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蘅

【作者小传】

（1895—1998） 字蕙愔，又号修明。福建闽侯人。黄花岗烈士刘元栋胞妹。师从陈石遗、何振岱等，诗词、绘画、琴瑟兼擅。夫吴承淇，系辛亥革命者。夫亡后，膝下无子，焚香礼佛，以养花吟诗自娱。1955年被聘为福建省文史研究馆馆员，1987年被选为福建逸仙诗社社长。工诗词，意趣高远，诗笔清妙，为民国福建诗坛八才女之一。有《蕙愔阁诗词》。

长亭怨

刘蘅

酒醒见月

甚吹湿、香边云髻。一枕寒光，月明如水。院静杯空，为谁前夕尽情醉？试扶残梦，人犹在、惺忪里。镜影压阑干，恨不照、罗衣双倚。 独自听啼鸦隔树，也被寺钟催起。凄清风露，都忘却、翠樽花底。问褪了、两颊轻红，剩多少、春酲情味。料此际天涯，端合凝愁无寐。

这首词通过深夜里酒醉醒来、望月而思的情境，抒发怀人之情。

上片写词人深夜醒来见到的情景。“甚吹湿、香边云髻”，从近景写起。词人头上如云的发髻怎么会湿呢？作者提出了这个问题，却没有给出答案。可能是夜里的露水打湿的吧，因为据下句“一枕寒光”来看，词人应是在户外院里露宿；深一层想，也可能是睡梦中滑落的泪水浸湿的吧。总之，作者采用了婉曲的笔法，需要读者根据下文的词意来理解。

“一枕寒光”四句，应合了“酒醒见月”的词题。将月光比喻为水，更加之“寒”光，显露出清冷的意境氛围。整个院子沉浸在如水的月光中，一片静谧之景。此时，已是深夜，院子里早已寂静下来，酒杯里也早就没有酒了。酒杯提醒词人回想起了昨晚饮酒之事。到底是谁让自己没有控制住情绪，竟然纵情而饮，直到酩酊大醉呢？这虽然又是一个没给出答案的问题，但词人心中对此显然是明了的。我们可以想见，此人在作者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这几句开始初步接触内心的感情世界，词人回想起酒醉的因由，进而引出怀人的主题。“静”“空”二字显得格外孤独、寂寞，与月光下的清冷氛围相一致。

“试扶残梦”三句，说明词人不但因此人而醉，而且在梦中也见到了他。酒醒之后，回想梦里的片段，好像还能迷迷糊糊地回想起其人在梦里的形象，可见词人的情感是十分投入的。仿佛半梦半醒之间，取得了虚实结合的艺术效果。

接下来，“镜影压阑干，恨不照、罗衣双倚”。意思是说，那影子压在栏杆之上的镜子，为什么里面没有自己与所思之人“罗衣双倚”的情景呢？这一“恨”字看似无理，其实正是笔法的婉曲之处。这几句表明了词人内心的幽怨、苦闷之情和怀人之意。“恨”可看作是整个上片的情感归结点。

下片伊始，将钟声这一声音元素引入，使境界更加深远。“独自听啼鸦隔树，也被寺钟催起。”孤独的词人听到了树丛后面乌鸦凄凉的鸣叫声，似乎是被寺庙里响起的钟声惊醒。暮鼓晨钟，钟声响起，说明已经快要接近黎明了。可见，词人自深夜醒来之后，一直未能再入睡。“独自”二字用得巧妙，点出词人处境之孤独冷清。

“凄清风露”三句，写词人在凄清的夜风、冷露中，终于从酒意里彻底清醒了过来。“问褪了、两颊轻红，剩多少、春酲情味。”脸颊上因醉酒而泛起的酡红色，已经基本消退了。这里又一次采取了问句的形式。那么，酒醒之后，刚才炽热的怀人之情又如何了呢？“料此际天涯，端合凝愁无寐。”原来，酒醒之后，颊上的“春酲情味”虽然消除了，但思念之情并没有丝毫减退，而是由高涨转入了深沉，情感力度更大了。最后两句，从所思之人的环境作设想之语：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此时应当也在思念自己吧！“料”字说明这是虚拟。这种以设想对方来写自己内心情感的手法，在古典诗词中很常见。

总起来看，刘蘅的这首词抒写怀人之情，营造清冷之境，笔法婉曲、意味悠长，深得传统婉约词的风致，论者评其词风为“简古淡泊，皆从肺腑露情愫，意与理胜”（郑春松《堕冰白璧激琮琤——重读逸女刘蘅〈蕙愔阁集〉》）；“写景清新雅洁，抒情超妙深挚，出语自然流畅，无女子词常见之娇柔态、绮艳风，如空谷幽兰、凌霜翠竹，韵远神清，读之尘襟顿爽”（刘梦芙《冷翠轩词话》），洵非虚言。

（刘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