³³“秦王”二句:高诱注:《传》曰:“率车五百乘以救楚”,凡三万七千五百人。此曰“千乘”,步卒“七万”,不合也。按,《战国策·楚一》作“出革车千乘,卒万人”。
³⁴子虎:高诱注:秦大夫子车(zhēn)虎。王绍兰《淮南子札记》:子车虎殉葬秦穆公。秦师救楚之年,虎已百三十七岁,可知子虎非虎也。
³⁵塞:指函谷关。
³⁶浊水:源出今湖北襄樊市北,南流注入白河。高诱注“浊水盖江水”有误。
³⁷大:北宋本原作“不”,刘绩《补注》本作“大”。据正。
³⁸烈:功业。
【译文】
名声是能够勉力求得的,功业是可以努力成就的。因此君子含蓄正气积累善事,而投向高明的老师;勉励自己树立高尚的节操培养自己美好的德行,来杜绝世俗的干扰。怎么能说明这个问题呢?
从前鲁国南荣畴对圣王之道在自己身上失去感到十分羞耻,于是他踏着霜露,穿着草鞋,快步疾行,跋涉山川,穿过荆棘,越过千里,脚上磨起老茧,也不敢休息,向南去求见老聃,受到了一句话的教诲。精神顿时开朗,昏聩的心绪彻底清楚了,高兴得七天也没有吃东西,还像享用了太牢一样。因而他的光辉照遍了四海,名声传到了后代,道术通达天地,明察分辨秋毫,世人称誉颂赞之语,到现在也不停止。这就是所说的美名是可以勉力求得的。
吴国和楚国在伯举展开大战,莫嚣大心抚摸着他车夫的手说:“今天抵御强大的敌人,冒着敌人的刀枪,受着箭矢礌石袭击,血战而身死,最终获得胜利保全人民,使社稷完整,自己也差不多可以瞑目了!”于是冲入吴阵而没有返回,腹部被剖开,头颅被割下,御者也没有回头,随着而壮烈牺牲。吴军攻破郢都,楚昭王逃走,申包胥心想自己竭尽全力冲入敌阵,尸体倒地流血牺牲,不过是斩杀一卒的功劳,不如低声下气,去向诸侯国求救。于是申包胥背着干粮,来不及穿上鞋子,跋山涉水,沿着山谷穿行。爬上陡峭的山峦,奔向深不见底的沟壑,渡过大川,闯过渡口关塞,越过草丛,践踏沙石,脚掌溃烂一直到膝盖,磨出层层老茧,经过七天七夜的跋涉,到达秦朝王庭。他像鹤一样直立而不食,白天呻吟晚上哭泣,神情像死人一般,脸色呈黑灰色,泪流满面,求见秦哀公,说:“吴国是野猪毒蛇,蚕食中国土地,首先为害楚国。我国君失去了国家,奔走在草莽之中。百姓妻离子散,男女老少,不能够安居,派我向君王告急求救。”于是秦哀公出动兵车千辆,步兵七万,由勇将子虎率领。越过关塞向东进发,在浊水和吴军交战,果然大破吴军,从而保存了楚国。申包胥光辉的功绩保藏在庙堂之上,记载在大法之中,这是功业可以努力完成的例子。
【原文】
夫七尺之形,心致忧愁劳苦¹,肤之知痛疾寒暑,人情一也²。圣人知时之难得,务之可趣也³,苦身劳形,焦心怖肝⁴,不避烦难,不违危殆。盖闻子发之战⁵,进如激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员之中规,方之中矩,破敌陷陈,莫能壅御⁶,泽战必克,攻城必下。彼非轻身而乐死,务在于前,遗利于后。故名立而不堕,此自强而成功者也⁷。
是故田者不强,囷仓不盈;官御不厉⁸,心意不精;将相不强,功烈不成;侯王懈惰,后世无名⁹。《诗》云:“我马唯骐,六国如丝。载驰载驱,周爰咨谟¹⁰。”以言人之有所务也。
【注释】
¹致:传达。
²一:相同。
³务:指事业。趣(cù):通“促”,促成。
⁴怖肝:高诱注:犹戒惧。按,有惶恐义。
⁵子发:楚威王时将军。
⁶壅御:堵塞,抵御。
⁷自强:奋发图强。
⁸官御:官府的御者。
⁹世:北宋本原作“出”。《道藏》本作“世”。据正。
¹⁰“我马”四句:见于《诗·小雅·皇皇者华》。骐(qí),马淡黑色。国,《道藏》本作“辔(pèi)”。周,忠信。咨,询问。谟(mó),谋划。
【译文】
人有七尺的形体,心中传达忧愁劳苦,皮肤知道疾病寒暑,人的情感是相同的。圣人知道时光难得,事业是可以促成的,因此劳苦心思疲劳形体,心中焦虑惶恐不宁,不会躲开烦琐危难之事,不回避危险的事情。曾经听说楚威王时将领子发在指挥作战之时,前进像飞快的利箭,合围就像惊雷闪电,分散就像雨随风势,摆开阵势圆阵符合规的要求,方阵符合矩的规定,攻破敌人冲锋陷阵,没有人能够阻挡抵御,在湖泽中作战必定能战胜,在陆地上攻打城邑一定能夺取。他们不是轻视生命而喜欢去死,而是把成就大事放在前面,把利益遗留给后代。因此名声树立而不会失落,这就是奋发图强而成就功业的例子。
因此种田的人不去拼命出力,仓库就不会充满;给官府驾驭的人不磨炼技艺,心意就不能专一;将相不自强奋斗,功业就不会建立;侯王松懈懒惰,身后就不会留下好名声。《诗》中说:“我们的马是淡黑色的,六根缰绳好像六道柔丝。马儿奔跑疾驰着,很忠实地广为询问谋划。”说的就是人对事业要有所追求。
【原文】
通于物者不可惊怪¹,喻于道者不可动以奇²,察于辞者不可耀以名³,审于形者不可遁以状⁴。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⁵。乱世暗主,高远其所从来,因而贵之。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相与危坐而称之⁶,正领而诵之⁷,此见是非之分不明。
夫无规矩,虽奚仲不能以定方圆;无准绳,虽鲁班不能以定曲直。是故钟子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⁸;惠施死而庄子寑说言⁹,见世莫可为语者也。
【注释】
¹“通于物”句:高诱注:通,达。言怪物不能惊之也。惊怪:刘绩《补注》本作“惊以怪”。
²喻:晓谕,明白。奇:奇巧,奇异。
³耀:炫耀、显扬。名:高诱注:虚实之名。按,即虚名。
⁴遁:欺骗。
⁵“故为道”二句:高诱注:说,言。言为二圣所作,乃能入其说于人,人乃用之。按,说,指学说、理论。《汉书·艺文志》中有《黄帝五家历》、《神农大幽五行》、《黄帝内经》、《神农教田相土耕种》等,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有《黄帝四经》。本文论之有据。按,“世俗”至“入说”,化自《庄子·外物》。
⁶危坐:端坐。
⁷正领:摆正头部及领部。
⁸“是故”二句:高诱注:钟,官氏。子,通称。期,名。达于音律。伯牙,楚人,睹世无有知音若子期,故绝弦破其琴也。按,事载《列子·汤问》、《吕览·本味》,《说苑·谈丛》、《汉书·司马相如传》等亦载之。破,北宋本原作“被”。《道藏》本作“破”。据正。
⁹“惠施”句:高诱注:惠施,宋人,仕于梁,为惠王相。庄子,名周,宋蒙县人,作书三十三篇,为道家之言也。按,《汉书·艺文志》“名家”有《惠子》一篇。《汉书·艺文志》“道家”有《庄子》五十二篇。今存郭象注三十三篇。按,本条亦载于《庄子·徐无鬼》、《吕览·本味》、《韩诗外传》卷九。“庄子”《史记》有传。寑(qǐn),止息。“庄子寑说言”,《说苑·说丛》作“庄子深瞑不言”。
【译文】
通达万物变化的人不能够用怪物来使他们惊恐,明确大道的人不能够用奇巧来惑乱他,明察言论的人不能够用虚名来向他炫耀,洞察形体的人不能用万物的形貌来欺哄他。世俗之人,大多尊重古代而轻视现代。因此创立学说的人,必定托辞于神农、黄帝而后才能建立自己的学说。乱世昏君,把他们自己的来源说得高深遥远,因而要人们尊重他们。从事学习的人,也被这种观点所蒙蔽而对他们的见闻很尊重,相互端正地坐着来加以称颂,摆正衣领而诵读它们,他们对于是非是这样的分辨不清。
没有规矩,即使奚仲也不能确定出方圆的尺寸;没有准绳,即使鲁班也不能够来确定曲直。因此钟子期死后而伯牙毁琴断弦,知道世上没有人能欣赏他的琴音了;惠施死了而庄子停止说话,是因为看到世上没有人可以同他交谈了。
【原文】
夫项托年七岁为孔子师,孔子有以听其言也¹。以年之少,为闾丈人说²,救敲不给³,何道之能明也?
昔者谢子见于秦惠王⁴,惠王说之,以问唐姑梁⁵。唐姑梁曰:“谢子,山东辨士,固权说以取少主⁶。”惠王因藏怒而待之。后日复见,逆而弗听。非其说异也,所以听者易。
夫以徵为羽,非弦之罪;以甘为苦,非味之过。楚人有烹猴而召其邻人,以为狗羹也而甘之。后闻其猴也,据地而吐之⁷,尽写其食⁸。此未始知味者也。
邯郸师有出新曲者⁹,托之李奇¹⁰,诸人皆争学之,后知其非也,而皆弃其曲。此未始知音者也。
鄙人有得玉璞者¹¹,喜其状,以为宝而藏之。以示人,人以为石也,因而弃之。此未始知玉者也。
故有符于中,则贵是而同今古¹²;无以听其说,则所从来者远而贵之耳¹³。此和氏之所以泣血于荆山之下¹⁴。
【注释】
¹“夫项托”二句:载于《战国策·秦五》。
²闾:乡里。丈人:老人。
³给(jǐ):来不及。
⁴谢子:山东辩士。秦惠王:即惠文王。战国秦君,在位13年。
⁵唐姑梁:秦大夫。《吕览·去宥》作“唐姑果”。二人属墨家。
⁶权说:巧说。《吕览·去宥》作“奋说”。即强于辩说。少主:高诱注:谢子之君。一曰谓惠王。惠王,秦孝公之子也。按,高注似有未明处。《吕览·去宥》高诱注:少主,惠王也。陈奇猷《吕氏春秋集释》:“少主”即“小主”。按,指秦惠公之子出子。见《史记·秦本记》。
⁷据:依凭、按着。
⁸写(xiè):《说文义证》:俗作“泄”。
⁹邯郸:今河北邯郸。师:乐师。
¹⁰李奇:赵国善于创作歌曲的人。
¹¹ 鄙人:乡野农人。
¹²“故有符”二句:高诱注:言中心能明实是者则贵之,古今一也,故曰同也。按,符,符验。是,事实,实际。
¹³“无以”二句:高诱注:言无中心明验,无以听人说之是否,但见其言远古之事,便珍贵之耳。近世之事,有可贵者亦不贵之也。
¹⁴“此和氏”句:高诱注:荆人和氏得美玉之璞于荆山之下,献楚武王,武王以为石,刖(yuè)其左趾。及文王即位,复献之,如是,乃泣血,证之为宝。文王曰:“先王轻于刖足而重剖石。”遂为剖之,毕如和言,因号为和氏之璧也。按,事载《韩非子·和氏》。荆山,位于安徽怀远淮河之畔,山上有卞和洞。(见清《江南通志》卷十七)
【译文】
项托七岁成为孔子的老师,孔子认为有值得听取他的意见的地方。凭着这么小的年纪,对乡里老者说这种话,老人会敲着他的头,自己连躲避还来不及,还有什么主张能够得到充分表达呢?
从前墨子信徒谢子西行见秦惠王,惠王非常高兴,并就此询问唐姑梁的意见。唐姑梁说:“谢子是山东的辩士,本来是想凭游说而讨得少主的欢心。”惠王因此压起怒气而等待谢子。后天谢子又来拜见惠王,惠王背朝着他而不再听他的意见了。不是他所说的内容变了,而是听的对象思想起了大的变化。
把徵音作为羽音,不是弦的过错;把甜的作为苦的,不是味道的过错。楚国有人杀了一只猴子而召请他的邻人来品尝,邻人以为是狗肉汤而觉得味道很鲜美。吃过以后听说是猴肉,伏在地上而吐了起来,一直到全部吐光。这说明邻人并不懂得真正的味道。
邯郸的乐师谱制了新的曲子,假托是音乐家李奇所作,于是许多人都争着去学唱,后来知道不是的,便都把那曲谱抛弃了。这说明那些人并不懂得真正的音乐。
有个乡下人得到一块未雕琢的美玉,喜爱它的外貌,认为是宝贝而珍藏起来。一次他拿出来给人看,人们认为是石头,因此他把玉璞扔掉了。这说明这个人并不懂得真正的美玉。
因此在心中有了明确的标准,那么就能尊重实际而把今天与古代的等同看待;没有标准来听取别人的学说,那么便认为它的来历很久远,而加以盲目崇拜。这就是卞和在荆山之下哭泣出血,却无人识宝的原因。
【原文】
今剑或绝侧羸文,啮缺卷,而称以顷襄之剑,则贵之争带之¹;琴或拨剌枉桡,阔解漏越,而称以楚庄之琴,侧室争鼓之²。苗山之,羊头之销,虽水断龙舟,陆兕甲,莫之服带³;山桐之琴,涧梓之腹,虽鸣廉隅脩营,唐牙[莫之鼓也]⁴。
通人则不然⁵。服剑者期于利⁶,而不期于墨阳、莫邪⁷;乘马者期于千里,而不期于华骝、绿耳⁸;鼓琴者期于鸣廉、脩营,而不期于滥胁、号钟⁹;诵《诗》、《书》者期于通道略物¹⁰,而不期于《洪范》、《商颂》¹¹。圣人见是非,若白黑之于目辨,清浊之于耳听¹²。众人则不然。中无主以受之,譬若遗腹子之上陇¹³,以礼哭泣之,而无所归心¹⁴。
故夫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类者,唯良工能识之¹⁵;书传之微者,唯圣人能论之。今取新圣人书,名之孔、墨¹⁶,则弟子句指而受者必众矣¹⁷。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种;通士者,不必孔、墨之类。晓然意有所通于物,故作书以喻意,以为知者也¹⁸。诚得清明之士,执玄鉴于心¹⁹,照物明白²⁰,不为古今易意书明指以示之²¹,虽阖棺亦不恨矣²²。
昔晋平公令官为钟,钟成而示师旷,师旷曰:“钟音不调。”平公曰:“寡人以示工,工皆以为调,而以为不调,何也?”师旷曰:“使后世无知音者则已,若有知音者,必知钟之不调。”故师旷之欲善调钟也,以为后之有知音者也²³。
【注释】
¹“今剑或”四句:高诱注:绝无侧,羸无文,啮缺卷,钝弊(bì)无刃。托之为楚顷襄王所服剑,故贵人慕而争带之。一说:顷襄王,善为剑人名。按,绝,断。侧,侧边。羸(léi),光秃。啮(niè)缺,缺刃。如被啮咬状。(rén),卷曲。顷襄,楚顷襄王,战国楚王,在位36年。之,刘绩《补注》本作“人”。
²“琴或”四句:高诱注:拨剌,不正。枉桡(ráo),曲弱。阔解,坏。漏越,音声散。托之为楚庄王琴,则侧室之宠人争鼓之也。侧室,或作庙堂也。按,拨剌(là),似指音声不正。枉桡,指音声扭曲不准。漏越,指琴体破损,发声散乱。侧室,帝王的偏房。刘典爵《淮南子韵谱》:“侧”当作“则”。“室”上疑脱一字。
³“苗山”五句:高诱注:苗山,楚山,利金所出。羊头之销,白羊子刀。虽有利用,无所称托,故无人服带也。按,(chán),《说文》注作“小矛也”。即铁把短矛。羊头之销(xiāo),三棱类似羊头的箭镞(zú)。(tuán),斩断。
⁴“山桐”四句:高诱注:伐山桐以为琴,溪涧之梓以为腹。言其鸣,音声有廉隅、脩营,音清凉,声和调。唐犹堂。按,桐,桐树。梓,梓树。木质轻而易割,可作乐器。鸣廉隅脩营,《广雅·释乐》中列有琴名“鸣廉、修营”,则“隅”为衍字。唐牙,刘绩《补注》本“唐牙”下有“莫之鼓也”四字。金其源《淮南子管见》:《文选·〈七发〉》“使师堂操畅,伯牙为之歌”。则“唐”谓师堂,“牙”谓伯牙也。于大成《脩务校释》:“唐牙□□”亦当为琴名。刘绩补四字,“莫之”二字当是,“鼓也”与上“服带”不对。
⁵通人:即通达事物变化的人。
⁶(xiān)利:锋利。
⁷墨阳、莫邪:高诱注:美剑名也。按,又有匠名、地名之说。“服剑”至“绿耳”,化自《吕览·察今》。
⁸华骝(liú)、绿耳:千里马名。
⁹滥胁、号钟:高诱注:滥胁,音不和。号钟,高声,非耳所及也。按,《广雅·释乐》琴名有“蓝胁、号钟”。与高注异。
¹⁰略物:通达事物。
¹¹ 《洪范》:《尚书》篇名,意为大法。为商朝灭亡后箕子向周武王所陈。《商颂》:《诗》篇名,共收五篇。
¹²清浊:高诱注:清,商也。浊,宫也。按,清浊,指高音和低音。
¹³陇:通“垄”,坟墓。
¹⁴无所归心:高诱注:目不识父之颜,心不哀也。
¹⁵“故夫”四句:见于《战国策·韩三》、《吕览·疑似》。孪(luán)子,双生子。
¹⁶“今取”二句:高诱注:眩于孔、墨之名而或,不知其实非孔、墨所作也。
¹⁷句(jù)指:研讨旨义。指,与“旨”同。
¹⁸“故作书”二句:高诱注:作书者以明古今传代之事,以为知者施也。喻:说明,表明。
¹⁹玄鉴:高诱注:玄,水也。鉴,镜也。按,指玄妙的心境。
²⁰ 照物:即观照万物。
²¹(shū):抒发。《道藏》本作“摅”。
²²恨:遗憾。
²³“昔晋平公”段:高诱注:平公,晋悼公之子彪。师旷识音,故知其不调也。按,不调,不符合音律要求。令,北宋本原作“今”。《道藏》本作“令”。据正。“以为”句,高诱注:喻上句作书,为知音施也。此节本于《吕览·长见》。
【译文】
现在有的剑破裂得侧边不正,光秃而没有光采,锋口卷曲,就像被啃咬过似的,但如果称它是楚顷襄王佩带的宝剑,那么人们必定珍视并争着佩带它;有的琴弯曲不正,琴弦已坏,弹不出乐曲,但如果说它是楚庄王用过的名琴,那么后宫嫔妃争着弹奏它。苗山的短把铁矛,三棱的箭镞,即使能在水里斩断龙舟,在陆上刺穿犀甲,也没有人佩带它;以山陵的桐木做成的琴,以涧溪的梓木制成的琴腹,即使声音清和纯正,师堂、伯牙也不会弹奏它。
通达事理的人则不是这样贵古慕名。佩带宝剑只希望它能够锋利,而不一定具有墨阳、莫邪那样的美名;乘马只希望能够到达千里,而不一定都是华骝、绿耳那样的千里马;鼓琴只希望清和纯正,而不希望滥胁、号钟那样的名琴;诵读《诗》、《书》只希望通晓事理掌握事物的变化,而不希望它是《洪范》、《商颂》那样的佳作。圣人观察是非,就像眼睛辨别白黑,耳朵能听出清浊一样。普通人则不是这样。心中没有主见来接受外物,就像遗腹子去上坟一样,按照礼节来哭泣,而心中并不把悲哀放到思念父亲上面。
因此双生子形貌相似,只有他们的母亲能够区别开;美玉和石头相类似,只有高明的工匠能够加以辨别;书传中的微言大义,只有圣人能够论列清楚。现在拿来新圣人的著作,称它们是孔、墨的作品,那么必定有很多弟子研究而接受它。因此成为美人的,不一定是西施的后代;学识渊博的人,不一定都是孔、墨一类的人。心中对于万物变化规律有所通晓,因此就能著书来表明自己的心意,用来传给知音的人。果真能得到思想清明的人,掌握万物的变化像明镜一样清晰,照映万物明白无误,不因古今陈说改变自己的独立见解,并将自己的观点抒发在著作之中让人们从中明了旨意,这样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从前晋平公命令乐官铸造了一口大钟,制成以后请师旷来检验。师旷说:“钟的音调不符合声律要求。”平公说:“我已经让乐工看了,他们都认为合乎音律要求,而你认为不符合音律要求,这是为什么?”师旷说:“假使后代没有懂得音律的人就算了,如果有通晓音律的人,一定知道这只钟的音律不合规定。”因此师旷想把这只大钟的音律调整好,是因为后代有懂得音乐的人。
【原文】
三代与我同行¹,五伯与我齐智。彼独有圣知之实,我曾无有闾里气闻、穷巷之知者何²?彼并身而立节,我诞谩而悠忽³。
今夫毛墙、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之衔腐鼠,蒙蝟皮,衣豹裘,带死蛇,则布衣韦带之人,过者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⁴。尝试使之施芳泽,正娥眉⁵,设笄珥⁶,衣阿锡⁷,曳齐纨⁸,粉白黛黑,佩玉环,榆步⁹,杂芝若¹⁰,笼蒙目视¹¹,冶由笑¹²,目流眺¹³,口曾挠¹⁴,奇牙出,靥摇¹⁵,则虽王公大人,有严志颉颃之行者¹⁶,无不憛悇痒心而悦其色矣¹⁷。今以中人之才,蒙愚惑之智,被污辱之行¹⁸,无本业所修,方术所务¹⁹,焉得无有睥面掩鼻之容哉²⁰?
今鼓舞者²⁰,绕身若环,曾挠摩地²²,扶于猗那²³,动容转曲²⁴,便媚拟神²⁵,身若秋药被风²⁶,发若结旌²⁷,骋驰若骛²⁸。木熙者²⁹,举梧槚³⁰,据句枉³¹,猿自纵,好茂叶³²,龙夭矫³³,燕枝拘³⁴,援丰条³⁵,舞扶疏³⁶,龙从鸟集³⁷,搏援攫肆³⁸,薎蒙踊跃³⁹。且夫观者莫不为之损心酸足⁴⁰。彼乃始徐行微笑,被衣修擢⁴¹。夫鼓[舞]者非柔纵³²,而木熙者非眇劲³³,淹浸渍渐靡使然也³⁴。
是故生木之长,莫见其益,有时而修³⁵;砥砺监³⁶,莫见其损,有时而薄。藜藿之生³⁷,蠕蠕然日加数寸³⁸,不可以为栌栋³⁹;楩柟豫章之生也³⁰,七年而后知,故可以为棺舟。夫事有易成者名小,难成者功大。君子修美,虽未有利,福将在后至。故《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此之谓也。
【注释】
¹我:高诱注:谓作书(者)。
²“彼独有”二句:高诱注:我则无声名宣闻于闾里,穷巷之人无有知我之贤,何故也?按,气,刘绩《补注》本作“之”。贾谊《新书·劝学》亦作“之”。
³“彼并身”二句:高诱注:彼谓三代、五伯。并身同行,而五伯也立节,我谓诞谩倨(mán jù)敖,悠悠忽游荡轻物。按,刘绩《补注》本注文作“悠忽”。并身,身心专一。诞谩,放纵,散漫。悠忽,轻忽,放荡,指消磨时间。
⁴“今夫”七句:高诱注:言虽有美姿,人恶闻其臭,故睥睨(pì nì)掩其鼻。孟子曰:“西子之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是也。按,韦带,皮带。熟皮曰韦,生皮曰革。睥睨,斜视。左视曰睥,右视曰睨。之,北宋本原作“人”。刘绩《补注》本作“之”。据正。
⁵娥眉:古代女子的眉饰,如蚕蛾之形。
⁶笄:簪子。珥:用玉石作的耳环。
⁷阿锡:一说为山东东阿产的细布。锡,通“(xī)”,细布。
⁸曳(yè):拉,牵。齐纨:齐地产的细绢。
⁹榆:通“摇”,摇动。
¹⁰芝:刘绩《补注》:按《列子》“杂芷若”,则“芝”当作“芷”。
¹¹ 笼蒙:微视,偷看。“笼蒙目视”,刘绩《补注》本云衍“目”字。王念孙《读书杂志》:此当衍“视”字。高注:目,视也。
¹²冶由:妖媚的神态。
¹³流眺:转目斜视。
¹⁴挠:通“桡”,张嘴笑的样子。
¹⁵靥:女子脸上的酒窝。
¹⁶颉颃(xié hánɡ):倔强,倔傲。
¹⁷憛悇:贪欲强烈的样子。痒心:指喜其色,而欲得到的焦躁心情。
¹⁸污辱:耻辱。
¹⁹方术:指医卜星相之术。
²⁰ 睥(pì)面:吕传元《淮南子斠补》:“睥”下当脱“睨”字,“面”当为“而”。此承上文“左右睥睨而掩鼻”言也。
²¹ 鼓舞:即合乐而舞。
²²曾:通“层”,重叠。曾挠:屈曲的样子。挠,通“桡”,弯曲。摩:接近。
²³扶于:周旋。猗那:柔美的样子。
²⁴动容:摇荡。又有改变仪容之义。转曲:旋转,曲屈。
²⁵便媚:轻盈柔美的样子。拟:模拟。
²⁶药:即白芷,香草。被风:随风摇摆。
²⁷结旌:屈曲而又舒展。旌,古时用五色羽毛装饰的旗帜。
²⁸骛(wù):疾速。
²⁹木熙:缘木为戏。古代的爬竿、顶竿之类的游戏。熙,通“戏”。
³⁰ 梧:梧桐。槚(jiǎ):梓木。
³¹ 据:依靠。句枉:弯曲的枝条。
³²“猿自纵”二句:高诱注:言舞者若猿,不复践地,好上茂木之枝叶。按,纵,放任。
³³龙夭矫:于省吾《淮南子新证》:与“燕枝拘”对文,言舞之姿势,如龙蟠夭矫、燕飞屈曲也。按,夭矫,屈伸自如。
³⁴燕枝拘:高诱注:言其著树如燕附枝也。按,枝拘,屈曲。
³⁵援:持。丰条:大的枝条。
³⁶扶疏:蹒跚。形容旋转的舞姿。
³⁷龙从鸟集:高诱注:言其舞体如龙附云,如鸟集山。
³⁸搏援:攀援攫(jué)取。攫肆:尽情抓取。
³⁹薎(miè)蒙踊跃:高诱注:言其疾也。按,薎蒙,迅疾。踊跃,跳跃。
⁴⁰ “且夫”句:高诱注:观者见其微妙危险,皆为之损动中心,酸酢(cù)其足也。按,损心酸足,即提心吊胆之义。
⁴¹ “彼乃”二句:高诱注:彼,彼舞者,更复徐行小笑,被倡衣,脩擢(zhuó)舞,为后曲也。按,擢,通“掉”。即《掉羽》。舞名。
⁴²夫鼓[舞]者:北宋本原作“夫鼓者”。刘绩《补注》本作“夫鼓舞者”。据补。柔纵:柔弱,委曲。
⁴³眇(miǎo)劲:轻劲。《文选·左思〈吴都赋〉》李善注引高诱《淮南子注》曰:“(chāo),轻利急疾也。”则正文作“”字。
⁴⁴淹:长久。浸渍:长久的磨炼。渐靡:渐进教化。靡,通“摩”。又王念孙《读书杂志》:“渍”字涉注文而衍。淹浸、渐靡,皆两字连读,不当有“渍”字。
⁴⁵有时:高诱注:积时。言非一日。
⁴⁶(mò)监:,石硙(wèi)。今省作“磨”。监,通“(jiān)”。即诸,治玉的磨石。监,磨砺、磨炼。前文“精摇摩监”,亦为此义。
⁴⁷藜藿:王念孙《读书杂志》:当为“藜藋(diào)”,字之误也。“藜藋”皆一茎直上,形似树而质不坚,若“藿”则非其类矣。《太平御览·百卉部》引此,正作“藜藋”。
⁴⁸蠕(rú)蠕然:蠕动的样子。
⁴⁹栌(lú)栋:斗拱、大梁。
⁵⁰楩(pián):黄楩木。柟(nán):楠木。豫章:木名,樟木类。
【译文】
夏商周三代的君主和我们品行相同,春秋五霸的智慧和我们一样。他们独有圣贤智慧的名实相副的声誉,而我们则没有闻名于乡里的名气、不被穷巷之人所了解,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都能身心专一地树立名节,而我们却放纵散漫而游荡轻浮。
现在都把毛墙、西施看作天下的美人,假若让她们嘴里衔着臭老鼠,蒙着刺猬皮,穿着豹皮裘衣,佩带死蛇,那么平民百姓经过她们,没有不把头转向一边而捂住鼻子的。试着给她们涂上发油,描画蛾眉,戴上玉簪耳环,穿上东阿名缯裁制之衣,拖起齐地细绢做的长裙,敷上白粉描绘黛眉,佩带玉环,轻移细步,头插香草,凝眸微盼,面带微笑,目送秋波,樱口微张,奇牙露出,酒窝忽现,那么即使是王公大人,有严正的志向行止高傲的人,也没有不产生贪欲心中焦躁而陶醉在她们的美色之中的。现在凭着平常人的才智,智慧被愚昧惑乱所覆盖,品行被污秽所玷污,没有本业来修治,更无有一技之长,怎么会没有让人扭头捂鼻子的面容呢?
现在合乐起舞的人,转动身体就像圆环一样,腰肢弯曲时而靠近地面,旋转舞动柔美多姿,屈曲结束改换仪容,轻盈起舞宛如神女,腰肢像香草随风摇摆,乌发时而盘结时而舒展,舞姿变化迅速如同受惊而狂奔的骏马。表演木戏杂技的人,举起两根大木,演员依据弯曲的枝条,像猿猴一样自由跳跃,特别喜好茂密的树叶,像龙一样屈伸自如,像燕子一样蹲立枝头,攀援大木枝,表演起旋转的舞姿,像云层托住蛟龙,像飞鸟聚集山林,攀援抓取自由自在,跳跃穿行迅疾而过。那些观看奇妙惊险表演的人,没有人不替他们提心吊胆的。表演完一段,他们慢慢微笑着走过来,穿起舞衣又表演起《掉羽》之舞。那些起舞的人不是天生的柔弱委纵,而表演杂技的人也不是生就绝妙的强健敏捷,是因为长久的磨炼、逐渐的教化,而练就了这样的妙技。
因此木头的生长,没有人见到它的增加,而经过一些时间可以长成巨木;石磨经过不停地研磨和粉碎加工,没有见到它的减少,而经过一段时间可以变薄。藜藿的生长,就像蠕动一样每天都生长数寸,最终不能够成为房屋的栋梁;楩柟豫章的生长,虽然到七年后才能感觉它的高大,所以最终能够制成棺木舟船。事情容易办成的名声小,难于成功的名声大。君子修治善道,即使当时没有得到利益,好处必将在以后到来。因此《诗》中说:“日日有所成就,月月有所奉行,学习积累达到光明。”说的就是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