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炼霞

【作者小传】

（1909—2000） 字紫宜，号螺川，斋名“螺川诗屋”。上海松江（今上海市松江区）人。14岁师从名画家郑德凝学画，又跟随朱孝臧学词。其酬唱之作，为一时所传诵。曾与冯文凤、陈翠娜等人在上海发起成立女子书画会。为人雅致风流，绰号“炼师娘”。1956年受聘为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文革”中遭受迫害，一目失明。后移居美国。画、诗、词、文兼擅。有《嘤鸣诗集》。

自度曲

周炼霞

寒夜

几度声低语软，道是寒夜犹浅。早些归去早些眠，梦里和君相见。 丁宁后约毋忘，星华滟滟生光。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

这首词并无词牌，仅题名为“寒夜”。但从其体制来看，或为《西江月》的一种变体。关于这首词的主题，有人说是写婚外恋情，有人说是写给知音；根据周炼霞的生活背景和交游状况，再结合词的内容来看，前者似乎更为可信。

词的上片，大致是以对话体来写的，表现男女相会时的情状。首句“几度声低语软”直接截取二人温存时的场景画面，从细节写起。“几度”，说明缠绵时间已经很长，突出了依依不舍之情，可见二人情意之浓。“声低语软”体现了二人的温存情态，又可说明他们之间的交往具有一定的私密性。第二句“道是寒夜犹浅”紧承上句而来，以“寒夜犹浅”、为时尚早作为几度不忍离去的原因和借口，这一句应是男子之语。

下两句“早些归去早些眠，梦里和君相见”，是女子的对答之词。劝说男子早一点回去、早一点休息，表现出关切之情。但为了安抚一下不甘分离的不满情绪，于是就说在梦里与他相见。这当然是安慰之语，也是自我宽慰之词，深有意味。说明二人虽然情深意切，但囿于周围环境的牵制，不能长相厮守，带有无可奈何之意。

转入下片，已到临别的时候了。二人依依不舍，女子叮嘱男子千万不要忘记下次见面的约定。这次尚未分别，就已然为下次约会而担心了，可见情感非常细腻、投入。“星华滟滟生光”是写分别之后的情景。女子送男子离开后，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甜蜜情绪中，不忍立刻回房。看到天空上的星星，也觉得格外明亮，这实际上是抒情主人公主观情感的外化。这一句景物描写，与前面的铺叙、抒情结合起来，起到了情景交融的效果，形成了一种朦胧而又悠远的意境。可以看出，女子内心里是十分不愿意让男子离开的。而刚才之所以一再劝男子离开，体现了情感和理智的冲突，透露出女子内心的矛盾和怅惘。这是词意的一次转折。

末两句“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是此词流传最广的两句，情感又有一层转折。虽然二人不能长相厮守，但只要内心在一起，就可以取得宽慰；即便是没有灯光和月光的夜晚，心中也会觉得充满光明。可以看出，这是女子内心发出的祈愿之词，带有双关和暗喻的意味，说明二人的关系是见不得阳光的，但女子并不为此后悔。这两句词，使得整首词的境界得以升华，堪称画龙点睛之笔。这两句的境界和意义结构，与秦观的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鹊桥仙》）有类似之处。

最后这两句词，在当时就广为文人们所传诵。不过，在“文革”期间，这却成了作者的罪证。周炼霞被指斥为“要黑暗，不要光明”，一只眼睛因被打伤而失明。但风趣豁达的词人毫无畏惧，以“目眇眇兮愁余”（《九歌·湘夫人》）之文自篆一印；又请画家来楚生为自己刻了一枚“一目了然”的印章。此番气度，的确令人佩服。或许就是这番胸怀和气度，使她在“文革”中大难不死，终得善终。

从词的格调、意境来看，此词的确得婉约派之精髓。柔情婉转、细腻传神而又超越流俗，字句运用俗而不浮，雅而不滞，堪称近代词坛上的婉约经典之作。

（刘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