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胥谏伐齐

吴语

笔下最曲折，最细琐，而诵之纯是忠烈之气。侃侃一直，如并不用曲折，不用细琐者。

吴王夫差既许越成，乃大戒师徒¹，将以伐齐。申胥进谏曰：“昔天以越赐吴，而王不受。（只一句，下更不接，笔态巉岩。）夫天命有反²，（又只一句，巉岩甚也。）今越王勾践恐惧而改其谋，舍其愆令³，轻其征赋，施民所善，去民所恶，身自约也⁴，裕其众庶⁵，其民殷众⁶，以多甲兵。越之在吴，犹人有腹心之疾也。（譬，句法。）夫越王之不忘败吴，于其心也侙然⁷，服士以伺吾闲⁸。（笔笔巉岩之甚。）今王非越是图，而齐、鲁以为忧。夫齐、鲁譬诸疾，疥癣也⁹，（譬，句法。）岂能涉江、淮而与我争此地哉？将必越实有吴土。（笔笔巉岩之甚。）

“王其盍亦鉴于人¹⁰，无鉴于水。（一路看他笔态，一味只是巉岩。）昔楚灵王不君¹¹，其臣箴谏以不人¹²。（前总。）乃筑台于章华之上¹³，阙为石郭¹⁴，陂汉¹⁵，以象帝舜¹⁶。（一。）罢弊楚国，以闲陈、蔡¹⁷。（二。）不修方城之内¹⁸，逾诸夏而图东国¹⁹，（三。）三岁于沮、汾以服吴、越²⁰。（四。）其民不忍饥劳之殃，（后总。）三军叛王于乾溪。王亲独行，屏营仿偟于山林之中²¹，（细写。）三日乃见其涓人畴²²。（中涓，名畴。）王呼之曰：“余不食三日矣。＇（细写。）畴趋而进，王枕其股以寝于地王寐，畴枕王以墣而去之²³。（细写。）王觉而无见也，乃匍匐将人于棘闱²⁴。（细写。）棘闱不纳，乃人于芋尹申亥氏焉²⁵。（细写。）王缢，申亥负王以归，而土埋之其室²⁶。（细写。）此志也，岂遽忘于诸侯之耳乎²⁷？（看他笔态。）

“今王既变鲧、禹之功²⁸，而高高下下²⁹，以罢民于姑苏³⁰。（四字，只是二字，却写尽姑苏之台。）天夺吾食，都鄙荐饥³¹。今王将很天而伐

齐³²。（“很天”，奇！）夫吴民离矣³³，体有所倾³⁴，譬如群兽然，一个负矢³⁵，将百群皆奔，王其无方收也³⁶。（奇譬，妙譬。）越人必来袭我，王虽悔之，其犹有及乎？”王弗听。

【注释】

¹大戒师徒：大规模地整备军队。戒：警戒。
²反：反覆，指盛者更衰，祸者有福。
³舍：废除。愆令：错误的政令。
⁴约：俭。
⁵裕：富。
⁶殷：盛。
⁷侙（chì斥）：原作“戚”，据《考异》卷四改。《飞文》：“侙，愓也。”警惕的意思。
⁸服士；使士卒勤习戎事。服：习。伺：窥伺。闲（jiān间）：同隙。
⁹疥癣：皮肤病。比喻为患轻微。
¹⁰盍：何不。鉴于人，以别人作镜子，可知成败。以水为镜，只见其形。
¹¹不君：不行君道，暴虐不仁。
¹²箴（zhēn贞）：规戒。
¹³章华：地名，在今湖北监利县西北。后以地名为台名。1阙：穿。郭：城。
¹⁵陂汉：即壅堵汉水使之围绕石郭流。陂：壅塞。
¹⁶以象帝舜：摹仿虞舜的墓葬。因舜葬九疑，有水环绕。
¹⁷闲：空隙。此句意为等候陈、蔡两国的间隙，就出兵灭之。
¹⁸方城：春秋时楚国北面的长城。
¹⁹诸夏：指陈、蔡等中原国家。东国：指徐夷、吴、越等国。这句是说越过陈、蔡去攻打吴、越。
²⁰沮、汾：楚国东境的二水名，即乾溪一带。以服吴、越：指鲁昭公六年，楚令尹子荡帅师伐吴，军队驻扎在乾溪。
²¹屏营：速遽匆忙的样子。仿偟：徘徊。
²²涓人：犹中涓，官中侍从的近臣。畴：是涓人的名。
²³墣（pú葡）：土块。
²⁴糠闱：楚国棘邑之门。江永《考实》汪远孙《国语发正》俱认为是地名。
²⁵芋尹：楚国官名，殴兽之官。申亥：芋尹无字之子，楚国大夫。
²⁶室：家里。
²⁷遽：骤然。
²⁸变鲧、禹之功：意为鲧、禹治水是为了人民，而夫差凿汗池是为了自己，所以变易了鲧、禹之功。
²⁹高高下下：指砌台榭，凿汗池。
³⁰姑苏：台名，在今江苏吴县西南姑苏山上。
³¹鄙：边邑。荐饥：连年饥荒。荐：重。
³²很天：违天。很：不听从。
³³离：叛离。
³⁴倾：伤。
³⁵负矢：中箭。
³⁶方：法。收：收兵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