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影子和映像是灵魂

对原始人来说，除了前面罗列的灵魂的危险，还有一些事物会让他们疑惑不解。原始人常常把影子和映像也当成灵魂，或至少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它肯定是对自己产生危险的一个根源。如果它被踩踏、殴打、戳伤，他的身体就感到似乎也受了伤害。如果它彻底离开了他的身体（他认为这是可能的），他就会死掉。在韦塔岛[20]上，很多巫师都会用矛和剑伤害人的影子，以此使人生病。据说商羯罗[21]在消灭了印度佛教徒之后，漫游到了尼泊尔。因为和当地的大喇嘛意见不合，为了证明自己法力高强，商羯罗纵身飞向太空。在他飞天的过程中，大喇嘛看到了他在地上摇晃的影子，就拔剑刺中了影子。商羯罗立即从天上掉到地上，脖子都摔断了。班克斯群岛[22]上分布着很多被当地原住民叫作“夺魂石”的长石头。据说这些巨石里面住着强大而凶残的魔鬼。人的影子如果投射在这种石头上，他的灵魂就会被石头里的魔鬼抓住，这样，人就会死掉。因此，当地原住民就把这种石头摆在家里，让它帮忙看家。如果主人外出期间，派人回家办事，那人进门之前，必须先喊出主人的名字，否则，石头里的魔鬼会以为来者不善而予以伤害。中国人在给死者盖棺时，除了最亲近的亲属外，其他人都要后退几步甚至退到其他房间，因为人的影子如果被关进了棺材，此人的身体健康会受到危害。在把棺材放到墓穴里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要后退一段距离，以免影子投进墓穴，损害身体。风水先生及其助手站在影子不会投进墓穴的地方。挖墓人和抬棺人为了让影子牢牢附在自己身上，都在手腕上紧紧缠上布条。影子受损，身体也会受损，这种规律不仅适用于人，某种程度上也适用于牲畜。霹雳州[23]有一种细小的蛇，时常在周围的石灰岩山上活动。据说，它们会咬牲畜的影子，以此来吸牲畜的血，牲畜因失血而日渐消瘦甚至死亡。古人相信，在阿拉伯境内，一个人的影子如果被鬣狗踩到，此人便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一条狗站在房顶上，月光把它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子一旦被其他狗踩到，此狗马上就会像被绳子拽下来一样从房顶上摔下来。以上案例清楚表明，对原始人来说，影子即使不是灵魂本身，也是人与动物身体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伤害人或动物的影子，感觉就跟伤害人或动物的身体一样。

反过来说，如果人或动物的影子是身体的有机组成部分，那么，在一定情况下，如果被别人或动物的影子触及，也会使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跟被别人或动物的身体触及一样。原始人有一条规律，就是避开各种危险人物的影子。他们认为的危险人物往往是送葬者，通常是女人，尤其是那些做了丈母娘的女人。舒斯瓦普印第安人[24]相信，送葬者的影子投在人身上，就会给人带来疾病。维多利亚的库尔奈人会告诫刚刚成年的年轻人，女人的影子落到他们身上会使他们变得瘦弱、懒散、蠢笨，因此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在澳大利亚，有个原住民在树底下睡觉时，发现岳母的影子落到了他的腿上，险些被活活吓死。在人类学史上，经常能见到愚昧的原始人对岳母心怀敬畏与恐惧。在新南威尔士[25]，尤因部落的男人要严格遵循不能与岳母往来的规定。男人不能看岳母，甚至，连朝她所在的方位看一眼都不行。如果他不慎将自己的影子投在了岳母身上，就只能让妻子回娘家。在新不列颠岛[26]上，男人跟岳母说几句话会招致怎样的灾祸，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万一男人真的跟岳母说了话，出路就是一人或两人自杀，别无选择。新不列颠的原住民最庄严的誓词是：“如果我说谎，就让我去跟我的岳母握手！”

很多地方的原始人都认为，人的影子和人的生命紧密相关，如果影子消失，身体就会虚弱甚至死亡。持这种观点的人，会很自然地认为影子变小是生命力减弱的预兆，并为此深感忧虑，惴惴不安。安汶岛和乌里阿斯岛，是赤道附近的两座岛屿，每到中午时分，阳光下的人影就会变得很短或根本看不到。当地人相信，人如果在中午出门，就会失去灵魂的影子，因此规定中午不要走出屋外。曼盖亚岛上流传着一个超强战士图凯塔瓦的故事。据说图凯塔瓦的影子越长，力气越大。早上，他的影子最长，力气也最大。随着中午的逼近，他的影子越来越短，力气越来越小，最终在正午减到最小。正午过后，他的影子越来越长，力气也逐渐恢复。他的这个秘密被一位英雄发现了，于是，这位英雄就利用正午的良机杀掉了他。马来半岛的贝锡西斯原住民绝不会在中午时候埋葬死者，他们担心中午时候影子最短，会产生交感作用从而缩短自己的寿命。

原始人这种将影子等同于生命或灵魂的观念，在东南欧流行的某些风俗中表现得最为明显。至今，希腊人在盖房子打地基时还有这样的风俗：杀死一只公鸡、一头公羊或小羊，将血洒在地基上，将鸡和羊的尸体埋到地基底下。这种祭奠是为了让新房子更加坚固。盖房子的人也可能并不杀鸡宰羊，而是引诱过路人到地基附近，悄悄测量其身体或身体的某一部分或其影子，将测量工具埋到地基下，或把基石压在影子上。据说这样一来这个人不出一年就会死。特兰西瓦尼亚的罗马尼亚人相信，凡是灵魂如此被囚禁的人，四十天内就会死。因此，经过建筑工地时，总能听见有人在大声警告：“小心哪，你的影子别给压住了！”前不久，当地还有人专门向建筑者贩卖这些能够确保建筑物坚固的人影。对人影的测量被看作和影子一样，埋下测量工具就相当于埋下其人本身或灵魂，此人必死无疑。这种风俗的古代做法，是把活人囚禁在墙壁里面，或压在新房的基石下面。其目的是要使新房坚固耐久，准确说来是让愤恨的冤魂一直徘徊在新房子周围，让外敌无法入侵。

有人相信，影子里有人的灵魂。有人则相信，人的水中倒影或镜中的映像也有人的灵魂。“安达曼[27]人相信影子并不是灵魂，镜中的映像才是自己的灵魂。”新几内亚的摩图摩图人初次照镜子，便把镜中人视为自己的灵魂。新喀里多尼亚的老人都相信，水中或镜中照出的人影就是人的灵魂。年轻人受过天主教神父教导，认为那不是什么灵魂，只不过是影像而已，和棕榈树在水中的倒影是一样的。映像-灵魂和影子-灵魂，都是在人体之外的，它们所面临的危险是一样的。祖鲁人相信，深水池中藏着能夺走他们的映像使他们死亡的野兽，所以从不敢向深水池张望。巴索托人[28]认为，鳄鱼会把人在水面上的映像拖到水底，把人吃掉。如果一个人莫名其妙猝死，他的亲戚朋友就会认为一定是他从河边经过时，被鳄鱼抓走了影子。美拉尼西亚群岛的沙达尔岛上有一个水池，“池中有凶残的恶鬼，会抓住人的倒影，吞噬其人的生命，任何朝池中张望的人都难逃一死”。

为什么古印度人和古希腊人警告世人别看自己的水中倒影，为什么希腊人相信做梦看见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就是死亡的凶兆，关于这些疑问，现在我们就能理解了。他们担心人的倒影或灵魂会被水里的鬼魅拖下去，人会因此丧失灵魂，丢掉性命。关于美少年纳西瑟斯[29]的优美动人的传说（他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便日渐消瘦虚弱而死）可能就源自这里。

我们也可以解释下面这种广泛流传的风俗：家中死了人的人家，家里的镜子都要蒙起来，或把镜面转向墙壁。因为刚死之人的灵魂会逗留家中，直到葬礼结束才离开。如果活人被镜子照到，其灵魂就可能出窍，跟随死者的灵魂而去。阿鲁[30]人也有同样的风俗：不能在刚死了人的房间睡觉，否则在睡梦中出窍的灵魂与死者的灵魂相遇，会跟随后者离去。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病人不照镜子，并将房间里的镜子都蒙起来。人在病中灵魂很容易出窍，四处游荡，如果被镜子照出身影，灵魂就更容易就出窍，那就危险了。与之完全相像的规则还有，病人不能睡觉，因为一旦做梦，灵魂就会出窍，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人们认为人的肖像，也和影子、影像一样，包含着自己的灵魂。一个人怀有这种想法的人，自然不肯让人为他画肖像画。因为如果肖像画便等同于自己的灵魂，或相当于本人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无论肖像画落到谁手中，谁就能致肖像的本人于死地。白令海峡的因纽特人认为，巫师能偷走人的影子，人失去影子后，就会日渐虚弱，最终死去。曾有一名探险家来到育空河[31]下游的一座村庄，支起相机，想把村民在房外活动的场景拍下来。在他调焦距时，村长走过来，执意要亲眼看看挡布下面的相机镜头。探险家答应，村长便开始注视毛玻璃上来回晃动的人影。突然，他缩回头来，冲着村民大喊大叫：“他把你们的影子都装到盒子里啦！”村民顿时惊慌不已，匆匆逃回家里。墨西哥的特佩瓦内斯人特别害怕拍照，摄影师要花费至少几天的时间游说他们，才能让他们答应照一张相。最后虽然答应，但是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即将上刑场的犯人一样。他们认为，摄影师会通过拍照摄走人的灵魂，然后拿回家一点一点地吃掉。还说，一旦摄影师带着照片回国，他们就会死，或者大祸临头。在马达加斯加西海岸的巴拉考察期间，卡塔博士及其伙伴发现当地人忽然开始以敌对态度对待他们，前一天他们好不容易说服王室一家允许他们为其拍照，第二天他们就被谴责通过拍照收走了当地人的灵魂，准备带回法国去卖。否认是不可能否认的，按照当地的风俗来看，他们肯定是把当地人的灵魂收进一个盒子里了。卡塔博士无计可施，只能让伙伴把他们收走的灵魂全部放归原主。

锡金[32]有一些村民极度害怕相机镜头，镜头一对准他们，他们总是慌乱地躲避。他们称相机镜头为“盒子里的恶毒眼睛”，相信一旦自己被拍下照片，灵魂就会为照片拥有者所控制和诅咒。他们也相信，对着风景拍照，会毁掉风景。直到暹罗前任国王去世以前，暹罗的钱币上面都没有国王的肖像，“因为当时有一种意见，强烈抗议将国王的肖像印在任何钱币上。直到今天，欧洲人到当地的丛林旅行，只要拿出相机，都会吓得当地人落荒而逃。当地人相信，如果为一个人画一幅肖像画，并把画带走，此人的一部分生命也会随此画而去。国王断然不会允许把自己的肖像印在货币上来发行，把自己的生命化为碎片，除非他像玛土撒拉[33]一样长寿”。

欧洲许多地区依然残留着上述这一类观念。前些年，希腊卡帕萨斯岛上一些老太太还对画肖像这件事愤愤不平，以为这会使她们瘦弱而死。至今，苏格兰西部还有一些人拒绝拍照以保平安。他们还会举出一些朋友的例子，说他们自从拍了照，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注释

[1]生活在北美西北太平洋沿岸的印第安人。——译注

[2]加拿大西部的河流。——译注

[3]印度尼西亚的一座岛屿。——译注

[4]南太平洋上的群岛。——译注

[5]巴基斯坦的主要民族。——译注

[6]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岛的旧称。——译注

[7]东南亚马来群岛中部的岛屿。——译注

[8]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译注

[9]位于太平洋中南部。——译注

[10]这两句话的意思都是“提心吊胆；非常吃惊”。——译注

[11]位于南美洲东北部。——译注

[12]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主要分布在巴西巴拉圭河的上游、支流一带。——译注

[13]印度尼西亚东部的群岛。——译注

[14]南亚一个少数民族。——译注

[15]位于太平洋西南部的群岛。——译注

[16]缅甸第二大民族，分布于中南半岛西部。——译注

[17]印度尼西亚东北部的群岛。——译注

[18]美国西北部太平洋沿岸的一个州。——译注

[19]加拿大西部一个省，又称为卑诗省。——译注

[20]位于印度尼西亚东南部。——译注

[21]商羯罗（Sankara），约788-820，印度著名宗教哲学家、理论家。——译注

[22]加拿大北极群岛最西端的岛屿。——译注

[23]马来西亚西北部的一个州。——译注

[24]分布于美国与加拿大交界处的印第安人的一支。——译注

[25]澳大利亚东南部的一个州。——译注

[26]位于西南太平洋上，是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属岛。——译注

[27]位于孟加拉湾与缅甸海之间的群岛。——译注

[28]非洲南部一个民族。——译注

[29]古希腊神话传说，美少年纳西瑟斯偶然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美丽的倒影，却不知道那是自己，对倒影痴迷不已。从此，纳西瑟斯终日流连水边，欣赏水中的倒影，日渐憔悴而死。——译注

[30]即阿鲁群岛，印度尼西亚东部群岛。——译注

[31]加拿大西南部的重要河流。——译注

[32]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现在属于印度。——译注

[33]《圣经·创世记》里的人物，据说他活了969岁。——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