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芝瑛
【作者小传】
(1867—1933) 字紫英,别号万柳夫人。安徽桐城人。知县吴康之女,桐城派名家吴汝纶侄女。自幼聪慧,幼年随父读书,传承家学,工文章,娴诗词。后归无锡文士廉泉。随夫居京时,与女侠秋瑾近邻,终成至交。秋瑾遇害后,芝瑛撰《秋女士传》《秋女士遗事》,并与友人安葬秋瑾于西湖旁,以《哀山阴》诗记之。有《吴芝瑛夫人诗文集》《小万柳堂丛刊》《剪淞留影集》《鞠隐山庄遗诗题跋》等。
哀山阴
吴芝瑛
一
爰书滴滴冤民血,能达君门死亦恩。
论到盖棺犹未定,轩亭谁与赋《招魂》。
二
大地苍茫百感身,为君收骨泪沾巾。
秋风秋雨山阴道,太息难为后死人。
《哀山阴》二首为悼念亡友之作。然而,诗中所承载的不仅是两位女性的深厚友情,也勾勒着中国近代民主革命的轨迹,更是对20世纪初中国社会的深刻反映。欲明了此七绝二首,需先对诗中所悼念的“君”及其与作者的关系有所了解。作者出身名门,长书法,善文辞,她去世后的悼念挽联中有“千古恨为秋瑾招魂”句,精准概括了她一生中最具影响的生命抉择。吴芝瑛随丈夫廉泉(惠卿)居北京时,与秋瑾是近邻,后成至交。秋瑾有《赠盟姐吴芝瑛》一诗:“曾因同调访天涯,知己相逢乐未偕。不结死生盟总泛,和吹埙篪韵应佳。芝兰气味心心印,金石襟怀默默谐。文字之交管鲍谊,愿今相爱莫相乖。”秋瑾被清廷杀害后,吴芝瑛与友人于1907年腊月,将秋瑾遗体安葬于杭州西湖西泠桥畔,并写下《哀山阴》寄托对挚友被害的痛惜和悲愤之情,所以这首诗又名《营葬诗》。秋瑾祖籍浙江绍兴,亦就义于此,绍兴古称山阴,题中以山阴代指秋瑾。这两首诗文字简短,语言亦较为平易畅达。“爰书”是古代记录囚犯供辞的文书,也用来指判决书。第一首首联中对秋瑾就义事件进行了简洁的叙述,秋瑾的判决书上滴满了冤屈的鲜血,内中隐情若能为清廷知晓就算已死也感念君恩。“论到盖棺犹未定,轩亭谁与赋《招魂》”两句中引用了古典文学中常见的典故。“盖棺论定”指一个人的是非功过到死后才能作出结论,唐韩愈《同冠峡》诗中写“行矣且无然,盖棺事乃了”,明代诗人张煌言《甲辰九月狱中感怀三首》中也有“莫道古人多玉碎,盖棺定论未嫌迟”,吴芝瑛则反用其语;下句中“轩亭”是秋瑾就义的地方,“《招魂》”指《楚辞》中的《招魂》篇。两句是写对友人的功过评说到盖棺时仍是未能定论,有谁能为就义的秋瑾赋一篇《招魂》以慰其亡魂呢?第二首首联描述诗人为朋友奔走和营葬时的百感交集。诗人接下来写为秋瑾收拾骸骨并将她营葬在西湖旁,心中的痛惜使得泪水打湿了手巾。“秋风秋雨”出于秋瑾被羁押于绍兴知府衙门时,于严讯之后,写下“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诗句,诗人以此这四个字描画山阴的阴霾氛围。末句中“太”通“叹”,就是叹息的意思,好友的遇害和风雨飘摇的时局,让作者不禁发出了深深的叹息。这首诗是女诗人为悼念好友秋瑾而写,却并没有沉溺在悲痛的情绪中;诗中既愤慨于朋友的遭遇,又展现出对国家时局命运的忧虑,呈现出哀而不伤、沉郁厚重的风貌。
吴芝瑛被人称为奇女子,她与秋瑾的深厚情谊熔铸在《哀山阴》二首凝炼而厚实的文字中。诗中的情感抒发细致而不流于细枝末节,笔法多样。诗人对好友事迹以简洁的文字进行总体勾勒,品评犀利中肯,抒写情感真挚感人,展露对国家前景的忧虑。与每联中侧重不同的描写内容相适应,采用或直接或婉曲的笔法,将描写、抒情、议论成分融于字句间,使得诗具有丰富的内容和深厚情思。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诗中还体现出用典妥帖,意义深远的艺术特质。如“盖棺”的反用其典,“《招魂》”的直接借用,“秋风秋雨”的双重意义,这些具有不同使用技巧的典故带来了读者阅读的意趣,也为诗篇营造了引人深入的意境。诗中还有气韵浑厚、语词凝炼等特点,都值得透过诗篇的字里行间细细体味。
(刘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