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
中国画术,往往为书家兼技,用以酬应,专门以一艺名家者甚鲜。下焉者,不过画匠而已。画法亦专取写意,以神韵为主,花鸟木石,以神似胜,不以形似胜也。故下笔无一定之理。即以人物论,类皆追写前修,鲜有摹拟时人者。盖写古人可以胸次臆造,而写时人即不易以意为出入也。中国古人之画,亦各有价值,然大抵资秉聪明,而自出心裁,不拘拘于绳墨。后人无其天资聪明,即不能依法则效,亦是大病。且各秘师承,不相讨论,非特自遏发达之机,且多失传之弊。尤可笑者,明系今人之笔,必曰仿古人某某,而其画究与所指古人之法合否,不问也。岂古今人之不能相及耶?
西国列画品于美术,亦艺学之一也。一切古人名画,皆张之于博物、美术等院,任人临摹浏览。其画以惟妙惟肖为主,类能穷形尽相,神情毕现。所谓欣戚笑言,皆穷生动之意,驰骋弋猎,各有奔飞之状者,殆有过之无不及。盖形似之至,神即生焉:非如中国之画,于形外求神也。西国画师又善写时人,适与中国画家相反,然其艰难十百倍之。其为名人写照也,往往先将其人其地审度至再,成竹在胸,而后下笔。如英国百年前水师大将讷耳逊战死后,名画师谈味诗欲图其状,乃亲赴其战舰维多利亚号中盘桓累月,而后成之,卒能毫发无憾,为世所重,至今犹藏诸英京博物院,国人视为至宝。然在西国皆数见不鲜,无足奇者。近见美国某杂志所载,至有画师以生命博画图者,译之以告国画家。
俄罗斯大画家范西蠡者,生平以善画战状著名当世。所作战图,发皇威武,栩栩如生。俄士之战,范更亲执兵役,从征西亚,所绘诸图,尤为世所宝贵。范尝偕俄兵四十名,道出中亚细亚,为靼靼人所围,几及于难,战争七昼夜,援兵至,围乃解。躬冒艰险有如此者,亦所以为图也。又范尝于军中作一图,画一战死者露尸战场间,少一足未及画,而酣战适至,即荷枪助战,越四昼夜,始归而成之。盖当时摄影之法未行,一切战争之状,全赖画师描写。又不肯以意为之,必欲得其确实之状况,故不得不亲出入于枪林弹雨中也。厥后俄士大战之全图告成,有人罗致至欧洲各国游赛。过德京柏林,德皇特命国中军士均往寓目焉,其见重于人如此。亡何,日俄战起,俄国舰队败于日本,范亦溺死某舰中。
英国有名画师胡德微者,亦以善战争写真著称,尝屡赴敌以求图画资料,如一八八二年埃及之战,一八七八年土耳其之战,皆与焉。
法国人物大家梅松年,拟图拿破仑雪中战争之状,往来跋涉,险遭冻毙。图成,卒为国人所称赏。所作拿皇之像,英爽威武,宛然如生,有呼之欲出之概。至于雪中车辙马迹,亦无一处不体会入神。其用心耐劳处,当非吾东方画史中所能有也。
趼人氏曰:前半论吾国画家,最为确当,然吾国人亦非尽无致力于画者。如赵子昂善画马,一日闭户不出,其夫人自门隙窥之,则见其据地作顾盼势,俨然马也。
近人邓铁仙作花卉,每移花灯下,以影作稿本,即此意也。至于摹古人之什,则有钱吉生之弟子,误白阳山人为白汤,画家始扫地矣。
按:铁仙先生名启昌,号跛道人,江宁人也。于画无所不能。晚年目力稍逊,故不甚写人物。所画菊花,名目繁多,洵称空前之作。盖亦今世画师中之鲁灵光也。
(新庵自记)