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家已是二更天,马夫人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微醺的曹雪芹径自掀帘入内,含笑问道:“娘还没有睡?”
“就在等你啊!”杏香接口。
一听这话,秋月起身就走,杏香紧跟着她进了后房,马夫人便说:“看你酒喝得不少,很热闹吧?”
“很热闹,跟会亲一样。”
在后房的杏香“噗”的一声,将灯吹灭,紧挨着秋月坐下,同时握住了她的手。
“锦儿姐真行!大马金刀,跟仲四侃侃而谈,把该问的话都问到了。”
“问了些什么话?”
“第一是儿子跟儿媳妇有没有意见。仲四的两个儿子很孝顺,不必说,儿媳妇都很老实。有句话倒是很实在,她们也巴不得有个人照应公公,那样她们就比较自由了。”
“还有呢?”
“还有,”曹雪芹停了一下说,“反正怎么好,怎么想;怎么想,怎么好!震二哥说他得意忘形了。”
“喔,”马夫人兴味盎然,“那就一定有点儿不平常的举动了。”
“虽说不平常,其实咱们已经替他想到了,仲四愿意花上万银子,请震二哥替他谋个一官半职,为的是好让他的续弦夫人成为官太太。”
“你听听!”杏香在秋月耳际低语,“芹二爷——”她说了这半句却又咽住,因为曹雪芹又开口了,她怕漏听了话。
“倒是有件事,足以看出仲四是真的体贴、真的敬重他的秋月。他说镖局子太乱,不宜于秋月住,托震二哥替他在京买座房子,只要秋月看中就好⋯⋯”
接着,曹雪芹重述当时的对话,谈到锦儿开玩笑的情形,马夫人也笑了。
“这可真是有点儿得意忘形了。也难怪,仲四什么都不缺,就缺这么一房娇妻,一旦有了,如何不喜?”
“你听太太说的,”杏香推一推秋月,“你是我干爹的一房娇妻,震二爷也改了称呼,管你说是我干爹的续弦夫人。”
话还没有完,她发觉秋月使劲拉了拉她的手,赶紧住口,侧耳静听。
“我怎么说跟会亲一样呢?称呼都改过了,因为锦儿姐说是‘我们秋姊姊’,所以仲四便改称‘秋小姐’。”曹雪芹问说,“娘预备哪天办这件事?”
“当然越快越好。”马夫人说,“今天下午,我先跟老何说了,他说应该给老太太写篇祭文。”
“那不是我的差使来了吗?”曹雪芹兴奋地说。
“你就是无事忙。”马夫人说,“我看可以不必。心到神知,老太太必是早就知道了,我们盼望着老太太能托个梦给秋月。”
“今晚上早点睡!”杏香低声说了这一句,起身到了外房。
“秋月呢?”曹雪芹故意问道,“我跟太太说的话,她没有听见吧?”
“嗯,嗯。”杏香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秋月本来倒想装作不知道似的,大大方方走了出去,由于曹雪芹假作痴呆的语气,怕一露了面他真的会开玩笑,不由得有些情怯了。
“娘请安置吧!”曹雪芹站起身来对杏香说,“我先回去换衣服。回头⋯⋯”他指一指里面,又做了个手势,意思把秋月找了去,他还有话要说。
“嗯。”杏香点点头,“我伺候太太睡了就回来。”
回到梦陶轩,曹雪芹换了衣服喝茶,等了好一会不见人影,随手取了本余澹心的《板桥杂记》,翻到一页,是谈明末清初秦淮四名妓之一的顾媚,字眉生,号横波,嫁“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芝麓,情爱甚笃。《板桥杂记》中说:“顾媚生既属龚芝麓,百计求嗣,而卒无子,甚至雕异香木为男,四肢俱动,锦绷绣褓,雇乳母开怀哺之,保母褰襟做便溺状,内外通称‘小相公’,龚亦不禁也。”
看书中写得有趣,曹雪芹便又再找顾媚的记载来看,前面有一段记得更为详细,说她“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肢轻亚”,貌既如此,艺亦不凡,“通文史,善画兰,追步马守真而姿容胜之”。最后又说:“改姓徐,又称徐夫人。”
看到这里,陡然记起,有一部诗集叫作《香咳集选存》,目录中有“徐横波”的名字,既然顾媚号横波,又改姓徐,那么“徐横波”便是顾媚了。
于是放下《板桥杂记》去找《香咳集选存》,果然有徐横波的一首诗:“香生帘幕雨丝霏,黄叶为邻暮卷衣。粉院藤萝秋响合,朱栏杨柳月痕稀。寒花晚瘦人相似,石磴凉生雁不飞。自爱中林成小隐,松风一榻闭高扉。”题目是《海月楼夜坐》。
诗后附有小传,一看惊喜,将书一丢,连声喊道:“拿烛台,快拿烛台。”接着便奔书房。
等丫头取了烛台来,曹雪芹命她在画箱旁边擎着,打开第一箱翻了半天没有找到他要找的画,凝神想了一下,记起是在第二箱。
两具画箱是叠置着的,上面一具,贮比较贵重的字画;较次的在下面那一具。他叫丫头放下烛台,帮他将上面的一具抬下来,正在忙乱时,听得人声,杏香与秋月来了。
“你找什么?”
“你先别问,看能不能找到,如果找不到,我今晚上就睡不好了。”
听这一说,连秋月也来帮忙了,她叫丫头擎着灯,然后问道:“是谁的画?”
“是一个横波,画的人叫‘智珠’。”
很快地让杏香找到了,展开一看,画的是竹石兰花,题款只得二字:“智珠”,下钤一方朱文圆印,“东海”二字。
“这是谁?”秋月问说。
“顾眉生。”
“是跟柳如是齐名的顾眉生吗?”
“一点不错。”
“不对吧!”秋月指着印文说,“‘东海’当然是姓徐,怎么会是顾眉生呢?”
“妙就妙在这里。来,来,我还你证据。”
拿着那幅画回到梦陶轩,曹雪芹将《香咳集选存》徐横波的“小传”指给秋月看:“徐横波字眉生,一字智珠,号眉庄。本姓顾,名媚,江苏上元人,合肥尚书龚芝麓侧室,著有《柳花阁集》。”
“这幅画是前年在琉璃厂买的,记得只花了四两银子。当时只因为画得不错,不知道徐智珠是谁。”曹雪芹接下来说,“刚才等你们不来,闲得无聊,看《板桥杂记》说她改姓徐,才想起徐横波的诗,发现‘智珠’就是徐横波,徐横波就是顾横波。开岁以来,快事又添一桩,值得浮一大白。”
“别喝了!咱们还有好些话谈。”杏香这样劝阻,但说的却仍是闲话,“顾眉生会画画吗?”
“那不错。”秋月也看过《板桥杂记》,“那时秦淮名妓,有两个人善画兰花,一个是马湘兰,一个就是顾眉生。”
“顾眉生名气挺大的,为什么要改姓?”
这话将秋月问住了,笑着答说:“这得问芹二爷。”
“就因为名气太大,才要改姓,以示从良。”曹雪芹答说,“譬如柳如是本名杨爱,嫁了钱牧斋才改了姓名。”
“我也要改姓了。”秋月接口说了一句。
“你的情形不同。”曹雪芹怕她误会,“你是做了曹家的女儿,自然改姓曹。”
“秋姑,”杏香问说,“我还不知道你本姓什么?”
“跟曹也不远,魏。”
何以魏跟曹不远?杏香茫然莫解,只好又用眼色问曹雪芹了。
“你没有读过《三国志》,莫非也没有看过《三国演义》,魏武帝不就是曹操吗?”
“原来这样。我干爹还直夸我肚子里有墨水,跟秋姑搁在一块,简直不能比了。”杏香笑道,“难怪我干爹把秋姑敬得天人一样。”
曹雪芹知道,这是秋月不如意之处,将来闺房之中,跟仲四没有什么可谈的,杏香偏偏提到这一点,未免不识趣,因而微微瞪了她一眼,方始发话。
“闲话少说,我倒问你们,何以耽搁了那么大的工夫?”
“太太有好些话交代秋姑。”
杏香答说:“秋姑是寄在过去的大爷名下。”
所谓“过去的大爷”,便是曹雪芹的伯父,他问秋月道:“这么说,你是我嫡堂的姐姐!”
“太太也交代了,你以后就管秋姑叫‘大姐’。”说着,曹雪芹离座,规规矩矩地作个揖,庄容叫一声:“大姐。”
秋月应又不是,不应又不是,只急忙避了开去,口中答说:“我还是照样。”
意思是对他的称呼照样,曹雪芹料她一时改不过口来,慢慢地自然而然会像锦儿一样,叫他“雪芹”,因而答说:“我改口是定名分,现在就要改,你什么时候改口,我不管。”
“有件事,可是你这会儿就得管。”杏香接口说道,“太太交代,得替秋姑改个名字,是让你跟秋姑商量。”
“喔,”曹雪芹说,“这得用‘雨’字头的单名。”
“另外还要起个号——”
“要留个‘秋’字。”秋月接着杏香的话说,“那一来,有很多方便。”
“是秋姑体恤我们,省得改口了。”
“我不主张保留。”曹雪芹向秋月说道,“我劝你都改掉的好。”
“不!人总不能忘本,留一个字的好。”
“你这么说,我不能不照办。”曹雪芹说,“容我好好想一想。”
想了好一会,发觉“雨”字头,而字面雅致且又适用于闺阁的,不过聊聊数字,他拿笔写了下来,数一数只得六个字。
“大姊,”曹雪芹毫不涩口地叫了出来,“我一个一个提出来,请你斟酌,第一个是云。”
“不好!”秋月脱口回答,“情似秋云薄。”
“对了,这得关联着秋字。第二个霏。”
秋月摇摇头问:“还有呢?”
“霙。”曹雪芹说,“雨字下一个英雄的英字,‘雨雪杂下’谓之霙。”
“不好,不好!”杏香首先反对,“雨雪杂下,有多讨厌。”
“说得不错。”秋月笑道,“这个字可真是不高明。”
“那就只有在这三个字之中挑了,实际上是两个字——”
“你倒是说啊!”杏香催促着,“谁知道是哪两个字?”
“先说霭,霭然的霭,这个字跟云字旁边一个爱字的叆,意思相同,云盛之貌。”
“嗯,还有一个呢?”
“云霞的霞。”
“这个字好!”杏香脱口便赞,接着又念了两句唐诗,“‘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新。’”
“如何?”曹雪芹问。
“这个字的用法很宽,取号不愁跟秋字没有关联。就是它吧!”
“用法宽,口采也好。”杏香说道,“凤冠霞帔,官太太当定了。”
“你也真会扯!”曹雪芹笑道,“我倒考考你,你替大姊取个带秋字的号。”
“嘚嘚,你别考我了。”说着,杏香去揭开墨盒,又找出一张淡红的罗纹笺铺在桌上,好为秋月题名。
“要用朝霞,不要用晚霞。”曹雪芹自言自语地说,“其实倒是晚霞绚彩,不过‘夕阳无限好’——”
“没有那些忌讳,本来就是‘近黄昏’了嘛!”
“虽‘近黄昏’,到底是‘无限好’。”杏香接了一句。
“很通。”秋月不由得愉悦地笑了。
“总要有出典才好。”
曹雪芹起身到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诗集,细看了一回,然后坐下来另取一张纸,拈笔写了两句诗。
“‘朝朝散霞彩,暮暮澄秋色’。”他说,“用‘澄秋’二字怎么样?”
“很好。”秋月欣然同意,“秋水澄鲜,我喜欢这个澄字。”
“也暗扣着你原来的名字。”杏香说道,“形容月色好,不就叫作澄照吗?”
“了不得了!”秋月大为惊异,“你是多早晚变得这么渊博了?”
“倒也真亏她。”曹雪芹说道,“还有比澄照更明白的典。”接着便念,“‘静月澄高,温风始逝,抚杯而言,物——’”
戛然而止,令人诧异,秋月便问:“怎么不念下去?”
原来他念的是陶渊明祭从弟文,那一句是:“物久人脆。”物字出口才想到忌讳,所以突然顿住。此时听她这一问,便知她没有念过这篇文章,不难掩饰。
“忘记掉了。‘温风始逝’,可知凉飙已至,这澄高的静月,自然是秋月。”
“越解越圆满了。”秋月很高兴地,“劳驾你把它写下吧!”
于是曹雪芹在那张淡红罗纹笺上,用正楷写上“曹霞字澄秋”五字,双手递给秋月。
秋月也是双手捧接,微笑凝视着,忽然眼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一滴掉在罗纹笺上,立刻渲染出一个小小的白晕。
杏香急忙接了过来,“这是大喜事!”她说,“秋姑你怎么倒伤心呢?”
“我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高兴。”秋月噙着眼泪笑道,“我是想起了老太太。”
“我没有赶上能见老太太。不过,我想老太太如果还在,一定也乐意这么办。”
秋月摘下纽扣上的手绢,擦干眼泪,接过罗纹笺来看了一下说:“可惜了!劳你驾再找一张纸,请芹二爷重新写一写。”
杏香知道,她是怕马夫人见了,问到何以有一个白晕!不易回答。但罗纹笺仅此一张,只好找出一份用过的梅红全帖,裁下余幅,将就使用。
“咱们谈第二件事。”杏香说道,“太太定了后天替老太太上供,老何说最好有一篇祭文,太太先不赞成,刚才又说,问问你的意思。”
曹雪芹先是不假思索,自告奋勇,此时细细一想,很难措手:“曹家平添一口人,如说按正规办,应该由四老爷来祝告。可是四老爷咬文嚼字的劲头儿,你们不大清楚,我是领教过的,”曹雪芹说,“那一来,后天一定赶不上用。”
“那就免了吧!”秋月说道,“老太太是不喜欢咬文嚼字的。”
“我在想,大姊,你自己倒应该向老太太有一番祷告。”
秋月不即回答,细细想了一会,觉得确有此必要,她有些深藏不露的心事,答应嫁仲四,一半也是为了仍旧可以照应曹雪芹,不负曹老太太的托付,因而深深点头,表示完全接受建议。
“你把你的意思说给我听,我替你拟一篇祷词。”
“多谢。”秋月答说,“我是默祷。”
曹雪芹不免扫兴,因为秋月对曹老太太的忠诚,以及他祖母对他的关爱,而秋月未负托付,不惜为他自误青春,如今居然有此难得的归宿,将这三种关系绾合在一起,可以逞一逞才华,写出一篇至情至性的好文章。哪知秋月不同意,自不便勉强,但怏怏之色,却毫不掩饰地都摆在脸上。
“一个好题目没有能抓住,是不是?”杏香说破他的心事,“其实——”
“好了!”曹雪芹打断她的话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把这些心思搁在八股文章上有多好?是不是?”
杏香笑了,“你知道就好!”她说,“你常说八股文是替圣人立言,你不是圣人,所以做不好八股文。像这件事,圣人一定也赞成,你不拿它做个题目?”
曹雪芹笑笑不作声,接着打了个哈欠,杏香便说:“今儿请你到书房去睡,我跟秋姑还有事商量呢!”
曹雪芹也不问她们商量何事,只答应一声:“好。”但听风声呼呼,不由得又说,“得要一个火盆。”
“已经预备了。”
于是曹雪芹道声:“明儿见!”到书房归寝,秋月便开始跟杏香商量跟她有关的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后天为曹老太太上供,秋月认为该祭的不应只是曹老太太,还应有曹雪芹的伯父、伯母,因为这是她的“父母”,但马夫人似乎忽略了,而秋月自己又不便开口提醒,问杏香该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让芹二爷跟太太回明白好了。”
“我也想到了。不过,我不知道该一起供,还是分开来供?”
杏香心想,在秋月来说,“祖母”极亲,“父母”则几乎风马牛不相及,而名分一定,则礼不可废,她沉吟了一会说:“照我看,恐怕摆两回供。”
“怎么摆两回?”
“后天是一起供。再挑一天,作为你做女儿的给父母摆供,这样子情理上才说得过去。”
“好!你明天问一问芹二爷,他如果也觉得这样子妥当,就请他作为他的意思,跟太太去回。”
“我懂了。”杏香想了一下,“明天让芹二爷先跟老何琢磨琢磨。”
“还有,后天的供菜,我想亲自做几个老太太爱吃的,孝敬她老人家。”
“那应该。”杏香问道,“老太太爱吃些什么?”
“老太太二十刚出头,就跟老太爷到了苏州织造任上,后来调江宁,一住四十年,前后回京不过三四次,每次也只住两三个月,所以口味早变过了,跟江南官宦人家的口味没有什么两样,菜要清淡,红烧的菜多搁糖,不碰葱蒜。”
“唷!那我不是全弄拧了?”
原来每回摆供,多半是由杏香监厨,北方口味重,而且用葱蒜的菜很多,所以说“弄拧了”。
“说实话,逢年过节,生辰忌辰,摆供也就只是那么回事。老太太生前,摆供撤下来的菜是不碰的,所以不必认真。不过,这一回,我想象中,老太太会来享用,得要尽点孝心。”
秋月紧接着谈到另一件事:“摆供以后,太太要我跟大家见礼,你说,我该送个见面礼吧?”
“那倒是少不了的。”杏香算了一下,自何谨到烧火丫头,下人共有十二名,四两银子一个,得要花四十八两银子,便即说道,“花也花不多,有五十两银子就行了。”
“五十两怕不够。”
“不够我有。”
“不必,不必!我花得起。我是要跟你商量,应该怎么分一分等,送少了挨骂,送多了也不妥当。”
于是细细斟酌,将“见面礼”分成三等,拟好了名单,再商量第三件事。
这件事便是仲四特为她置产,在秋月自不免在心里得意,但更如人意的是,她仍旧能住在京里,可以常回“娘家”。因为如此,她对这件事颇为重视,安身立命之处,自然要住得舒服,还要住得近,但也不能不顾到仲四照料买卖的方便。
谈这件事,不如谈拜供、谈见面礼那样,直截了当,有什么说什么,仲四到底只是未过门的夫婿,她不能用俨然主持中馈的仲四奶奶的身份,丁是丁、卯是卯地说得明明白白。因此措辞含蓄,有些词不达意似的,杏香一半体会一半问,费了好一会工夫,才能弄清楚她的意思。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住的地方,当然第一要顾到我干爹的方便,其次才讲离娘家近。”
这是提示一个宗旨,秋月不能不承认她说得不错,点点头问:“那么,你说应该挑在哪儿呢?”
“自然是城外。住在城里,一到晚上关城,进出就不方便了。”
“城外?”秋月想了一下说,“当然是宣武门外。”
宣武门在正阳门西,回“娘家”比较方便,杏香也正是这个意思,“最好在琉璃厂附近。”她说,“芹二爷去逛厂,顺便就可以去看你。”
秋月心想,宣武门外,一直往南过菜市口,进半截胡同,东西几条横街,向来是朝士文人聚居之处,所谓“宣南”,意指高尚风雅之区。曹雪芹如果中举成进士,而又在京服官,必然常在“宣南”盘桓,见面的机会极多。看来在宣武门外定居,比在西城买房子更为合适。
转念到此,欣然说道:“也不一定限于琉璃厂,反正在宣南就不错。”
“宣南”二字,杏香却是第一回听见,不过顾名思义,也不难懂,便印证地问:“宣武门南,叫作宣南?”
“是啊!”秋月答说,“旗人住地安门北,汉人住宣武门南,从康熙年间起,就是这样。芹二爷要是点了翰林,就会常出宣武门,那时他的朋友同事,大半住在宣南。”
“点翰林!”杏香迷惘地说,“会吗?”
“一定会。”秋月又加了一句,“只要他肯好好在八股文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